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千歲之蓮5
時處到達鳶國,還未見到當今的鳶皇夏侯漓,倒是先結識了一個人。
這人年歲看起來與他相仿,只是似乎病弱,整個人從骨子裏都透出一股清淩淩的味道,說話間卻總是含着笑,一派世家大族教養出來的清貴。
哦,就連名字都很是清潤,名喚歸澈,聽說是歸家的大公子,因為一直病弱便放在佛門寄養,今年才回來。
這個人怎麽說,時處第一眼見他,就覺得似曾相識。
這種感覺出現在他身上實在是罕見,可更罕見的不是這個,而是當歸澈坐在他身邊咳了兩聲時,他竟覺得心中一陣悶悶的疼,他早起服了藥斷不會是舊疾發作,更何況,這種疼不同于他平生所感受過的任何一種疼,就像是,有什麽東西的根莖小心翼翼的,一點點紮進他的心髒。
既柔軟又隐痛,以至于,連心尖都在發顫。
這個認知讓時處覺得很有意思。
寧遠辦事很是得力,在瓊國是,在鳶國也是。
當他吩咐下去,不過三日,歸澈平生所有的事情便呈在了他的案頭。
而他,也正式見到了夏侯漓。
坐在位首的帝王,頭帶冠冕,稍微一動,那冕冠前的十二旒白玉珠便晃動的厲害。
以至于時處根本不能辨清那十二旒白玉珠之後是怎樣的一張容顏。
最開始的禮數過後,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便不再說話,然後底下的朝臣一個個上前表達自己希望兩國永好的願望。
各人言辭不盡相同,可中心思想卻是出奇的一致。
等到這些大臣把嘴皮子都快要磨破時,時處的最後一點耐心也被消磨殆盡。
幸好,位首的帝王及時做了收場,寥寥數言之後更是将這場朝會的中心主題做到了升華。
好不容易出了宮門,時處直接倒在馬車上開始閉目養神。
寧遠守在車外,也不敢出聲打擾他,可馬車裏一直沒有動靜,他想了想還是叫了聲:“殿下?”
時處皺眉:“何事?”
寧遠頓了下才說:“後面的禮節更是無趣繁瑣,殿下您……”
良久,馬車裏才傳來一道沒有任何溫度的聲音,唯有兩個字:“寧遠。”
寧遠垂下頭,放在一側的手指骨處繃的青白,卻是再不說一句話了。
回到驿館,他才知道歸澈來了。
鳶國的冬天比之瓊國還要冷上三分,可他見到歸澈時他竟只穿了件薄衫。
“幾時來的?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
坐着的人偏頭,唇角漾開淺淡的笑:“今早起來看到檐上落了雪,便想來看看你。”
“我昨夜讀到羅什大師的一篇經文,雖然我知道你對這些不感興趣,但也想拿給你看看。”
歸澈的聲音像是初冬的第一縷細雪,偏偏又融了濛濛的月色,說不上清冽還是溫潤,又或者是介于兩者之間,說不出的好聽。
說着他便拿出一篇經文給他看。
時處能理解他寄養在佛門數十年,這耳濡目染之下對佛一道生出的深深喜愛。
可時處既不懂佛經,也沒有想不開的生出過想要學習佛經的想法,雖然這個時候他很想把這篇經文給他再推過去,但,他面上還是要裝作十分感興趣的樣子仔仔細細的看下去。
完了,歸澈又同他就這篇經文做了深刻的探讨,時處壓着心底生出的無名火,等到最後對上歸澈柔柔的目光時,竟是直接笑了出來,很好,他現在被這一篇經文弄得心情非常愉悅。
正要發作,卻見歸澈低下頭咳了兩聲。
心底又開始隐痛,仿佛碎冰撞擊,又冷又炙熱,到的後來,竟生出幾分纏綿的感覺。
時處不适的皺眉,連帶着剛才的無名火更盛了幾分,他涼涼的掀了掀眼皮,睨着一旁的侍從:“這般冷的天,你家公子若是凍出個好歹,你們可能擔待的起?”
歸澈含笑溫言:“不必責怪他們,是我剛才靠的火爐近,覺得有些熱便脫了外衣。”
時處将手漫不經心搭在身前,鼻端卻聞到一股幽幽的冷香,他知道歸澈在佛門多年,身上除了常年服藥的藥香外還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檀香。
可今日這香味,他從未聞到過。
“這是什麽香?”
歸澈愣了一下,才拿出一個東西遞給他:“你說這個嗎?”
掌心的人偶雕刻精致,栩栩如生,俨然是縮小版的他。
“這你刻的?”
“嗯,喜歡嗎?”
“這是什麽木?這麽香?”
“不知道,這截木是一方丈贈我的,我查閱了好多古籍,也辨別不出這是什麽木。”
時處其實沒有聽歸澈說話,他的注意力其實放在了另一件事情上。
歸澈的左腕裹着一圈又一圈的紗布,紗布底下透出點隐約的血色,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他看着這圈血痕,心底一時生出濃烈的不安。
他眼中一時浮上茫然,然後仔細的看着他眼眶裏那顆義眼,無比自然的問出他曾經問了一遍的問題:“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
歸澈愣了下,然後眼中浮上溫柔神色:“大概,曾經是見過的吧,只是你忘了。”
時處想,自己确實是忘了許多的事情。
他睜着眼睛看向頭頂的紗帳,像是染了血色的紅霧,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在他的耳畔:“阿處。”
他眼中空茫了一瞬,竟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到這兒來的,終于他想起來了,他今日是入宮來着,穿過九曲回轉的廊橋,步過奢靡壓抑的深宮,見到了傳說中的朝陽長公主。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屏風後面轉出的會是那樣一張臉,歸澈的臉。
暈過去之前他還能迷迷糊糊的想,若是他在這兒出事,景臣大抵是要瘋的。
歸澈,或者說,夏侯澈,他一直坐在榻邊,等他醒來。
期間夏侯漓來了一次,侍從過來告訴他這個消息時,他面無表情道:“告訴他,他想要的,我自會給他。”
然後他就一直沉默着不發一言,直到窗外曉星漸沉,時處才睜開了眼睛。
夏侯澈看着這個人,眼中竟一時浮現空茫茫的恨意,只是這恨意并不帶有攻擊性,甚至透出一點虛妄的柔和。
時處第一句問的就是:“你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
這一時間,夏侯澈也同樣問自己這個問題,是當年鳶國一時風光無限的太子殿下,還是瓊國冷殿內承受挖骨之痛,共命之苦的大皇子,或者是回到鳶國之後,小心翼翼只能像毒株一樣藏在黑暗裏的朝陽長公主,亦或者就是眼下,僅僅看着這個人的夏侯漓。
時處身上的藥效還沒有過去,只能沉默的看着眼前之人眼中覆上的層層悲哀,然後,一點點恢複成剛才的平和坦然。
他似乎有許多許多的話想說,可最後說出口的僅僅是一句:“我叫夏侯澈。”
“你不知道這個名字沒有關系,日後,我自用一輩子的時間讓你來記得它。”
夏侯澈?這個名字時處覺得很熟悉,似乎有人在他跟前提起過,但此時頭腦昏昏漲漲他一時也想不起來。
夏侯澈知道他早已不記得那些事情了,好像這麽多年唯有他一人揪着那些記憶不肯撒手,可能怎麽辦呢?
從幼年離開鳶國,好像命運的軌跡就已經寫好,而他只能沿着那些軌跡一步一步堅定的走下去,永不回頭。
他從始至終沒有碰時處一下,唯有蕩開在空中的聲音帶了股莫名的孤獨寂寥:“別怕,我只是想讓你陪陪我。”
這夜時處做了個夢,夢中景象光怪陸離,他自夢中驚醒,剛才的夢境已全數記不得了,唯有耳邊一直有人在喚他阿處,一聲一聲,撕心裂肺。
心底一時悸痛,他悶哼一聲,借着月光才看清自己腕間的那抹印記生出了變化,花的尖端似乎染上了一抹血色,只不過再仔細一看就又看不到了。
沉思良久,他才敲了敲系統【我來這個世界,有沒有傷過腦子?】
他覺得自己一定認識夏侯澈,只不過翻遍記憶,也找不出來和這個人有關的一星半點。
系統這個時候聲音已是完美的人聲,華麗低沉,像是沾染了紅酒的名貴絲絨【沒有。】
【那我是失憶過?】
這次系統沒有直接回答【也不能說失憶。】
!
那就是有隐情了。
【怎麽說?】
【因為這段記憶是你自己不要的。】
時處驚了。他從不記得有這回事。
系統聲音中含了隐約的笑【但你當時是為了保命,也別無他法。】
時處膽戰心驚的問【什麽保命?】
系統這次倒是奇怪了【不是給你說了嗎?你來這個世界十歲那年被強人所擄,最後經歷了好一番磨難,最後找回來時命懸一線,你這位父皇請出山了一位鬼醫,将蠱蟲下在了你的體內,這才保住了你的命。】
時處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的虛弱【這些難道不是……你給我的資料?】
系統奇怪道【什麽資料?】
時處閉了閉眼睛,絕望道【我以為,這些也是你給我的世界資料。】
系統為他的蠢笨打動,一時笑着問【那你總該知道,自己體內的蠱是什麽東西吧?】
時處恹恹道【什麽?】
【你體內的蠱叫共命蠱。共命蠱一出便是兩只,同時下到兩個人體內,以其中一人之命供養另一人之命,字面意思,這也就是所謂的同命共生關系。】
【還得告訴你一個,多年以來為你共命之人,是大皇子。】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輕言小天使投的地雷!
今天臨晨寫完的一章,我以為我已經發出去了,沒有想到今天登錄阿江,它竟然還安安靜靜的躺在我的存稿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