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米盛收拾妥當,是為了見宋柏楊,他已經快兩個月沒有見他,期間衛康打來很多次電話,都被米盛推掉了。
在胳膊拆掉石膏那天,米盛主動打給衛康,讓他約宋柏楊見面。宋柏楊日程忙,米盛等了一周才等到他有空。
他們約在宋柏楊的家裏,米盛為防他醒來又喝得爛醉,一大早就去找他了。米盛沒有宋柏楊家的鑰匙,就在外面等。他熟悉宋柏楊的作息,知道他八點左右會醒來,然後補充酒精再次入睡。
他算好時間打電話,剛醒不久的宋柏楊來開門,見到米盛,他萎靡的神色微微一頓。
“喲,寶刀未老啊。”
米盛說:“讓我進去,我有話跟你說。”
宋柏楊錯身,米盛往屋裏走,在經過宋柏楊身邊的時候,宋柏楊忽然彎下腰,在米盛肩窩處聞了聞。
“有味道……”
米盛沒理他,徑直進了客廳,宋柏楊關了門,大喇喇往沙發上一坐。桌上是昨晚沒喝完的紅酒,他倒了半杯。米盛坐在他對面,開門見山道:“我是來跟你道別的。”
倒酒的手停住。
米盛說:“我想了很久,到底還是對你說不出‘謝謝’,那就只說‘再見’吧。”
宋柏楊勾了勾嘴角,又開始倒酒,懶散道:“我今天第一眼見你,就覺得不對勁,那個詞怎麽說的來着……”宋柏楊做思考狀,一拍大腿,“老樹開花?哈哈哈!”他大笑起來,米盛面無表情,宋柏楊看着他細長的眼睛,抿了口酒,說:“跟誰睡了,睡得都煥然一新了。”
米盛說:“我下周就會搬出你的房子,工作我也會跟衛康交代好。”
宋柏楊默不作聲地看着。
“當真的?”
“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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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柏楊笑起來。“米盛,你多大的人了,怎麽說也三十好幾了,怎麽還跟小孩似的。”他拿手指了指他,“做事要懂得留餘地,八字沒一撇呢就把所有後路都切斷了,這麽沖動,這人床上功夫是有多好。”
米盛無言半晌,起身道:“我今天來就是跟你說這些的,今後我們不會再見面了,你多保重。”
“站住。”宋柏楊聲音壓低,暗含警告。“你在上海三年,全是我在花錢,你現在說走就走,拿我當什麽人了。”
米盛回頭,笑道:“宋老板要是覺得吃虧了,說個數就好,我還給你。不過別太多,你了解我,太多我是會賴賬的。”
宋柏楊眼角微抽,似有怒氣。
米盛:“不說?那我走了。”他轉身,剛邁出去兩步,就聽到身後剎那風聲,宋柏楊的酒杯準确無誤地砸在他頭上。米盛衣服被扯住,宋柏楊粗暴地将他轉過來,照着臉就是一耳光,怒罵道:“我沒讓你走你想去哪?!”
這耳光扇得米盛頭暈目眩,他捂住臉。面對着宋柏楊的雷霆之怒,他竟然笑了。
他低嘆一口氣,幽幽道:“比起耳光,我果然還是喜歡用拳頭揍人的。”
他無謂的态度進一步激怒了宋柏楊,宋柏楊拳打腳踢,連喊帶罵。“你再說一句!再說!再說!”米盛護住頭,任由他打罵。宋柏楊情緒過于激動,打到最後甚至自己絆了一跤,摔到在地。
他剛好看到米盛垂頭的神情,明明被揍得唇角帶血,渾身打顫,他還是笑着的。“宋老板,你下手輕一點。”他氣若游絲地說,“別一不小心給我打死了,我這條賤命雖然不值錢,但真沒了你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宋柏楊沒說話,屋裏只聞他沉重的呼吸聲,又過了一會,米盛慢慢起身,彈了彈身上的灰塵。“打夠了?打夠我走了。”
他一瘸一拐走向門口。
“不是好日子……”
宋柏楊聲音沙啞。
“不是好日子,米盛,我很痛苦……”
米盛回頭,宋柏楊坐在地上,捂住臉。
“我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其實早就有人知道我是同性戀了,他們都在等着看我笑話。我拍戲的時候衛康總是盯着我,讓我賣力跟女演員親熱,我演得都要吐了。”
他從地上爬起來,來到門口,緊緊捏住米盛的肩膀。
“米盛,我身邊一個能說心裏話的人都沒有了……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要求你什麽,我給你錢,你想怎麽生活都可以,想跟誰在一起都可以,只要我回來的時候你過來就行,好不好?”
米盛頗為驚訝,笑着說:“花錢養我跟別人過?宋柏楊,你以前可是一點虧都吃不得啊。”
宋柏楊眼眶赤紅,“随你怎麽說,你願不願意?”
“不願意。”
宋柏楊手捏緊。
“這也不行?”
“不行,我害怕。”
“怕什麽?”
“怕他發現。”
“你放心,我們這個圈子嘴都很嚴的。”
“那也不行。”
“米盛!”
“一點可能性也不行。”米盛看着宋柏楊,“跟他在一起我一點錯也不敢犯,我怕他會生氣。”
宋柏楊難以置信,“你就這麽喜歡他?”
“對。”
米盛想起陳星澤,想起他坐在沙發裏看書的樣子,想起他戴着耳機聽歌的樣子,想起月光照在他臉上的樣子,眼眶漸漸濕潤。
“我愛他。”他笑着看向宋柏楊,“愛得甚至都願意祝福你了。”
宋柏楊徹底怔住。
過了好一會,他終于松開手,後退三步,看着米盛離去。
米盛離開宋柏楊家,沒有馬上回自己的住處,而是在路邊咖啡廳休息。他坐在吸煙區一個靠窗的位置,點了一杯拿鐵,但因為只顧着抽煙,咖啡涼透了都沒喝一口。
陳星澤發來消息,詢問他在哪裏,米盛說在外面,陳星澤問他幾點回來,米盛說還不确定。
——那我也出去一趟,正好我媽交代我辦點事,你要回來的時候提前打電話給我。
這天,陳星澤去見了趙瑜。
其實吳行芝早就要安排他見趙瑜了,但假期陳星澤挂念米盛的傷勢,一直找理由拖着。趙瑜來上海比其他新生早,是父母開車自駕送過來的。這天陳星澤聯系趙瑜,做半個東道主招待了他們一家三口,帶他們去了幾個上海标志性景點,晚上還一起吃了飯。
趙瑜本人跟照片上一樣,是個腼腆害羞的孩子,初次見面父母讓他跟陳星澤打招呼,他只低頭小聲說了句“哥哥好”,然後就再也不張嘴了。他全程都不敢看陳星澤,陳星澤一跟他說話他就臉紅。
逛外灘的時候,趙瑜父母故意走在後面,給他們空間聊天,陳星澤怕氣氛尴尬讓趙瑜更緊張,主動跟他說話。
“聽我媽說你高考成績很好呢。”
“……嗯,還可以。”
“第一次離家這麽遠吧。”
“嗯。”
“遠點好,天高皇帝遠,自由自在沒人管。”
趙瑜被他逗笑,“你怕家裏人管你啊。”
“是啊,怕得要死。”
“我也不喜歡被爸媽管。”
在陳星澤的努力下,氣氛好說歹說沒那麽僵硬了。
晚上吃完飯,趙瑜父母執意要送陳星澤,他們一路上都在熱情地跟陳星澤聊天。車子開進小區,陳星澤随意往窗外一掃,驚悚地發現米盛坐在樓下椅子裏抽煙。
這一吓非同小可,差點給他就地掰直了。
車停了,陳星澤頂着五岳之重從車上下來,趙瑜媽媽戳戳趙瑜,“跟哥哥說再見呀。”趙瑜從車窗探出頭,沖陳星澤擺擺手,聲音軟軟地說:“哥哥再見。”
“再見……”
車開走,陳星澤縮着肩膀來到米盛身邊。“你怎麽在這坐着呢,我白天還等着你打電話呢,你怎麽都沒聯系我。”
米盛沒說話,靜靜抽煙。
陳星澤後背直冒虛汗。“那個,你吃晚飯了嗎,要不要——”他話說一半,忽然發現不對勁。現在天色已晚,老小區裏沒有路燈,剛剛陳星澤只是從外形辨認出米盛,沒有看清他的臉。此時坐在他身邊,借着煙的火光,他看到米盛嘴角是青的,細看過去,似乎還有幹涸的血跡。
陳星澤瞬間變了臉色。“怎麽了?”他抓住米盛的手,“你臉怎麽了?”
米盛被他拉住,陳星澤焦急問:“到底怎麽回事,你說話啊。”
米盛始終沒有看他,淡淡開口,“剛才那是誰?”
陳星澤:“沒誰,我媽的朋友。”
米盛:“小的也是?”
陳星澤知道米盛眼睛尖,圈子裏的人他一眼就能看出來。他也不隐瞞,坦白道:“我媽朋友的孩子也是Gay,今年考來上海了,他沒出過遠門,想讓我幫忙照應一下。”
米盛沒說話,熄了煙,上樓。
陳星澤看着他的背影,抓狂地撓了撓頭,快步追上去。
陳星澤知道米盛生氣了,他也知道他為什麽生氣。米盛絕口不提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一整晚都沒怎麽搭理他。陳星澤自知理虧,只能拼命道歉。結果道歉道一半又出了事故,吳行芝來電話了。
陳星澤拿屁股想都知道她這通電話要聊什麽,米盛就在他身邊,他不想接,直接掐斷了,但沒一會電話又進來了。
尴尬之間,米盛低聲道了句“接吧”,便起身去了陽臺。
陳星澤心酸難耐,接通電話。
吳行芝開門見山,詢問陳星澤對趙瑜的看法。
“媽,我對他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怎麽了,你覺得他不好?”
“不是不好,我根本沒往那方面想。”
“剛剛你張阿姨打電話過來,他們一家對你都特別滿意,趙瑜也很喜歡你。”
陳星澤沉思幾秒,握緊手機。
“媽,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吳行芝靜了一會,嘆氣道:“其實我也該猜到了,是什麽樣的人?”
“挺好的人。”
“這叫什麽話。”
陳星澤沒說話,凝視着陽臺。
吳行芝聲音放緩道:“媽媽這樣跟你講吧,國內能接受孩子是同志的家庭不多,條件好的更難找。我和你爸也商量過這個事,覺得趙瑜家跟我們家門當戶對,知根知底,趙瑜也是個好孩子。你們要是能順利在一起,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傷害。媽媽這麽說你能懂嗎?”
陳星澤低下頭。
“懂,我懂。”
“那就好,你再考慮一下吧,真不願意爸媽也不會逼你的。”
吳行芝說完要斷電話。
“媽……”陳星澤叫住她,“我愛你。”
吳行芝笑了,“小傻子說什麽呢。”
陳星澤眼眶發熱,“我愛你,告訴我爸,我也愛他。”
“好好好,我會幫你轉達的。”
放下手機,陳星澤揉了揉臉,還是覺得情緒激動難以抑制,他快步走向陽臺,将玻璃門拉開。
米盛正在陽臺發呆,聽到聲音回頭。陳星澤看到米盛臉上的淤青,剛剛控制住的眼淚刷一下流出來了。
米盛沒料到他會哭,“怎麽了?”
陳星澤搖頭,他走過去抱住米盛,低聲說:“我覺得我好幸運。”從小到大,身邊圍繞着的都是些溫柔得不像話的人。
他比他幸運太多了。
“是麽……”米盛任由他抱着。
陳星澤哽咽道:“你放心,我不會再見趙瑜了,一面都不會見了,當朋友也不見,你相信我。”
“趙瑜是剛剛那個孩子嗎?”
陳星澤收緊手臂,“是誰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了。”
米盛又呢喃了一句“是麽”,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好似化在了月光裏。陳星澤抱得太用力了,壓到了他身上的傷,但他沒有推開他,他喜歡這疼痛,仿佛能為承諾增加砝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