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蕭諒自小就知道母妃的榮寵對皇子非常重要,尤其是外祖父家的情況,深深影響母妃在宮中的地位。其他幾個皇子,都有身份顯赫的外戚做靠山,然而他的外祖父從來只出現在傳聞裏。記得自己小時候多次向母妃問起,外祖父家的情況,她卻每次都要郁郁寡歡,不肯多言。
等到蕭諒大了一點,才知道自己的外祖父楊聿書是先帝朝的名臣,文武雙全,智謀無雙。當年先帝病危,再趕回來的路上便已經昏迷不醒,蕭奕前往迎駕并接掌玉玺為君。不想前朝寧王趁機造反,勾結洱海王族,舉兵突襲都城江陵。楊聿書舉家死守,以敵寡懸殊的兵力,硬生生撐過十天。到最後雖然熬到了蕭奕大軍回來,卻是一門忠烈盡滅。蕭諒的母親楊惠妃是楊家唯一的血脈,是以多年來哪怕不十分受寵卻屢受蕭奕厚待。
揚天府便是昔日楊家的宅院,現在蕭奕将之改建成□□賜給蕭諒,用意自然十分明白。
蕭諒見徐公公半響無言,心裏越發覺得不妥,如若自己外祖父當真像傳聞一般忠勇,何以母妃從來不欲提起。現在徐公公又這樣吞吞吐吐,其中必定是有古怪。
徐公公跪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心知說了必定唯有死路一條,便忐忑不已。哪怕蕭諒不降罪,蕭奕知道自己吐露實情也絕繞不過他。
蕭諒平日裏很是和善,但眼下卻頗有些嚴厲,他心知自己軟性子慣了,下人便不怕他責罰。只是上次父皇杖斃了三哥宮裏之人後,現在誰也不敢小看他。但徐公公畢竟是自小服侍惠妃,看着他長大的,非常了解他的性子,根本不擔心他會忍心責罰自己。
今天務必要知道真相如何,蕭諒想到這裏,把心一橫,冷下臉來說道:“徐公公,不管如何,你都是一個下人。若不服本王的性命,本王可不會手軟,你這麽大一把年紀,應該受不得杖刑之苦,還是坦白說了吧。”
徐公公聽了,微微一笑,嘆道:“七皇子,老奴是看着您長大的,惠妃娘娘去後,您就是老奴的主子。您若有命,老奴如何不從,只是此事您當真不必知道的好,否則難免心中難過。”
“徐公公,你都這麽說了,本王務必要聽個明白。”蕭諒越發好奇。
“事已至此,也罷了,這是惠妃娘娘交托老奴的書信,殿下請看。”徐公公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交給了蕭諒。
“鳳眠吾兒:
近日來,母妃心有不安,是以寫下此信,交托給徐公公,囑他待你封王大婚之時,再行獻上。此事橫在母妃心中多年,還望你觀後切勿讓你三皇兄知曉,否則他定要胡來。你外祖父楊聿書是你父皇之心腹,當日你父皇與寧王争位,是他設下毒局,引得寧王誤飲癫狂之毒,錯殺安陽郡主。先帝大怒,怒斥寧王之餘,遂立你父皇為太子。而後你父皇見寧王勢力頗大,仍得崇信,便蠢蠢欲動,便與你外祖父合謀。二人假意不和,再讓楊大人獻出先帝出行圖與江陵城內布防圖,方得寧王信任。而後寧王與滇國勾結,兵分兩路,一路阻截先帝,一路突襲江陵。
先帝當時剛滅西涼,正收拾殘軍回師京城,頓受重創。此戰中,你的兩位皇伯父都護駕而亡。你父皇當時身在都城江陵,聽聞此訊随即趕往軍前,在先帝病榻前取了兵權。滇國趁你父皇離開之際,便率軍突襲之,你外祖父早有伏兵相助,不想寧王卻早已識破你父皇之計,傾盡兵力。兩廂厮殺,眼看江陵失守,你父皇排在外的兵馬方才殺入,斬殺寧王,一舉殲滅滇國大軍,顧大将軍更是領兵直搗洱海王城。此戰過後,楊家一門盡在戰中死去,你外祖父傷重不治身亡。而後楊家舊仆方伯才在臨終前設法寫信于我,原來楊家本可存有一線生機,不想你父皇大軍卻趁亂将楊家滿滅屠盡。
母妃彼時已有身孕,見你父皇借此機會屠我楊家,一時受驚便滑胎了。之後,你父皇卻稱楊家為護江陵而亡,一門忠烈,使得母親百口莫辯,只得如此。你父皇并不知母妃已知真相,尤為厚待,這才有了你三皇兄和你。帝王血路,骨肉相煎,弑父殺兄,不過尋常。在所謂的仁義明君眼中,忠臣良将,國之棟梁,不過是鋪路廢石。母妃此生,只求你們兄弟做個富貴王爺,不要貪圖大位,泯滅天良。
楊家孤女絕筆。”
蕭諒反反複複看了三次,不由得呆了,難道母妃早知自己命不久矣?如此說來,母妃倉促而死,定有蹊跷。母妃寫信時定料不到,三哥會忽然失蹤,而自己也提早封王。如果母妃之死有所不妥,那麽三哥的失蹤只怕也有問題。蕭諒越想越是詫異,心口又疼痛起來,看得一旁的林公公大急,連忙喊道:“快來人,宣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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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還沒說完,卻見蕭諒連連擺手:“不必宣太醫,本王沒事,你們先下去吧。”他實在不知平日一向慈愛的父皇,竟為了皇位,做出此等事來。
蕭諒坐在那裏,不由得慢慢回想這一陣子發生的事情,母妃猝死,三哥失蹤,四哥蒙冤,二哥下獄,大哥遇刺,樁樁件件,看着好像毫無關聯,然而卻又環環相扣。
他回想起那日自己站在門外喂着血鴉,遇到了六哥,只是談了短短幾句,沒多久三哥宮裏的人都被杖斃了。雖然那都是父皇的旨意,然而事情當真都如此湊巧簡單嗎?
這個皇宮越發恐怖了,他有些驚了,想要早些離了這裏。之前還想着時時去看望淮月宮和三哥宮裏,可以憑吊母兄,但最近早有傳聞,說着淮月宮很快就會有新的妃子住進來,那麽他留在這裏又有什麽意義呢?他忽然想要出宮去看看,想要去楊天府一探,便嚷道:“本王要去楊天府走一趟,看看□□建得如何,你們都不必跟着了,就讓林公公和我一起出去吧。”
忽然有一侍衛,從外走進來,說道:“殿下,按照宮規,林公公是太監,不可出宮,不如讓我等陪您出去。”
蕭諒看到這人,便知他是那日當街殺死寇鵬的侍衛,便說道:“你叫什麽名字?”
“手下雲昭,是大內侍衛,奉旨保護秦王殿下。上次在儀鳳樓的事情讓陛下很是不安,何況現在年關将近,街上人多口雜,不如讓我等陪您去吧。”
“也可。不過你們總是一群人跟着,讓我心煩得很,不如就讓你和綠袖陪我一起出去。只是不知你的武功如何,可保護得了本王嗎?”
“殿下放心,卑職定會護您周全。”
蕭諒聽了,便喚了綠袖前來,三人一起出宮。蕭諒先行去了楊天府,見人人都忙着搬運石材草木,塵土飛揚,便又退了出來。
他說道:“這裏太髒了,本王想去找瀾師傅玩玩,我們去太師府吧。”
蕭諒心中着實想要見去,但想到那雲昭是父皇親随,若在這裏表露出什麽,豈非被他看了去。難保他不會告訴父皇,這樣一來,難免惹出事情。他思來想去,便托口去找季瀾,打算挫一挫雲昭的銳氣。
季瀾正在府中與賀旭喝茶,兩人開懷暢飲,頗是開懷,忽然聽到秦王駕到,兩人紛紛出去相迎。
蕭諒看他們似乎頗為投契,便問道:“鯨波,你與賀大人是怎麽認識的?”
“賀大人是賀元帥家大公子,将門之後,我們季家當初行軍打戰多年,兩家戰場上常有配合。只不過後來賀元帥領了次子和三子去收了北方邊境,獨留他在京中。後來微臣的父親戰死,他便常來我家與我較量玩鬧,算是自小熟識。”
季瀾的父親季少康少年英雄,可惜在剿滅滇國大軍時誤中埋伏,英年早逝,其妻也殉情當場,只留下季澤和季瀾二子。太師季朗風自此不再上陣殺敵,只在京中養育兩人。沒想到季澤長大後,一心為父報仇,請兵滇國,連戰連捷,被稱為常勝将軍。季朗風愛惜孫子,怎麽也不肯季瀾再去陣前,想必他也是寂寞得很。
蕭諒見季瀾說得雲淡風輕,心中明白自幼父母雙亡,他小時候只怕也是孤獨得很。這樣一想,心裏不由得泛起一片惺惺相惜之情。
“那你們誰的武藝更高一籌?”蕭諒問道。
“說來慚愧,微臣自小偏愛看書,比不得兩個弟弟,而我們衆武将之後裏,季兄一向拔得頭籌,公認的贏家。”
“哦?我這侍從雲昭武藝甚佳,不如瀾師傅就和他比一比,你看如何?如若贏了,本王才敢放心拜你為師。”蕭諒說着,便眨了眨眼,看向季瀾。
季瀾心裏奇怪,蕭諒的意思,似乎要自己教訓這個雲昭,知道推脫不了,便只得點頭同意比武。那日雲昭一刀殺了寇鵬,他在旁看到,知道此人武功不可小觑,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應對。
雲昭不想蕭諒竟找了季瀾與自己相鬥,便心下猶疑。想來這季瀾身為太師之孫,自幼定頗受溺愛,那賀旭說他武藝超群,怕也不過是誇贊之詞。一時之間,少年人的好勝心起,便也認真應戰起來。
兩人你來我往,雖然是赤手空拳,卻是掌掌生風。蕭諒看不出高低,便嚷道:“這樣不好看,比刀劍吧。”
賀旭在旁說道:“殿下,刀劍無眼,還是這樣就好。”
“不行!他們這樣我看不出好壞來,刀劍耍起來才是威風,不都說季家軍槍法了得嗎?”蕭諒心知槍法定是季家一絕,不會輸給雲昭。
轉眼間,季瀾手握紅纓槍,與雲昭的雙刃刀相鬥,只打得難分難解,忽然一招之間,刀槍碰撞,只見那槍頭斷了半分,只奔蕭諒而去。季瀾看得大急,忘了收手,那槍一轉,只打得雲昭的刀頭轉向,反傷了他自己的肩膀。但此時衆人都只關心飛向蕭諒的槍頭,再也顧不得其他。
千鈞一發之際,卻見一塊石頭飛來,正好打落了槍頭,轉頭看去,卻見季老太師滿臉怒容喝道:“瀾兒,你好大膽子,竟敢在秦王面前舞刀弄槍,還差點誤傷了殿下!”
蕭諒一見,心中大喊:糟了糟了,這下要挨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