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工作的地方
陶正被他的口氣震住,愣了一會兒,才猶豫着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你指什麽?”米克吸溜着面條,含糊不清地問。
“就我以前……棄坑的事。”
“你棄過坑?”
“是……是啊。”陶正瞄了米克一眼,看他沒什麽反應,低下頭說,“一個完整的故事除了想寫的劇情以外,還有很多其他的內容,比如鋪墊或者過渡,但靈感和梗都是一瞬間的事情,寫出來可能只是一個場景或者一個片段。當把想寫的梗寫完了,沒有讀者的話,就沒有動力寫其他的內容,全靠作者的自制力很難繼續。像我這種沒有簽約的寫手,沒有入V自然沒有約束,棄坑是毫無負擔的一件事。我以前也是這樣,只要有新腦洞就開個坑,沒有大綱随意放飛。不想寫下去了,棄坑;沒什麽讀者回複,棄坑;有了更想寫的腦洞,棄坑……到後來,除了滿地的坑,什麽也沒留下。”
“後來呢?”
“後來有一天晚上,我突然覺得很空虛。我筆下的那些人物,他們的人生定格在一個暫停的畫面,無法再前進一步。而我的人生,也止步于深深淺淺的坑裏。于是我跟自己說,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想要個完結文。我想給每個人物一個完美的結局。從那以後我開始看寫作方面的書籍,學着做人設,揣摩每個角色的心理。我列了完整的大綱,不斷地修改和完善,并且按照嚴格按照大綱執行寫作計劃,慢慢寫得越來越順手。”
米克敲了敲桌子:“唔,這麽說來,就是從那時開始,你有了碼字妖。那個晚上很重要啊,你還記得你在哪兒嗎?”
陶正費力想了想:“不記得了……但好像不在家。”
“我覺得碼字妖很有可能回到了你那晚所在的地方,既然你不在家,那麽家裏就不必再找了。”米克幾口扒拉完剩下的面條,把空碗放進洗碗槽,又抽了張紙巾擦嘴,“就從你最常去的地方找起吧,你平時除了家最經常去哪兒?”
“公司吧,我不在家宅着就在公司上班。”
“真是苦逼的工作族呢……不如明天去你公司看看。”
“去倒是沒什麽問題啦?”陶正不确定地打量着他的西裝白手套,“可你确定要穿這身衣服?”
“當然不是,必要的僞裝是基礎技能之一,請對我有點信心。”米克信心滿滿。
陶正将信将疑。
晚上睡覺的時候,陶正靠着卧室門框,看米克哼着小曲兒從高禮帽中拖出被子鋪在沙發上。米克很高,而沙發躺不下一個成人,陶正想起昨晚米克半截小腿杵在沙發外面的樣子。他忍了很久,最後走過來,說:“要麽,來我卧室一起睡吧,我的床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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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克頂着亂蓬蓬的頭發,歪頭問:“咦,方便嗎?會不會打擾你,我可能睡相不太好。”
“沒關系,來吧,我可以開空調。”說完,陶正率先往卧室走去。
米克站在原地想了想,抱起被子,樂颠颠跟在他身後。
陶正坐在床邊,看到米克走到卧室門口,忽然蹲下來,對着地上喃喃自語了一陣子,又伸手摸了摸前面的空氣。
“你剛才在幹什麽?念咒語嗎?”等米克終于關上門走過來,陶正問他。
“不是啦,我在跟我的工作妖打招呼,今晚不能陪它了。”
“還有工作妖?”
“當然,”米克在床的另一頭鋪好了被子,“萬事皆可成妖,只要你對它有感情。”
“你可以放它進來沒關系,反正我也看不到。”
“不用了,它可能會吓到你的被子精的。”
想到被子妖,陶正沒說話,也跟着躺了下來。床很大,兩個人之間隔了很寬的一段距離,可以睡下第三個人。空調運轉,室溫上升,陶正看了一眼被子,扯過一角搭在肚子上。
軟綿綿的被角像一只毛茸茸的貓爪,攬在他的腰間。
陶正盯了被角半晌,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一旁的米克費力把自己擺成昨晚标準的睡姿,又檢查了一遍,才滿意地閉上眼睛開始培養睡意。
陶正慢慢把視線從被角轉移到米克的臉上。
米克的臉上一片安詳,完全沒有陌生環境的緊張感,看上去人畜無害。
“喂。”陶正輕聲叫他。
“嗯?”米克迅速睜開眼睛,眼神裏全無睡意,“怎麽了?”
“你……再舔舔我吧。”
“哈?”米克滿臉震驚,裹緊了被子捂在胸口,“你你你你要幹什麽!”
“咳!”陶正的臉莫名紅了,“我是說,讓我能看到妖精。”
“哦哦好的,我還以為什麽呢!”米克說着,把隐形眼鏡摳出來,放進嘴裏。
陶正沒敢問他“以為”的是什麽:“你怎麽睡覺還帶着隐形眼鏡?”
“哦,我這個是硬性透氧性角膜接觸鏡,可以戴着睡覺,沒問題噠。”米克把隐形眼鏡塞回去,湊過來舔了下陶正的眼睑,重新擺好姿勢入睡。
陶正轉過頭,看向身側依偎着的被子精。
被子精小幅度地擺擺尾巴,眯起眼睛,大腦袋擱在他手邊,軟軟地叫了一聲“嘤”。
陶正擡手,在它的腦袋上揉了兩下。
被子精蹭了蹭他的手心,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陶正舒了口氣,閉上眼睛。
第二天清晨,鬧鐘響起,陶正沒有立刻起床。他在床上賴了一會兒,唾液的效果已經消失,他看不到被子精的原型,仍然輕柔地撫了撫被子。
床的另一邊已經空了,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米克何時起床。
享受了半刻冬日溫暖的被窩,他爬起來,下意識向窗外看了一眼。屋內的暖氣很足,玻璃窗上結了厚厚一層水汽,湊近了只能看見他自己的臉。眼眶下面有一圈淡淡的黑眼圈,嘴角下垂,眼神裏透着疲憊。他把嘴角往上扯了扯,試了幾次,還是放棄了。
如果自己不知道碼字妖的事情,也許今天依然是個普通的清晨。
他嘆了口氣,用手指在玻璃窗上畫了一張簡單的笑臉。
米克果然如他所說,換上了一件休閑的羽絨服和牛仔褲,還圍上了一條手織的紅色條紋圍巾。高禮帽不知被他藏到哪裏了,只是手上依舊戴着那雙白手套。
“你怎麽還戴着手套?”陶正問。
米克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很奇怪嗎?”
“不……現在戴手套很常見,但都不是你這種……”陶正試圖委婉地提醒他,冬日裏戴一雙薄手套出門有多不合時宜。
“這是我的工作用具。”米克舉起雙手給他看,“像被子精這種實體的妖精可以直接觸摸,但碼字妖就必須戴上專用的手套才能捕捉。”
“好吧……”陶正勉強認同了,“到了我公司你一定要跟緊我,不要到處亂動,也不要講一些奇怪的話。”
“奇怪的話?”
“妖精這些。”
“好的,我明白了。”
雖然出發前陶正巨細無遺地叮囑了米克,到了公司,米克的到來依然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陶正一邊勉強回應熱烈的同事們,一邊帶着米克快速撤離重災區。
“你的同事都好熱情,真是個不錯的工作環境。”米克感慨。
“你想太多了,因為我們部門不常有人來,他們覺得新鮮而已。”
正說着,迎面走來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妹子,化着淡妝,打扮得很可愛,跟滿室的工作服宅男格格不入。
妹子看見陶正,立刻笑着打招呼:“陶老師,這是你自帶的鼓勵師嗎?”
陶正不知道怎麽介紹米克,含糊着回答:“呃……算是吧。”
連衣裙妹子上上下下把米克打量了一遍,笑了笑:“很可愛的男孩子喲,陶老師一定能元氣滿滿地寫代碼!”
“謝、謝謝。”陶正避過妹子,抓起米克逃進辦公室,“咔噠”一聲關門落鎖,得救似得喘了口氣。
“那個妹子是誰?”米克好奇地問。
“我們公司請的程序員鼓勵師,當你寫不出代碼的時候,專門在旁邊給你加油鼓勁。別管她了,這就是專用的辦公室,你趕緊找找有沒有什麽碼字妖的線索。”陶正示意米克随意翻找,自己坐下來打開了電腦。斷更第三天,陶正根本不敢打開自己的文章界面,只想盡快找到碼字妖恢複更新。
米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萬花筒一樣的工具架在眼睛上,一邊随意翻動着桌上的資料一邊跟陶正聊天:“你能不能跟我說說,平時上班碼字都有什麽習慣?”
“就像這樣啊,我一般會同時開着代碼窗口和碼字窗口。一個人一間辦公室,碼字比較方便,只要忙完了工作,随時都可以寫。以前在狼爪的時候,我每天忙到沒日沒夜,加完班到家至少八九點鐘。就這樣我還是堅持日碼一萬,經常寫到淩晨兩三點。到後來,我感覺再這樣下去身體要吃不消了,所以換了這份輕松點的工作,希望能日碼三萬。”
“結果呢,你真的日更三萬了嗎?”
“怎麽可能啦!在狼爪的時候,除了工作,我心裏只有碼字,晚上寫不完,第二天上班的路上用手機還在寫。後來換了工作以後,一下子多出好多時間,我開始有空去做更多的事情,刷微博追美劇玩游戲……真正碼字的時間,被壓縮得還沒有以前多,甚至連日碼一萬都做不到了。仔細想想,我最勤奮的時候,竟然是在狼爪最忙的時候。這件事情讓我意識到,勤奮與忙碌并不成反比。真心想寫文的人,就算再忙也會抽空碼字,而以工作忙學業忙為借口的人,就算是全職也無法保證日更。”
“你現在又能堅持日更了,說明醒悟的還不算太晚。”
“嗯,是啊。但這也是我白白荒廢許多時日才想通的道理。不想碼字的人有千千萬萬個理由,而勤奮日更的人只有一個理由,就是想碼字。”陶正敲下最後一行代碼,揉了揉太陽穴,轉向米克,“跟我說說碼字妖吧。它們有什麽用呢,只是給作者提供靈感嗎?”
“怎麽說呢……碼字妖就像程序員鼓勵師一樣,它不可能代替你寫文,但可以在你倦怠的時候給你加油鼓勁,讓你重新有動力拿起筆。你每次半夜三更碼字的時候,是不是偶爾會靈光一閃?碼字妖會以這種方式給你提示。有些人寫多了會越寫越順,那是因為他的碼字妖進化了,也會讓他的創作更容易。這就像養寵物一樣,你對寵物越上心,寵物自然也會活潑可愛讨你歡心。若是連堅持碼字都做不到,碼字妖饑一頓飽一頓,連生存都難保,自然也不會幫你改善寫文水平。”
陶正問:“你的意思是,只要堅持碼字,就能改善寫文水平嗎?”
“這……我沒有系統地觀察過一個作者,所以不敢這麽說。但只要堅持碼字,碼字妖吃飽了會越長越好,這是毋庸置疑的。”
陶正沉思了一會兒,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米克,你聽說過,寫文三大錯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