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街區空空蕩蕩, 風吹過,吹動着五顏六色的小旗子。
遠處鐘樓敲響,一群白鴿迎着晨光飛起。
聞眠側過頭, 從光線中窺見了謝疏的表情。
仿若冰凍。
身後, 岳怡然站在茶樓二層,身子探出破碎的玻璃。她急切地說着,叫着,仿佛通過這樣,能夠宣洩她心中的長久以來的怪獸。
她說:“謝疏,媽回來了,你還要走麽?”
又說:“是我做錯了事,讓你和妹妹受了苦,我會補償的。”
還說:“小疏, 你談了女朋友, 媽媽很開心。”
聞眠擔憂地看着謝疏, 在這一瞬間, 她心中生出一個奇異地感覺,站在她身邊的人,仿佛變成一個凝固的雕像。
她伸出手握住對方, 卻不敢太用力。
生怕雕像會碎。
“……謝疏。”她小聲說,“對不起。”
雕像在她的呼喚中重新化成人, 回握她的手,轉過頭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吧。”
“走?”
還沒等聞眠回過神,謝疏牽着她繼續向前,快步走過寂靜的街區,彙入周末的路人裏。
身後,呼喊的岳怡然似乎沒有想過謝疏從頭到尾頭也不轉, 更沒想過,對方會全然不顧自己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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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切地想要從二樓的圍欄翻下去,被發現端倪的蔣潭一把抱住:
“阿姨!你冷靜一點啊阿姨!”
一群人将岳怡然團團圍住,生怕她做出什麽更加刺激的事情來。
·
聞眠被謝疏牽着手,一路沉默地向前。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疏腳步放緩,回過神,發現周圍的環境變得陌生。
“好點了嗎?”聞眠趁機抽回自己的手,悄悄地放下衣袖,蓋住被捏紅的皮膚。
“抱歉。”謝疏盯着聞眠的鞋跟,沉聲說。
聞眠故意道:“傷害都造成了,道歉有什麽用?”
謝疏擡起頭看她。
“今天是我們認識一周年,我又收了你的花,難道就這樣随便應付了嗎?”
聞眠理直氣壯地質問。
謝疏眉心微動。他不是傻子,不會以為聞眠那句“對不起”是随口說說,更不會以為岳怡然恰好出現是意外。
甚至,在他“已逝”母親出現的一瞬間,他的大腦在電光火石間反推出了太多的事。
可他在對方生氣的時候,仍然忍不住低聲道:“那你說?”
“你知不知道錯了呀?”聞眠伸手戳戳他的肩膀。
謝疏垂眸:“知錯了,你想怎麽彌補?”
半個小時後,兩人來到游樂場門口。
一路上,不斷有人舉起手機拍他們,更有甚者主動上前來詢問:“小姐姐,你是聞眠嗎?”
聞眠:“……聞眠是誰?哦,你說那個女明星?當然不是。”
路人遲疑:“可是,不光你長得像聞眠,你的男朋友也長得很像謝總。”
“可我們真的不是。”聞眠的表情比路人還真切。
被她的演技忽悠,路人只好抱歉地離開。
等對方一轉身,聞眠就像一個兔子一般,拉着謝疏就跑。
路人回過神,兩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再出現在游樂場時,兩人已經戴上了面具:聞眠的是大灰狼,而謝疏被迫當了小兔子。
游樂場秋季限定主題為蒙面晚會,大小朋友們都打扮得奇奇怪怪,與之相比,混入其中的兩個人顯得過于平凡。
過山車飛馳而下,引起驚叫聲連連;大擺錘搖來晃去,惹的人死死地拽着護欄。
在寬闊的游樂世界,好像所有人都沉浸在歡暢裏。
“你來過嗎?”在謝疏仰起頭打量四周時,聞眠在他身邊悄聲問。
謝疏搖頭。
就在他以為聞眠會掃興時,女朋友高興地大聲道:“太好了!”
“你的又一個第一次給了我!”
謝疏心情低落,可仍然被這句虎狼之詞震到:“你胡、胡說什麽!”
女流氓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快走,帶你一起去玩。”
“快來啊!”
謝疏看着對方奔跑時飛揚的裙角,定了定神,不受控制地跟了上去。
縱然以往的世界晦暗,可因為一束陽光的照入,無盡的未來之路五色斑斓。
十分鐘後。
雲霄飛車停下,謝疏雙手捂着胃嘔吐。
聞眠在一旁遞水,小心翼翼地問:“……你沒事吧?”
謝疏不肯低頭:“我沒事。”
他望着頭頂的大擺錘,眼神堅定。
半個小時後,他把早飯吐得一絲不剩,臉頰蒼白如薄紙。
聞眠:“咱們不如換個項目?”
謝疏堅持:“我就喜歡刺激的。”
“那,我們接下來玩這個?”聞眠故意說。
謝疏擡起頭,看到了頭頂的跳樓機,下一秒,他的小腿微微顫抖。
“好。”他氣若游絲地說。
聞眠徹底被倔強的男朋友打敗,好笑地認輸:“騙你的,我恐高,害怕。”
謝疏悄悄松了口氣:“既然這樣,那就算了。”
似乎為了表現自己的男子氣概,他還緊緊地握住聞眠的手:“別怕,我在你身邊。”
聞眠感受到對方手心傳來的顫抖,沉默片刻:“好,多虧有你在。”
謝疏站直了身體。
下一秒,他聽見自己女朋友說:“咱們去玩鬼屋吧!”
揍鬼最好玩啦。
謝疏:“……好。”
個鬼啊。
鬼屋,碰碰車,海底總動員,謝總為了陪女朋友犧牲太多,可也是在這一系列過程中,他忘掉了現實中的所有不快。
就好像在這個世界裏,所有的負面情緒都能被屏蔽掉一般。
夜幕降臨,謝疏學着其他小情侶的模樣舔了一口脆皮甜筒,竟然感覺到了醉人的甜。
他愣了愣,低下頭,發現女朋友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摘下了面具,笑意盈盈地看他。
八點,游樂場的煙花綻放。
明暗交織中,他閉着眼緩緩低下頭。
下一秒,他猴急的女朋友實在等不及,雙手環着他的脖子,踮起腳嘗了一口他唇的味道。
是甜的。
縱然嘗過世事的苦,可有這麽一個人在身邊,就還能夠品嘗到甜蜜的滋味。
·
約會日瑰麗地如同夢幻泡影,美麗地讓人覺得不真實。
可對于聞眠的經紀人趙婵小姐來說,藝人的浪漫,完全建立在工作人員的辛苦上!
“你為什麽要拉着謝總壓馬路!”
“壓馬路還被拍!!”
“還一起去游樂場玩親親!!!都被拍到了知道嗎?!”
昨天晚上,#游樂場#三個字被死死地焊在熱搜榜第一的位置。不明群衆懵懂地點進去,被塞了一把狗糧踹出來。
“你知道不知道,我的手機快被打爆了!”趙婵咆哮道。
聞眠想了想,虛僞地說:“……最近水果家的新手機出了,給你換一個?”
趙婵:“這!不!是!重!點!!!”
“那什麽是重點呢?”
趙婵一窒。
她發現,似乎也沒什麽……畢竟在《我和我的老板》裏,觀衆已經将兩個人的cp磕的差不多了。
得知兩個人在一起,非但沒什麽負面輿論,還有不少cp相關的代言和節目找來。
“艹。”趙婵無話可說。
與趙婵同樣困擾的,還有蔣潭和吳秘書。
當他們愁了一晚上,第二天頂着黑眼圈去謝疏辦公室自首,哪曉得對方“哦”了一聲後,就說起了公事。
被淩遲的兩人戰戰兢兢。
工作講完,他們再一次和謝疏自白:“我們真的沒想到阿姨會這樣,本來是想給你們好好聊聊……”
兩人一邊道歉,與此同時還非常義氣地沒将聞眠供出來。
誰知謝疏擡起頭,睨了他們一眼:“說完了?”
“完、完了。”
“那滾吧。”
辦公室外,蔣潭與吳秘書摸不着頭腦:“這是怎麽了?”
與兩人同樣疑惑的,還有得知兩人見面後,專門跑來公司蹲守的岳襄。
她只見到了謝疏一面,就被後者随口打發了,整個過程平靜無波,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謝疏的反常,一直持續到他與岳怡然之間的問題徹底解決。
這件事是委托給吳秘書去談的。
也不知道兩人到底說了什麽,在吳秘書離開時,岳怡然在包廂裏捂着嘴痛哭。
第二天,岳怡然坐上了飛機回國。
她拿着謝疏給的錢,聯系債主,還上了創業的債務,與此同時,還給醫院交夠了丈夫做手術的錢。
吳秘書拿着岳怡然寫的與謝疏脫離母子關系的保證書回到了公司。
謝疏從百忙之中抽出片刻閑暇,掃了一眼內容,便淡定地将東西塞進了抽屜。
而後,繼續工作。
吳秘書茫然地從總裁辦公室退出,心想:“就這?”
……就這樣?
料想中的母子争端沒有發生,歇斯底裏地争吵也沒有——謝疏甚至沒有詢問有關當年的任何一個字!
他就這樣不感興趣地花了錢,得了保證,然後将人送回去。
然後生活繼續在原本的軌道上運行。
聽完吳秘書的解讀,蔣潭疑惑地歪頭:“這不好嗎?”
吳秘書想了想,遲疑道:“……好像也沒有什麽問題。”
只是覺得,這個故事似乎應該還有隐藏的疑點沒有解釋清楚。
據聞眠提醒,岳怡然借錢的對象是周圍娛樂的股東。岳怡然身份特殊,向誰借錢不是借,為什麽非要和他們的競争對手扯上關系?
還有,這件事看似解決地簡單,可若是沒有聞眠這樣一個特殊的角色在其中斡旋,還不知道謝疏會如何反應。
說得更危言聳聽一點,如果謝疏的病沒有治好,而岳怡然回了國……
這種可能性想都不敢想。
兩人搖搖頭,将這些紛擾地思緒清除出大腦。
就在此時,岳襄的表哥岳從敲響了謝疏辦公室的門。
“進來。”
岳從關上門,佯裝輕松地微笑:“表哥,你說要找我母親說事情,可是她最近在忙別的事,都不在家。”
謝疏沒說話,沉靜地看着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岳從額頭上冷汗直冒。
謝疏站起身,扔出一疊資料來。資料的扉頁,俨然是岳從的母親錢欽與幾名男子談笑風生的畫面。
這幾個人,岳從都認識,是昊天影視曾經的競争對手,昊天娛樂的股東。
謝疏擱着資料不談,話鋒一轉,忽然不着邊際地問:“岳從,也不知道該叫你表弟,還是該叫你弟弟?”
岳從打了個寒顫,不可置信地擡起頭。
·
就在這一天,聞眠在睡午覺時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裏的主角是謝疏。
在這夢中,謝疏似乎還是第一面見時的模樣,對待人冷冷冰冰,臉上只有一個表情。
他身邊沒有別人,整天的工作只有上班和下班。岳襄在他眼前張牙舞爪,他就像看一個物件兒一樣,心中泛不起半點波瀾。
他晚上睡不着覺,徹夜未眠,拒絕去看心理醫生,總是睜着眼到天明。
而後,岳襄忽然有一天變得不對勁,在他身邊試探。緊接着,他有意無意地發現了自己母親還在的事實。
夢中的謝疏也經歷了驚訝和不可置信的階段,可他很快又恢複了平靜,并且拒絕了母親的請求。
沒有他的資助,母親的丈夫很快因為救治無效死在了醫院。
而後母親回國,與他的其他競争對手糾纏在一起,岳襄也因為無法理解他的狠心,倒戈到了母親那一邊。
他徹底成為了孤家寡人。
就在這時候,昊天影視投資的景河影視城出了問題,謝疏在趕去現場時意外昏迷,等醒來時,投資數百億的影視城項目徹底被叫停,前期投資徹底完蛋。
夢裏,謝疏臉色蒼白地望着拆毀的影視城,眼底彌漫着死寂和絕望。
他變成了聞眠上輩子見到時的頹然模樣。
“……謝疏,不要!”
聞眠猛地從夢中驚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是夢,都是夢!
凝視着花瓶中生機勃勃的香水百合,聞眠閉上眼,強迫自己平靜。
夢是假的,都是假的。
謝疏的病治好了,岳怡然拿了錢救了人,景河影視城……
影視城!
聞眠猛地直起身——上輩子,景河影視城沒有建成!
她終于想到了自己一直以來隐約察覺到的違和感來自何處。
景河影視城投資數億,按道理說不應當悄無聲息,可她上輩子輾轉了那麽多劇組,拍了那麽多戲,都沒有聽說過它的消息。
難道這夢,是在暗示什麽?
聞眠心髒狂跳,累積的疑惑一個個冒出來,她爬下床拿起手機,手指顫抖地給謝疏打電話。
沒打通。
她強壓着驚慌,撥了吳秘書的電話。
這一次,電話通了。只不過吳秘書的背景音嘈雜喧嚣,他本人的聲音中也夾雜着慌亂。
“出什麽事了?”聞眠急促地問。
“景河影視城爆發山洪,謝總……謝總他在視察的時候被沖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放心不會有事~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