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暴動
她低頭揖手道:“麻面是因為振搗不足有關, 應當是勞工經驗不足,外加灌漿的支架有縫隙所致。爛根,看起來主要是空洞和蜂窩, 一是剛剛說的支架和振搗問題,二是水泥料下缸時, 攪拌與下料不夠仔細。這些都可以修整, 只是修的時候需要仔細。”她畢竟當年有過同寝土木狗朋友, 對這些施工基礎,還是有所耳聞。
她聲音輕且慢,說的每個人耳朵裏都聽得清清楚楚的。
俞星城:“露筋則是施工時, 束箍的鋼筋比預定距離近了, 鋼筋太密了,水泥料淌不過去。還有墊塊放少了。不過這裏最大的問題就是裂縫,這是難免的, 因為施工時氣溫較低,再加上這次主會館占地過大, 地基會向下沉降, 但沉降的幅度不一致。不嚴重的可以加固灌漿,嚴重的就需要設計院重新加設構件, 然後施工地重做了。”
魯監心頭一震,看向那少女低垂的腦袋。
水泥不過是英吉利在幾十年前開始使用, 如今整個大明就只有兩家水泥廠,她卻很了解實用的細節, 而且說的大部分都對。大明南北, 大量用水泥的建築非常少,這次萬國博覽會特意選用玻璃、鋼梁、水泥這樣的素材,再加上八角塔頂、紅漆包柱等等的中式風格, 就是皇帝想要向萬邦展示大明的先進與包容。
誰都知道這工程的重要性,但誰都也聽到了許多關于這工程背後的風言風語……
這少女沒有穿官服,粉雕玉琢似的面容,裹着藕色白絨領披風,腦後有幾縷小辮搭在肩上,顯然是未嫁。瞧起來像個誰家的官小姐。只是面上卻沒有尋常少女的喜笑,有的只是官場上公事公辦的認真謹慎。
客公公坐直了幾分,凝神看她,瞳孔跟黑玻璃珠似的映着點藍光,他笑起來:“你倒是很懂。”
一旁端着茶盞的王公公也笑:“老魯,你聽了覺得如何?我怎麽沒聽你跟我們說過這些出現的問題。”
魯監心知,王公公是想說他不如一個女人。
不過他這時候不會覺得臉上沒光,也不覺得置氣。王公公跟他不對付,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宮裏的人,手段多得是,他連生氣的模樣都不能有。
他反倒好奇這小女官,竟然是設計院的人?
俞星城接口道:“魯監未必不懂,只是工期太趕,人員太多。再說本朝從未有過這樣大型的水泥與鋼鐵建築,誰都是要一點點試驗,一點點克服,天底下怎麽都不可能抓出對這樣大型建築敢打包票的人。我們設計院作圖的時候,也未必能想到地基沉降的幅度也會因為土質有差別。不過修複也不容易,鋼梁也掉下來不能用了,必定要用新梁,如果庫房中存貨不夠,還需要從鋼廠急調……”
她有意提到鋼梁的事兒。
客公公神色看不出什麽變化,魯監因為愁而緊皺眉頭。
客公公點頭:“這事兒,還需要咱們一同協力。各位都明白,要是萬國博覽會的問題出在了工期上,我就要左手拎着自個兒腦袋,右手拎着你們的腦袋上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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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公公又看向她:“你倒是懂得多?以前家裏做這些?”
俞星城謊稱:“以前家附近有些大工匠的居所,聽他們聊起來。他們懂行,給自家修水泥牆,我們都去瞧的時候,聽大工匠說起來的。”
客公公接了一盞新茶,溫度正适合暖手。他看着身上各處都講究,卻不矯情,不像是尋常精致太監,總是拈指擺腰的,動作裏反而有種散漫大氣,慢聲道:“你是設計院的?如今施工院更缺人吧,你這樣懂行的,不用只對着圖紙。徐監,把你手底下這女官,調來施工院,不打緊吧。”
俞星城兩眼一黑。
馬上就到冬至小長假了!如果在設計院,他們只要補出一版構件圖紙,就可以放假了——
可施工院,怕是整個長假都要耗在工地上!
她到底還能不能放假了啊。
方主事大概體諒她,開口道:“施工這邊,還需要清理廢墟,需要好幾日才能開始修繕重建。俞算員是我們核算科出了名的快手,我們這邊趕構件圖紙也少不了她,還是我們這邊先用着。等魯監有需要,再說也來得及。”
客公公輕睥了一眼方主事,合上杯蓋,他放下剛剛在衣擺下交疊的腿,靴尖沒讓滿地灰塵髒了半點,他點頭道:“也好。你姓俞?京城那個俞家?”
俞星城再一次聽別人提起京城俞家。她搖頭道:“池州小民。”
客公公半晌笑起來:“好。魯監,等你開始修繕的時候,就把她調過去。不過,現在時間也這麽緊急了,我需要有人定時來彙報。到時候就讓她來彙報吧。”
俞星城瞪大眼睛。
艹,這死太監陰我。
這是當着所有人的面,把她指名成管理者和告密者了啊!
客公公開了口,魯監不可能不把她放到一線,可還要提防着她去跟死太監彙報,這裏外不是人。什麽狼性文化公司的狗逼辦公室政治啊!
俞星城死死瞪着鞋尖,不敢擡眼瞪這宮裏紅人。
客公公起身了,他轉頭道:“王公公還是多來走動走動吧,要不出了大事兒,我還要去畫舫上接你,那麽大的湖,也不好找人。”
王公公一時汗都要下來了,吸了口氣,一臉的褶子朝鼻子縮緊,連忙道:“今日是快放冬至假了,我也是憊懶了,才跟翹班毛頭似的跑去歇下。幸好是掌司您提點,否則出這麽大的事兒我趕不來,真的是沒臉去見老祖宗!”
老祖宗說的不是他家裏的祖宗,說的是宮裏那位頭等的掌印太監。
客公公沒說話,放下茶盞,帶着兩個小太監起身走了。
俞星城一下子成了人群焦點。
她硬着頭皮往後踱了半步,施工院和設計院的回頭看了看廢墟,也只好散了。
俞星城轉頭問:“這客公公叫什麽?”
方主事也不知道:“宮裏太監的名字不都那樣嗎?客來福,客德喜?”
俞星城:“……”怎麽聽怎麽都像是樓下小超市的名字。
魯監走過來,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客公公單名一個昔字。客昔。”
俞星城擡起頭來。客從昔日來啊。
方主事在那兒接了一句:“起名的肯定是個河南人,看這模樣當太監可惜了,所以叫客昔。”
俞星城:“……”方主事你官場的事兒腦子轉不動,冷笑話倒是思維轉換夠快啊。
不過俞星城瞧着魯監,還是有些尴尬,小聲道:“魯監,我發現的那都是些小問題,真正事故原因還要您分析才是。只是當時場面上,兩位大太監盯着我問話,我不能不答。”
魯監抱着胳膊,神情并不敵對,他身量高大,穿着棉鞋短打,戴着防墜物的竹笠,除了腰間魚袋,看起來就像個五十多歲的村夫:“你開這個口,也比別人開這個口好。”
他說的就是那個複讀機。顯然是複讀機如果成了給客公公彙報情況的那個人,他要難辦的多。
俞星城想了想:“您去看過現場了麽?”
魯監:“還沒。我們這些上官,不許先進去,怕的就是我們在裏頭威脅官員,隐瞞原因。不過,你倒是還說話很含蓄,看得出來是個謹慎多思的人。”
俞星城心裏一跳。難道說,天天接觸工地的魯監知道材料有問題,他只能硬着頭皮用。
因為調來這批材料的人,他違抗不了。
難道是王公公?
如果她沒有仔細觀察,沒有多想,直接在王公公面前直指鋼梁的問題——那她指不定要被暗地裏折騰慘了!
俞星城後背冷汗都要下來了。
魯監也在觀察她臉色,看她一臉後怕,就知道她其實知道這次事故的真正原因。
好一個伶俐姑娘。
俞星城:“您該知道,我現在是營造司的官員,就算是兩位公公叫我去問話,我這人不善說謊,也只能實話實說。只是這實話,也有可說可不說的,我不說些不重要的,就不算說謊。”
這算是征求魯監的意見了。
魯監系了一下鬥笠的布繩:“就照着修裂縫的路子往下說就是了,其他的事兒你就不用管了。等你來了,我給你派點活做,省的你為難。”
俞星城有些感謝,斟酌之後,似提醒道:“如果因為事故,導致庫存不夠再從廠內訂貨,或許……”
魯監苦笑了起來:“你以為事情是這麽簡單的?我要是有的選,也不會把那鋼梁用進去,每天醒來都怕是聽到塌方的消息,今天真的塌了,我反而輕松了。”
他不敢上報?王公公一手遮天了不成?!
方主事在一旁惶恐了:“您可是京城工部調來的人,您要是都不能……”
魯監只是瞧了她們二人一眼,輕聲道:“越大的工程,越要夾着尾巴做人,咱們看起來是站在這會館腳下,實際這會館相關的事兒,咱們連個榫卯都決定不了。想要腦袋就少說話。”
方主事若是說對俞星城之前的猜測半信半疑,這會兒魯監的态度,讓他一下子吓得不敢細想了。
魯監說完便走了,俞星城想了想,也戴上兜帽,她看到裘百湖溜了,自己今日沒法找他,就也沒打算在這兒久留。方主事有些慌神:“你不在這兒呆了麽?”
俞星城揉了揉太陽穴:“你是我上峰,我對你請個假不就得了。我身子不适,頭暈眼花,待不下去了,加構件的事兒我一個核算科的也幫不上忙,怎麽都等我冬至假期之後上值再說吧。”
她說罷,整好披風就走出去了,留方主事一人在那兒傻着手足無措。
俞星城下定決心,到時候該去施工院的時候,她就各種消極怠工,真要是不得不去的時候,也就裝瞎裝啞,不務正業。省的最後出了大事兒,誰都不願意擔責,就先把她這個沒根基沒父兄的女官給推出去當替死鬼。
雖然她這個替死鬼擔不起大案,最終還是要抓大員,但她被卷進去,很可能也要掉層皮。
一個鋼梁質量問題,到底要牽扯多少人,就鋼梁能省出來多少錢?至于冒這樣的險?
再加上應天府舞弊案,白蓮教冒出來,最後死傷那麽多人,還沒個定局。
這大明看起來真是盛世繁榮,可這繁榮下,又有多少沉疴舊疤,有多少骨子裏的隐患?
俞星城裹緊披風,才往外走幾步,走到會館外的園林花道中,就看到裘百湖在一架馬車外,與馬車裏的人說話。
烏篷馬車看起來溫暖低調,綴着珠子的車簾被冬風吹動,露出掀簾人的一截刺繡紅衣袖,和指節分明的手。
好像是那位客昔,客公公。
大太監們是皇帝的左耳,北緝仙廠就是皇帝的右耳,倆人看起來像是常在宮裏打交道的。
她稍微讓了一下,想等裘百湖跟客昔聊完,但她躲得不太成功,裘百湖一眼餘光就看見了桃花樹後面的她。但她沒想到,裘百湖似乎跟客昔提起了她,還朝這邊指了指,客公公從車簾後探頭,朝她看了一眼。
遠遠地瞧不見神色,只是那公公脖子上帶了個黑毛圍領,下巴融在絨毛裏。眼裏遠山青霧似的,瞧不出息怒。
但表情不像是多和氣。
俞星城心裏一跳。
絕對沒好事兒!
俞星城立馬繞路走開。
別又逮着她,給她支使什麽讓人頭大的難題!
她急急往外走,客公公也沒多說,手縮回了車簾,車夫打鞭,馬車走了。
裘百湖本來想追她的背影,卻想了想,踏上寬刀,飛走了。
這萬國會館塌方的事情,果然沒有她想的那麽容易。
冬至假後,她連設計院的門都沒進去,就被推到施工院這邊來。
施工地上已經把廢墟清理出來,開始了第二次事故後的重建,她稍微走了走過場,偶爾去走一走,看一下水泥澆築的問題,盡量把她自個兒提出的幾項水泥工程的問題給解決了。
到時候再出事兒,她也方便把自己摘幹淨。
但現在的工地上,已經怨氣沖天。
很多人都覺得這工程不可能做完,等到最後做不完,他們這群勞工全都要完蛋。甚至有人散布謠言,說崇奉皇帝大怒,如果做不完,他們這些勞工和家裏九族都要拉出來活埋在這萬國會館下祭天。
俞星城走在工地上,就明顯遭到各方的白眼和非議,背後罵她什麽的都有。
再加上她是個女人,又是個剛剛被調配來的上峰,有人說是什麽客公公找個女人過來,來監視魯監和施工院,挑毛病找把柄,更是她走到哪裏,一群勞工就連忙避讓,理都不理她。
俞星城趁此機會,幹脆就來上值打個照面之後,就謊稱怕冷難受,找個側屋內堂縮着喝茶去。
不是她想做懶官,是她現在總覺得有把劍挂在頭頂。
寧願被人罵說是屍位素餐,被人彈劾,也比去擔責好。
魯監的日子也不好過,他倒是心志堅定,明明知道工程有問題,卻還想要盡自己所能,保障他能控制的那部分工程的質量。
這種壓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住的,俞星城打心眼裏佩服他。
不過她現在因為是客公公派來的,在施工院的權力也大了些,就找機會去庫房裏轉悠幾圈。先去看了水泥料和木材,才去看的鋼材。
她前幾日看着新訂貨的鋼材被送進了這裏,天天也有勞工進進出出的扛走。
外頭下着小雨,她進了鋼材庫房的深處,鋼料碼的整整齊齊,蓋的是同樣的雨布,前兩日送來的是第三批鋼料了,但這樣混着擺在一起,她根本分不出這三批來。
俞星城走到無人處,摘下了自己的一只發簪。
這鐵簪的一頭有些尖銳,在暗處閃爍着微光,正是修補瓷器用的金剛鑽。她前些日子托鈴眉買回來的。
俞星城大致随機選了十根鋼材做樣本,然後将鐵簪立在鋼材正面,反面用同樣電流造成的磁力,去吸這鐵簪。
鐵簪在一個個鋼材表面都留下了輕微的痕跡。
鋼材柔韌性高,痕跡更深。工藝省略的鋼材有大量硫、磷,材質硬脆,反而不容易留下痕跡。
十個樣本,九淺一深。
也就是說,合格品只有十分之一。
外頭雨淅淅瀝瀝,來往在倉庫外的勞工大聲說話,誰都不知道俞星城站在這倉庫深處,手腳發涼。
兩次事故,讓營造司不得不多訂貨,越訂貨,殘次品就越來越多,現在重建,怕是用的鋼材絕大多數都是殘次品……
絕對會出大事。
她緩緩的把鐵簪別回了發髻,戴好自己象征着女官身份的靜忠冠。
蘇州現在已經比往年冷得多,這才剛過冬至,如果到了大寒,嚴寒之下鋼材脆裂、水泥凝固不勻,不知道要出多少事。
她深吸了一口氣,不能在這裏待了。
她要病假。
最好是會傳染的急症。
有楊椿樓這個醫修給打掩護,騙騙旁人應該沒問題。
她想着,緊緊捏着袖中的帕子,往外走去,還沒走出鋼材庫,就聽到外頭一聲巨響。所有人驚恐之下,拔腿往聲音的方向而去——
小雨中,一處木制腳手架被掉落的水泥砸斷,上頭最起碼有十幾人,連人帶架子飛墜了下來!
俞星城大驚,一擡眼就看到一人禦劍飛行而下,飛速掠過那些人周圍,誰也沒抓誰也沒救,卻看到他手指點過那些人,十幾人身上微芒一亮,下降速度明顯降低,滾落在地上也沒有多大的聲響,反而都是身子一滾站了起來。
那修真者也松了口氣,從劍上跳下來。
俞星城對他一拱手。
此人就是同年道考出來的修士,那個被拉來營造司,而後用自個兒減輕重量的靈根,忙活在施工地上的可憐仙官。
魯監也趕過來,他扶起那幾個摔下來的勞工,慰問了幾句,卻沒想到衆多勞工趕過來,臉上滿是驚恐和憤怒,向魯監質問:“就知道會又出事!我們是來幹活的,還是來賣命的!這是要我們都死在這工地上就好了麽?!”
“趕工只會再出事故,我們是被水泥板壓死的命!不趕工我們做不完,還不是被官府抓起來殺了!”
魯監想要跟他們解釋,但顯然這次小事故,讓本來就精神緊張的衆多勞工,徹底崩潰了。
要是再來一次大事故怎麽辦!
群情激奮下,勞工們已經将魯監團團圍住,他們手上還拿着錘子搗棍,一聲聲質問,就算是魯監也沒有辦法回答。
因為魯監心裏也沒底。
他也不知道下一次事故會是什麽時候,他也不知道工程能不能按時,他也不知道這樣大的危機在眼前,他能活過哪一天。他只能說些安撫人心的話,但這些話語更激怒了勞工,他們揮舞起手裏的工具,眼見着就要對魯監動手一樣。
一人錘子脫手,狠狠砸在了魯監的鬥笠上,魯監腳步不穩,鬥笠掉在地上,混亂之中,又有人扔出工具,砸在魯監頭臉上,魯監兩只大手捂着腦袋,差點跌坐在地。
俞星城站的不遠,心知這是要出大事,外圍想要平息事态的施工院官員壓根進不來,俞星城連忙拽了一下那剛剛禦劍過來的修士,修士會意,連忙飛身而去,拽起魯監的衣領,就把他淩空拖起來。
衆勞工看見打不着,更是激憤,有人朝空中的魯監扔東西,有人則轉頭攻擊其他官員,砸毀雨棚拉車。
這是暴動啊!
俞星城眼看着有人朝她攻擊來,魯監半空中瞧見她被人圍住,掙紮着想要下去,吼道:“對老子動手!對一個女官動手算是什麽本事!”
俞星城卻一側身,躲開他們的攻擊,而後擡起手來,一道閃亮的電流從她指尖迸射,刺入水中,電火花星星點點,猛然在積水的地面與人群之間連通迸射,衆勞工渾身顫抖痛叫出聲,手裏襲擊旁人的工具也抓不住掉落下來。
魯監震驚。
那禦劍的修士知道她是同年的算科舉子,卻不知道她也是個修真人!
電流只不過一瞬,但消失後,那刺痛的感覺還留在每個人體內,連帶着站在雨水中的官員也受波及,一群人歪七倒八的跌坐,就看到罪魁禍首的那個柔弱姑娘,已經站在了木箱上,俯瞰着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 官路也不是好走的啊。
凄慘瑪麗蘇,今日繼續苦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