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9)
直恍若隔世,如同作夢,以至于回想起來時都帶着嘲諷的疑問。
他得到的是對方無聲的道歉和沉默的緊擁,宛若用滲入生命的力度将他禁锢。
“對不起,以前的事。”
“你個傻逼.......”壓抑不住這些日子的情緒,褚隰哇啦啦地哭出來。具體來講他也不知道為何哭,只是覺得憋得難受,只能在這個人面前盡情發洩,畢竟自己哭得最丢臉的一面也只有這個人能看見。
幸福來得那麽恰到好處,絲毫不希望這樣的突兀打攪得亂七八糟。
左丘衍擡起一只手将他臉上那稀裏嘩啦的水漬抹去,另一只手将他扣近自己哄道:“對,我是大傻逼,現在傻逼要去做事了,老婆要好好呆在這裏,不許亂跑。”他聲線帶着淡淡的漠然,正如他一如既往的冷酷,說出來的話卻讓褚隰哭笑不得。
褚隰也覺得自己哭得有點過,還一抽一抽地哽咽着緩不過勁。他糾結地扯着左丘衍肩膀上的衣料,心裏知曉這次真如兩人愛情書畫中的一頁,翻得如此艱辛和背德,帶着遲緩而沙啞的紙張刺響。但他還是任性地讓自己呆在對方的懷裏溫存一會,雖然聽起來有些矯情,但這不算生死離別更不是小別等勝新婚的勝利曙光,而只是一場賭局。
是他們兩人放縱任性布下的賭局,孰贏孰輸,聽天由命。
“我會回來,而且一切都會順利。”左丘衍将手掌按緊在他身後,這樣說道。
褚隰緩緩點頭:“去吧。”
左丘衍輕輕放開他,将他臉上的淚痕抹幹淨後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不一會兒便有人打開了地下室的門走進來。
對方是個和左丘衍年紀相近的青年,相貌周正,四平八穩,身體孔武有力,一看便知是部隊的精英。他走進來朝二人點點頭,而後道:“褚少,我叫柏栩,和衍哥一起在特種部隊呆過。”
褚隰點頭表示明白,而左丘衍則用力拍拍柏栩厚實的肩膀,神色凝肅道:“拜托了。”
“放心。”
****
深夜的城市是個海底,在寧靜平和的表象下波濤暗湧,大千百态的罪惡和聖潔都在看不見的水藻和礁石下演繹,冷不防就會被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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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不夜的香島區的往北,順着永結江延伸到京州最寂靜的永結區,靜靜的也是最純淨的江水在厚重的冰面下流淌過城市最寂寧的地方。江的北岸,條條小巷在這堆堆倉庫中蜿蜒盤旋,讓苦苦的尋覓者無處可查。
平穩的腳步走在熟悉的巷尾,皮鞋踏在地面響起寂寥的腳步,映着清冷的正月銀輝拉長的影子,似在做一場孤獨的巡禮。
冷風從前面直沖面頰,左丘颉将圍巾攏了攏,黑色的手套上還有雪沫,帶着點點冰寒滲進皮肉。一身黑色的大衣就像是為葬禮準備一樣,肅穆而恰合時宜。
為他最後一次所謂任務作送葬,最适合不過。
這漫長的路有些寂寥,他不禁從大衣內襯的口袋裏摸出手機,邊走着邊開始有些幼稚地翻出相冊,像那些年輕女生翻着手機裏的甜蜜回憶。鼻息吐出的氣息在一月的寒氣下帶着霧水落在手機屏幕上,濡濕了那一張張溫馨的合照。
作為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他自是沒興趣玩自拍秀恩愛,但左丘飏總是興致地用他手機的為兩人留下了一個個瞬間,照片上的兩人十指緊扣,相貼的兩頰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讓他看着看着似乎忘了此時此刻的處境。他早在之前就把這些照片一張張地存檔在電腦上,如同珍寶,患得患失。
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到了目的地,左丘颉将手機收進大衣,擡眼确認了熟悉的C43倉庫的編號便踏上常年失修的樓梯。
當他終于走上去時,便看見衛泠煜站在那裏。
對方推推眼鏡,帶着慣有的笑臉看着他,疏離淡漠:“老大在裏面呢。”
左丘颉點頭後似乎生怕他多說什麽似的,加快了腳步向裏走去。
這倉庫原是存放中途轉運的木材用的,後來被屠杖買下後這也就是個幌子,實則是做了不少暗地裏的勾當。他經過裏面的窗邊還有意無意地瞟了外頭一眼,似在确定什麽。
在踏入那扇角逐的大門後,他放在口袋裏的手倏然一緊,那精密的儀器就在他手裏成了碎片。
滴——滴——
信號的沙沙聲和盲音在耳機那頭盤旋,錯愕的賈逍與黃滔閱的視線對接。
“那邊有情況!”鄭一叢握緊拳頭:“賈SIR,要不要行動?”
賈逍立即轉移到了左丘衍那邊的線告知了情況,眼看着便有要破門而入的打算。
那頭的青年沉吟片刻後卻道:“很有可能是信號屏蔽,以洪幫的防備不無可能。”
賈逍經他這麽一提也反應過來,雖看這簡陋的倉庫不會想到有信號屏蔽的設置,但眼下的确沒想到更好的解釋,便皺眉道:“那先觀察,有情況立即行動。”
“明白。”左丘衍答道。
切斷與賈逍的連線,左丘衍不由得握緊手中的□□,視線一刻不離那目标地,幽深的眼眸看不見底。
“隊長,廳......左丘颉,他不會有危險吧?”一旁的右宇盯着有些慌張道,“就算有屏蔽信號也不可能這麽徹底地被切斷啊......”
“......不會的。”左丘衍閉上眼睛又睜開,似乎一切成竹在胸,對方的一舉一動都已刻入心中:“他不會有事。”
右宇只覺得隊長的語氣有些奇怪,他張了張口,卻什麽也無法表達。
而透過阻擊槍瞄準儀的那端,阻隔了寒冬的密不透風的屋內則是悄無聲息的對峙,處處暗藏冷箭鋒芒。
木桌上已然見底的兩個紙杯孤零零地站着,上面的因沒有光線的照耀而變得沉暗無息。
“檢驗結果如何。”屠杖點燃了一根煙叼在嘴上,而後緩緩吞雲吐霧,刺鼻的尼古丁讓左丘颉皺起了眉頭。
“檢驗部的結果我管不了,但黑市那邊的交易記錄可以助一臂之力。”
屠杖食指和中指夾着煙,煙霧缭繞中打量着左丘颉:“如果黑手黨存心栽贓,有那麽容易?”
“信不信由你。”
屠杖笑起來,忽然走近左丘颉,擡手抓起對方的白色圍巾揉搓,似是漫不經心地問道:“我記得似乎是讓你把顧少也帶來吧。”
“他沒空。”左丘颉不躲不閃,一雙眼睛挑起直視他。
危險地眯起眼,屠杖冷不防湊近他将口中的煙吐出來惡意地噴在左丘颉臉上。左丘颉緊皺眉頭側開身,卻被緊扯着圍巾動彈不得,嗆得咳嗽了兩聲。
屠杖爽快地笑出來,整個人都在愉悅的震顫:“原來你還是個好舅舅,真看不出來,啊?”
左丘颉擡手要将圍巾扯開卻是無濟于事,眼神便冰冷起來,帶上森嚴的防備:“放開。”
這話說了等于白說,不但沒放手反而揪得更緊了。屠杖将他整個人拉過來,語氣溫和無害到極致的詭異:“無妨,都一樣。”
左丘颉聽聞眼底閃過惶然,而後很快沉寂下去,依舊是那副冷漠無礙的表情,但那明顯的裂痕絲毫逃不過對方的眼睛。
“你不擔心左丘飏的死活?”
左丘颉定定地看着他,開口道:“我只能幫你到這裏,你也答應過我不會讓飏飏有事。”
“我也沒有答應會因為這件事把整個洪幫賠上。”屠杖冷笑,嘴角因為面部表情顯得有些扭曲:“沒有價值的東西不應該存在。”
左丘颉忽然抓住他胳膊,神色有着顯而易見的慌亂,聲音帶着顫抖道:“不關飏飏的事,你別......”
屠杖像欣賞一個垂死掙紮的魚一樣打量着他,饒有興致地勾起薄唇,濃眉挑起,忽然将他整個人推到牆上,右手卡在脖頸。
左丘颉驚愕地看着他前後反轉的表現,伸手地去扯屠杖的胳膊卻只有種跟鋼鐵抗衡的無力感——他自認為力氣很大,但不料到屠杖的力氣會可怕到這種程度。
看見他疑惑驚恐的神色,屠杖哈哈大笑起來,眼裏是暴戾的快意:“很吃驚嗎廳長,我十二歲就開始在道上混了,打打殺殺不知多少次,砍死的人可以繞京州站一圈,并不比你們這些部隊裏的差。”
“你......”左丘颉只覺得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掌大力得要讓他透不過起來,只能盡力調整着氣息,努力地吐出一個字來。
“你很在意左丘飏吧。”屠杖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帶上臉龐勝券在握的神情滿是嘲諷。他看到左丘颉點頭,扭曲的笑意愈深,似乎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的神色:“有多在意?”
“別......傷害飏飏......”
“在意到可以為他去死,哈哈哈哈。”屠杖似乎想起了左丘颉在一個月前的槍戰中那視死亡于無物的英勇,便自言自語地覺有趣地笑起來。
“你真是個好爸爸。”言罷後他自己又反複地喃喃起來:“好爸爸,爸爸......哈。”
左丘颉看着他情緒波動異常,心裏有些恐懼,不知下一秒這個家夥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
“我爸當年就是被我一刀捅死。”屠杖眼中閃着別有興致的精光,好像山谷裏那些土生土長的餓狼,看着左丘颉一陣陣寒意:“那個畜生,從小就不把我當人看,有一次差點被他給活活打死......呵,死得好,死得好啊!”
左丘颉覺得他已經不正常了,癫狂的神色和異樣的瞳孔迸發出的是令人退避三尺的邪虐和癡瘋,手上的力道也越來越大。他不得不伸手去扣住對方的手掌為自己奪得一角呼吸的空間,卻感到手上意外的一松,然後新鮮的空氣便争先恐後地湧入。
他驚魂未定地喘着氣,忽然覺得腳下開始虛軟,兩條腿似是離開了自己的身體一樣毫無知覺,整個人如同揉皺的紙癱在牆邊。
癱瘓的感覺從下半身傳到上半身,左丘颉整個人就這樣靠着牆動彈不得,他直接想到了方才喝的茶水。但是那水是從同一壺倒出來兩人一起喝的,如果有毒屠杖也是難免。
下一刻便見屠杖拿起桌面的茶壺走近,他終于看見茶壺柄上有一個精巧的裝飾,也頓時明白了竟是這樣簡單的小伎倆。
是他太大意了。
“這藥可不好拿,但對付你還是值得的。”屠杖說着,笑着俯下身來開始搜他的口袋。
左丘颉吸了一口冷氣,慢慢地閉上眼睛。果然如他所料,在兩只□□之後,不過多時那被自己捏成碎片的竊聽器便被對方摸了出來。
屠杖疑惑地看着那碎成一塊塊的竊聽器,忽然明白了什麽,那殘餘的碎片在他的掌心瞬間被捏成了近似粉末,然後順着指尖掉下來。
左丘颉好笑地感覺到對方的氣息逼近自己,便不由得勾起嘴角露出諷刺的笑容。
“你竟然敢自首?”
見左丘颉沒反應,屠杖一個巴掌直接地甩過來,白皙的側臉立即染上了紅色的掌印,左丘颉卻還是一聲不吭。
屠杖看了看手掌中的碎片,忽然明白了什麽似的笑起來:“沒想到你還是護着顧少的——噢不對,應該是褚少才是。”
左丘颉依舊是閉着眼仿佛死一樣的表情靠着牆壁,帶着若有似無的嘲笑。
“警視廳那幫廢物,你覺得可以抓住我?”屠杖說着摸出了他大衣內側口袋的手機,一解鎖便是相冊的界面,輕輕一點進去便是剛才的浏覽記錄。
靜靜的空氣讓人毛骨悚然,整個過程屠杖一直在看着那一張張相片,似乎在考究一件年份久遠的壁畫,要将上面的一筆一畫讀透。
“看夠了嗎。”左丘颉忽然來了一句。
屠杖将相冊關閉,嘴角噙着詭異的笑容,低聲道:“知道你是同性戀,不知道你本事那麽大,居然可以勾引自己養子。”
“彼此,”左丘颉似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嘴邊的梨渦蕩漾起來:“你也是很受繼母的喜歡,沖冠一怒為紅顏手弑生父。”
“過獎。”屠杖将手機丢在他腿上而後站起來,俯視的神情如同帝王的君臨天下将萬物生靈灰飛煙滅,殘酷地不留半分痕跡。
安靜詭秘的氣氛就頓時被屋外凄厲的幾聲槍響打斷,尖銳短促很快一聲蓋過一聲如同暴雨急驟,回音震蕩着每一分感官都在顫動。屠杖眼神中閃過一絲狠戾但很快平複下去,而靠在牆上的左丘颉睫毛輕顫,卻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屠杖站在原地沒有動,他在忖度這槍聲會不會是警視廳那幫家夥沉不住氣先動手了,如果真是如此左丘颉便可作為把柄——他知道警視廳那所謂人道主義的行事作風,是不會允許人哪怕是要坐牢的人那麽輕易死的,如果不是警視廳的話,那......
門外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他的動作已經搶先在思緒前,飛快拿出槍抵在左丘颉的太陽穴靜觀其變。
“老大不好了......”衛泠煜面如土色地推開門,血液透着他的受傷的左臂滲出滴下,無框眼鏡下的眼神盡是慌亂:“黑手黨包圍了我們......”
屠杖握住槍的手顫了分毫,捏緊的雙拳伸出冷汗,不可置信的神情在向來胸有成竹的臉上出現,沒想到現在腹背受敵,看來只有先拖着俄國佬,警察這幫廢物解決起來簡單多了。于是他立即吩咐::“聯系潘永霜,就說我找到了波塞冬後裔,要和他談談。”
話音剛落只覺得手臂一疼,左丘颉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從牆壁上撐起整個人向他撞過來。屠杖眼疾手快地揪住他頭發,狠狠地一發力将其甩回牆上。後者吃痛地悶哼一聲,眼睛發紅,猶如暴怒的頭狼,與軟弱無力的身體狀況相比愈發鮮明。
“這裏沒有你發言的權利。”屠杖冷笑着,拿出自己的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對方一如既往地接聽迅速,清晰的聲音從聽筒那頭準确無誤地可以讓左丘颉聽見:“老大。”
“Ten,黑手黨來了,快帶着阿辰他們過來支援。”
“是。”
“褚隰搞定了嗎?”說到這裏,屠杖有意湊近了左丘颉,将手機貼近,好讓他聽得更真切。
“已經死了。”
☆、第 40 章
左丘颉臉色頓時青白,似乎全部的血液只在一瞬間悉數褪去,徒留無色的人皮。他瞳孔呆滞地聚焦着前方,不知所措。
“幹得好,你現在從永結江南岸開車過來接應我們。”屠杖笑道,仿佛毫不在意外面已經亂成一片的槍林彈雨。
“是。”
程傲聽到那頭的消息後皺緊眉頭,手上的槍支幾乎要被捏皺:“黑手黨和洪幫幹起來了,咱們怎麽走.......”
“左丘畢竟是自願當誘餌。”黃滔閱沉聲道,看不出臉上的表情是何寓意。
“難道要為他貢獻一整個SAT隊伍嗎?”何黎忽然道,“不如看鹬蚌相争,最後也是咱們漁翁得利,況且和黑手黨幹起來可不是開玩笑的,你們又有把握?”
“現在不是是否救左丘的問題。”賈逍忽然道,“SAT就在倉庫附近,黑手黨包圍他們很可能會受到波及!”
話音剛落那邊的回訊響起,左丘衍少有慌亂的聲音讓在場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賈SIR,我們被黑手黨和洪幫的人發現了!”
“小左慢慢說,怎麽回事,他們打算怎麽做?!”賈逍焦急起來,幾乎要将整個人貼在話筒上。
“黑手黨的人對我們照殺不誤......”話音剛落便聽聞那頭震耳欲聾的爆破,一陣慌亂的雜音傳來,竟然切斷了信號。
“小左,小左?!”賈逍心裏一涼,汗水布滿了額頭,朝着話筒大吼起來。
“快派支援隊伍。”程傲倏地起身,沉穩的神情也有了裂縫。
“重案全組出動,還有緝毒科和公安部,快......快!”
****
黑夜的蒼穹忽然出現了一彎滿月,細長的銀鈎詭異地照耀着夜色的京州,如同一道咒符展開,卻是兩邊不同的兆象。
就像永結江和左丘宅院是同樣的月色,卻有兩幅截然不同卻緊密相連的光景。
些許是太黑,那鮮紅的血跡沒有了白日的震撼,卻多了幾分神秘,順着兩個人的衣物下汨汨流出,浸濕了草地。
霍十方将按下結束通話的按鍵,視線轉移,面無表情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兩個死不瞑目的同伴。
他本來姓霍,名字早就記不清楚了,是屠杖給他的随意兩字罷了。當他有記憶的時候就已經在道上被當成殺人機器一遍遍地将子彈打出,射入不同不認識的人的心髒裏。在他世界裏,原本就應該是命令加執行一遍遍的重複,不會有其他塵雜。
當然,只是原本而已。
身後窸窣的腳步驚醒了他,閃身藏在一旁的樹後猛然舉槍發了幾個虛彈。對方顯然早有準備地同時找好了藏身之地,不客氣地也回了幾彈。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對方疑惑的聲音傳來。
霍十方一頓,沒有回話。
“你是被派來殺褚少的吧,為什麽要把自己同夥幹掉?”
霍十方不想回答,他開始觀察着四周尋思着逃跑的路線,就在這時忽然聽見熟悉的聲音在叢林中響起,讓他振聾發聩。
“柏栩!”
褚隰在地下室呆久了都不見柏栩便有些擔心,就自己拿着槍跑出來了。方才聽到槍聲從自己小時候經常玩耍的樹林中傳出便快速趕來。他跑近後立即發現地上躺着的兩具屍體,猛然一陣雞皮疙瘩,靈敏地跐溜一下奔到柏栩身後。
“褚少你別亂出來.......”柏栩見到他有些驚慌,畢竟對方就在不遠處,若是想殺褚隰,一顆子彈很可能就這樣射出。不料還不等他說完,褚隰就已經看見了對面的霍十方,整個人呆了一下,然後像是不要命般急切地向前走去。
“石方?”
柏栩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但看見對方沒有出手心中才稍稍放緩了些,卻還是緊張地看着情勢。
“石方你......”褚隰看着地上躺着的兩人,又看着對方手中垂下的槍支,忽然臉色慘白,害怕地退後幾步,幾欲摔倒,有些慌亂狼狽地躲在樹幹後面。
霍十方看着他一系列的反應,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柏栩.......我們快回去。”褚隰冷汗直流下來。
柏栩一聽便知他是誤會地以為地上那些人是他殺死的,便道:“褚少,地上兩個人是他殺的。”
褚隰愣了,稍稍探出頭便見石方依舊是那個動作定定地看着樹幹後的自己,忽然又心有餘悸地縮回去,咳嗽了兩聲:“是屠杖,叫你來的?”
“是。”
“那你為什麽......”
話音未落忽然聽聞巨大的槍響,褚隰立即整個人僵硬地縮在樹幹後,而柏栩則謹慎地回擊,一股刺鼻的味道灌入,在整個樹林中蔓延。
連續不斷地槍聲震撼着褚隰的四肢百骸,一切有關石方的影像如同走馬燈在腦子裏放映,連同這個人發出的槍聲一起融入到記憶裏。
在Curtis音樂廳的初見,泣昙谷的短暫相處,偶爾在公司裏的幾次碰面,在鑄型車間的生死一線。
短暫得不到一眨眼的半年,這個人卻奇怪地像一根針一樣,不痛不癢地刺在自己身上,留下怎麽也不能複原的痕跡。這零星半點的痕跡混着自己的紛雜記憶竟慢慢地融為一體,交織成混亂的畫面。
他的頭有點痛,不是那種通宵亦或是宿醉過後的疼,而是一種要從腦海中生生抽離,挖掘到最深的翻湧。
槍聲止,萬籁寂,如同悄無聲息的來,離去是同樣的詭秘無蹤。
“別跑!”柏栩從樹幹後追出,卻在看到褚隰抱着頭蹲下時立即緊張道:“哪裏受傷了?!”
褚隰抱着頭搖晃着,嘴邊不清不楚地吐出話語:“......頭有點疼......”
柏栩再往前一看,對方早就跑得不見蹤影,便也顧不得那麽多,走近褚隰道:“褚少?我們快回去,這裏不安全。”
褚隰緩緩站起來,神色有些恍惚。他看了一眼石方消失的方向,似乎想從那漆黑的夜色中看出什麽來,卻是無果。他跟在柏栩旁,腳步有些不穩地走回去,一直在回頭試圖想看見什麽,可什麽也抓不住。
宛若那被浩瀚淹沒的一隅,卑微地存在于靜水深音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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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轟濫炸的後的倉庫廢墟寂靜得可怕,猶如埋葬了所有生命的大海,只有些許紛雜的塵埃在表面浮動,其餘悉數淹沒在黑夜中。然而這寂靜只延續了不過數十秒,禮炮般有序的轟炸接連不斷地從永結江旁鳴起,黑手黨的彈藥就是無底洞,不斷地挑戰的極限。
劫後餘生的小喽啰瑟縮地從一快預制板下爬出來,反複确定周圍沒有人後便拍拍窄小的胸膛一步并做兩步地貓着腰企圖奔出去,但不幸地是被身後鬼一樣沖出來的人一腳狠狠地踩在地上。
娴熟地用了個十字固,手臂成功脫臼,□□被輕而易舉地奪走。小喽啰悲慘地嚎叫起來,像只雛鳥一樣撲騰,但下一秒兩只腳踝就被狠狠蹂躏了,他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就像雙腳都崴了一般。
“屠杖從哪裏撤退,衛泠煜在哪裏。”
小喽啰想擡頭看看是何方神聖,但腦袋一下子被對方的靴子按在地上不能動彈,又讓他嗷嗷大叫了幾聲,好不凄慘道:“大爺,我不知道.......啊!!”
腿被扭曲成一個詭異的角度,他覺得自己的下部都要斷成兩半。
“腿是你的,要不要你看着辦。”
“我說,說......老大和衛哥打算從永結橋上到對岸,那裏有接應......”他痛得語無倫次,說話都不利索。
“左丘颉呢。”
“什,什麽左丘颉........”
下一秒可憐的小喽啰被一把摔在地上,然後被對方直接又一記出拳,白眼一翻便暈了過去癱在地面。
左丘衍将他被踢飛到一旁的□□拾起,然後馬不停蹄地便向目的地沖去。
在他離開後,身後的廢墟緩緩走出一個男人,冰冷的神色并不亞于此時此刻的天氣。剛才的對話悉數被他聽進去,深褐色的瞳眸中一閃而逝哀傷,而後化作毫不猶豫的行動向那無邊的江面而去。
而在廢墟之後的倉庫區外,警視廳大小救援車輛堵了個水洩不通,械槍支的警員一個接一個地從車裏奔出,直取那炮火連天的倉庫區——這等光景若不是在戰火紛飛的年代,誰又能想到在現在這時候能看見。
三方戰火交集,黑暗的蒼穹猶如一道道閃電劈過,伴随震耳的雷鳴,映得亮堂無比。
SAT的信號早就在剛才最開始的轟炸中與整個警視廳失去聯系,隊員們之間也四分五裂的散落在爆破的殺戮中不見蹤影,只能各自求生行動。
左丘衍筆直地朝C43沖去,翻越一個個由爆炸廢墟堆砌起來的路障,卻絲毫不敢有一絲的放緩。當聽到身後的槍聲響起,他靈醒地伏在地上快速地找到遮蔽物,拿出剛才從小喽啰手中奪過的手槍開始回擊——透過預制板之間的縫隙,隐約可以在黑夜中看見幾個身影。眼下別說燈光,連月光都是朦胧,如若沒有那爆炸産生的火,根本伸手不見五指。
身後C43倉庫響起一陣爆炸,産生的巨大火光瞬間将他眼前的景物照亮,幾個俄國人的身影在他視野裏浮現,正從預制板那邊小心翼翼地尋找自己。他向來對自己鷹一般的視力引以為豪,只此一剎便洞悉了對方的藏身地,他毫不猶豫地用□□透過預制板飛快發彈,耳聽八方地捕捉到子彈沒入肉體的聲音。
他回頭便看見C43倉庫已燃起了火,心中一緊便不再猶豫,拿出袋中唯一的榴彈,拉起便向方才黑手黨人所在的地方丢去,而後伴着巨大的轟鳴,只身奔上那燃着火焰的倉庫。
用槍支擊開烙鐵般的門,迎面而來的是黑煙陣陣,左丘衍戴上備用的防毒面具義無反顧地沖進去。他此時玩完全不似個SAT的隊長,只是就像個要失去父親的小孩,焦急地在大火中尋找至親,卻只能無措地看到滾燙的房間中空無一人。
他停頓了數秒,忽然無奈地笑起來,笑自己不知道為什麽一時間沖動的失算——自己父親作為警視廳的誘餌,屠杖怎麽可能會不要這樣一個擋箭牌——自己太沖動了,用掉了唯一一顆榴彈,然後跑到這麽危險的地方,等下被包圍了怎麽辦?
地板上濺起的火星和搖搖欲墜的地板提醒着他這不可多留,左丘衍咬牙俯身要推開門,下一秒便意識到情況不對。他閃身立即看見子彈擦着腦袋劃過,在後面引起巨大的爆破聲,伴着外面的一聲怒吼似乎要将他置于死地。
爆破的地方毫不猶豫地坍塌,左丘衍比坍塌速度更快地将□□整個扔向了彈源處,走火的劣質□□立即火星四濺,伴随着血肉模糊的慘狀淹沒在灰燼中。他踏着那被炸得扭曲的肉身飛奔而下,身體裏好像有某個開關啓動,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地官能逼迫着他的指尖不斷地扣動,槍口尋求着最短的路線将所有的路障灰飛煙滅。手上的□□連發射入側面迎面的阻擊者,如同在CS游戲中一個個血肉橫飛的敵軍潰圍,向後悄然無聲地倒去,永遠不再爬起來。
他沒有停也不敢停,腳像上了發條一樣不停地奔跑,卻在這無意識的奔騰中準确無誤地繞過每一個可能摔倒的坎坷。身旁的景象都模糊了,只有突然出現的襲擊者影像清晰無比,清晰得能讓他一槍斃命。
他在戰鬥,為自己的一切戰鬥,只能贏不能輸。
熟練地換下一檔子彈的時候,左丘衍只覺剎那光影自己便飛奔過了C34倉庫,移形換影的天旋地轉讓眼前有一瞬的缭亂,然後不遠處那熟悉的永結江水就呈現在自己面前。
他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和褚隰停車在江邊,兩人身體相觸的感覺回想起來那麽真切,溫暖得可以讓他此時此刻露出笑意。
“隊長......隊長!”
如同靈醒,他回頭看見右宇滿是硝煙黑的臉,诙諧地向自己跑來,褲子上的還被磨破了一個洞。
“終于看到你了隊長......”右宇激動地道,“兄弟們都不知道哪去了......小心!”
兩人翻滾着到路邊,熱浪擊打着他們連連磨蹭了好幾跤,爆炸聲震得兩人耳朵有些發懵。右宇反應得很快,早在泥打滾的時候就将□□架在肩膀上朝着來源毫不留情地打了數十發子彈。對方被打得有些措手不及,還未來得及拿出□□還擊時就被左丘衍撲上去對着肚子狠狠一頂,如同要把五髒六腑頂出喉腔,那人慘叫一聲要去拔腰間的榴彈,左丘衍擰住他的手臂糾結在一起。
“媽的!”右宇炸毛地撲上去對着那個俄國人腦袋就是一拳,眼窩立即見血。
那人如同按了快進鍵似的發瘋地掙紮起來,左丘衍和右宇将他牢牢按住,不留情地踢了幾腳。這俄國人也是夠強壯厲害,右宇一個不留神被他手肘頂到了胸口,痛得眼前一花,手上的力氣一下子松了。
左丘衍見他這一下就要彈起來,眼神一寒,當機立斷也不想浪費時間,将□□直接□□那人因憤怒而大張露出的咽喉,在對方還未來得及揮舞拳頭的時候便扣動扳機,子彈從腦顱裏迸濺出來,帶着腦漿一起結束了生命。
“靠,還想爆了他的蛋。”右宇按着自己發疼的胸口咒罵道,而後看到左丘衍向着永結江跑去便喊:“隊長你要去哪?!”
話音剛落就聽見後面有追擊聲,右宇大罵一句你大爺有完沒完,然後抄起□□發瘋似地朝後面放了幾彈,也狂奔起來。
****
京州時間淩晨兩點,寂靜的永結橋路燈靜靜地亮着,無言而嘲諷地看着一場場血腥的殺戮。
兩隊混亂的人馬伴着厮殺聲從遠處的倉庫區如同波浪般湧動着逼近,寧靜的夜空被剖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黑色的鮮血汨汨地滴下,漸染了整個世界。
突兀的警笛讓在場血戰的兩隊人停頓了數刻,而後似乎協同一致地警惕地看着那飛奔而來的警隊。與此同時,天空上直升機隊伍也出現在衆人視野,逼仄地壓進血戰現場。
左丘颉眯起眼睛看着漸漸逼近的警車和直升機隊,露出苦笑。他看着自己被粗繩綁緊的雙手,試着動了動腿依舊是沒有爆發的力氣。這一路上屠杖給他的吃了些解藥,讓他腿總算能站起來被衛泠煜拖着跑但不至于反抗,這藥效控制得可謂完美。
“老大,條子來了。”衛泠煜道,同時□□抵在左丘颉的額頭上。
“有他在,條子暫且不會拿咱們怎麽樣,而且這麽黑狙擊手也沒有辦法瞄準。”屠杖眯起眼睛,露出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