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千歲之蓮9
景臣病的很重,月臣殿內寒宵寂寂。
應那夜寧遠所言,那場雪化的時候,禦花園裏的花敗了大半,時處知道這個消息時,直接命人将原本就有些枯死的花連根鏟掉,平了禦花園。
而這留出來的大片空地他則命人築了高閣。
衆朝臣眼見新帝行事愈發荒唐,性格愈加乖戾,終于,有人忍不住谏言了。
時處近來精神很不好,生命好像在一日日的枯死,大碗的湯藥每日灌下去,卻好像不怎麽頂用。勉強打起精神準備好好上個朝,卻只聽到底下那人說了一大通無用的廢話。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瀕死的魚,靠坐在龍椅上只能重重的喘息,偏偏底下那人還在說個不停,字字誅心,就差按着他的腦袋把他罵個狗血淋頭。
眼前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幾乎所有的聲音一齊向他湧來,那一瞬間頭疼的幾乎要裂開,生不如死是怎麽個疼法?
時處只想,自己還不如死了來的痛快。
他靠在龍椅上好久,等到猛烈的疼痛像潮水一樣褪去時,才發現自己的衣袍已濕了大半,此刻就貼在自己身上。
他混混沌沌間就聽到很多很多人的喊聲:“王大人—”
這聲音勉強把時處的思緒拉回來幾分,然後他就看到殿中一大灘血,勉強分辨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是有人撞柱而死。
這就是死谏了。
今日這人血濺當場,明日傳出去,天下人會說王大人一心為國,不惜以死明志,然後所有的人都會為這人肅然起敬,歌功頌德,然後他的名字會被載進史冊,流芳千古。
而自己呢?一個逼死言官的暴君,生時天下人厭惡憎恨,死後也會背負萬載罵名。
時處想到此笑了笑,虛弱蒼白的臉上竟帶起一絲紅暈。
憎恨他是嗎?可惜,偏偏還得臣服于他。
“王大人不惜以死明志,很好,很好。”
時處的聲音明明不高,可奇異的,整個殿內突然死一樣的安靜。
他的聲音低柔的就像是嘆息:“可按照律例,殿前自戕是大罪。”
朝中擁持時處的人哪裏還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見一人笑着上前:“回王上,按照律例,殿前自戕驚擾天顏,當誅九族。”
時處皺眉,似乎覺得這刑法太殘忍了些。
那臣子繼續說:“可臣以為,王大人雖于殿前自戕,可念其一心為國,或可從輕處罰。”
“哦,那愛卿以為如何呢?”
“臣懇請王上赦免其九族。可讓這罪責僅由王大人一人承擔。”
時處似乎為難:“可這王大人已死……”
那臣子及時接話:“我朝有九九八十一刑法,有對活人的,自然也有對死人的。廷尉府司掌天下刑獄,這些,廷尉大人不是最清楚不過了嗎?”
有人緩步從朝臣中出列:“回王上,燈刑古來有之,是指剝其人皮制成燈籠……而我手下有幾人,刀法最是好……”
時處輕笑着聽這人說話,最後只是淡淡道:“那就賜王大人燈刑吧。人皮做成的燈籠,若是挂在孤王新建的高閣上,一定美不勝收。”
這事情出了的第二日,宮中就有閑言碎語傳出。
那一日,杖斃的宮人裹着草席一車一車的拉出宮去,所有人都在新帝的盛怒之下噤若寒蟬,宮中再也沒有閑言碎語傳出。
時處知道,這樣看似平和的景象維持不了多久。
所以,當那場毫無預兆的刺殺來臨時,時處竟有種解脫的想法。
他當時半躺在軟榻上,紅色的衣袍迤逦在地,豔的像血,身旁有年輕的公子攀上他的臂膀,他眼角眯起,分不清到底是怒是笑。
那人一笑,手中執着一杯酒,卻是調-情的将酒液傾灑在自己身上,時處勾了勾唇,那人仔細看着時處神色,發覺他不似動怒,然後就伸出玉白的手解開了自己微濕的衣衫。
時處眯眸看了半晌,卻是輕輕一笑,然後一把将那人攬在懷中。
兩人墨色的發鋪陳在榻上,緊緊糾纏在一起。
夜弦高樓,舞袖傾城。這樣奢靡的盛景之下時處卻是笑着貼近那人的耳畔說:“還不動手等什麽呢?”
“你主子派你過來,你就是這樣辦事的?”
“要不我教你該怎樣殺人?”
那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時處手中的短刀卻是狠狠刺進了那人的胸腹。
溫熱的鮮血濺了時處滿身,時處卻是沒有任何表情的推開那人起身。
那人被沖上來的禁衛軍制服在地,緊緊捂着流血的傷口不可置信的看他。
旁邊有侍從遞上幹淨的帕子,時處勾唇笑着,正要接過擦手,誰知道眼前銀光一閃,緊接着,就有利劍向他刺來,一劍穿胸而過。
時處這次真是避無可避。
刺客從始至終不是勾引他的那個人,自己好像失算了。
這場刺殺讓時處本就不好的身體更加快速的衰敗了下去。
在時處的推動之下,涼國與鳶國真正交戰,這樣的好消息傳到九重臺時,也不能讓時處緊阖的雙眼睜開一絲半毫。
斷斷續續昏睡了幾日,晚間掌燈時分,時處幽幽轉醒。
醒來第一句話就是:“我殿前新移的兩株花開了嗎?扶我過去看看。”
寧遠偏過頭去強壓下心底的酸澀:“王上,花還沒開呢。”
“再等等,等兩個月花就開了。”
時處雙眼失神的盯着一處,喃喃道:“還沒開嗎?”
寧遠心底一窒,扶着他坐起來,想要說點什麽,可思索了半晌,終究只是說:“涼國與鳶國已是打的不可開交,按現在的局勢再打下去,涼國必敗無疑,王,我們要不要出兵?”
時處像是已經疲憊的又睡了過去,寧遠就一直陪坐在他身側,就連呼吸都放的輕輕的。
良久,時處的聲音才輕飄飄從耳畔傳來,輕的幾乎風一吹就散了:“宣林将軍入宮,孤王要見他。”
那夜,九重臺上密談一夜,無人知曉其二人說了什麽,只不過第二日,林将軍卻是率兵出征。
景臣的病大好時,才被人告知時處遇刺。
他拖着剛愈的身體站在九重臺一日,還是沒有見到時處。第二次就又病了。
暮春的風寒就是這樣,反反複複,躺在床榻上,依然覺得這四周冷的沁入骨髓。
他不死心,仍然日日等在九重臺。
寧遠送走了太醫站在他眼前,口吻幽幽:“景公子何必呢?王上他不想見您。”
雖然是事實,但心底何至于還是如此刺痛,他盡量讓自己平靜的問:“王上的病怎麽樣?”
這個問題問出來,寧遠的面上顯出無可奈何的悲哀,他語氣似乎是嘲弄,又像是絕望:“太醫說,王上熬不過這個暮春。”
……
正如那場刺殺注定時處熬不過這個暮春,那之前他的逼宮則注定有朝一日會有相同的人來将他取而代之。
只不過,時處沒有料到,這一日來的這麽快。
快到時宣穿着冷冰冰的甲胄跪倒在他的眼前時,他竟一時認不出這人是誰。
年輕的男子伸出一只手輕輕的拉他,像是祈求一個關注的眼神:“皇兄,可還認得阿宣?”
說着,竟放下手中滴血的長劍,伸手摸了摸他慘白的唇。
時處看着地上那把劍,不明所以的說:“之前我的劍術也很好,如今卻是連劍也提不動了。”
時宣笑的低柔:“皇兄啊……”
身後是誰在聲嘶力竭的勸阻:“殿下,切莫不可心軟,此時不殺這妖人更待何時?我們千般算計,萬般謀劃,等的不就是這一刻嗎?”
時處擡眼看向說話之人,不是前段時間他剛召見過的林将軍又是誰呢?
時宣半跪在地,卻是突然仰頭伸出一只手壓着時處與其更加靠近,近的時處幾乎能感受到這人說話時的鼻息就噴在他的脖頸:“皇兄,你倒行逆施,欺君犯上,逼宮篡位,後又殘殺忠良,打壓親族,甚至想要兩國交戰陷萬千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做這些的時候,你可能想到,你會落到今日這般下場?”
時處忍住喉嚨裏犯上來的猩甜,臉上的表情平靜到近乎冷淡:“不曾料到。如果能料到今日之景,我當日就算是把整個朝歌城翻過來也得将你找出來挫骨揚灰。”
時宣笑了下,卻是一把将其拽進懷裏:“皇兄說話一向這樣,最知道說什麽能讓人疼了。”
說到此他好像興致頗高:“皇兄就不想知道我這段日子藏身何處嗎?”
“我藏在鳶國。确認安全之後我暗中聯系了以前的部下,讓他們先不要輕舉妄動。”
“不過拜皇兄所賜,我以前那些舊部,被皇兄竟殺的一個都不剩。只有一直藏在暗處的林将軍等幾個人才勉強逃過一劫。”
“不過大概也是天意如此吧,你竟褫奪了南平候的兵權轉而非常相信林将軍。”
“你挑起涼國與鳶國戰亂,可你以為這兩國當真這麽蠢,被你随意玩弄于掌心嗎?你倒是想想呈在你案頭的公文有幾分是真的,幾分是假的。你想坐收漁翁之利,可哪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皇兄,你說我是不是贏了一回?”
最後一句,竟透出些天真神色來,這給時處一種,他仿佛真的在期盼着一句他的肯定與嘉獎的錯覺。
可很快,時宣就打破了他的這種錯覺,因為面前之人極盡殘忍的說:“皇兄,你說說,臣弟該如何才能讓你知道,臣弟這段時間到底有多痛?”
時處涼薄的笑笑:“是嗎?那我等着。”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輕言小天使投的一個地雷!
這章修改好幾遍,但還是感覺差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