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二節課的時候才被帶到班級上
兒,他挺願意跟吳菁做朋友的。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确實是一類人。
葉朝川報考的不是普通大學,而是一個研究機構,也就意味着它不做課程學習,而是以鑽研學術為目的。
這是他去那兒面試後猜測出來的。
一幢又舊又破的三層小樓,牆面長滿了青苔,彩砂都被浸染成了墨綠色。一進到樓裏,滿鼻子都是陳年舊書、舊木頭的氣味。
他跟另外七個學生,先是被安排在三樓的一個辦公室等待,然後一個一個的被叫到另一個房間被一群戴着眼鏡的老教授面試。
他們都被面試完,還是聚在原來那個辦公室,剛說上幾句話,就被一個老師趕着離開了。那群教授大概也才商量完結果,差不多跟他們同時出來,下到二樓就都各自回到辦公室把門關上了。
他們幾個面面相觑,因為這一瞬間,他們都有一種到了監獄的感覺。到了樓下誰都沒即刻離開,讨論了一下面試的事兒,又互相留了聯系方式。
葉朝川也跟兩個男生留了聯系方式,因為其中一個說他們三個人的導師是一個研究組的,将來他們就是同門。
他覺得這個說法還挺有味道,另外也怕萬一面試出什麽纰漏,或者入學需要辦什麽手續,跟別人有個商量免得臨到關頭再出什麽岔子。
面試完的第二天,葉朝川就回學校了,還要準備畢業論文。
他睡了半天才起來,夏滿的電話就到了。
“面試怎麽樣?”
葉朝川躺着沒起來,手機貼着耳朵擱在枕頭上,打了個哈欠:“就那樣,結果還沒出呢。”
夏滿頓了一下:“靠,不面試嘛,就憑你這長相肯定沒問題啊。”
葉朝川忍不住笑了一下:“還考察別的呢。”
夏滿好像也笑了一下,低低的聲波滋啦一聲:“又不是找工作面試,你這都通過考試了,面試可不就是看看你長啥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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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工作了?”
“哎,不算吧,我就是先看看,練練手,等畢業了我去你那再找工作。”
“……”葉朝川從床上坐起來,挪了挪地方,腳蹬在床欄上,“你找你的工作,我上完三年出來還不一定去哪兒呢。”
“……哎,現在說是有點早,等畢業了再說吧。”夏滿呵呵地笑了兩聲。
“……”
“哎,我們這游泳館開了,你可以來我這學游泳,包教包會。”
葉朝川扭過頭,透過窗戶看着外面遠處的樓宇和更遠處的青山:“嗯,等有時間的。”
☆、啤酒、香煙和兩個人
在五月和六月,一年中最美好的時候,葉朝川照常整天泡圖書館,沒有翹課的負罪感和對前途的迷茫,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等到交了論文,大學生涯劃上了圓滿的句號。之後,畢業生們便開始了白天打牌晚上擺攤,或者白天睡覺晚上打牌兼擺攤的悠閑生活。
天一擦黑,田猛和齊會就背兩個大包,拎兩個馬紮,到校園大路邊上蹲個攤位,賣一些自己不用的舊東西。
孟向東要實習還要忙班級畢業的事兒,就把自己的東西全權交給田猛和齊會。
葉朝川沒有什麽可賣的,後來李小簡說他們考研的複習資料可以一賣,于是跟吳菁仨人也在校園大路邊上鋪了一攤子書。
這小攤也得占位,他們兩組人挨一塊兒,一邊打牌一邊賣書,或者買上倆西瓜幾瓶啤酒,很是暢快肆意、年少輕狂。
然而,這段時間很短暫。葉朝川好不容易燃起來的熱血青春便倉促結束了,如同燦爛一瞬就寂滅的煙花。
一進七月,離校的時候也就到了。
每天都有拉着箱子離開的人,有人哭着有人笑着,幸運的出去後還能在一塊兒再續前緣,然而更多的是天南地北再見不着面。
孟向東拿到畢業證後,工作就轉正了,因此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田猛的單位福利不錯,有職工宿舍,不過要等工作一年之後才住進去,所以他到孟向東那暫住一段時間。
選了個日子,他們把孟向東連帶田猛的東西一鍋搬了過去,連搬家帶收拾,這幫人忙活了一天。
齊會讀本校的研究生,肯定是要搬到研究生宿舍的,不過他沒急着收東西,他說要把宿舍裏每個人都送走以後再搬。
餘下葉朝川、李小簡和吳菁三個要到外地繼續上學的人。
不過沒用他們發愁,物流公司直接把生意做到了校園裏,學生們跟交公糧似的,把一袋袋的東西搬出來、稱重、登記好,然後讓人公司開車拉走了。
到了最後分別的日子,先是整個班級一塊兒吃了散夥飯,然後再是宿舍。
葉朝川、李小簡和吳菁三個人又吃了一次,李小簡一邊喝酒一邊哭,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
第二天,李小簡離校了。
然後是吳菁,他在走之前的那個晚上,買了一打啤酒,叫葉朝川到頂樓談談人生、理想與愛情。
事實上,他倆每人都一瓶酒下肚了,連個開場白都沒有呢。
吳菁突然笑出聲來。
葉朝川看了他一眼:“你笑什麽?”
吳菁握着酒瓶子,看着遠處的燈火輝煌:“笑我,笑你,笑我們倆。”
這麽高深,說了等于沒說,葉朝川又開了第二瓶酒。
他确實想喝酒,想在這樣涼風習習的一個晚上,在樓頂上思考他的人生、理想與愛情。如果吳菁沒有叫他,他一個人也會來,多了吳菁,即便不說話也不覺得尴尬。
吳菁對于他來說,就是這樣一個存在。
“我早就看出來你跟我是一類人,雖然你一直不承認。”吳菁沖他舉了舉瓶子,灌了一口。
葉朝川聽他說這句話耳朵都起繭子了,因此也不像剛開始那樣火冒三丈了,只是平靜地回應道:“我不是。”
“呵呵,我都沒說是哪方面呢,你着急反駁幹什麽,”吳菁眯着眼睛笑了笑,“我自從發現自己的毛病之後,就再也不想跟別人有什麽聯系,也不想搭理別人,其實我是挺害怕的,害怕別人知道。”
葉朝川愣了一下,随即低聲說道:“我能理解。”
“你呢?”吳菁問道。
他瞪着眼睛反問了一句:“什麽?”
“你真跟個小刺猬似的,一言不合就紮人。”吳菁輕輕搖了搖頭,“你沒注意過嗎,一般人都有幾個同學、朋友或者老鄉,可是你沒有,跟我一樣。”
葉朝川正裹着瓶口喝酒,瞅了他一眼,放下瓶子:“我怎麽沒有,夏滿不就是麽。”
吳菁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你倆搞得跟異地戀似的,你沒有問題,就是夏滿有問題。”
葉朝川皺了皺眉,手不自覺地攥緊了酒瓶子,這要是擱兩個月前吳菁說這話,他一準能把這瓶酒砸他腦袋上,現在,他瞪了吳菁一眼,然後仰脖子又灌了一口酒。
“靠,你知道我剛才多緊張嗎?我怕你拿酒瓶砸我腦袋。”吳菁大笑了幾聲。
葉朝川提起嘴角,淺淺的笑了一下:“你也說髒話?”
“我說我是跟你學的,你信嗎?”吳菁緩慢地看了他一眼。
樓頂上光線不強,但是葉朝川能感覺得出他那一眼裏面的深長意味,他最煩吳菁這樣,好像對他很迷戀似的。
他沒吭聲,吳菁又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你不也是跟夏滿學的麽。”
說不驚訝是假的,吳菁居然能敏銳到這個地步,葉朝川故意斜着眼睛上下瞄了他幾眼:“你三句不離夏滿,是不是對他有想法?”
“怎麽着,我要是有想法,你幫忙牽線嗎?”吳菁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葉朝川沉默半晌,灌了一口酒,“真沒見過你這樣的。”
“哎,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樣的,也不知道我能喜歡誰,這麽多年來就遇見一個你,”吳菁放下酒瓶子,支着胳膊,上身往後仰了仰。
“人生且長且短,何苦執着呢。”
“我是不如你。”吳菁看了他一眼,複又轉過視線,“如果你身邊沒有夏滿這樣的人,你就能體會我的感受。”
葉朝川到現在喝了四瓶啤酒,肚子脹得喝不下了,便摸出煙來點上。
吳菁頭一回看到他吸煙,也管他要了一根。
剛開始抽煙的人都吐不出煙圈來,吳菁吸一口嗆一口,然後鼻子嘴巴一塊兒往外冒煙。半抽半自燃地比葉朝川先抽完了一根煙。
“再來一根。”吳菁伸出手。
葉朝川沒說什麽,又遞了一根過去。
吳菁抽了一口煙,然後直接張嘴吐了出來:“咱們這抽煙喝酒的也算有交情了吧,你畢業後打算跟我聯系不?”。
按說一般朋友不會這麽問,一來怪異,二來尴尬。
既然吳菁問了,葉朝川便回答道:“不打算。”
吳菁一笑,就嗆了一口,咳了半天才緩過來:“我想也是。”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看到你寄東西的地址了,你雖然跟我不是一個學校,但在一個城市,對不對?”
沒錯,葉朝川沒把東西寄回家,而是直接寄到了B城。這是葉晴幫他出的主意,葉晴在那邊有個朋友,答應幫忙安排一下,這樣一來省了很多事,所以他就照辦了。
沒成想,被吳菁看到了。
“嗯。”葉朝川只好應了。
吳菁苦笑了一下:“就這樣你都不打算跟我聯系,真是服了你了。”
葉朝川掐滅煙頭,遠遠地扔了出去:“沒必要。”
“你可真傷人啊,我就想跟你做朋友,朋友就行。”吳菁聲音很低,好像睡着了一樣。
“你以後會遇見比我更有資格當你朋友的人,何苦呢。”
他們又陷入了沉默。
葉朝川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掏出來一看,是夏滿的短信。
夏滿幾個月前開始帶團,他說要攢錢還債主。葉朝川起初說了一句“不用還”,後來就聽之任之了。夏滿忙得只能抽空給他發短信,這讓他很是舒了一口氣。
“我攢夠錢還你了,另外附贈禮物一份,你什麽時候回家?”
他攥着手機,看着遠處信號塔上的紅光如同發射摩斯密碼似的明明滅滅,然而看了半天沒看出個所以然,低頭按鍵回複道:“謝謝。”
後來,他和吳菁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人生和理想,他們都把這一晚當成最後一次見面,好像有很多話應該說,可惜都卡在喉嚨裏,最後說出來的話似乎隐含深意,而實際上毫無意義。
這天晚上,他們在樓頂呆到半夜。
第天中午葉朝川醒來的時候,吳菁的床鋪已經空了。
他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光禿禿的床板,心裏也湧出一股說不出來的悵惋。
他給葉晴打了電話,暑假不回家,他要去B城看看。彼時他已經坐上了開往B城的火車。
如果在地圖上,把B城跟他的家和現在的學校連線,那将是個銳角三角形。B城就在尖尖的頂點上,如同伸向遠方的一根楔子。
一出火車站,地下通道裏就漂浮着一股奶油、蛋糕烘培過的香味,他買了蛋糕和熱飲,一邊吃一邊走上地面。
寬闊的道路兩邊,高高的建築物極富有設計感,成片的玻璃反射着清晨裏柔和亮麗的光線。路上行人衣着迥異、個性鮮明,連他們身上的香水味都與這個馥郁的城市無比協調。
它很繁華,但葉朝川知道,他于它只是個過客。
來之前已經預定了賓館,因為住得時間長,他還把附近的設施都查了個遍,包括公交站、地鐵站還有移動營業廳。
這時候賓館還住不進去,他一路上走的很慢,經過移動營業廳的時候,他站在路對面看了好長時間。
他邁步走進營業廳,遺棄了舊的手機卡,辦了張新卡裝到新的手機裏,如同“咯嘣”一聲切斷了一條線。
☆、生活監獄,只能無期
之後,他在B城呆了幾天,拿着地圖,一趟趟的公交、地鐵坐下來,慢吞吞地觀察這個城市,同時消磨着時間。
“喂,媽,是我。”葉朝川用新手機號給葉晴打了個電話。
“你換手機號了?”
“嗯。”
“你那個學校全名叫什麽?”葉晴問道。
“幹什麽?”他考研的時候特意沒告訴葉晴,總是含糊的略過。
“前兩天夏滿給我打電話了,我說你去B城了,他問我你上哪個學校,你媽我都不知道。”
“那就這樣,需要的時候我再告訴你,還有,”葉朝川咬了咬嘴唇,“這個新號碼你也別告訴他。”
“你這孩子又怎麽了?”
“你別管了。”
那頭的葉晴停頓了一下:“……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嗎。你的消息我會替你瞞着夏滿,但是我希望你有事別瞞着我。”
“你知道什麽?”他急急地問了一句,強作淡定。
“高考報志願的時候,你用過我電腦,沒有清除記錄。”說完這話,葉晴挂斷了電話。
就因為這通電話,葉朝川在賓館裏呆了幾天沒出門。這期間,葉晴只打過一次電話,響了一聲就挂斷了,他沒有回撥。
他考上的研究機構跟普通大學不一樣,沒有暑假,短短的兩星期後,他就按照錄取通知書上的時間、地點到新學校報到。
第一年,他們和其它分院的同學一起在總院集中學習,吃、住也在總部。
說是總部,設施十分簡單,宿舍樓、教學樓、餐廳、禮堂,四點一線就把學生圈在了裏面。
白天上課,晚上要做各種作業,周末跟同院的同學回到分院,各自接受導師的工作布置。
各個分院的規模、地址都不同,比如總部後面就是歷史分院,嚴格上來說,總部在人家歷史分院的院子裏。
葉朝川所在的分院位置偏僻,每次回去都要抽出一天的時間,因為必須花費三、四個小時在交通上。
回到分院,瞻仰一下爬滿爬山虎的墨綠色牆壁,然後鑽進小樓,到他導師的辦公室。
他的導師姓崔,一個瘦高老頭,細長瘦削的臉龐上挂着一幅大眼鏡,高鼻梁,額前嘴角上紋路很深,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好幾歲。他穿着一件青灰色汗衫,手裏握着一柄紙扇,乍一看像說相聲的。
崔老頭拿過茶杯喝一口茶,嘴唇在杯口上抿了又抿,把茶葉沫子吐了回去:“文獻看完了?”
“看完了,我寫了一篇綜述。”葉朝川從包裏拿出幾張打印好的紙稿。
崔老頭接過來只瞟了一眼,就扔到了桌子上,鼻子嗤了一聲:“這麽幾頁紙都不拿手寫。”
“我以後改。”
這些老教授大多不會用電腦,雖然單位給配了,但閑置着如同一個擺設。崔老頭的桌案上放着一捆鋼筆和兩瓶墨水,用的紙是紅格紙,寫得一手行楷。
“我這有兩本書,你拿回去看。”崔老頭揚着下巴指了一個方位。
葉朝川就走過去,蹲在地上,一邊看他的眼色一邊試探地伸出手。
“旁邊。”崔老頭說完話就馬上把嘴唇閉上,似乎怕塵土飛進去。
每個老師的辦公室都配有兩板書櫃,只是崔老頭書櫃一向鎖着,書都一摞摞的擺在桌子上、凳子上,甚至是地上。
葉朝川看着凳子上的那摞書,力求能看出崔老頭說的是哪兩本,他把手放到上面。
崔老頭出聲道:“對。”說完話,又緊緊閉上嘴唇。
葉朝川抽出那兩本書,崔老頭點點頭:“拿回去看吧。”
葉朝川微微躬了下身體,又聽他說道:“以後,你把課下作業也拿來我看。”
“好的,老師。”
葉朝川出了辦公室的門,長籲了一口氣,他緊張地汗都要淌下來了。
他上的課是崔老頭指定的,另外他還選修了紅學探究和劇本寫作。起初他沒說,崔老頭問起的時候他回禀了,崔老頭當時說了四個字“不務正業”。
他很是哭笑不得。
崔老頭脾性古怪,同學們聚在一起聊天的時候,有人說崔老頭人緣不大好,院裏的老師們都不愛跟他打交道。
葉朝川不知道別人的老師怎麽樣,崔老頭脾氣是怪了點兒,然而做學問一流,這大概跟他又臭又硬的脾氣有關系。
學問就是學問,高于柴米油鹽醬醋茶。崔老頭說。
不為五鬥米折腰的老教授一把年紀,天天騎個二八自行車上下班做學問,讓人可敬又可嘆。
他們現在住的宿舍是三人一間,每張鋪位上面是床下面是寫字桌和櫃子。他的舍友一個叫周理一個叫蒯鵬程,同是RM大學的,正是吳菁考上的那個學校。
他們的導師不一樣,研究方向不一樣,選的課程也不一樣,上課基本不在一起,下課了人手一臺電腦,各幹各的,有時候也會相約一起吃飯、上自習,然而始終不像大學同學譬如孟向東、李小簡那樣親熱、赤誠,他感覺身邊有兩個“吳菁”。
當然,他知道,在那兩個人眼裏他也一樣。
這天,他接到葉晴的電話,自打上次那個電話,他們母子已經兩個月沒聯系了。
“臭小子,你過得舒坦嗎?”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葉晴開口道。
“有事?”他心裏忐忑,不知道該跟葉晴說什麽。
“有事怎麽着,沒事又怎麽着?”
他眼睛發酸,擡手捏了捏鼻子:“媽,我……”
“你不用這樣,不怪你,”葉晴停頓了一下,“夏滿上咱家來過兩回,那孩子那麽機靈,怎麽可能不知道,他纏着我問電話,有一回趁我不在屋照着通話記錄挨個撥,都打到沈拓那了,唉,這孩子。”
“給你添麻煩了。”葉朝川感覺胸腔裏疼,說不上來是因為夏滿還是因為自個兒媽。
“今天上午他又來了,到沒再纏着我問,他說他也要到B城去,你小心吧。”
“沒事,哪兒那麽容易就碰上了呢。”葉朝川不自覺地皺了下眉,“謝謝你,媽。”
葉晴之前說那幾句話的時候挺傷感的,到這兒話風突變:“我跟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有事不許瞞我。”
“我……記得……”
“那我問你,夏滿是怎麽回事,他也跟你一樣嗎?”葉晴的話跟錐子似的,一針見血。
“……我不知道。”
“我早就說讓你交朋友,交女朋友,你但凡多幾個朋友也不能像現在這樣,你說是怪你還是怪我——”葉晴哽咽了一聲,挂斷了電話。
葉朝川放下電話,靠在椅背上,瞪着電腦屏幕發怔。
如果不是葉晴把責任歸咎到她自己身上,任何當父母的都不會像她這樣寬宏,葉朝川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痛惜。
他們的研究生生活本來就沒有娛樂可言,也就是趁着哪個不用回分院的周末,集體去一些景點逛逛。
現在,葉朝川連這個活動都不參加了。他一個人去公立的圖書館看書,或者呆在宿舍完成崔老頭布置的手寫文稿。
這個城市的冬天很冷,呼嘯的北風吹得人臉上又幹又疼,手插在口袋裏都舍不得拿出來。
葉朝川一個人抖抖嗦嗦地趕到分院,崔老頭緊急召見,電話裏也沒說是什麽事,他一路上七上八下的。
“這是你寫的!”
一打紙摔到他跟前,正是星期前上交的一篇作業,他盯着稿紙頭都擡不起來:“是。”
崔老頭“啪”地合上扇子,敲在稿紙上:“你專業課考了多少分?”
他們剛來不到半年,還沒考過試呢,葉朝川想他大概問的是考研成績,張嘴剛要答話。
崔老頭拿着扇子又敲了一下:“考多少都沒用,他們出的卷子,我還不知道?”
他只好老實地閉上了嘴巴,現在可不冷了,全身都開始虛熱得冒汗。
“你這就是個中學生水平,厲害的你還比不上呢。”崔老頭略一低頭,挑着眼眶從眼鏡上方盯住他,“這門課你重修吧。”
“不。”葉朝川擡起頭,手在下面握成拳頭,眼睛卻一眨都不眨,“我回去再練習。”
“哼。”崔老頭收回扇子,順勢坐直身體,“那你趕緊回去練去。”
葉朝川還站着沒動,不知道崔老頭這是訓完沒有,還是真的下了逐客令。
果然,崔老頭從抽屜裏拿出一把鑰匙,慢慢地踱到櫃子前,□□鑰匙打開櫃子,看了葉朝川一眼,埋頭進去翻翻找找,取出一疊裝訂好的文稿,然後又慢條斯理地鎖好櫃子。
“拿去看,小心着,別給我弄髒了弄皺了。”崔老頭一字一句地交代着,然後揮了揮手。
葉朝川收好文稿裝進包裏,然後又一個人坐地鐵回總部。
他回到宿舍的時候,門還是鎖着的,那些人滑冰去了看樣子還沒回來,真不嫌冷啊。
他把崔老頭交給他的手稿拿出來,夾進書架裏,然後飯也沒吃就爬到床上。
他突然想起了吳菁說過的一句話“誰都有幾個同學、朋友或者老鄉”,譬如周理和蒯鵬程就是校友,斜對面歷史院的有周理的朋友,隔壁古文獻院的有蒯鵬程師兄的弟弟。這個是那個的朋友,那個是那個的校友,每個人都是盤根錯節的關系網中的一個節點,只有他是孤零零的。
他趴在枕頭上,手伸到下面摸着某樣東西。
時光一逝永不回……
☆、病友來了,搖着小旗
期末考試完,葉朝川還住在宿舍裏,等葉晴來。
一個月前,葉晴跟他通電話,沈拓在B城有套房子,既然葉朝川在這裏,沈拓的意思是讓葉晴過來,他們就在這裏過年。
他沒作考慮就同意了,只要能不回家,他都願意接受。
大年二十九葉晴單位才放假,沈拓給她訂了機票,葉晴飛過來又休息了一晚,沈拓才帶着她來接兒子。
除夕這天,葉朝川收好東西,站在大門口等他那對不靠譜的父母。
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在路邊停下,車窗放下來,露出葉晴的臉:“小川,快上車。”
葉朝川又看了這車一眼,好像剛才開過去一輛。他打開後車門,鑽了進去。
“剛才他開過了,沒看到你們學校的大門。”葉晴轉過臉,笑眯眯地說道。
他們母子一年沒見了,通電話的次數也比以往少很多,何況……
葉朝川擡頭看着車前鏡,只能看到葉晴的半張臉,葉晴精神不錯,一點異常都沒有。他又漫不經心地瞄了眼沈拓,更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沈拓的房子離這不遠,半個多小時的車程。
小區環境清幽,安保系統也強,大門口和樓門口各有一道門禁,幾幢高層樓房一式歐式風格,樓前有花園還有噴泉。
沈拓住19層,一百多平的複式,裝修很豪華,但看得出好久沒人住了,屋子裏一點人氣兒都沒有。
廚房也是沒人用的,冰箱裏空空如也。他們的年夜飯只能在外面吃了。
大過年的,家政服務也找不到人做。新年第一天,葉朝川把屋子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能住人、能吃飯就行。
沈拓每天變着花樣給葉晴送東西,連他都跟着沾光,沈拓送了他一臺新電腦,還問他想不想學車,他拒絕了。
從沈拓和顏悅色地讓葉朝川來常住,并試圖說服葉晴辭掉工作到B城陪葉朝川上學,不難聯想出他的意圖。
既然葉晴沒有答應辭工作來B城,他當然也不會增加幹擾條件讓葉晴為難。
他已經夠讓葉晴為難的了。
“我帶你去看看醫生吧,不能就這麽下去啊。”
沈拓公司有事離開兩天。葉朝川就琢磨着葉晴得找他談。
“我不去。”葉朝川瞥了葉晴一眼,幹脆地說道。
葉晴唇角動了動,似乎是很難開口:“那你打算怎麽着,你是想自己治自己,還是根本不想好?”
“順其自然吧,反正我又不想結婚。”
葉晴走到他跟前,照着他的耳朵擰了下去:“你這個壞小子,你就讓我內疚是吧,你就天天在我跟前提醒我,就因為我這樣的媽才養出你這樣的兒子是吧!”
“誰怪你了。”葉朝川任憑葉晴扭着他的耳朵,動都沒動。
“我還不如沒把你生下來。”葉晴擰了兩下又舍不得了,捂着臉坐到一邊,輕輕抽泣着。
“晚了,塞不回去了。”
葉晴破涕嗝了一下:“你就氣我吧。”
“你別這樣了,我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只要你別這麽自責。別人怎麽想我不在乎,我只怕你傷心。”葉朝川一下一下地輕輕拍着她的背,眼睛看着虛無的某處。
“我沒告訴他,”葉晴放下雙手,轉過臉來看他,她的眼睛和臉頰都泛着紅,“你總是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你不管別人啦,我是沒辦法,你跟夏滿是怎麽回事?你就這麽躲着?”
“他可能被我傳染了,過段時間也許就能好。”葉朝川笑了笑。
“啊?”葉晴驚訝地張了張嘴,複又嘆了口氣,“你還真是我生的,我盡量幫你,好一個是一個吧。”
葉朝川現在的年假跟葉晴的一樣,葉晴要走的時候他也就開學了。沈拓給了他一套鑰匙,讓他可以随時來住,然後這一家人就各奔東西了。
過年時沈拓收到很多禮,葉晴讓他拿了一些送給老師。于是,開學第一個星期葉朝川就回了趟分院,給崔老頭送禮。
崔老頭臉色十分不悅,杵着高高的個子甩着兩條胳膊,跟脫了線的木偶人似的:“你這是幹什麽,不好好做學問送這些東西也沒用,等你能畢業了再說吧。”
“家裏很多,這是我爸媽的意思。”葉朝川提着禮品,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就一直低頭站着。
崔老頭給自己泡了杯茶,又坐下工作,好半天等茶涼得差不多了就吸溜地喝了一口,一擡頭好像才發覺葉朝川似的:“你別在我這兒站着了,東西放下吧,下不為例。”
崔老頭揮揮手,總算把東西留下了。
他回到宿舍一開門,周理扭過頭來,看到是他,眼神在他身上掃了一個來回:“崔老頭收下了?”
“嗯。”葉朝川回視了他一眼,脫了外套,拿了洗手液去水房洗手。
他洗手回來,周理又接着之前的話說道:“你真強,明天我也給我老師送去。”
葉朝川沒有理他,晚上,周理和蒯鵬程倆人果真一塊兒出去買了東西。
分院裏的生活他們都有目共睹,看看那些雙目無神的師兄師姐就知道了,所以對剩下這半年的學習生活倍感珍惜。
到了春暖花開的時候,他們三男四女一共七個同學就約着游玩兒,看牡丹、看郁金香、逛植物園、竹園,更兼有湖上泛舟、登高望遠,只要是文青聚集之地他們都要逛一逛。
如果崔老頭不召見的話,葉朝川也會跟他們一起去,一幫子書生似的青年男女,不管是聊天還是游戲都脫離不開所學,比之大學時代的八卦、打牌高了不知幾個檔次,不免生出一種自命清高的優越感。
最後期末考試結束的時候,葉朝川覺得這一年過得好快,一想到回到分院要跟崔老頭朝夕相處,簡直不敢想象。
因為沒有暑假,考完試他們就把所有東西打包好,院裏找了車,連人帶行李一塊兒拉到分院的新宿舍。
他們所在的分院一共就幾十個學生,沒有專門的學生公寓,就在附近的小區租了幾個房間。他們新來的七個人還是按照原來的分配,四個女生住得好一些,跟住戶一樣的兩室一廳,他們三個男人則擠在一個由一室一廳改造成的宿舍。
入住的第一天,女生們自己買菜做了幾個簡單的菜,還有個厲害的女生用居家常用的鍋做出了一個蛋糕。三個大男人直接過去吃,吃完主動負責洗碗、收拾。葉朝川全程跟着周理、蒯鵬程,多餘的事不做,多餘的話不說。
有幾分過家家的感覺……
第二天,他們到院裏報道,全年無休的坐班生活終于開始了。
他們的辦公室在三樓,與老師們不在一個樓層。這一層一共有兩個大辦公室,博士一個碩士一個,因此他們跟前兩屆的師兄師姐們共用一個辦公室。
別人都是同門師兄弟姐妹坐一起,葉朝川卻是一個人,因為他只有一個師兄,坐在博士辦公室,是他們分院招的第一批學生,也就是說後來崔老頭再沒有帶過學生,直到他來了。
房間裏只有一面朝北的窗戶,看不見太陽,終日開着數盞長管燈,一排一排的辦公桌,用格擋分隔開,每個人都埋首在自己的辦公桌上。不分上課下課,不分上班下班,也不分工作日和休息日。
他們可以睡到自然醒,但總是像上班族一樣按點兒到院裏,然後在辦公室裏工作一個半天又一個半天,晚上趕着小區門禁時間回去,一日複一日。
葉朝川的工作內容跟別人不大一樣,別人要麽幫老師做課題,要麽看文獻為發表論文做準備,而他在重修一門專業課。
崔老頭看了他去年的成績單,指着一個七十分的成績:“不及格!”
葉朝川心裏不禁打了一個突:“這是百分制,我及格了。”
崔老頭輕蔑地瞟了他一眼,随即很有節奏地搖着頭:“我是知道的,他們當然不會讓你不及格,他們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不及格的統統七十分。”
“那也不能一概而論,我剛好就是七十分。”葉朝川忍下心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