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程郁仔細想了想, 也不是完全沒有這種可能,安錦然一直對外宣稱自己是個孤兒, 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自己的父母, 或許與程歸遠真有那麽點特別的關系, 就算不是親生的父子, 也該是親戚之類的,不然的話, 程歸遠這般做法可實在是說不過去了。
程歸遠看了程郁一會兒,他也知道有些事如果再不告訴程郁的話, 難免他要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對程郁說:“七年前,我被檢查出腎髒出了毛病,怕你擔心, 一直沒有告訴你, 後來病情惡化, 我跟你說我要到外地出差,其實是在醫院做配型和腎移植手術, 捐腎的人就是安錦然。”
因為程郁的爺爺當年也是因為腎病去世的, 雖然沒有證據,但程歸遠一直懷疑這個病可能會遺傳, 程郁要是知道了,肯定會要與他做配型,程歸遠又哪裏敢讓他知道。
幸好後來醫院說找到了合适的□□,只是對方不願意透露姓名。
直到程歸遠康複了幾個月後, 白晨在無意間說了這件事,程歸遠才知道給他捐腎的人是安錦然。
在此之前,程歸遠對安錦然的印象僅限于這是一個娛樂圈裏的年輕人,有些欣賞他,但因為知道程郁與他的關系不是很好,也到此為止,出了這件事後,他與安錦然的接觸多了些,漸漸發現這個年輕人性格很好,有天賦,也很努力。
常常讓程歸遠覺得這就是別人家的孩子,而那個時候程郁整天想着要去打電競,程歸遠對他便是抱着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态。
程郁聽完程歸遠的敘述,将手中的水杯放下,抓來一個抱枕抱在懷裏,問他:“就是因為這件事,所以你就差沒把安錦然也認作自己的兒子了?”
程郁這話讓程歸遠陡然産生了一點點心虛,畢竟當年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要認安錦然做兒子,只是考慮到幹兒子這種名頭在娛樂圈裏不大好聽,再加上程郁對安錦然的偏見,他很快就打消這個念頭。
安錦然其實從來沒有主動向他要過什麽,而是程歸遠心中一直懷着愧疚,所以即使在知道程郁不喜歡安錦然後,還是經常會給安錦然提供各類資源,程郁當年甚至腹诽過,程歸遠這怎麽好好地都快四十歲了,突然開始想要包男人了,還是個跟他兒子一般大的男人。
好在這話從來沒有被程歸遠聽到過,不然的話恐怕得當場氣得抽過去。
再之後安錦然在事業上風生水起,卻經常會向程歸遠抱怨自己在生活中的問題,而這些問題大多與程郁有些關系,在他跳樓的那一天的早上,他給程歸遠打了電話,告訴他再也不會讓他為難了。
程歸遠相信程郁不會将安錦然給推下樓去,但是也總覺得安錦然會跳樓也許與程郁有點關系,要讓他什麽都不做,他的良心上過不去,可程郁畢竟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雲京裏還有那麽多安錦然的愛慕者對他虎視眈眈,種種考慮之下,他才讓程郁離開了雲京。
只是他也沒有想到,他與程郁這樣一分開,就是五年。
五年,若是程郁沒有回來,就這樣回望起來,似乎也不算太長,可是看着已經上了幼兒園的程嘉言,程歸遠才意識到他已經錯過太多太多。
程歸遠對程郁點了點頭,其實若是當年安錦然在捐腎後直接向他說清楚自己想要什麽,兩個人就此兩清,也不會陷到後來這種為難的境地之中,正是因為安錦然什麽都不要,程歸遠反而付出得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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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程歸遠點頭,程郁說了一句“這樣啊”,拍了拍手裏的抱枕,就笑了起來。
這笑聲來的有些奇怪,程歸遠不由得奇怪,開口問他:“你怎麽這樣笑?”
程歸遠不敢把自己的病情告訴程郁,可最後還是被程郁知道,只是程郁知道的時候,程歸遠的病情已經惡化得很嚴重,他明白他既然不讓自己知道他生病的事,那肯定更不願意接受他的腎髒,所以程郁背着他偷偷做配型,簽了協議書。
因為那段時間程郁自己的身體也不大好,便很少與程歸遠聯系,只是每天從醫生的口中了解的情況,到後來程歸遠出院,他也沒有再提過這件事。
時至今日程郁才知道,原來這些年程歸遠竟然一直以為給他捐腎的那個人是安錦然。
他看着程歸遠,不知道自己此時該說些什麽。
程歸遠心中莫名升起一絲惶恐,好像是花了很多的心思才修建起來的沙堡即将迎來一場浩大的風雨,他追問程郁:“你到底怎麽了?”
程郁沒有說話,他只是在想,他與程歸遠怎麽能這麽蠢,就這麽被人給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以為安錦然當年在天臺上一躍而下,已經将他坑得夠慘了,沒想到在更早之前,他已經坑過自己一次了。
自己怎麽就沒有趁着安錦然活着的時候,找人把他給收拾一頓,好好地出一出氣呢?
程歸遠看程郁的臉色不太好,以為他是因為自己剛剛又在他的面前誇了安錦然,他嘆了一口氣,如今安錦然都死了五年了,程郁還是放不下這個人。
他對程郁勸說道:“爸爸知道你不喜歡安錦然,但其實安錦然這個人挺不錯的,你如果能夠抛開成見,以一個客觀的角度來看待他,或許你們兩個還能做朋友,再一個這件事白晨最後也收手了,還過去了四五年,你現在自己查也查不出什麽東西來,要不這件事就先這樣了吧。”
程歸遠最後答應白晨放棄追究此事,除了白晨最後并沒有真正傷害到程郁,和可能找不到足夠的證據外,他也不想程郁一直陷在安錦然的陰影當中。
從此以後,他們可以都忘記安錦然,重新開始。
他話音落下,客廳裏靜谧得好像一點聲音都不存在了,窗外草坪上被程嘉言豎在地上的旗幟風中高高的飄揚,而不遠處屏風的影子正斜落在程郁的腳邊。
他靠在身後的沙發上,看着程歸遠,目光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過,程歸遠的心髒仿佛正在被刀背劇烈地敲打,嗓子裏塞滿了石頭。
許久許久後,程郁擡起手,拿開懷裏的抱枕,指了指自己小腹偏上一點的位置,平靜地對程歸遠說:“這裏,只剩下一顆腎了。”
程歸遠直接怔住,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程郁,耳邊轟的一聲炸響,像是飛機在半空中炸開,巨大的蘑菇雲将他整個人都包裹住,眼前的世界陷入一片灰色的迷霧當中,只有程郁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在他的眼中越來越清晰。
似乎過了好長的一段時間,他才明白程郁剛才那句只有九個字的話的意思,可是又不太明白。
他張了張嘴,很多話想要問程郁,此時卻都梗在喉嚨裏,根本說不出來。
程郁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我那時知道你腎出了問題,找人調查了一下,後來你騙我說你去外地出差,我就知道你不想讓我知道這件事,自己去醫院做了配型。”
程歸遠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在長久的沉默中幾乎要化成一尊石像。
程郁也沒有再說話,重新将剛才扔下的抱枕抱了起來,拿着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然後擡起頭,問程歸遠:“白晨去找你了?”
早知道白晨今天會去公司裏見程歸遠,他應該把箱子一起送過去的,只是不知道白晨對程歸遠說了什麽,能讓他這麽快就放棄追查四年前□□的事。
程郁覺得有些冷,将一邊的毯子扯開,蓋在自己的身上。
不遠處的程歸遠并沒有回答程郁的問題,而是突然說了一句:“去醫院”,然而騰地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現在就去。”
程郁擡起頭,看了程歸遠一眼,問他:“去醫院做什麽?”
“去做個檢查。”
程郁并不覺得自己需要去醫院,只是……程歸遠是不信他剛才說的話?
程郁覺得自己大概可以理解程歸遠,就像瘋狂追星的粉絲們突然得知自己的哥哥人設崩塌,一時間都接受不了,想要尋找這是黑子們陷害哥哥的證據。
程郁忍不住想要笑出來,自己竟然能夠找到這麽恰當的比喻來。
他從沙發上起身,随着程歸遠一起出門上去,去往醫院。
于管家在廚房裏看他們兩個本來聊得好好的,怎麽突然去醫院了?是誰的身體出了問題?
可看兩個人離開時的樣子,看着也不像是有病的,他心裏默默嘆着氣,但願不會又出了什麽事。
程歸遠直到上了車,才稍微冷靜了一些,可冷靜下來後,确實更加的後怕,他的兩只手在不停地顫抖,當年他那麽避免讓程郁知道自己生病的事,可最終還是沒能瞞得過他。
如果腎病真的會遺傳,程郁要怎麽辦呢?
在車裏,程歸遠幾次想要對程郁開口,又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這麽多年,他一直以為在自己身體裏工作的那顆腎髒是來自安錦然的,一直對安錦然抱着歉意,甚至因為他的死,遷怒了程郁,讓他離開了雲京。
他那個時候不是沒有能力保護好程郁的,但還是任由他離開了。
如果他早知道,如果早知道……
程郁被程歸遠拉着在醫院做了一個全身的檢查,他的身體各項指标倒是沒有問題,非常健康,只不過當片子出來的時候,程歸遠拿到手裏,半晌沒有說話。
後來他站在走廊的盡頭,背對着程郁,肩膀抖動不停。
他大概是哭了。
程郁靠着牆,垂着眸子,看着自己的腳下的地磚,上面映着他模糊的影子。
自己似乎應該過去安慰一下他,只是程歸遠現在可能并不希望自己過去。
從醫院出來天色已經有些暗了,程郁直接讓司機把車開到幼兒園,順道把程嘉言也給接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程歸遠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只有程嘉言叽叽喳喳地與程郁分享着他今天在幼兒園裏發生的趣事,程郁一直笑着在聽程嘉言的趣事,偶爾還會問他兩句。
他們父子兩個相處得倒是融洽,只有程歸遠默不作聲。
回到家用完晚飯後,幾個人坐在客廳裏面,程嘉言不知道白天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但隐約覺得程郁與程歸遠之間的氛圍不太對,他的目光在兩個人的臉上來回了幾次,最後輕輕扯了扯程郁的衣角,小小地叫了一聲:“爸爸……”
程郁摸了摸程嘉言的腦袋,知道他大概有些不自在,側頭看了程歸遠與于管家一眼,便起身拉着程嘉言的手,對他說:“爸爸帶你上樓去玩。”
程郁帶着程嘉言從樓下離開後,一樓就只剩下了程歸遠和于管家兩個人了。
于管家猶豫了一下,向從醫院回來後就心不在焉的程歸遠問道:“先生是怎麽了?”
程歸遠擡起手,覆蓋在自己的眼睛上,仍有一點光亮透過指縫落在他的眼睑上,好一會兒,他才回答了于管家的問題,他緩緩說:“我做錯了一件事。”
可還不等于管家開口詢問程歸遠是做錯了一件什麽樣的事,程歸遠的電話就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他按下接通鍵,聽到電話裏的人對自己說:“程老板,那個我們在平海調查出來的東西已經發到您的郵箱了,請您注意查收一下。”
程歸遠立刻反應過來,這是自己之前讓他們去平海收拾行李的時候,順便調查一下程郁這幾年在平海過的怎麽樣。
現在這份調查結果已經發到了他的郵箱裏面,他卻突然有些不敢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