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愛情專家
淮城大學是市裏最好的大學,至今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大學位于市中心的邊緣,這十五年來城市發展神速,大學正好頂在了黃金地段,非常礙事,但因為它的校舍歷史悠久,建築又宏偉漂亮,市民一致反對拆遷。城市擴展到了那裏嘎然而止,無法再往前開動。
大多數淮城大學的畢業生,一提起他們的母校就無比自豪,就像它是滔滔流水裏唯一的磐石,能抵擋住都市的洪流。但藍田卻沒覺得淮城大學有多了不起,雖然建築的殼兒還在,湖和草地還那樣美,但整個學校的格局和氣氛已經不複從前。
藍田停好車,撐開傘和老貓一起走向心理學系的教學樓。
七層小樓的灰牆被爬山虎占了一半,綠葉滴着水,一眼看去,感覺整座樓都要融化進水裏,空氣中都是潮濕的水汽。他們走上寬闊氣派的階梯時,一人也正好打開傘,要走下階梯。雙方打了個照面,都停下腳步。
藍田詫異道:“是你啊,你是這兒的學生?”
那人有點手足無措,俊逸的嘴角抽搐似的往上一挑:“你好,真巧啊。”這人是藍田在豪斯登堡遇到的大學生,當時這個叫阿克的男孩和幾個同學一起去游玩,結果其中一人有被迫害妄想症,燒傷了自己。阿克是這群人裏的老大,大家都聽他的,藍田曾經找他聊過,想讓他趕緊把病人送回去,但他反應激烈,認為藍田多管閑事,最後事态發展超出了他們預料。
藍田:“阿俞的傷養好了嗎?”
阿克:“已經出院了,但要休學一個學期,說是要去做心理治療。”
藍田點點頭,就要跟老貓走進樓裏,阿克卻叫住他:“藍……藍老師,你是這裏的講師吧,我在登記處看到了你的照片。”
藍田:“嗯,”笑了笑:“你也報讀了心理系?”
阿克有點不好意思:“我是經管的,本來想選修你的課,但系辦公室說你的課人太多了,不收其他系的學生。我可不可以……旁聽啊?”
藍田有點意外,點頭道:“好,你來吧。”
阿克很高興,笨拙地學日本人鞠了個躬。藍田覺得挺好笑的,這個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男孩做這種事,真是畫風詭異。
藍田道:“那一會兒見。”
走進昏暗的樓道時,老貓笑道:“你的粉絲蠻多的嘛。”
藍田:“那是!一會兒你早點進講堂,要不該找不到位子坐了。”
老貓伸了個懶腰:“平時你給我上的課夠多的了,我可不想再聽什麽表演性人格、躁郁症,有個角落給我趴着睡覺就行啦。”
藍田拉開階梯旁的紫絲絨窗簾,顯出後面一個一米高的拱窗,整個樓道都明亮了。他又把窗子推開一條縫隙,雨絲夾帶清新的空氣飄了進來,讓人精神一振。
藍田道:“這是長命雨呢,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今天人會少點吧。”
藍田雖然只是客席講師,但因為在圈裏名氣大,所以也給了他一間獨立辦公室。在老樓的長走廊裏有八間房,藍田的辦公室是上樓後右拐的第一間,再往前走,可見到走廊的盡頭養了好一些綠植,仔細地觀察,能看見綠植後面有一扇門。
老貓好奇道:“最後一間房是誰的?養這麽多滴水觀音,不會妨礙人進出嗎?”
藍田看也不看道:“裏面是個大紅人啊,就算養的是藏獒,也會有人冒着被撕碎的危險去敲她的門。”
老貓:“比你紅。”
藍田:“那當然,她是出名的愛情專家,常常上電視呢。”
老貓笑道:“愛情還有專家呢,他是男是女的,專家的意思是想泡誰都能成嗎?”
藍田打開房門:“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心理學這東西,能解釋得了別人的困境,不一定能解決自己的難題。你看她在門口放了那麽多植物,不是很奇怪嗎?”
老貓:“嗯,跟守門似的。”
兩人走進辦公室,藍田打開了燈,道:“沒錯。大部分人養這些綠植,都養在自己能看見的地方,是為了觀賞。而她呢,她把這些植物放門外面,門一關,就看不見了,而且還養了那麽多,不但能遮擋她的門口,給見她的人設置障礙,而且還能擴大領地。你看到了吧,滴水觀音的葉子都快伸到隔壁門口了,這就跟堆城牆差不多,堆得越遠,就能圈更大的地。可不就是守門用的嗎。”
老貓對愛情專家沒什麽興趣,第一次進來藍田的大學辦公室,倒是很新奇。他四處看了看,道:“你的家和辦公室都一個樣,一眼看上去還以為是剛搬進來的呢,連個筆筒都沒有,你跟愛情專家是兩極端啊。藍田專家,這又有什麽說法,是不是她想往外長,你就想往裏躲啊?”
藍田一愣,覺得老貓的分析也有道理,但他可不想承認自己被老貓看透了,于是瞟了老貓一眼道:“躲個屁。我這就是剛搬進來的,還沒到一個月呢。”
藍田的估計并不準确,雖然下着綿綿細雨,又是個周末,講堂還是坐得滿滿當當。老貓左顧右盼,根本找不到一個能塞下他的縫兒。正打算回辦公室,後面幾個女生叫住了他。一個戴漁夫帽的女孩道:“坐這兒吧,我們擠擠。”
老貓道了謝,坐到了第四排的最右邊。周圍都是唧唧呱呱的大學生,桌上擺滿了筆記本、iPad、書、筆袋和手機,根本沒地兒睡覺。但老貓此時倒是一點睡意都沒有。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上過這種大課,但按照他對自己的了解,是不太可能會去上大學的。在修道院又都是十幾個人的小班,所以在大學聽課對他來說,真是一種新鮮的體驗。
漁夫帽女孩搭讪道:“你是外系的吧,從來沒見過你。”老貓沒聽懂“外系”是什麽,含糊地點點頭:“今天第一次來聽課,人真多啊。”
一戴綠色鏡框的女孩道:“不是說不讓外系的人選修嗎,你自己跑來的?小心被藍老師趕走哦。”
女孩們笑了起來。一個塗茶色唇膏的女孩道:“藍老師一看就是脾氣特溫柔的人,不會趕人吧。每次藍老師的課人多到要坐臺階上,我們系哪有這麽多人,我看至少有四分一是外系的。”
漁夫帽:“外系的來幹嘛,又沒有學分,每次講到案例時圖片還血腥得要命。”
綠色鏡框:“案例的部分最有意思啦,比國産片兩毛錢特效刺激多了。”大學生的話題順勢就拐到了cult片去,老貓在藍田的熏陶下看了不少血腥B級片,聽到女孩的談話,心裏驚異不已——學心理學的都有這怪癖嗎?
這時阿克也從門口進來了,見到這歌迷見面會似的場面,非常意外。他找不到位置坐,正不知道該怎麽辦呢,第三排、第二排和第五排都有人喊他。阿克一喜,爬了上來,正好坐在老貓的前面。他對老貓點點頭打了招呼,就跟周圍的朋友聊上了。看來阿克在學校挺受歡迎,這麽一會兒功夫好幾個人跟他搭話。
漁夫帽在老貓身邊小聲說:“經管的校草,你認識他?”
老貓:“嗯。”
茶色唇膏也加了進來:“帥哥都喜歡紮堆啊。你們約着來上課的?不會是一對吧。”女孩兒又莫名笑成一堆。老貓回想阿克的模樣,濃眉大眼,是蠻帥的,但身材和舉止跟藍田一比,就像個紙人般的單薄。
在阿克之後,又有一個男孩走了進來。他鴨舌帽戴得低低的,垂頭走路時遮住了半邊臉,擡頭找位置時也看不見眼睛。老貓覺得這造型挺好玩兒的——難道帽子後面有攝像頭,能幫他掃描前面的障礙物?
那人走到老貓身邊,小聲道:“能讓讓嗎?”
老貓沒聽明白:“啊?”
那人沉默半響,走開了,去找其他位子。最後他坐在了臺階上,誰也沒給他挪座位。像他那樣的人,陸陸續續有七八個,等藍田進來時,連臺階都坐滿了。
藍田一進來,講堂裏就安靜了。漁夫帽和茶色唇膏都坐直了身體,打開筆記本,專心聽課。
講課的藍田,跟平時在警署裏的樣子不太相同,語調清和舒緩,調理明晰,風度儒雅,說的是殺人分屍,也像是在分析一首十四行詩似的。老貓心想,難怪他的學生跟他一樣惡趣味。
藍田今天講的案例是一對雙胞胎的殺人事件。案情像個三流小說,一個男人被控殺人,有目擊證人,也留下了毛發證據,但他說自己是冤枉的。在催眠的過程中,男人能說出案件的很多細節,唯獨一樣事情說錯了,就是死者是被左手持刀刺死的,但男人說的卻是右手。警方調查他的家庭背景,發現他有一個雙胞胎弟弟,幼年時家裏遭到了入室搶劫,父母被刺死,此後兄弟倆被不同的家庭撫養。哥哥說已經十幾年沒見到弟弟,警方多方追尋,始終找不到弟弟的下落。還有一個疑點,就是哥哥自稱完全沒有殺人動機,也沒有跟被害者有過交集,但在哥哥家裏找到了被害者的幾樣貼身物品,以及被害者的照片。
藍田:“你們有什麽看法?”
一個學生舉手道:“會不會是雙胞胎的感應。有可能是弟弟做的案,哥哥受到了感應,于是把弟弟的行為變成了自己的記憶。”
老貓聽到這裏,心裏想道:“雙胞胎的感應有這麽神嗎,我可從來沒有感應過阿游的想法,更別說她的經歷了。她見過什麽人、說過什麽話、有沒有人傷過她……”想到阿游,老貓就走神了。他的心緒波動起來:那個玻璃房真的能保護她嗎?不,不可能保護得了她,誰都可以走進去,靠近她……不,我要殺了他!
殺誰?
老貓驀地回過神來,這種突然掉進記憶禁地的情況,已經好久都沒發生過了。他感覺冷汗從額角流了下來,心突突亂跳。他能感覺到,藍田也一直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