第65章 ☆、操控
老貓一分神,接下去的內容就漏了一大段。他趕緊把腦子裏的混亂念頭趕走,專心聽課。
又有人舉手道:“我覺得,這一切都是哥哥的想象,是人格分裂的結果。他殺了人,出于自我保護機制,虛構出弟弟殺人的假象,那自己就可以從殺人者變成受害者。”
藍田:“不錯,當時也有專家提出同樣的意見。還有別的看法嗎?”
茶色唇膏的女孩道:“還有一個可能,其實作案的還是弟弟,小時候兩兄弟目睹父母被殺,造成嚴重的心理陰影,成年後弟弟下意識模仿這宗案件繼續殺人,而且已經殺了不止一個,而哥哥也從同樣的情景提示下,憶起了那次殺人案件。在哥哥催眠裏出現的,其實是當年父母被殺的場景,而不是正在調查中的殺人案。”
藍田笑了笑:“嗯,這個想法不錯,可以支撐一部連續劇了,大家都喜歡看連環殺人案吧,單是死一個确實沒什麽意思。”好些人笑了起來。藍田卻道:“我不是開玩笑的,這位同學的想法是當時的主流。這也是大衆看待犯罪事件的心理特點,希望案情像一把扇子,可以慢慢展開成一幅全景圖像,要有轉折、有深切的動機、有後續的發展——只可惜通常案子的真相都非常簡單,簡單到一個新聞标題就能講完。”
一個學生喊道:“老師,那麽真相是什麽?不會是被害者和哥哥争搶停車位,結果被刺死的吧?”
哄堂大笑。
藍田:“這事件發生在37年前,當時DNA檢測技術還很粗糙,沒法分辨同卵雙胞胎的細微差異,所以真相是什麽,到現在也說不清楚。我可以告訴大家的是結果,哥哥因為DNA的檢測和目擊證人供詞而被送進了監獄,可是他至今都在說自己是冤枉的。”
他頓了頓,又道:“但我們在這兒不是追尋真相,我想讓大家讨論的是:殺人的行為是不是也可以在非自主的意識下發生,例如你們提到的雙胞胎感應,童年陰影導致的潛意識殺人;雖然概率很低,但在犯罪心理的讨論上,确實是被廣泛接受的。當時還有一個比較冷門的看法,我覺得蠻有意思的,在哥哥家找到的死者的物品,都是圍巾、手絹、襪子這樣的貼身用品,如果哥哥真的和死者很熟,那麽至少鄰居或同事會有人目睹過他們交往。為什麽沒有這樣的證詞呢?那麽有可能的是,哥哥真的不認識死者,物品和照片其實是另一個人交給哥哥的。為什麽呢,用于對哥哥的心理催眠。那人利用哥哥的童年陰影,誘導他去殺人。
如果哥哥的心志比較懦弱,是有可能被長時間操控的。現在聽來很不可思議,但你們都知道,在歷史上不止出現過個人被心理催眠,甚至有過上千萬人被催眠的事件——在那個時代,密告自己的朋友、朝父母扔石頭、殺死自己親人同學,這種違背正常感情的行為竟然大規模發生了。這是趨利避害的本能嗎?不是這麽簡單,因為從理性思考上,這樣的行為其實跟切掉自己的手腳差不多,最終還是會危害到自己。從某個角度看,這也是一種集體的心理催眠,它利用了充滿形式感的語言、行為示範、圖像,加上獎勵和處罰,來遮蔽掉人的理性思考,像操縱傀儡一樣推動人去實施暴力。
心理催眠并不一定只在專家的躺椅上發生,它其實常常出現在我們身邊。舉一個例子,美國的心理學家做過一個實驗,在一部電影的膠片裏做了點手腳。你們知道電影膠片每秒種轉動24格,在這個速度之下,人眼的暫留作用會把一個個的圖像自動換成連續運動的視像。心理學家做的是,在每24格插了一張可口可樂的圖片,這個速度觀衆的肉眼是看不見可樂的,但腦子裏已經有了可樂的形象。等到電影散場時,有很多觀衆自發去買了可樂。
心理催眠和暗示在我們身邊随時發生,而我們可能一無所知。所以一定要常常反思我們的行為,那或許并非出自你的意願,而是被人用某種方式、或是社會整體的扭曲所誘導的。每個人都可能是傀儡,只是自己沒有發現罷了。”
課堂結束後,許多學生圍着藍田問問題,老貓只好坐在狹窄的位子上等着。他目光呆滞,課堂後半段藍田開始進入理論和文獻讨論,他半點基礎也沒有,完全聽不懂那些人名和概念,一小時裏都在神游太虛。前面的阿克轉過頭來,也是一臉懵圈。
“哥們兒,你不會也是這裏的學生吧?”
老貓:“不是,我來玩兒的。”
阿克:“那還好,我一半都沒聽懂,回去得啃書了。”
老貓懶懶道:“哦,好好努力吧。”
阿克笑了出來:“哥們兒你幾歲了?看着比我還小,說話像大叔。”
老貓今年30,但他厚顏無恥道:“25。”
阿克見人少了,道:“走吧。”兩人走下課堂的臺階,阿克又道:“你是藍田的男朋友吧?”
老貓一驚。阿克笑道:“我在旋轉木馬上看見了。”
想起旋轉木馬上藍田當衆親了他一下,老貓難得臉紅了起來。他道:“那晚上你也在嗎,沒看見你。”
阿克:“哈哈,你們太投入了吧……。我想知道游戲最後的答案,所以回去找,從旋轉木馬到摩天輪又回到了旋轉木馬,看到了藍田解開火災和黑貓謎團的整個過程。我真的很佩服他,在沒有技術鑒定和調查的介入,就能從心理分析中找到線索,心理學真的很牛……哎,看路啊!”
後面有人頂了阿克一下,阿克轉頭,只見那人戴着一頂鴨舌帽,低頭從阿克和老貓之間穿過去,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他的帽子戴得很低,看不見臉,只看見帽子上張牙舞爪的獅子圖案。
阿克怒罵一聲:“操!”
他們走到底下時,圍着藍田的人也逐漸散去。漁夫帽等一班女孩走了過來,笑道:“外面還下雨啊,一起去樓下喝杯咖啡吧。”
阿克:“不了,我約了人。”門口兩個男孩喊了阿克,他打完招呼,轉頭對女孩道:“有空加微信,kangarooxx就是我。”
女孩問老貓:“你呢?”
老貓看着走向他的藍田,笑道:“老師要給我補課呢,謝謝,下次吧。”
“啊!?”女孩驚訝地看着藍田和老貓相偕離去,心想:“這男孩是什麽背景,能讓藍老師給他單獨補課?”
藍田和老貓回到辦公室的走廊上。下了好幾個小時的雨,走廊愈發陰冷,時不時響起的雷電聲,就像是從世界的另一端傳來的。
老貓看着盡頭處幽森的綠植,道:“你還有事嗎?要不我們回去吧,這裏待着真不舒服。”
藍田正要說話,綠植後面的門打開了。木門碰到了一些葉片的邊緣,綠植騷動了起來。
沒多久,一個女人從綠植後走了出來,腳步不徐不疾地踏在了空曠的走廊上。
她走近幾步,看到了藍田,嘴角輕輕上揚:“藍田,你今天也在呢?哦我忘了,你的課都在周末。”
女人的聲音溫和醇厚,非常好聽。藍田笑道:“栾教授,周末也不休息?”
栾舒乙只是笑了笑,不答話。藍田見沒什麽可說的,正要道別,卻發現了栾舒乙的腳有什麽不對勁。
“呃,你的鞋子……?”
栾舒乙趕緊看着自己的腳,臉上一陣驚慌。她腳上穿的是室內鞋,一般她在屋子裏會穿緊貼着腳的船形布鞋,和身上的裙裝搭配,也并不突兀,但藍田心細,知道她在外面只穿高跟鞋,而且外頭路面潮濕,布鞋很容易就濕透,以栾舒乙這麽講究而慎密的性格,絕對不會雨天穿布鞋出門。所以他推測栾舒乙是忘了換鞋。
栾舒乙深吸一口氣道:“是穿錯了,謝謝你。”
藍田關心道:“出了什麽事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栾舒乙恢複了笑容,柔聲道:“沒事,我怕雨天堵車,着急去接孩子。藍田,你真細心體貼,難怪校內至少有七八個女孩向我打聽你怎麽還單身。”
藍田:“唉,于是你就告誡她們要遠離我這種看着不壞、其實肯定有隐情的恐怖大叔了。”
栾舒乙笑道:“沒有,我可不知道你有什麽隐情,我只是告訴她們你前女友是誰,她們都吓跑了。”
兩人調侃了一陣,栾舒乙就快步離去,還是沒換上鞋子。藍田覺得奇怪,卻也事不關己,他進門後把門關上,盯着老貓道:“你剛才是不是想起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