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8)
的沉悶壓抑,終于讓褚佑受不了了。他畢竟是個受盡寵愛的小少爺,這麽被親生哥哥冷落,心裏嬌慣的火全部冒了起來。
“我讨厭你!!”
啪。
精美的陶器“叮哐”一聲砸在地上,飛濺起美麗到極致的碎片,還有幾片兜兜轉轉滾落到了兄弟倆的腳下。
褚佑的小臉氣得通紅,輕喘着看着被自己摔在地上的瓷器。而褚寧木然看着自己那被毀滅于一瞬間的作品,澄澈的眼眸在短暫的呆滞後浮起了水霧,細細的眉頭因為巨大的難過而顫抖起來——他小臉慘白,纖瘦的手臂還維持着原來抱緊陶器的動作,似乎還不敢相信那陶器就這麽沒了。
“我的東西……”褚寧啞了嗓音,帶了哭腔,緊接着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像斷線的珠子。
那眼淚映在年幼的褚佑眼裏,讓前一秒還嚣張的孩童徹底慌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褚佑下意識開口否認,慌張地退後,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哥哥這麽哭,一聲不吭的,眼淚就這麽不停往下掉,比前幾天晚上在黑暗中清楚得太多,沖擊得更大,讓他陷入一種莫名的恐慌裏。
就在這時房間的門被用力推開,門口站着的是臉色發黑的褚空,不一會兒聞聲而來的褚伊和傭人都紛紛聚在了門口。
破碎的陶器,褚寧的眼淚,褚佑的無措,一切都黑白分明得很。褚空臉色頓時陰霾,沖上去不由分說掄起旁邊的雞毛撣子就朝褚佑抽下。
褚佑痛得“哇”地叫出來,同時眼淚也委屈地潸然而下:“我不是故意的爸爸……”
褚空任由褚伊怎麽勸也堅決地揪住褚佑按在地上就是一頓痛打——即便娶了個外國的妻子,但中國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思想依然根深蒂固,在看到頑皮的小兒子時還是會狠狠教訓。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褚佑哭着大喊:“是哥哥先不理我的!”
“你還知道他是你哥哥?!”褚空厲聲質問:“還知不知道尊敬兄長?今天不尊敬你哥哥,明天是不是就要爬到爸爸媽媽頭上了?!”
“嗚嗚……我、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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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佑看見仍然哭泣的褚寧,眼淚也不受控制了。褚寧哭得兇,他哭得就更兇,兄弟倆仿佛有心靈感應似的,一個無聲落淚, 一個嚎啕大哭。
最後,褚空勒令褚佑去家中的閣樓反省,并且一天不準下樓。
褚家家教之嚴,對此可見一斑。
而褚佑一聽見要去閣樓,立即打了個冷戰:那裏灰塵遍布,而且很黑、很暗,安靜得可怕,他記得捉迷藏的時候溜進去,後來被粗心的傭人反鎖在裏面久久不能下來,吓得哭到嗓子都啞了……
“我、我不去閣樓……”
“進去。”褚空威嚴的聲音不容抗拒,讓幾個傭人直接把褚佑跟拎小雞似的架了上去。
褚佑哭花了一張臉不停回頭哀求,淚眼朦胧間還看見褚空身後眼睛紅紅的褚寧……
哥哥……
對不起。
*****
閣樓裏安靜得可以聽見針落的聲音,褚佑無措地抱着膝蓋蜷縮在角落,腦子裏無聲地回蕩着這三個字。
黑暗無邊,幾乎要吞沒他小小的身軀,褚空的厲聲責罵和褚寧的哭泣在他耳邊回蕩而揮之不去,讓年僅六歲的褚佑又急又悔。
“哥哥……對不起……爸爸……我錯了……嗚嗚嗚……嗚嗚啊……”
孩童的哭泣像幽靈一樣蔓延整座閣樓。
褚佑縮在角落裏,甚至不敢走到窗前往外看,因為他怕外面有鬼,據說倫敦有很多幽靈,到夜晚的時候就會漂浮在街道上……
突然窗外有光一閃,吓得褚佑整個人都要鑽到地裏,瑟瑟發抖地貼着牆壁哭喊。
“誰,誰!”
沒有人應他,回答的只有絕望的寂靜。
“不、不要……我不要呆在這裏嗚嗚嗚……爸爸……媽媽……哥哥……嗚嗚嗚……”
吱呀。
遠處的地板輕響,驚得原本就警惕的褚佑又是抖了一抖。只見那隔板動了動,通往下面的出口似乎要打開了。
“是,是誰……”
啪嗒,鎖被解開,隔板被推開,一張俊俏的小臉出現在褚佑面前,上面的一雙大眼睛還哭腫得紅通通的,像個可愛的小兔子。
“……哥哥!”褚佑驚喜地叫了出來,幾乎要雀躍地跳起。
他手忙腳亂地繞過一堆儲物箱爬過去,驚喜地撲向來接他的褚寧,手臂緊緊地抱着對方,鼻涕眼淚全抹在了褚寧的睡衣上。
“哥哥,你來接我回去了是嗎?”
褚寧被他撲得差點要往後倒,站穩之後摸了摸褚佑的頭,小聲道:“爸爸說我可以接你回房間睡覺,但是你要先道歉,以後不要這樣了,才可以……”
“我知道!對不起……哥哥,對不起!我不應該那樣說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就像個小和尚在念經,急切地要把自己的歉意傳達給對方,生怕有一句褚寧漏掉了。
褚寧聽他翻來覆去的道歉,眼圈不自覺又紅了起來。
小孩子就是這麽奇怪,聽着別人道歉,自己也有種心疼的感覺,更何況是在對自己的親弟弟。
“沒關系。”他拍着褚佑的肩奶聲奶氣地說,“爸爸說,知錯就改,小佑就是好孩子……”
“我今天不是好孩子……”褚佑悶悶地說:“從明天開始,就是了,會一直是好孩子的……”
“小佑很乖。”
褚寧不停地摸着他的頭安慰着,最後帶着哭哭啼啼的弟弟回房間。
第二天。
靈活的小身體在幹淨的地板上“嗖”地爬過去,傭人們都驚訝地看着這個調皮活潑的二少爺,紛紛要過來将他抱起。
褚佑嘟着嘴一臉拒絕,一下子就敏捷地爬走。他鬼鬼祟祟地爬到一個房門前,微微推開房門探個小腦袋進去,生怕被裏面的人發現,一有動靜立即縮回脖子。
那是個明亮寬敞的房間,本是褚伊的畫室被改造成褚寧的陶藝室,褚寧空閑時就會呆在陶藝室裏搗鼓捏泥巴。他很認真,完全沒有意識到褚佑在門外偷看。
褚佑就一直含着棒棒糖跪趴在地上,透過門縫專注地看着裏面的哥哥做陶藝,昨天的事就像熱炭在他小小的心靈裏烙下深深的印子——他以後再也不欺負哥哥了。
褚寧好不容易終于畫完一件陶器,他小心翼翼地端起自己的小作品放到一旁,瞥見了門外呆呆的褚佑。
“小佑?”褚寧驚訝地看着那跪在門外含棒棒糖含得口水直流的褚佑,連忙放下陶器跑到門外。
褚佑是真的被吓壞了,看着褚寧跑過來他立馬連滾帶爬地要逃,像只靈活的小松鼠,奈何卻被褚寧迅速抓住一只腳拖回來。
剛站起來,因為跪了很長時間腿麻得讓褚佑咿呀大叫起來,小眼淚嘩嘩地:“嗚嗚腿要斷掉了……”
“怎麽可以跪着,以後不許跪,怎麽又吃棒棒糖,牙齒要壞掉了。”褚寧無奈地說道,他把褚佑嘴裏的棒棒糖拿走,又用盡全力将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弟弟扶起來,半拖半抱地弄到椅子上,體貼地幫按揉膝蓋。
“哥哥…我不碰你的東西了…也不會再欺負你了……”褚佑低着小腦袋弱弱地說。
“做陶器很好玩的,你都不肯試一試。”褚寧露出個傷心的表情,但還在努力幫褚佑按揉膝蓋,他就是很希望褚佑能陪他一起在這裏做陶器,這小小的心思從他剛喜歡上做陶器就有了。
“嗯…哦好!”褚佑堅定地點點頭,一下子就開始異想天開起來,“以後哥哥教我做陶器!我要做一只大獅子!做一只大花貓!”
褚寧驚訝欣喜地看着褚佑,也被帶得開心地笑起來:“好,我教你。”
“好耶~!”褚佑開心得從椅子上跳起來,莽撞地沖到那轉盤前開始搗鼓泥巴。
“不是這樣的。”褚寧緊張地跑過去阻止褚佑的大破壞。
“那這樣!”褚佑哈哈大笑起來,小手指撩起一點泥巴就點在自己臉上,然後還張大嘴“嗷嗷”大叫起來笑得燦爛無比,“哥哥看!我是大獅子!”
“臉髒了。”褚寧連忙找來毛巾,心疼地把褚佑那英俊的小臉蛋擦幹淨。
“哥哥是大花貓!”褚佑興奮地大吼一聲,滿是泥巴的手調皮地在褚寧臉上到處亂捏。
褚寧從小就舍不得教訓這個弟弟,所以對褚佑的調皮根本沒轍,只能躲着:“小佑你又不乖了……哥哥要生氣了。”
“哥哥~~”褚佑奶聲奶氣地大喊一聲,甜蜜蜜地笑起來,張開手臂熱情如火地整個人朝褚佑撲過去。
褚寧還沒反應過來只是憑下意識反應接住這個小屁孩,他也不過才十歲,踉踉跄跄地接住褚佑,瞬間整個人就摔到沙發上。
而褚佑安然在他懷裏笑開了花,小小的身體壓在褚寧身上活蹦亂跳地撲騰起來:“哥哥~~哥哥生氣了嗎?”
褚寧看着懷裏活潑可愛的小男孩,溫柔地笑起來,他摸摸褚佑的腦袋說道:“沒有,哥哥最喜歡小佑了,不會生小佑的氣。”
“好耶~~我也最喜歡哥哥了!!”褚佑頓時撒歡地甜笑起來,短短的小手臂抱住褚寧的脖子,上去就對着褚寧的臉滿是口水的“吧唧”幾口,仿佛吃了很多棒棒糖一樣甜。
即便今日的倫敦依舊白霧融融,褚寧整個人也像是沐浴在陽光下,他從未如此開心地笑起來,自然而然地親了親褚佑那白白嫩嫩的臉頰。
“哥哥~!”褚佑開心地戳了戳自己肉肉的白臉蛋,那表情仿佛得到了冠軍,他笑眯眯地說,“這邊也要親親!”
“好。”褚寧淡笑着點點頭,對褚佑有求必應,也親了親褚佑的另一邊臉蛋。
褚佑像是得到了心儀很久的糖果,心滿意足地安靜下來趴在褚寧身上美滋滋地含着手指喃喃出聲:“哥哥……哥哥要每天都陪我玩……”
“好。”褚寧摸着褚佑的腦袋溫柔地說。
“以後哥哥有新娘子,也要每天陪我玩。”
“小小年紀怎麽知道這麽多。”褚寧有些害羞地說道。
“同學說的。”褚佑嘟着嘴瞪着褚寧,“我同學的哥哥娶了新娘子之後就不陪他玩了,哥哥你也會嗎?”
“小佑以後也會有新娘子,到時候就不需要哥哥陪啦。”褚寧戳了戳褚佑的腦門,笑道。
“不要,我才不要新娘子!我要哥哥、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就行了!”褚佑腮幫子氣得鼓鼓的,短短的手臂用力抱着褚寧生怕被人搶走。
褚寧被這小小的一句童言感動得眼眶紅紅的,也用力抱着懷裏小人兒:“小佑……哥哥一定會一直陪你的……”
陶藝室裏回蕩着青澀稚語,卻總是因時光而被磨光,或許十年後,他們不會再記得陶藝室裏小小的諾言。
緣分淺薄,注定半輩子的兄友弟恭。
☆、佑卿安寧2
2.
1979年,京州。
這是混亂而開放的年代,更是國內資本家們崛起的年代。
無論是褚佑還是褚寧,對這座城市并無太多的記憶。他們是海外歸來的公子哥,穿過西裝、吃過西餐、受過洋人的教育,是當時中國最洋氣、思想最先進的一批年輕人。
“哥,你是不是明天就要去學校了?”褚佑把房間收拾好後就懶洋洋地靠在褚寧身上。
“是啊,爸爸已經和京州大學那邊說好了,明天我就得去上課。”褚寧挪了挪位置,讓褚佑靠着更舒服一點,兄弟倆親密無間地挨在沙發上,東方國度的陽光從窗外射進來,溫暖得剛剛好。
“那我豈不是要無聊了?”褚佑有點不滿地用腦袋蹭了蹭對方:“你一去學校,就得一個星期回來一次吧?”
“我當然是走讀,每天還是可以回來的。”
“那也是回來很晚,估計回來不久就洗洗睡了。”
“難道你不用上學嗎?”褚寧好笑地側過頭來,伸手捏了一下自己弟弟的鼻子:“你也是上高中的人了,國內功課可比英國那兒難多了,你可得好好學。”
“我當然知道,難道你還不相信我的實力嗎?”自信滿滿的褚佑向來對學業勢在必得,容不得別人有一絲質疑,更何況對象是褚寧。
“我當然相信小佑,”褚寧柔聲道,“我就是提醒一下你,免得哪天你不得第一名了,跑來找我訴苦。”
“怎麽可能。”褚佑直起身,一把環過褚寧的肩膀:“你等着,看我把學校裏那些人全部打敗。”
“好。”褚寧無奈而寵溺地笑了,翻書的速度也緩慢下來。
“對了,”褚佑突然道:“晚上咱倆睡吧,反正你的床這麽大。”
“怎麽,小佑都十五歲了,還不能一個人睡嗎。”褚寧柔和地露齒笑出來;“難道還怕鬼,想跟哥哥睡?”
褚佑被說得臉上難得一紅,立即咳嗽道:“習慣了嘛,而且明天你就去學校了。”說完又恢複那有點冷酷又叛逆的樣子,饒是個帥氣的公子哥。
“好啊,今晚你可別再踢被子就好。”褚寧朝他柔柔一笑,伸手習慣性地摸了摸褚佑的頭發,然後低下頭繼續翻書。
褚佑又咳嗽了兩聲,臉上的紅暈若隐若現,瞟向褚寧的眼神不自然閃爍起來。
安靜的房間,暧昧的空氣。
*****
夜晚來臨,京州的空氣遠比倫敦要幹燥,初來乍到的人難免不适應。
“小佑,你看你的臉,還有你的手。”褚寧坐在床上,翻出床頭從倫敦帶回來的潤霜,“都要起皮了,我給你抹點。”
褚佑摸摸自己的臉,望鏡子裏一看果然起皮了,不禁吓了一跳:“咳咳……怎麽會這樣?!差點吓死我!”
褚寧見他吓得要彈起來的樣子不禁好笑;“回來都快一天了,你還沒發現嗎,過來,我給你塗。”
“這京州也太幹了,看來媽說要帶潤霜一點也沒錯。”
褚佑捂着自己的臉不滿道:“還好你提醒我,不然得毀容了……”
“來,坐這,”褚寧憋笑着拉住他坐上床,然後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沾了點潤霜,擡眼認真地打量了褚佑的臉一會兒,然後溫柔地從他兩頰塗抹開。
冰冰涼涼的感覺讓褚佑不由得快速眨了眨眼睛,甚至不敢和近在咫尺的兄長對視。從餘光中,他能感覺到褚寧那雙湖泊似的眼睛正凝在自己臉上,如同一道灼熱的火光,讓他的臉幾乎要燃燒起來。
心跳也飛快起來。
“好了,把手伸出來。”
“啊?幹嘛手也要塗。”褚佑嘴上這麽說,但還是乖乖把手伸了出來。
他低頭,只見褚寧的手指纖長,腦子裏回放着對方在捏陶器模具的場景,還有握着軟毛筆在陶器上勾勒的一幀一畫——那些真實而瑣碎的記憶總能在這種時候如潮水般湧來。
褚佑只覺褚寧的力道細軟得跟撥弦一樣,讓他渾身都有種說不出的異樣和不耐。
“咳……可以了,哥,可以了。”
“我看看。”褚寧放開手,又仔細端詳着褚佑還有哪裏起皮。
那視線讓褚佑不禁發慌,連忙轉移話題道:“哦對了,你最好也帶上一瓶到學校吧,不然,上課到一半脫皮了把大家吓着了怎麽辦?哈哈哈。”
褚寧聽聞也笑彎了眼睛:“放心吧,我當然會帶上,倒是你,起皮起得比我厲害,更應該随身帶着。”
“是嗎?難道你沒起哦。”褚佑心裏一動,突然湊近了褚寧,眼睛緊緊盯着對方細膩白皙的皮膚。
褚寧一愣,對方突然的靠近讓他臉色微紅,然後垂下眼:“我中午的時候塗過了,當然沒你這麽厲害。”
褚佑此時也心跳得異樣,但一雙眼睛還是放肆地在褚寧臉上打量着,還拿起對方的手也看了看。
咚咚,咚咚。
“好啦。”半晌褚寧才發出一聲,“趕緊睡覺吧,免得明天又起不來。”
“知道啦。”褚佑趕緊一開視線,“嗖”地一下鑽進被子裏。
褚寧見此無奈地道:“你啊,總是把被子抱得那麽緊,我都沒得蓋了。”
過了一會兒,褚佑才從被子裏露出一雙眼睛,裏面閃爍着狡黠的壞笑:“你鑽進來呗。”
褚寧無奈地搖搖頭,他也拗不過褚佑,便只好妥協地拉開被子的一角鑽進去。
兄弟倆的氣息融混在這溫暖狹小的空間,彌漫着說不出的溫馨和暧昧,肌膚間的接觸微妙得可怕,若有似無的對視更是有種意味不明的試探。
這種感覺即便在幾十年之後,依然清晰地印在彼此的腦海裏,在彼此的玩笑和談資中永遠長存。
*****
第二天褚寧去學校後,褚空立即帶着褚佑把京州教學優質的中學都轉了一圈,最後敲定了第四中學,辦理手續後也迅速入學。
兄弟倆忙碌的學業生活正式開始。
相比起來褚佑的壓力大了不小,還記得那年剛恢複了高考,所有人都卯足了勁地學習。他雖家境殷實,不苛求走千軍萬馬的獨木橋,但生來争強好勝的他還是渴望用成績證明自己的實力。
奇怪的是,每當做功課想懈怠的時候,褚佑腦子裏第一個浮現的不是褚空那張嚴厲的臉,而是褚寧。對方那溫柔的笑容裏總帶着暖陽般的鼓勵,雖然褚寧有時候也會用狡猾的激将法,但也是溫潤如水,淙淙不帶任何的銳利。
“褚佑,褚佑……褚佑同學!”
“啊?”褚佑聞聲才反應過來,看向講臺上的老師。
“褚佑同學,上課請不要發呆,剛才是在想哪位姑娘嗎?”
周圍立刻流淌出一陣低低的笑聲,弄得褚佑臉頰通紅,只好用咳嗽掩飾。
一個星期如流水般過去,周末的即将到來讓安靜了五天的褚家一下子熱鬧了。
“小佑!”
從學校回來的褚寧難得用上了略微興奮的語調,他放下包就一屁股坐在褚佑旁邊,白皙的臉上是小跑後的紅暈:“你想不想去我們學校玩?”
“什麽?去京州大學玩嗎?”褚佑一下子來了興趣,也直起身板來。
“我們學院這周末舉辦舞會,可以帶朋友或家人來玩,你想不想去?”
“是倫敦的那種交際舞會嗎?”
“差不多,是我們藝術學院主辦的舞會,應該很有趣,所以你要不要一起來?”
褚佑愣了半晌,然後道:“喂,難道……你要和女同學一起跳舞啊?”
他的語氣裏有試探,還有自己也察覺不出的不滿。
“嗯?交際舞的話,當然是男女一起跳的啊。”褚寧絲毫沒察覺弟弟語氣裏的不對勁,他繼續說道,“京州大學裏的女孩子都非常有涵養,說不定有你喜歡的哦。”
“開什麽玩笑!她們都比我大,而且……”褚佑皺起眉,“難道,有你喜歡的?”
褚寧笑出聲來:“小佑你在說什麽啊?只是交個朋友而已,對女孩子要紳士一點,你老擺着一張臭臉,我可不敢帶你去。”
“我要去。”褚佑立即堅決道:“而且我不想和比我大的女生跳。”
“你不跳舞還去舞會幹嘛呀?”褚寧見他又擺出一副小少爺的樣子不禁無奈地笑道。
“我和你跳。”
褚寧一愣,臉上有點紅;“這……”
“反正我聽說,在國內不都是男的跟男的跳,女的跟女的跳的嗎。”
“可是……”
當時國內還有男女授受不親的觀念,故交際舞時同性共舞其實很常見,只不過,這經常會被外國友人誤解會同性戀罷了。想到這裏,褚寧臉上突然一陣燒紅,燙得無法自持。
“就這樣定了,我去找找西裝。”褚佑突然臉色也變得怪異起來,起身立即跑到房間裏把門“砰”地一聲關上。
徒留褚寧一人呆呆地坐在沙發上,不知所措。
****
京州大學經過整改後,愈發顯出國內頂尖學府的資質,這裏古塔幽幽,湖水粼粼,秋樹上已經隐隐有黃葉。古樸的教學樓凸顯深厚的歷史底蘊,行走校道間的學生都仿佛帶着一股書香氣。
但此刻,大多數人的目光都被褚家兩兄弟吸引過去。
褚佑和褚寧從那頭的羊腸小道走來,一個溫潤如玉,一個英郎陽剛,無疑是最美的風景,所經之處,自然要引起女學生的小聲驚呼和雀躍。
不過在那時人們的眼裏,褚佑這種英氣爽朗的男人更受歡迎,而褚寧這一類型反倒被許多人诟病——畢竟東亞病夫的帽子,當時的國人才脫下沒多久,自是敏感多疑得很。
“褚寧,這就是你弟弟啊?長得真俊!”幾個女同學圍上來,帶着好奇和壓抑的興奮看着褚寧身旁的褚佑。
“對,他叫褚佑,現在正在四中念高一。”褚寧彬彬有禮地介紹。
“長得好高啊,你們家基因真好,長得都好帥啊。”
“謝謝。”
“這麽小,他會不會跳舞呀?”
“不會我們可以教的。”有幾個女學生腼腆又按捺不住激動地笑着。
“诶,人家可是弟弟……”
“弟弟怎麽了,現在都開放了嘛,男女跳舞根本不算什麽,外國人都這樣,而且褚寧不就是從英國回來的嘛。”
褚寧溫和地看着這群同學,而後看向褚佑:“小佑他會跳舞。”
那幾個女同學還想說什麽,突然一直沉默的褚佑一把抓住褚寧的胳膊,不茍言笑地說了一句:“抱歉,我們還有點事。”
說完直接把自己的哥哥拖走。
“小佑?”褚寧哭笑不得,任由褚佑把他拖到一旁的自助餐桌邊。
“吃點東西吧,我餓了。”褚佑還是板着一張叛逆的臉,拿起手指餅幹毫不客氣地送進嘴裏。
“吃慢點,別噎着了,這裏有紅茶。”褚寧見他開始吃了,便體貼地拿過杯子幫他倒茶,然後還拿起了一旁的紙巾以備不時之需。
褚佑的嘴角不自覺地露出笑意,感覺嘴裏的餅幹甜甜的,他咬了一口餅幹快速朝褚佑做了個鬼臉賣萌。
褚寧一下被逗笑:“吃吃東西就好好吃。”
“哥,你也試試。”褚佑難得地柔笑起來,将一個三明治送到褚寧嘴邊。
看着褚佑笑意溫柔地給自己喂東西,褚寧心底漏掉了好幾拍,他尴尬地要接過:“我自己來。”
“不行。”褚佑頓時板着臉,堅定地要親手喂。
褚寧拗不過,張嘴咬了一塊,臉上也微紅起來。
“雖然不錯,但沒我們學校的好吃。”褚佑得意地挑了挑眉,“下次我帶你去我們學校吃一頓。”言罷他毫不介意地就繼續咬着褚寧咬過的三明治,更是直接搶過褚寧的紅茶喝。
“要喝我幫你拿。”褚寧無奈地要起身。
“不,哥哥杯裏的紅茶最好喝。”褚佑幹脆地說道,他嘴裏還咬着三明治,眼睛瞪着褚寧仿佛在說你敢去拿我就哭給你看。
在褚寧面前,他永遠是那個調皮搗蛋的弟弟。
“頑皮。”褚寧笑出聲來。
“那哥喜歡我頑皮,還是喜歡我安靜?”褚佑低着頭一邊吃着東西一邊問道,就像是兄弟日常閑聊一樣。
褚寧卻因為這個問題心跳加速,只能端起茶杯不停喝茶,掩去那莫名其妙的緊張與悸動。
“嗯?”褚佑奇怪地擡頭看着褚寧。
“小佑什麽樣都好……”
*****
舞會設在楓園草坪,青青蔥綠,草香彌漫,天色逐漸暗下來時還在四周半空中串起五彩燈和氣球。
正當兄弟倆站在自助餐桌面前享受時,那頭突然傳來一陣喧嚣,轉身一看,只見幾個穿着考究西裝的男同學走進了草坪中,神色倨傲,似乎不可一世。而在場其他同學見到他們也是神色一僵,然後極力裝作不在意地繼續享受舞會。
褚佑向來機警,他看到見此第一反應便是将褚寧拉到身後。
“小佑?怎麽了。”
“他們是誰。”褚佑用下巴指了指那幾個看起來極其嚣張的家夥。
“咦?他們……好像不是藝術學院的啊?”
只見那幾個人突兀地走進楓園草坪中央,為首的是一個國字臉的高大學生,帶着“學會”二字的肩章,其他幾個人高馬大的男學生也戴着一樣的肩章。
“藝術學院?”只聽為首的那男學生眉頭緊皺,然後擡高了聲音,“誰允許你們在楓園辦舞會的了?”
全場頓時安靜下來,緊皺的氣氛凝固在空氣中。原來熱鬧的學生一下子安分了,紛紛低着頭不敢去看這些來自學校學會的人。
“怎麽都不說話,啞巴了啊?”那男學生見他們這麽忌憚,臉上的表情顯出幾分得意:“難道不知道舉辦舞會要提前向學會訂場地的嗎?”
“學長……”半晌終于有人走出來:“我是這個班的班長,場地我們之前就訂了的……”
“憑條呢?”
“這?沒有憑條啊,學會的人沒有給我們……”
“沒有憑條也敢說訂了場地?”那學長鼻息裏吐出一聲冷哼。
“可我們真的預訂了,到學會辦公室訂的,就在湖北岸那邊。”
“藝術學院也想舉辦舞會?可笑。”只聽學會中另一人嗤笑道:“成天不學無術,搞資本主義那一套格調,早就該驅逐出京大啦。”
“說得是這個道理,”為首的學長嘲諷地笑道:“你們自己說說,藝院為京大做出什麽貢獻?出過幾個名家?有幾篇文章拿得出手的?拿得出手的東西,也不都是從洋人那裏學來的麽?就你們這點資質,也好意思在楓園開舞會?”
“依我看,你們不如并到新聞學院那兒去,給他們拍拍東西,給報紙和雜志設計一下排版說不定還有點價值。”
“設計?他們也得懂文章講什麽才能談設計罷?不過一群技工罷了,也不配來京大念書。”
這些人的語調尖酸刻薄,讓褚佑聽得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自小在英國的教育氛圍中長大,接受的教育告訴他各個學科并沒有高低之分,只不過各司其職、各有千秋罷了,如今回國第一次聽到這種激進言論,實在是大開眼界。
正當他的思想正在受到強烈沖擊的時候,身後的褚寧不知什麽時候大步走了上去,就這麽直挺挺地站在了那幾個學會的人的面前。
“同學,你這麽說未免太過分了。”
褚寧的音質依然是柔柔的,就像小時候無數次哄褚佑睡覺那一樣,但此刻則帶上了明顯愠怒的語調。
他這舉動吓了褚佑一跳,立即也沖上前:“哥……”
“你是誰?也是藝術學院的?”為首的學會學長問。
“是,我是這學期剛轉來的。”褚寧不卑不亢,直視這幾個盛氣淩人的家夥:“學科本無高低之分,藝術本身就有自己的價值,國內的藝術博大精深,但在理論起步比較晚,所以有些地方要向西方學習也是理所應當。”
“原來你是褚寧啊,那個從英國來的轉學生?”其中有一個學會的人認出來了道:“我說呢,一股崇洋媚外的臭味兒。”說完其他幾個人哄笑起來。
這一陣嘲笑讓褚佑立即冒出了一股怒火,絲毫不忌憚地吼道;“你們閉嘴!不懂得尊重人嗎?!”
“這又是誰?”
“小佑,別這樣。”褚寧見他火氣來了,立刻安撫地握住褚佑的手示意他不要沖動。
“看起來是弟弟啊,學會好像有規定說不準随便帶非本校的人來參加活動吧?你是想違規記過嗎,褚寧同學?”
“舞會規定可以帶朋友和家屬,”褚寧平靜地回應:“場地是班長親自到學會辦公室訂的,沒有給憑條是你們的工作失誤,無權剝奪我們的權利。”他一字一頓,擁有與柔和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的堅定和勇氣。
“可笑,京大是你說了算的地方?”那群人冷笑,見說不過褚寧就轉向所有人:“你們聽好了,十分鐘之內把這裏清理幹淨,不然藝術學院以後的活動都別想辦了。”
“你們太過分了!”褚寧見自己的話被無視,學院還被這麽羞辱,氣得嘴唇發抖,上前直接攔在學會的人面前:“我們不會收場,請你們尊重這次活動!”
“褚寧!你不要和他們硬碰硬……”班長見此吓得臉色慘白,慌忙上前拉住執拗的褚寧。
“哥!”褚佑也上前拉住褚寧,同時用憤怒的眼神瞪着那群學會學生。
那群人見此笑容更嚣張:“怎麽,褚寧同學,你是想讓學會對你采取‘非常規措施’嗎?”
“我并沒有什麽錯,學院更沒有什麽錯,”褚寧臉上的紅暈盡失,但還是堅持地站在自己立場,毫無退讓。
“行,行!”那學會學長高聲道:“你們不收是吧,我們來給你們收場!”
說着那幾個學會的人直接走上去,将自助餐桌上的食物端走,然後強行将桌椅撤去,其他幾個則開始拉扯懸挂好的五彩燈,場面頓時混亂起來,還伴随着膽小的女學生的尖叫。
“你們住手!”褚寧見此一個箭步沖上去阻止他們,快得連褚佑都無法攔下。
他身體依舊跟以前一樣瘦弱,根本敵不過學會那幾個人高馬大的人,卻執拗地毅然阻止,結果自然是在一片推搡下被狠狠摔到了草地上。
那場景快得在一眨眼間,褚寧摔倒時瞬間因痛苦而扭曲的臉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