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還是那麽讨厭
之後兩天,薛廉都在暗中觀察荊長安,就想能不能從舉手投足間看出點江勉小時候的影子。
然而,并沒有。
除了那天惹毛炸了一回,荊長安任何時候都是清清淡淡一個人,也就跟魏延祯相處時,眼裏會透出些喜悅情緒來。那裏面流露出來的情意,便是帶着偏見,薛廉無法昧着良心否定。
不過遠遠看着荊長安翻晾草藥的背影,倒是讓薛廉想起一件久遠的事來,那就是江勉左手腕內側有一道疤。具體怎麽回事已經不記得了,就記着事關一樁寵妾謀害嫡子的後宅秘辛,江勉甚至險些送了性命。
當時那事兒鬧挺大的,刑部尚書江邛平更是因為那事痛定思痛,遣散妾室,跟發妻重歸于好,在當時,流傳甚廣,是為浪子回頭金不換的佳話。
別人只知江家小少爺大難不死,他因為跟魏延祯親近的緣故見過江勉,所以知道,江小少爺雖然大難不死,左手腕卻留了一道猙獰醜陋的疤。
說起那道疤,當初還讓魏延祯好一陣心疼,如今長大了,也不知道淡些沒有。
不對,還不确定荊長安就是江勉,那手腕上有沒有疤還不一定呢。不過,是或不是,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這麽想着,薛廉便徑自走了過去。
“荊大夫,忙着呢?”薛廉咳了一聲,臉上頗有些不自然,畢竟之前發生過沖突,這突然來套近乎,着實尴尬,可為達目的,硬着頭皮也得沒話招呼,好在關鍵時刻他靈機一動,想到手上的傷:“那個荊大夫……”
荊長安不理他,放下簸箕走到另一排架子,繼續翻晾。
薛廉碰了個軟釘子,沉了沉臉又重新堆起笑臉跟過去。
“是這樣的,我這手吧,之前讓羅老上藥包紮的,之前還好,今兒不知怎麽腫脹發癢的厲害,還一抽一抽的拽着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化膿了。”薛廉圍着荊長安繞來繞去,故意把手往他眼前怼:“所謂解鈴還需系鈴人,要不……你給我看看?”
“不看,沒空。”翻晾差不多了,荊長安直接轉身走人。
薛廉嘴角抽了抽,趕緊跟上去:“喂,大男人不至于這麽小家子氣吧?我那天是說話沖了些,那還不是一回來就聽說你跟魏将軍的事給誤會了麽?你自個兒軸不肯好好解釋,賴我啊?”
荊長安……荊長安悶頭走自己的,理也未理。要說軸,這脾氣是真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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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廉瞥了荊長安左手一眼,不動聲色繞到左邊,出其不意,伸手就是一抓,卻被荊長安一個閃身躲過。
“将軍若不想右手也廢掉,就放尊重些!”荊長安下巴微擡,可算是給了眼神,那眼神卻清洌洌的盯得人心頭發虛。
“我怎麽就不尊重了?”薛廉瞥向荊長安左手,但袖子攏着,除了白玉修長的手指,什麽也沒看見:“我這不是着急讓你給看傷麽,你要不是愛搭不理,我能給你動手?”
“我沒記錯的話,前兩天薛将軍才說過,就算手不要,也絕不求我荊長安。”荊長安挑眉冷笑,倒不是非得端着,他就是要薛廉徹底服軟,吃下這個教訓,他荊長安別的本事沒有,就記仇。
“我有說過嗎?”薛廉裝傻:“你記錯了,我肯定沒說過這話。”
荊長安……荊長安一臉無語:“你們武将,都這麽不要臉麽?”
“不是,你不能這麽以偏概全,唉不對,誰不要臉呢?還都,之前還有誰不要臉過?”薛廉差點被自己給繞得腦袋打結,理了一下總算抓住了重點:“不會是魏将軍吧?他怎麽不要臉了?”
荊長安往後退開一大步,這回是真無語了,搖了搖頭,也懶得再跟他計較:“跟我來。”
薛廉挺好奇魏延祯到底是怎麽不要臉的,不過想想自己此行的目的,還是适可而止的把好奇心收了起來,免得一不留神再把人給惹急了,那他這番就白低聲下氣了。
荊長安一路無話,将薛廉帶回了他跟羅福根所住的營帳。
正巧趕上羅福根也在,兩相照面,毋須多問,只瞥了眼薛廉手腕的傷,羅福根便捋着胡須露出個看好戲的笑容。
“我說什麽來着?”羅福根趁荊長安去拿醫簍子的功夫湊到薛廉身邊擠眉弄眼:“就說你這傷遲早還得求人荊大夫吧,非不信邪,現在吃到苦頭了吧?”
“羅老,我怎麽感覺,你很高興?”薛廉眼眸微眯,臉色有點臭。
“高興,當然高興,京裏送來的那批糧草提前到了,我這正要過去呢,以後溫飽不用愁了,我當然高興哈哈哈!”羅福根欠欠地擡手拍了拍臉,吹着口哨大搖大擺離開了,留下薛廉咬牙切齒好一會兒才緩下臉色。
荊長安拿好藥簍回來沒看到羅福根也不意外,只瞥了眼薛廉,擡下巴一指桌子:“去那邊坐着。”
薛廉暗自深吸口氣,依言去桌前坐下。就見荊長安酒啊火啊穿針引線的一通準備,他也沒覺得稀奇。畢竟之前給皓月那匹馬兒剖腹也是一通忙活,雖然他沒親眼所見,後來也是聽羅福根繪聲繪色描述過的。
荊長安見他一臉淡定,難得露出笑來:“薛将軍倒是挺處之泰然的。”
“這點陣仗算什麽,戰場上動辄皮開肉綻,比這厲害多了。”薛廉被荊長安笑得晃了下眼,險些忘了自己目的,不動聲色地瞥向荊長安左手腕,但由于對方剛好轉過身去,所以沒看見,他也不氣餒,反正有的是機會看個清楚。
“那倒也是。”荊長安将穿好的針線一并浸泡在酒碗裏,拎着酒壺就轉身走到薛廉面前,拉起對方受傷的手,傾壺隔着繃帶就對着傷口澆淋起來。
那可是特地準備的烈酒,即便隔着繃帶,浸到傷口依舊銷魂,薛廉就冷不防給淋了個哆嗦。
“嘶……”
荊長安擡眸,似笑非笑:“疼麽?”
“還,還好。”薛廉死鴨子嘴硬:“沒事兒,接着來。”
荊長安沒理他,放下酒壺等了一小會兒,就開始撸袖子拆繃帶,便是這一舉動,讓薛廉看到了他左手腕上的疤。
疤痕已經淡的不太明顯,但那位置,那形狀,确實跟當初江勉手腕上的那一道一模一樣。
但是……
萬一是巧合呢?
薛廉還記得,江勉後腰腰窩處有顆紅痣,不過這個要确認有點難度。
荊長安拆完繃帶又開始用酒清洗傷口,果然發現傷口紅腫已經隐隐有發膿跡象,所幸并不嚴重。将化膿的部分處理掉,也沒給用麻沸散,就直接開始動手縫合起來,全程疼得薛廉胳膊發抖,這玩意可比快刀子進快刀子出的來得刺激多了。
沒一會兒功夫,薛廉腦門兒就出了一層薄汗。便是這樣疼地咬牙切齒,也沒忘給荊長安下套。
“嘿,荊大夫。”薛廉眼珠子滴溜一轉:“這中秋一過,天氣就開始轉涼了,過兩天待我傷好了,咱們叫上幾個弟兄,去河裏捉魚打滾,來個秋泳呗,也算是,咱倆冰釋前嫌如何?”
“不如何。”荊長安正好縫合完,給打了個結剪掉,一邊開始上藥一邊挑眉:“薛将軍也知道入秋天氣便轉涼,這時候去河裏可不比夏日解暑享受,純屬有病。”
“怎麽就有病了?”薛廉繼續發揮三寸不爛之舌:“還有大冬天下河游泳的呢,人那叫冬泳,強健體魄來着,要我說啊,荊大夫這麽瘦,就該多鍛煉鍛煉……”
“說破天,不過是為了诓我脫衣服。”荊長安拿來幹淨繃帶給開始包紮:“看來薛将軍此番,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怎麽,魏将軍都告訴您了?”
既然已經被識破,薛廉也就不再周旋,當即單刀直入:“若有心為之,疤痕不是難事,但據我所知,江勉後腰有一顆紅痣,痣這東西,生來就有,是做不得假的,不知荊大夫,可否露後腰一看?”
“我後腰沒痣。”荊長安包紮好傷口,便開始動手收拾起來:“當年大病一場九死一生,祖母帶我去寺廟拜佛還原時,一大師說我那顆痣乃短命克親之兇痣,就給點掉了,年紀小恢複快,所以未曾留疤,不過,依然沒改變克親命數,倒是僥幸茍活至今,薛将軍疑心我,興許不信,不過無所謂,愛信不信。”
薛廉:“……”
薛廉确實不太信,或者說,将信将疑。
不過……
“話都讓你說完了,你讓我說什麽?”薛廉翻了個白眼:“你進軍營的目的何為?”
“目的麽……”荊長安将清洗好的針線刀片收進木盒:“自然是別有用心了,具體已經給魏将軍坦白從寬了,你若想知道,便自己去問他吧。”
薛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問道:“你就不怕我揭發你?江家後人可是罪臣之後,且除良籍世代不可參加科舉,你應該知道,一旦身份曝露,會有什麽後果。”
“不會。”荊長安放下東西,轉頭第一次對薛廉笑的無害:“您雖然脾氣讨厭了些,但好歹還抱過我,給我買過糖吃,被我咬了也不還手。”
薛廉喉頭滾動,看着荊長安,突然紅了眼眶:“你,你真是江勉?”
“嗯。”荊長安點頭:“如假包換,不過你可別哭,大老爺們兒哭起來太難看了。”
薛廉順口就是一句:“魏将軍知道的時候,哭了沒?”
荊長安笑道:“魏将軍長得好看,就算哭,也是梨花帶雨。”
薛廉:“……”
去他爹的梨花帶雨!
他确定眼前這人就是江勉沒錯了,果然跟小時候一樣讨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