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沒想到我不理他還不行,幾十歲的人了淨玩些小學生的手段,關根在我後頭安靜了沒幾分鐘,莫名發出了讓人難受的刺啦刺啦的聲音來,聽起來像是用手指甲撓岩石才會發出的動靜,八成是故意惡心我的。
我聽了一會,忍無可忍,喊道:“你犯病了啊?淨發出些不是人的動靜! 不想做人你跳河投胎去!”
關根立刻道:“不是我。”
我剛想說不是你是誰,關根突然撲了過來,揪住我的胳膊把我使勁的朝旁邊怼,事出突然,我被他一甩,後背直接摔在岩石上差點磕吐血。關根順勢從我背上拽了獵槍,對準自己腳踝的地方就是一槍,朝我大喊:“快跑!蛇!”
聽到有蛇我渾身一個激靈,下意識用手電筒朝他開槍的地方照,心一下就涼了。他腳邊的一條黑毛蛇身子已經被轟開了花,蛇頭還咬在關根的腳踝上,全都是血,他剛剛近距離開槍,我已經分不清那些血是他自己的還是蛇的。
同時,那種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湧來,裂縫處一些細細碎碎的石塊陸續被頂了出來,地下河的水面也發出了不詳的水浪聲。
因為一直沒有遇到蛇,我差點都忘了山肚子裏是蛇的大本營,這些蛇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居然在這種時間出現了!
我連忙蹲下身幫關根把咬在腳踝上的蛇頭拔掉,那蛇有劇毒,幾秒鐘他就站不住了,他攥着槍又開了一發,咬着牙朝我喊道:“我走不了了,你快走!能跑一個是一個!”
“閉嘴吧你個神經病!”我罵了一句,甩掉背包把他背上背,手電筒不能丢,就把手電咬在嘴裏,騰出一只從兜裏抓出潘子給我的蛇藥朝身上灑了一些,剩下的全潑在地上。做完這些以後我給自己鼓了一把勁,背着關根朝前狂奔起來。
雖然發了狠勁,我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肌肉的力量就那麽一點,只跑了百十來步就摔跪了。膝蓋狠狠的砸在地面上,嘭的巨響,我沒感覺到疼,直接摔的沒知覺了都。
我心說完蛋了,這下真的跑不掉了,真的要死了,現在我才明白關根那句想有什麽用,做不到也白瞎的意思。要是早知道有這麽一出,我就好好鍛煉身體了,尤其是逃跑這一項。
唉,死了就死了,可早不死晚不死,非這個時候死,潘子找到我發現我成了屍體還不內疚死,臨了臨了沒能救下我,他肯定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要不我死前給他寫封血書,讓他帶回去給我三叔,別回頭三叔遷怒他。
我已經背不住關根,硬撐着扶着他讓他平穩的落地。我下了死力氣咬着狼牙手電,居然還沒摔掉。我把手電筒從嘴裏拿下來,丢在一邊,一會我就會陷入永久的黑暗,何必貪戀這一時的光明。
人生啊人生,上一秒你覺得沒有不行的東西,下一秒就會變得一無是處,這世界上還真沒有什麽比命重要,如果有,肯定是假象。
我癱在地上喘了一會,有氣無力的道:“行吧,跑不動了,沒想到最後和你死一起,你說說這世界這麽大,有六十幾億人,我他媽怎麽就那麽倒黴,遇到你了呢。”
“這也許就是命吧。”關根靠着牆壁,捂着嘴咳嗽了幾下,慢慢的滑坐在地上,輕聲道:”你以為我樂意死在這嗎?你比我好多了,至少你知道你是怎麽來的,我呢?我都不知道怎麽回事,一眨眼我莫名其妙就到這了,莫名其妙我他媽就得死在這了……去他媽的!”
不知怎麽,我看着關根,有一種十分悲涼的情緒在我心中炸開。不是為我,只是為他。
關根跟我說他有一個大計劃,他為了那個計劃做了很多事,可現在他被蛇咬了一口,很快就要死了。就好像一個立志做将軍的士兵,在打了很多勝仗之後被自己的鼻垢噎死了似的,到處都被他沾着血寫滿了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小三爺,你知道嗎,我以前也總覺得,這個世界上的事情都是有餘地的。可後來我發現,有一件事是沒有餘地的,那就是死。死是不可能有餘地的,人沒了就是沒了,不論你怎麽後悔怎麽撒潑,就是沒了。我有一個很好的兄弟,真的很好,他願意為了我上刀山下火海,他也真的這麽做了,他本來都隐退了,我硬把他喊出來。結果可倒好,他死的時候連個人模樣都沒有,死前就想抽口煙,我還沒給他點上。”
關根擦了把臉,笑着道:“這麽多年,我見了很多生死,我習慣了,我接受了,哪怕是有一天我自己死了,我除了不甘心以外,也沒什麽感覺。可單那一次,我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死,好好的一個人,多少年的好兄弟,救不了,一個人逃命,任何,砰!就沒了,永遠沒了。可我總覺得他沒死,有人問我他去哪兒了,我就告訴他啊,我說他回老家娶媳婦了……我騙誰呢?誰都知道他死了,這事還是我第一個告訴人家的,可我就是覺得,他應該回老家找個女人過日子的……跟着我混,落個死無全屍,圖什麽啊?啊?你說,圖什麽啊小三爺,他圖什麽啊?”
我知道,當一個人用十分平淡的語氣說出心中痛處之時,他在情緒上一定是十分冷靜的,聽的人只要聽就好,已經沒有什麽話能夠安慰他了。
在一片黑暗中,狼牙手電滾落在地,絕望的照亮了光禿禿的山壁。我和關根粗重的喘着氣,靜靜的等待着死亡的降臨。按照那些黑毛蛇的速度,不出五分鐘,我們就會被咬的體無完膚,最可憐的是這些蛇似乎有在人體內寄居的習慣,死了也得不到安寧。
人家說,人死前會想到人生中最重要的那幾個人,會有走馬燈。我猜我會看到我父母,我幾個叔叔,胖子,悶油瓶。然而死到臨頭我什麽都想不起來,腦海內一片空白,差點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
“……小三爺,你不覺得這時間有點太長了嗎?蛇呢?”等了又等,還是不見有蛇來咬我們,連窸窸窣窣的聲音都逐漸平息,只剩地下河淡定流淌的動靜。關根終于忍不住開口,問我道。
我也覺得有些奇怪,摸起狼牙手電小心的朝四周照了照,發現有一個裂縫口的石邊已經被撐爆了,周圍還有很多爬痕,看樣子蛇出來不是追我們,它們傾巢而出是奔着那個洞去的。我和關根站的那個位置八成擋住了那條蛇的去路,它才會跳起來咬關根的腳踝。
操他媽!搞了半天是誤傷!?
關根自然也看到了那些爬痕,有氣無力半死不活的道:“得咧,小三爺,既然沒別的蛇了,能不能麻煩您一下,我背包裏有血清,拿出來給我紮一針。我覺得我還可以搶救一下,請你不要放棄對我的治療……”
我就道快死了嘴還那麽貧,留着點力氣對抗毒素算了,說着去摸關根背上的背包。他那個背包是設計過的,為了避免登山的時候掉落,卡在胸前的扣子扣上了就很難解開。我只好讓他稍微欠點身,在他包裏掏了半天,才把針管和血清掏出來,還帶出了一把零碎。
“你知道這裏有蛇啊?還提前帶着血清,你不會是想來抓蛇的吧?”我把針管撣了撣,紮進關根的血管,随口問道。
關根道:“小孩子瞎打聽什麽,該你知道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了。哎呀你紮的對嗎,怎麽這麽疼,嘶,你再給我打進動脈,爺就真嗝屁了。”
“看你說話這麽有力氣,短時間是嗝屁不了了,行了,打完了,生死有命,富貴看天吧。”
關根握着胳膊嘶了老半天,好像我那一針戳他骨頭上了一樣誇張。我把針管随手丢了,幫他把那些零零碎碎撿起來。有一本筆記摔在地上打開了,沾濕了邊角,我就拿起來抖了抖。聽到關根說讓我下次遇到危險自己先跑,這年頭不流行一個都不許少了,各自逃命才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一有危險,誰都先顧着自己。
我把筆記本拿在手裏,一邊擦一邊道:“那你剛剛還救我來着,也沒見你自己先跑,打自己的臉疼不疼?”
“我只救我自己。”
“你說什麽?”我恰好翻開了筆記本,看到了上面的字跡,驚覺這字體非常熟悉,連記錄的順序和位置都跟我的個人習慣一模一樣。如果不是這本子從關根的包裏掉出來,我會毫不懷疑的以為這是我自己的本子。
字跡可以模仿,習慣和思路無法複制,尤其是随筆的記錄,除非……是同一個人。
“我說,我只救我自己。”關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他的人皮面具已經不能完全貼合臉部,一笑之下有好幾個地方鼓了起來,十分滲人。
我像攥了一塊滾燙的烙鐵,嗖的一下就把那本筆記丢開了:“神經病啊?”
“我神經病我知道,你自己啥樣你知道嗎?對了,你喜歡喝雪碧嗎?”
“啊?我不怎麽喜歡喝碳酸飲料。”話題一下切換的太快,我有點措手不及,愣愣的回答道。
關根十分認真的道:“你可以從現在開始培養,相信我,雪碧最有用,我了解自己,記住,雪碧哈。”
雪你媽逼,我心說這個人真的已經瘋了,我得趕緊出去,不然我也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