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于管家站在原地,看着程歸遠一直不太好的臉色, 又問他:“先生, 你到底怎麽了?”
這些事程歸遠自己都沒弄明白,對着于管家擺了擺手, 說了一句:“沒事。”
于管家嘴唇微動, 似有話要說, 最後還是把那一聲輕嘆壓在了心裏,程歸遠現在這個樣子要說沒事, 沒有人會信的,于管家猜測着,他如今這般模樣, 多半可能還要與程郁有點關系, 可程歸遠不願意說, 他也不好多問。
程歸遠握着手裏的手機,郵箱裏新發進來的文件他到現在還不敢打開看一眼,于管家沏了壺茶,放在茶幾上, 對程歸遠說:“先生要不喝點茶吧。”
程歸遠聽到于管家的聲音,擡頭看了他一眼, 握着手機的手又收緊了一些, 他對于管家搖頭,說:“我也上去了,你沒事就回去休息吧。”
他從沙發上起身,沿着樓梯, 腳步沉重地向着樓上走去,于管家站在大廳裏,望着他的背影,長嘆了一聲。
程歸遠去了書房裏,坐在桌前,将電腦打開,握着鼠标,僵持了很久,終于進到自己的郵箱裏面,點開了那份調查結果。
這份調查結果其實并不詳細,畢竟對方只調查了幾日,而程郁卻是在平海生活了五年之久,而且因為程郁的工作比較特殊,平海晚報的編輯們即使知道是程郁的父親要調查這件事,透露得也不多。
不過調查的人還是通過各種蛛絲馬跡,連蒙帶猜地确定了程郁就是他們報社編輯口中的那位大神,聯系之前由他提供給報社的種種調查結果,也能知道他這些年做過些什麽。
在得到這些信息後,調查的人對程郁是佩服萬分的,他本以為程郁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富二代、公子哥,離開了父母的幫助就只能做個平凡的小員工,但是看着這些資料,他自愧不如,就是他專門做這一行的,要像程郁這樣把生死置之度外也很難做到。
這人也好奇程郁是怎麽堅持下來的,聽說他還帶着一個孩子,縱然他對程郁升起一股敬佩之情,但同時對他這樣不要命的工作也很不理解。
既然還有個孩子,為什麽要從事這麽危險的工作,一旦自己出了意外,那孩子可怎麽辦?
不過這些事與他沒有什麽關系,他只負責把這份結果交到程歸遠的手上。
說起來程郁的運氣挺不錯的,看這些資料裏面,他受過的傷不在少數,換個人說不定現在命都沒了,可他還好好地活着,并且看起來一點毛病都沒有。
現在,這份被整理好的關于程郁過去五年的資料,就這麽躺在程歸遠的郵箱裏面。
程歸遠握着鼠标的右手不停地顫抖,他将這份結果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看了一遍,期間有幾次他已經堅持不下來,卻像是在懲罰自己似的,咬了牙硬是撐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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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頹然坐在椅子上,閉着眼睛,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保持着這個動作,一動沒動,好像死了一樣。
從前,程歸遠以為程郁去了雲京,有自己每個月給他打一筆錢,應該過得不錯。
後來,他得知那些錢并沒有彙到程郁的卡上,而程郁的身邊還帶了一個孩子,但是他在平海這幾年做着記者的工作,應當也還行吧。
他總以為程郁這些年過得還好,總以為他們錯過的其實不過只是五年的時間罷了。
現在,他将這份調查結果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才知道這些年程郁在平海究竟是怎麽過來的。
他是不要命的在拼,在他調查的這些案件裏,随便出了一點小小的差錯,一點意外,程郁或許已經不在了。
程歸遠不知此時自己該做出什麽樣的表情來,他全身的力氣都仿佛被抽空,眼前幾道白光閃過,就剩下一些五顏六色的光點,光點四處游散,組成程郁的模樣,他還穿着當年他離開雲京時穿得那一套衣服,被鮮血染透,衣擺處在不斷地滴答滴答向下淌着血。
那些血滴落在他的腳下,彙成小小的一灘,他就這樣站在自己的面前。
程歸遠張了張唇,無聲地叫了一聲小郁,這些畫面在頃刻間破碎了,重新組合着,又變成今天中午時,在樓下的客廳裏,程郁坐在沙發上,他指着自己的小腹上面,對他說:“這裏,只剩下一顆腎了。”
那時他的表情漠然,沒有埋怨,也沒有憤怒,就好像在說一件再也正常不過的事情,像是在說今天中午的飯菜很好吃,又像是在說自己丢了一根不起眼的鉛筆。
程歸遠的眼眶在一瞬間濕潤,下一刻眼淚奪眶而出,啪嗒啪嗒地落在桌面上,白色的紙張暈染出深色的印記來。
他有多少年沒有哭過了,可今天這一天,卻已經哭了好幾遭了。
他從抽屜裏拿出那張在醫院拿回來的片子,看着程郁身體裏那塊地方硬生生地空了一塊下來,程歸遠只覺得這一刻,好似把自己的心也給挖了去。
程歸遠怎麽也想不明白,程郁為什麽會接這麽危險的工作,若是他孑然一身,倒也罷了,可他身邊還帶着程嘉言。
而當年,他為了安錦然放棄程郁的時候,程郁又在想什麽呢?
無數的問題湧進程歸遠的腦海中,他這些年一直待在平海,即便是剛有了程嘉言最困難的那一段時間,也沒有想過回到雲京,直到今年才回到程家。
他為什麽會突然回來了?
程歸遠之前并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但是現在一股莫大的惶恐襲上他的心頭,即使沒有答案,也讓他渾身戰栗。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變成今天這般模樣的,記憶裏程郁在草坪上奔跑的小小身影又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像是現在的程嘉言一樣。
程歸遠恍惚間忽然意識到,他與程郁之間,無論他要怎麽彌補,可能都回不去了。
頭頂的燈光愈加的明亮,他的影子落在白色的紙張上,紙上被淚水浸泡過的地方起了皺,上面的文字也都模糊了。
程歸遠一個人在書房裏坐了很久,他将郵箱裏的文件又看了幾遍,到最後臉色蒼白,一臉疲态。
于管家半夜有些口渴,想要出來倒點水喝,他剛一推門從房間裏走出,一擡頭就看見不遠處的客廳沙發上有個黑影,他當即吓了一跳,連忙用着手電筒晃了一下,才發現那黑影是程歸遠。
于管家猶豫了一下,便想當做什麽都沒有看到,直接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離去。
程歸遠卻是注意到他來了,對着他招招手,開口說:“陪我坐一會兒吧。”
于管家走過來,在程歸遠身邊的沙發上坐下,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開口,無盡的沉默像是一塊巨石壓在程歸遠的胸口上,他想要找個人陪自己說說話,可這人有了,他又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
最後還是于管家先開了口,問程歸遠:“先生今天是怎麽了?”
于管家的話音落下很久後,程歸遠終于開了口,他沒有回答于管家的問題,而是問他:“你還記得小郁的爺爺是怎麽去的嗎?”
于管家想了想,對程歸遠說:“我記得是腎髒出了毛病吧。”
他說完後,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今天程歸遠跟程郁去醫院檢查,難不成是他的身體又出了什麽毛病。
“從前……”于管家從程歸遠的語氣中聽到了幾分哽咽,他頓了一頓,又艱難地開口,“從前我一直以為我身體裏的這顆腎,是安錦然捐給我的,今天小郁告訴我,當年是他捐的腎。”
“這……”
豈止是程歸遠這樣以為的,當初白晨怎麽跟程歸遠說的,于管家也是聽到的,他也一直以為那個叫安錦然的青年救了程歸遠一命,所以,也能稍微理解程歸遠為難的心理。
他們一直以為安錦然是無償捐獻,他不需要程歸遠任何報答,可這個世上往往沒有價錢的東西才是最貴的。
如今這樣……
于管家張着嘴,半天沒有說話。
“你說他以後……”程歸遠話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程郁今天去醫院做檢查,各項數據倒都是正常的,可以後他的腎髒再出了什麽毛病,怎麽辦?
程歸遠心裏難受得厲害,他想起從前自己剛剛做完手術的時候,程郁很少與他視頻通話,那時程歸遠既安心程郁沒有發現自己的病情,又有一絲不易被察覺到的失落。
于管家勸着程歸遠說:“先生你也別太悲觀,到時候或許也能找到合适的□□。”
程歸遠搖着頭,即便程郁到時候能找到配型成功的□□,做了腎移植,可能還會出現排斥反應,能夠完全康複的幾率實在是太低了。
他之前也慶幸過于身體沒有出現太強烈的排斥反應,現在才知道,他身體裏的那顆腎髒是屬于程郁的,他們本就血脈相連。
于管家不忍看他這樣,別開了視線。
若是程歸遠從前單單不知道這件事也就罷了,可偏偏程歸遠這些年還一直以為那時救了自己的人是安錦然,甚至為了安錦然,常常要程郁受委屈。
過了好一會兒後,程歸遠又一次開口,他問于管家:“你知道他這些年在平海是做什麽嗎?”
于管家:“我聽說,是做記者吧。”
程歸遠點點頭,“是做記者,專門查那些陰私的東西,好幾次被人發現,被人打得不成樣子。”
于管家愣住,他也從來沒有想過程郁這幾年在平海會過地如此艱難,他已經找不到話可以來安慰程歸遠了。
事已至此,誰也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于管家對此也只有嘆息了,對程歸遠說:“先生以後可以待小郁好一點。”
程歸遠苦笑了一聲,從今天知道自己身體裏腎髒是屬于程郁的後,他就一直隐約有一種再也沒有辦法挽回的感覺。
兩個人在樓下的客廳裏坐了許久,直到淩晨時分,外面的夜色漸褪,才回了各自的房間裏。
皓月當空,月華如練。
程嘉言半夜迷迷糊糊地張開眼,有些奇怪地吟誦聲在耳邊響個不停,他從被子裏鑽出來,擡起頭看向窗外,半空中無數的觸手正在狂舞,繁華的城市稱為一片清晰,這樣的場景他在晚上經常會看到,只是今天晚上好像更加真實。
程嘉言皺起眉頭,擡起小手撓撓頭發,推了推身邊的程郁,可程郁不知道怎麽回事,睡得很死,他叫了好久都沒有反應。
程嘉言歪着頭,覺得有些奇怪,最後他呼了一口氣,鑽進了程郁的懷裏,将程郁的胳膊擡起來,搭在自己的身上,好像程郁正環抱着他,不一會兒也睡了過去。
白晨将那封安錦然的信給了程歸遠看後便以為自己是萬事大吉了,沒想到程歸遠在第二天便直接聯系了警察裏的朋友,幫忙調查他幾年前□□的事情。
那位朋友的親戚與白晨也有點關系,無意間得知這個消息後便告訴了白晨,即便他還告訴白晨不必擔心,警察也就是随便敷衍下程歸遠,白晨還是十分憤怒,他幹脆接受采訪,爆出當年程歸遠曾做過腎移植手術,他身體的腎髒就是安錦然的,結果安錦然死後他不僅沒有還安錦然一個公道,反而恩将仇報,幫兇手掩蓋證據。
網民們沒有想到,吃了幾天的瓜,還能吃到這麽勁爆的東西,一個個巴不得白晨能放再多點的料出來。
而安錦然的那些粉絲們則表現得更加瘋狂,他們從來根本不知道程歸遠身體用着的是安錦然的腎髒,粉絲們出離地憤怒,如果程歸遠從前只是單純地欣賞過安錦然也就罷了,他作為程郁的父親,沒有義務幫安錦然做什麽。
但是明明錦然救了他的命,他卻對錦然的死無動于衷,白晨想要查清楚當年的真相,他反而将白晨開除,未免有些太惡心人了。
他們紛紛在網上發聲,要求程歸遠将安錦然的腎髒還回去,想要活命用他自己兒子的腎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