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私奔
建元十六年元月二十五,随着細長白如蓮的手推開門,窗棂上面的罩着的雅黃色的布帛就随着風一起一起的,燭光也在也被這風吹得搖曳不堪,梨杉枬随手關上了門,室內燈火雖然全部被點燃,但是依舊暗淡到了極致,垂簾蓋住了窗外照進來的月光,火光映得梨杉枬的眼睛更加的冷,非常的明亮。
滿屋子的牌位,從梨家的先祖到梨杉枬的祖父,一個個都在排位上,這些都是梨家歷任繼承人的排位,将來如果他不走的話,他的排位也很有可能在這裏,那旁邊的那兩個沒有寫名字的,或許應該就是他與他父王的了。
那是一種榮耀,也是一種諷刺。
梨杉枬面朝着自己祖宗的牌位,直愣愣的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頭,之後就跪得筆直的,一動不動的面對着排位,面朝着祖宗的排位,梨杉枬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或許也有無奈,或許也有愧疚,可是他不後悔,他答應辛絡繹跟他一起離開,那麽就應該做得到,他活了十七年,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一天,為了梨家的繁榮,他透支了十七年的生命,甚至如果不是遇到魏毅,他很有可能就會成為一個瞎子,所以以後的人生,他要為了自己活,為了辛絡繹而活,為成為辛絡繹的梨杉枬而活……
放棄榮華富貴,放棄禮義廉恥,放棄功成名就,放棄了一切的一切。
梨杉枬十分虔誠的看着那些牌位,一個個陰森的名字,就像地獄惡鬼的眼睛一樣瞪着他,看着他,恨不得把他撕成粉碎,他也冰冷的看着那些名字,看着那些牌位,有一種說不出來話的感覺,只是冷冰冰的看着。
到了寅時,他終于站了起來,一切,到了這裏也該有一個了解。
“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梨杉枬問桃燼,桃燼自五歲就跟着他,伺候他的生活起居,而那個時候,他也只有四五歲的樣子,經過十多年的風風雨雨,與其說是主仆,倒不如說是兄弟。
“誓死追随少主。”桃燼單膝跪地。
“那走吧。”梨杉枬道。
當年梨杉枬在這裏當着祖宗的面被立為世子的時候,沒想到在将來的某一天,他會跟着一個男人私奔,會跟着這個男人去一些不該去的地方,做一些不該做的事情,他也從來沒想過這種不論之戀的事情最終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可是,這些,終究還是發生了,尤其的是……還這樣的刻骨銘心。
梨杉枬一打開門,黑夜之下站了一院子的人,接着,琉璃燈被點亮了,他看清楚了,他的父王帶着整個王府的人全部站在祠堂外面,風有點大,吹得人有一點精神恍惚,黑壓壓的人頭,特別的紮眼,他看到自己父王那憤怒的面孔,看到了母妃那失望的眼神,以及所有人鄙夷的神色。
他的腦子裏有點意識不清,所有的話到了此刻什麽都沒有了,剛剛還想着只要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人要為自己活一次,可是看到這裏,他愣住了。
“枬兒,你一走,整個王府上上下下四百多口人都會因你而死。”玖雪王妃雖然憤怒失望,可是她哭了,聲音顫抖,就如同玉碎在湖面上。
玖雪王妃是一個多麽要強的人梨杉枬也知道,這是她第一次在別人面前示弱,也是第一次用這種近似懇求的話對梨杉枬說話,她一步步的靠近梨杉枬,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多歲,最後,什麽話都沒有說,只是握着梨杉枬冰冷的手在哭泣,祈求他可憐自己的父母與這麽多條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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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之中就那麽一束光芒提在玖雪王的手裏,梨杉枬有點暈眩,感覺自己腦子裏的東西不夠用了。
“父王,我就說二弟要跟一個男人私奔吧?”梨讀将男人這兩個字說得很大,生怕別人聽不到。
“這種悖德忘倫的家夥,不陪做我們梨家世子,兩個男人……惡心……呵呵……”
梨讀陰陽怪氣的笑着,沒想到沒來及一巴掌,扇得他在原地踉跄出去很多步之後跌倒在地上,梨肖用盡全力的在打他,打得他有點不明所以,擡頭看着自己的滿臉憤怒的父親。
“父王,你……”
梨肖憤怒的看着梨讀,就連他一向寵愛的麗姬也不敢說話,她知道玖雪王已經憤怒到了極點,正因為憤怒,才會讓人覺得打心眼裏害怕,她不敢再上去添油加醋。
“你什麽東西,敢質疑陛下的選擇,配不配當世子都是陛下說的算!”梨肖罵道。
梨肖上前去扯着梨杉枬衣服,手裏的勁實在是太大,恨不得就此把梨杉枬給勒死,他從來沒有跟這個兒子親近過,可以說父子倆從來沒有這麽近距離的接觸過,這個兒子從一出生他都沒有抱過,也沒有管過,他有點害怕梨杉枬周身冷淡的氣質,可是他怎麽也想不到這種不倫之戀傷風敗俗的事情怎麽可能發生在梨杉枬身上,梨杉枬無論何時都是教養良好,士族公子之中的領頭人物,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種不倫傷風敗俗的東西會發生在那麽冷傲的梨杉枬身上。
梨杉枬淡淡的看着身後的那些人,看着那些熟悉的或者說陌生的面孔,一個個的眼神裏都寫滿了鄙夷與責怪,他整個人都僵硬了,整個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仿佛靈魂已經飄遠了,留下的只有一具行屍走肉面對着這些無聲指責他的人。
“你要走,可以,先在你父親我的身體上踏過去。”梨肖雙目赤紅的瞪着他,那雙犀利的眼睛就像地獄裏爬起來的厲鬼一樣,恨不得把他整個人給拖到地獄,可是梨肖經過這一場打擊已經變得老态龍鐘。可是他每一個字,就像一把犀利的刀,兵不血刃,卻将人剜得鮮血淋漓。
“我走了,你們一家不是父慈子孝,恩愛和滿嗎?其實整個家,只有我一個人是多餘的,所以,這不是正好嗎?”梨杉枬冷冷的笑道,所有的一切在前面觸手可及,辛絡繹就在北門等着他,他從來沒有見過北方的冬季,據說那裏整個冬天雪飄得很美,整個世界潔白一片,很快就可以看得到。
他絕不能退縮。
不能退縮……
絕對不能……
他沒有顧及玖雪王妃的呼喚與哭泣,也沒有再看玖雪王的憤怒與失望,更沒有去看千百個人的指責,他往前邁了一大步。
跳躍的火光一閃閃的,所有的人看着他,他們的聲音此起彼伏,梨杉枬已經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只是聽到他們在求他饒命,有的甚至害怕的大聲哭泣,那種聲音,十分聒噪。
梨讀忽然攔住他,站在他的面前,這次梨杉枬成了衆矢之的,他不會再怕他了,他正要出手,可是他自己的速度還沒有出來之前,忽然心口中了一掌,吐出了一口血來,誰也沒看清梨杉枬是怎麽出手的,接着,他在衆人的眼裏執拗的,慢慢的朝着大門邊走過去。
那眼神裏只看到了堅定,看到了執着,看到了那麽一點點的幸福與希望。
從容淡定,仿佛這個院子裏所有的人都是擺設一樣。
他整個人冰冷一片,誰也不敢上去攔住他,可是只要他一走,整個玖雪王府的人都要陪葬,所以總有兩個不怕死的護衛攔在梨杉枬面前,梨杉枬就如同一句行屍走肉一樣,冷淡的朝着前方走去,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那兩個護衛自然是不敢對他出手的,但是梨杉枬是起了必殺的心的,梨杉枬的殺伐果斷,說一不二的個性沒有人不知道,護衛重傷在梨杉枬的手下。
梨肖親眼看見梨杉枬幾次三番對着家裏的人動手,以他那種殺伐的個性,再這樣下去,一定不等到皇帝來砍人頭,梨杉枬倒會先把自家的人給殺完了。
“逆子。”梨肖大喝一聲,抽出劍,而與此同時,梨杉枬也抽出劍,就算前面真的是一條血路,他也要殺出去。
梨肖動起劍來,“噌”的一聲,盛勢就像山崩地裂,在背後刺向梨杉枬,凝聚在手裏的力量驟然加劇,梨家歷代的繼承人只有死的沒有走的,他刺入梨杉枬的後心,梨杉枬轉過來,面對着這個父親,他沒有還手,他親眼的看着這把劍從空氣之中刺向自己的胸膛之內,剎那間,血在衣服裏暈開,在淡白色的衣衫上留下一片暗啞。
梨杉枬用劍将玖雪王的劍給擋開,劍尖在空中劃過,刷開一抹鮮豔的血珠,剎那驚豔。
梨肖手上一輕,所有的力道被彈開了,梨杉枬手裏的冷劍的光芒閃過,速度快的就像一只銀色的蝴蝶撲哧撲哧的揮舞着翅膀,無聲的翻轉,梨肖忽然感覺所有的力道此刻到了現在連阻攔梨杉枬的力氣都沒有了。
“父王小心。”梨讀喊道,梨杉枬出手實在是太快了,而且梨杉枬的個性就是那種果斷狠辣的個性,就算面對着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他也毫不留情,其實梨讀自己不知道,梨杉枬已經對梨肖留了十分的情,如果梨杉枬對梨肖沒有留情,那麽梨肖此刻恐怕早就敗下來了。
梨肖已經避無可避,手裏那把劍此刻已經被梨杉枬打得有點發麻,忽然,他被打掉了劍,而且還是在他刺了梨杉枬一劍之後被梨杉枬打掉了劍,梨杉枬此刻頭上的冷汗直冒,每次動一下,身體裏的血就被擠出來一分,而梨杉枬的劍就直愣愣的指着梨肖的眉心,只有再進一分,梨肖就死了,最後,梨杉枬還是收住了劍,梨肖看着梨杉枬心口那裏的一片血污越來越大,紅的刺眼,他的心裏一陣抽痛,仿佛被什麽傷到了一樣,他不知道是被自己的兒子打敗那種挫敗感還是被梨杉枬那冷麗的眼神。
“咣當”一聲,梨杉枬手裏的劍掉在地上被彈起來之後再落到地上,落下一陣清脆的響聲,他連一屋子的人看都沒看,直接朝着門外走去,梨肖撿起梨杉枬落在地上的那把劍,遞到梨杉枬的手裏,冷硬的說道:“你要走,你先殺了你父王我?是我教子無方,愧對列祖列宗。”
梨杉枬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夜風清冷苦寒,身後是列祖列宗的牌位,面朝着自己的老父親,手裏拿着劍,這一院子裏的或多或少都跟他有着血緣關系,身上都流着跟他一樣的血,這麽多生命,全部掌握在他的手上,他不知道自己是笑自己還是在笑命運……
他擡起頭,看了看北城樓的方向,天色黑得一點光亮都沒有,可是他看見天空之中飄雪了,就像蒼天的眼淚一樣,一滴滴,一片片的飄下來。
“您教過我嗎?”梨杉枬冷淡的,笑着問道,笑得有點恍惚與悲傷,不知為何,他越是想要掩飾的時候,越是笑得令人琢磨不透。
這一句把梨肖給哽到了,确實,梨肖從來沒有教育過梨杉枬,連抱都沒有抱過,到了生死的關頭,才來談父子親情,這未免不是有點晚了嗎?
“是,是為父愧對你,可是你在被選為就梨王府繼承人的那一刻起,你就走不掉了,梨家的繼承人從來只有死的份,沒有走的份。梨家,誰都可以走,而你跟我是不能走的。你以為我當年不想走,你以為我願意被困一輩子,可是他們都是你的至親,上上下下四百口人,因你這一走,就會全部被砍頭。你真的能夠放棄父母兄弟的性命不顧嗎?”
梨杉枬看着梨肖沒有說話,他站在一片至親的眼前,梨肖對着他指着萬家燈火雕梁畫棟氣派豪華的亭閣殿宇說道:“你看看,你看看這裏,這些,你再看看你自己,榮華富貴,功成名就,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你從出生起都是你的囊中之物,你享受了梨家多少年的資源?你自己難道不知道嗎?沒有梨家,你會有今天這個榮耀,沒有梨家,你會成為大闕的夜明珠?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們梨家與皇室的命脈聯系在一起。”
“這些,我都不需要。”梨杉枬冷淡的說道:“父王,您不是一直想要立大哥為世子嗎?我走了,一切……不是剛剛好嗎?”
“你以為梨家的世子是我能決定的?梨家的世子是由帝王選擇的,你在成為夜明珠的那一天,是陛下親口要立你為世子,這些,都不是我能決定的。”
梨肖這個時候冷峻的看着周圍的那些人,拽着梨杉枬走入祠堂,面對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跪了下去,之後,門被關上了,屋子裏燈火幽若,明明滅滅,可是照着列祖列宗的牌位陰森森的無比的清楚,白瓷琉璃燈裏面的紅燭宛如泣血的紅淚一樣,一滴滴的,燃燒殆盡。
“這個秘密,也該是時候給你說了,你可知道,我們梨家為什麽世世代代享盡榮華富貴?為什麽我們梨家的繼承人每一任都由帝王親自選擇,為什麽我們梨家的繼承人都跟皇帝有脫不開的關系?”
梨杉枬臉色慘白一片,以前他不知道,自從掌家之後,他切切實實的知道了。
“因為梨家掌握着大闕的通商命脈。”
“不是,不是我們掌握着通商命脈,通商命脈誰都可以掌握。枬兒,因為,我們梨家,就是國庫呀……當年大闕開國皇帝武*帝在馬背上打下來的天下,他踏入前朝的都城的時候,幹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前朝的國庫洗劫一空,所以他害怕自己的後代也會被人将國庫洗劫連存亡的資本也沒有,所以他将國庫的錢財一半拿了出來給了先祖當時的梨王,要他買賣房産與通商,一旦将來國庫被搶,皇家也有資本再東山再起,所以他許諾梨家世世代代的榮華富貴,而梨家世世代代只能與皇室的人攪和在一起,一直到現在。”
——梨家,是國庫!
“不錯,梨家确實掌握着通商命脈,可是梨家是帝王最後的國庫,所以無論國家政策怎麽變,無論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梨家世世代代從來不受影響,也不會受到幹擾,就算大闕的江山敗了,只要皇室還有一個人存活,那麽梨家就不會倒,那是因為我們的榮華富貴本身就不是梨家的東西,而是帝王的東西,我們梨家的繼承人只是國庫的一個守衛者,我們是最有錢的世家,掌握着各處的通商要道,然而只要梨家的繼承人活着,那麽寶庫就存在,所以你才會成為太子的伴讀,這也是陛下為什麽一心想要讓你輔佐太子,那是因為梨家的每一任繼承人都是跟帝王緊緊的綁在一起,一生一世,永永遠遠的沒辦法逃脫。”
梨杉枬終于明白為什麽當初梨肖跟骊姬那麽相親相愛,卻沒有私奔,最後還迎娶了他的母妃,造就了三個人一生的不幸。
“這個秘密,我祖父傳給我父親,我父親傳給我,現在,我就告訴你,梨家的榮華富貴全部來自于帝王,你知道的太多,也太聰明,那些通商條約也只有我們梨家的每任繼承人知道,所以陛下不會放你走,而你根本也走不了,你一走,梨家上上下下四百口人都會成為你的陪葬者,不僅是你,就連五皇子也會被陛下派人追殺,你們要過的不是縱情山水的幸福的日子而是朝不保夕逃亡的生活。更何況,五皇子,還背負着那樣的傳言?陛下是絕對不會讓你們兩個活着離開京都的。”
梨杉枬跪在祖宗的牌位前,退縮了。
剛剛跪在這裏一瞬間,他堅定了信念,可是回到這裏的一瞬間,他又退縮了。
上天真是殘忍,連一絲反抗都不給人。
“更何況,到了那時,你們幹得那些醜事,天下皆知,你可以不知廉恥,但是為父我,老了,經不起折騰了。”梨肖從來沒有一次性跟梨杉枬說過這麽多的話,一直以來,梨杉枬在他的眼裏,都是濁世佳公子,雖然是他的兒子,可是他對梨杉枬更多的是愧疚害怕與敬佩,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令他措手不及,如果不是梨讀告知梨杉枬要跟着辛絡繹私奔,要不是他親眼看見梨杉枬執拗的想要走掉,他自己也不會相信這些事情會發生在梨杉枬身上。
看着梨杉枬無動于衷,梨肖指着祖宗的牌位冷冷道:“你還不知道錯嗎?難道你學了那麽多聖賢書,不懂得禮義廉恥四個字怎麽寫嗎?”
“禮義廉恥?”梨杉枬冷笑道:“聖人在寫下這四個字的時候,有沒有告訴父王,下官見到長官要行禮?”
梨肖愣了一下,看了梨杉枬一眼,手不由得顫抖起來,如果不是梨杉枬心前暈染的血越來越多,刺得他眼睛疼,他這一巴掌就該落了下來。
梨杉枬這個時候輕飄飄的笑了起來,笑得眼前一片死寂,這是人生第一次感覺到了絕望,輕飄飄的笑聲在劇烈的咳嗽聲中嘎然而止,梨杉枬的細長蒼白的手剛要去捂住嘴,一口一口的鮮血噴了出來,從指縫裏滲透出來,滴在地上,鮮紅鮮紅的,宛若紅梅墜落。
竟然……笑到……咳血……
表面上不動聲色的去笑,去嘲諷,其實內心的絕望已經蔓延到了全身。
梨肖忍不住去呼喊:“枬兒?”
“父王,我不求你們能理解,其實無所謂,從小到大,你們只看到我能給你們帶去什麽,從來不關心我需要什麽,所以,以後,你們要的,我會繼續給你們,至于我,愛我所愛,無怨無悔,身敗名裂也罷,修羅地獄也好,只要辛絡繹還需要,梨杉枬就應該義不容辭。”
梨肖剛剛燃燒起來的一絲絲的父愛被這麽一句背德忤逆的話給逼回去,他罵了一句:“逆子,你死不悔改。”
“還有,父王,按理說,您應該叫我一聲‘大人’的,再怎麽說,我也是內閣大臣,直屬于陛下,官居正一品,而父王只是從一品,聖人的禮義廉恥也該遵循的。”
梨肖徹徹底底的呆住了。
梨杉枬跪在祠堂面前,聽着親生父親罵他傷風敗俗悖德忘倫的那些話,心裏鮮血淋漓,這類感情終究是得不到理解。
可是誰能控制的了自己的感情呢?
感情就是一種身不由己,身不由己的喜歡,身不由己的去愛,身不由己的去接受,身不由己的去付出,一切都是身不由己……等到自己想要放手的時候,才忽然發現已經放不下,忘不掉,擺不脫……
他此刻內心一片荒蕪,開門之後,無數雙眼睛盯着他,玖雪王妃看着他,張唇想要說着什麽最終什麽都沒有說,那種失望的眼神他完全不想去理會,暴露在天光之下,他忽然就像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一樣,淡淡的看着北門的方向。
人生之中,總有一些圓滿與一些不圓滿,愛情是一件很美好與神聖的東西,尤其是得來不易的愛情,盲目,執拗,宛若飛蛾撲火……
他的表情有着些許的茫然柔軟,微微上揚的嘴角好像在笑,所有人驚呆了,梨杉枬的那副表情,有着些許的迷離有着些許的凄涼,可是那種笑容,又帶着淡淡的幸福……可是,可是,也太黑了,誰也沒有看到他眼睛裏閃爍的淚光與相愛不能相守的絕望……
這一刻,誰也不知道梨杉枬在想什麽……
梨杉枬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站在衆人之中,朝着北門的方向,有痛苦也有甜蜜。
他在想,在遙遠的北方,大雪紛飛,雪地裏一方茅草屋裏燒着大火,火上架着鍋,裏面煮着亂七八糟的大雜燴,而辛絡繹一邊把窗戶打開任由着雪花飄進來,一邊使勁的給他暖手……
他在想,每年春季倒來,辛絡繹總是會要死要活的拖着他,跑到遠處的山坡上看朝陽與晚霞,而辛絡繹總是不安分,他總是會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捉一些小蟲丢在梨杉枬的衣服裏,這樣他就能光明正大的揩油……
他在想,來年的花燈也許會很好看,而就算得不到別人的認可,就算所有的人都沖着他們吐唾沫罵亂*倫,辛絡繹也會執着的要跟他手牽手走過那些花燈會,然後,從青絲走到白發,如果有人敢說一句不是,辛絡繹一定會一腳将那個人踢死……
他在想……
太多太多……
可是,那些想象,那些美好,那些向往,都停止在了這一刻!
他想抛棄一切榮華富貴不管不顧,不顧一個世家良好的修養與矜持跟着辛絡繹離開的時候,被人破壞了計劃,面對四百口人的性命,面對父母兄弟,他透支了那麽多生命,從來沒有好好的為自己活一天,事情到了如今,他還是沒辦法為自己活一天,沒辦法成為辛絡繹一個人的梨杉枬。
“都回去吧,之前,只是……一個玩笑,我不會放棄你們不管的……”
所有的人陸陸續續的走了,有的甚至回頭看了他一眼,一瞬間,覺得梨杉枬更加單薄了,似乎在這一場雪落下來之前,他就會零落成泥碾作塵。
玖雪王看了一眼梨杉枬,扶着傷心欲絕的玖雪王妃離去。
只有桃燼站在梨杉枬身後,抿着唇,想哭,卻不敢哭,他只是覺得自己的少主實在是太苦了,簡直是苦不堪言,那種悲傷與絕望渲染着他就讓他覺得窒息難受得想要落淚,而梨杉枬依舊冷淡若初還能不動聲色的安慰所有的人。
梨杉枬就好像支持不住一樣吐了一口血,擡起頭來,迷茫的看了一眼天空,他說出來的話,字字如珠,輕飄若雪:“我也是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