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陳星澤帶着滿腔激憤回到家中。吳行芝和陳河都出差了,他一個人在家裏無頭蒼蠅似的亂轉,感覺有一肚子驚濤駭浪,無從宣洩。
但不管再怎樣不甘心,對于還有複讀任務的陳星澤而言,能做的事情都太少了。他不可能去上海找米盛,更何況什麽聯系方式都沒有,他去了也找不到。
郁悶了好久,陳星澤終還是收下心來努力讀書。
而就在陳星澤高考的那幾天,米盛在上海見到了宋柏楊。
米盛是五月份到的上海,那時宋柏楊還在拍戲,一個多月後回到上海。在一個炎熱的夏日,他的經紀人衛康給米盛打電話,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米盛出發前考慮了一下要不要買身新衣服,後來感覺為了見宋柏楊實在沒這個必要,就穿了之前跟陳星澤見面時的那件襯衫去了。
約定時間是晚上十二點,但米盛一直等到後半夜兩點,宋柏楊才姍姍來遲。
宋柏楊今年三十歲了,雖然已到而立之年,但依然堅持以鮮肉的形象出現在熒幕上。說起來宋柏楊的底子其實算不錯的,但他性格暴躁易怒,又耽于煙酒情色,老得很快。為了維持住年輕的形象,他做了很多次整形,每個月都花大筆的錢在護膚上。
宋柏楊進門後直奔米盛身邊,随着他靠近,米盛聞到濃濃的酒氣。
三步并作兩步,宋柏楊一把将米盛從沙發上拉起來,上下打量,激動地說:“這麽多年了,我太想你了。”
米盛一動不動任他抱,過了一會宋柏楊抱夠了,轉身去酒櫃旁取了瓶紅酒出來。他一邊旋轉螺旋轉插入軟木塞,一邊貪婪地看着他。
“這些年你怎麽過的?”宋柏楊問。
“沒怎麽過,就這樣了。”
“我聽人說了,你開了間造型工作室是吧,這行沒人脈可不太好幹啊。”
“嗯。”
“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日子很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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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強還湊合。”
“能過得好為什麽要湊合,我去年找你你怎麽不來,還跟我端起來了?”宋柏楊開了酒,倒了兩杯。“來,為我們的久別重逢慶祝一下吧。”
米盛喝完了一杯,又讓宋柏楊倒。宋柏楊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腳尖晃着,看起來心情很好。“怎麽這麽想喝酒,見到我緊張了?”
不。
因為醉了就可以不用想不開心的事。
雖然心裏已有答案,但米盛還是順着宋柏楊的意思點了點頭。
靜了一會,宋柏楊低聲問:“你怎麽不對我笑?”
聞言米盛噗嗤一聲笑出來,輕聲細語道:“之前沒什麽好笑的,你這句話倒是給我提供笑點了。”
宋柏楊也不生氣,扯了扯嘴角,說:“你去高喜文那也是這樣?”
米盛:“不,高導演多務實,不需要我笑。”
宋柏楊:“你是不是還為十年前的事情生氣呢?”
米盛做詫異狀,“喲,我還以為宋老板貴人多忘事,早就不記得了呢。”
宋柏楊冷笑,又給自己倒了杯酒,悠哉道:“算了吧米盛,都過去多少年了,再大的事也該消停了。何況你有沒有想過,要是當時我真跟你一起出櫃了,那結果就是大家一起死。兩敗俱傷,有什麽好處?你看現在我還可以幫你,這樣多好。”
米盛聽完這番言論,也提不起興致說別的了,點頭道:“是啊。”
米盛的臉龐因為酒精的刺激泛着淺色的紅,那略帶鄙夷和痛恨的神态宛如點睛之筆,讓他倍加炫麗。宋柏楊醉眼看花,心神震蕩,忍不住撲了過去。他來之前就已經喝了很多酒,現在腳下不穩,匆忙之間将手裏的紅酒灑在了米盛的襯衫上。
米盛的心跟着襯衫一起涼了。
“你起來!酒灑我衣服上了!”
“灑就灑,我給你買新的。”宋柏楊虎聲虎氣,重重的身體壓在米盛身上,捧着米盛的臉頰使勁撫摸。“要什麽我都給你買,看你這寒酸日子過的。”
宋柏楊粗暴地撕開米盛的衣服,看着身下蒼白光潔的軀體,他眼睛都快淌血了。
“……太好了,太好了。”他癔症般嘀咕,“這些年我找了那麽多小男孩,沒一個能跟你比。”
不知是不是時間相隔太久的緣故,米盛覺得宋柏楊的臉好陌生。尤其離近了看,他整過型的下颌和頻繁打針的臉是那麽的僵硬,雙眼瞪圓一眨不眨的樣子就像蠟人一樣恐怖。
太奇怪了。
米盛膽寒發豎,毛骨悚然。
當年他是怎麽喜歡上這個男人的,他是蠢成什麽樣才會因為他毀掉半生。
米盛懼怕起來,他想推開宋柏楊,但宋柏楊力氣太大了,他根本無從還手。宋柏楊魔怔地看着米盛的身體,襯衫還有一顆紐扣系着,他用力一撕,紐扣被扯掉,骨碌碌地滾到地上。
衣服壞了。
人在極度緊張的時候,敏感程度也倍增。米盛聽到紐扣崩出去的細微聲音,在地板上一彈一彈的,滾到角落裏。
他忽然想起某個小孩在聖誕節時給他寄的那張明信片。
一念至此,米盛眼眶猛然熱了,他使盡全力将騎在身上的宋柏楊推了出去。宋柏楊摔下沙發,後背撞在椅子上,破口大罵,“你幹什麽?!”
米盛翻身下地,第一件事是跑去找那顆紐扣。紐扣落在桌角的位置,他将紐扣裝進褲兜,與宋柏楊拉開距離。
宋柏楊捂着腰從地上站起來,看到米盛嚴陣以待的樣子,怒極反笑。
“行……行行行。”他手掐着腰,頻頻點頭。“沒事,你不願意就不做。”
宋柏楊回到沙發邊坐下,重新翹起腿,笑道:“不用怕,我不會碰你了。”
米盛沒動。
宋柏楊聳聳肩,也不再勸。
“真的,你放心,我會安排人照顧你母親,畢竟不知道我倆關系的時候,她對我還挺好的……”說到這,宋柏楊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真想念她做的八寶飯,這些年我在好多酒店點過這道菜,可總覺得味道不正,再也沒有過那時的感覺了。”
米盛在宋柏楊發怔的時候偷偷離開房間,他出了酒店,一連跑出兩條街才停下。突然之間的劇烈運動讓他胃中不适,他扶着一棵樹在路邊吐了。
之前沒怎麽吃東西,他吐的都是剛剛喝的紅酒。
吐了也好,米盛捂着胃,最好把這一切都吐了才好。
米盛回到住處,鞋都沒脫直奔洗手間,将襯衫脫下泡到水裏。他搜了網上的方法,用熱水,用醋,用鹽,用一切他能想到的方法洗襯衫。洗到最後手掌都皺了,可衣服上的紅酒漬還是很明顯。渾身乏力地看了一會,米盛關掉水龍頭,拎着濕漉漉的襯衫回屋。
因為着急,他進屋時燈也沒有開,去門口摸開關,回頭,就看見母親悄無聲息地站在客廳裏。
米盛吓得心跳都快停了。
他來到母親身邊。
“媽,你怎麽這麽晚還不睡?”
“我在給你做衣服。”
“做衣服?什麽衣服?”
母親擡手,米盛看到一團白色的布料,他把布料拿過來抖開,發現是條裙子。母親拉過米盛的手,說:“這是以後給你嫁人時用的。”
米盛垂下頭,第無數遍跟母親解釋。
“媽,你搞錯了,我是喜歡男人,但我不是女人。”
母親認真糾正他,“喜歡男人的就是女人。”
米盛沒有說話,母親有些不安地看着他,“難道不是嗎?”
米盛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是,就是這樣,你說的對……你沒錯,是我錯了。”
好不容易給母親哄去睡覺,米盛再次回到客廳。那件水淋淋的襯衫在桌邊搭着,米盛走過去,先輕輕摸了摸它,然後便将它扔了。他睡不着覺,将電視打開,漫無目的地調臺。新聞臺正重複播放白天的節目,這幾天正是全國一年一度的高考,這是會影響很多人一生的大日子,新聞報道更是鋪天蓋地。
怕打擾母親休息,米盛關了燈,電視也調成了無聲。漆黑的房間裏,只有影像不斷閃動。米盛探身,胳膊墊在腿上,聚精會神地盯着屏幕上那些朝氣蓬勃的學子們,不知不覺,就熱淚盈眶。
陳星澤在找尋米盛未果後,便全身心投入學習。
假期的某天,他家迎來一個意外的客人。
那日,吳行芝給陳星澤從房間裏叫出來,讓他跟補習老師打招呼,陳星澤一出屋就愣住了。
“尤小林?”
吳行芝說:“新科狀元主動來給你補課,你還不快謝謝人家。”
陳星澤傻掉了。
尤小林背着簡樸的背包,被吳行芝一誇,臉有點紅。陳星澤木楞楞地給尤小林迎進屋子,直到兩人坐到桌邊,尤小林翻出筆記了,他才回過神。
“你、你怎麽在這?”
“給你補課。”
“不……不是……”
吳行芝端來茶水和點心水果,笑眯眯對尤小林說:“我家這不争氣的孩子就麻煩尤老師了。”
尤小林臉更紅了,“阿姨你別開玩笑了。”
陳星澤給吳行芝拉出去。
吳行芝抱着手臂,說:“你們是老同學嘛,我看他拿了狀元,就去問了一下,沒想到他主動提出幫你補課。尤小林可是考了七百多分。啧,都是一個學校出來的,差距怎麽這麽大。你好好學,我明天要出差,回來檢查成果。”
她說完,不給陳星澤回嘴機會就要走,走了兩步想起什麽,回頭提醒。
“對了,補習歸補習,你可別對人起歪心眼。”
陳星澤瞠目結舌,“你說什麽呢!”
有了尤小林的幫助,陳星澤事半功倍,尤小林像從前一樣不茍言笑,陳星澤只有在試卷答得完美的情況下才敢跟尤小林說幾句話。
“你給我補課,不會影響自己的事嗎?”
“不會,現在是假期。”
“哦。”
尤小林将習題冊放回桌上,上面三個簡潔的對號,陳星澤放下心來。“感覺補得還挺快的……”
尤小林看他一眼,“你本來就很聰明,就是不用功。”
陳星澤虛心接受批評,“是是是。”
“總把精力花在其他事情上。”
陳星澤規規矩矩點頭認錯。
“高中三年就忙着談戀愛了吧?”
陳星澤一愣,悄悄擡眼,觸及尤小林的視線後馬上又低頭了。
“跟陸昊,對不對?”
“……你知道?”
尤小林嗯了一聲,也移開了視線。
“別人都覺得你們在開玩笑,但我知道是真的。”
“你怎麽知道的?”
尤小林抿抿唇,重新翻開習題冊,結束了這個話題。
整個假期尤小林都在為陳星澤補課,一直到大學報到那天才結束。陳星澤總覺得,尤小林好像有話想對他說,但直到分別那天,他也沒有說出口。
一年的時間過得飛快,尤小林不止在暑假給他補習,只要他回老家,都會來陳星澤這邊幫他看功課。甚至大年夜也不忘給陳星澤打電話叮囑他複習元素周期表。
陳星澤在電話裏欲哭無淚。
“尤狀元,你放我一天假好不好。”
“陳星澤。”
“到。”
“你……”
“怎麽?”
“沒什麽,新年快樂。”
尤小林再次停在最後一刻。
他想說的話,憋了整整一年,直到來年高考前夕才說出口。那時尤小林的大學還沒放假,他這輩子第一次在上課期間連請三天假,回家幫陳星澤進行最後的押題沖刺。在最後一天,他将想說的話說出口了。
其實內容很簡單,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陳星澤沒懂他的意思。
“什麽對不起?”
尤小林很緊張,低着頭,兩手扣在一起。
“當年……我不該對你說那些話。”
“當年?”
“初中的時候,那時我太小了,什麽都不懂,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還有這樣的人。”
時光飛速流轉,陳星澤眼前恍然是雨田中學外,那個車如流水的街口。
“我是後來參加一個外教課的時候知道這些事的,外教老師說其實有很多這樣的人,在國外他們還能結婚。他給我們看了視頻,我那時想起你曾經跟我說的話,知道自己太武斷了。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但你都不怎麽在學校……”
尤小林不常這樣大段大段講話,聲帶有些發緊,他鼓起勇氣看向陳星澤。
接觸的人越多,他越能體會到陳星澤對他有多好,兒時覺得一切都順理成章,長大之後才知道世上的善意有多難得。
“我真的很想跟你道歉……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
陳星澤靜靜聽完整段發言,他發現自己其實并不是很在意尤小林不斷強調的“對不起”,他在意的是另外的東西。
從小學四年級時起,他為他付出過的心意,絕不是一言一語可以傳達的。但至少……
“你現在知道,曾經我對你的感情是‘愛’了嗎?”
尤小林顫顫點頭。
對陳星澤而言,這個點頭要比那些“對不起”,更重要無數倍。
他用更輕柔的聲音對尤小林說:“大學,我就不跟你去一個學校了。”
尤小林眼眶發紅,說不出話,還是顫顫點頭。
少年們告別,在羽毛一樣輕盈的夜。
喜歡過的人都如此正直善良,不得不說是老天厚愛。陳星澤目送尤小林遠去,他的背影颀長挺拔,不再是小時那樣豆芽菜了。可陳星澤每每念及他,想到的卻總是十歲那年,自己隔着鐵栅欄看到的瘦弱的男孩。他記得那日雲層的厚度,記得空氣的味道,記得校園裏枯樹的顏色,也記得雪花飄落的速度。
他會永遠銘記那個啓蒙了自己的日子,也會永遠銘記這段綿延許久的,已經圓滿了的,他的初戀。
第二次參加高考,陳星澤比之前還要平靜。
最後一場結束,吳行芝在考場門口給陳星澤獻了束花。
“好孩子,辛苦你了。”
陳星澤接過花束,抱住吳行芝。
估分成績出乎意料的好,陳星澤能夠挑選任何一所想去的大學。報志願前的某個夜晚,一家三口邊吃飯邊聊學校的事,吳行芝和陳河說得起勁,陳星澤在旁默不作聲吃東西。等吃得差不多的時候,他放下筷子,說:“爸,媽,我想去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