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翌日,陳星澤睡至中午,睜眼時似夢初覺,頭暈目眩。
因為宿醉,陳星澤頭疼得厲害,身體叫嚣着酸痛。他坐起來,忽感身下涼絲絲的,摸了摸被子裏面,驚訝發現自己竟然光着。陳星澤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取來床頭的眼鏡,跌跌撞撞地去洗手間沖澡。
洗手間裏的衣架上挂着他的內褲,看起來已經洗過了。陳星澤有些迷糊,一邊沖澡一邊思索,屋裏沒有別人了,這肯定是米盛幫他洗的。
但是為什麽……
為什麽米盛要幫他洗內褲?
陳星澤思想單純,從小到大的感情經歷都是以“愛”做開篇,根本不會颠倒順序,跨過“愛”的階段,去想跟別人上床的可能。
沖完澡,在關掉淋浴的一刻,陳星澤終于用混沌的大腦想出了一個可能性。
內褲還沒有幹,陳星澤不好意思這麽晾着,便收了起來。他光着屁股直接套上褲子。剛穿完衣服,米盛拎着早餐從外面回來。
“你醒了?吃點東西。”米盛聲音有些啞。
陳星澤看着米盛将早餐放到桌子上,一個個盒子打開包裝。他來到米盛身邊,凝視着他的側臉,心想或許是外面太冷了,才讓他的臉看起來比平日蒼白。
“那個……”
米盛轉過頭,陳星澤漲紅臉,“你……你幫我洗內褲了?”
米盛嗯了一聲。
陳星澤汗顏無地,嗫嚅地叨咕了句什麽。
米盛淡淡道:“你說給蚊子聽呢?”
陳星澤艱難擡高聲音,“是不是我喝多……尿褲子了?”
Advertisement
米盛沒有說話。
陳星澤面紅耳赤道:“對不起,髒死了吧,其實你不用管我的。”
靜了一會,米盛忽然笑了,聽不出情緒地說:“你真沒記住?”
陳星澤:“什麽?”
米盛深深望向陳星澤的眼睛,企圖找出賴賬的蛛絲馬跡。可惜他們第一眼對視上,他就知道他說的是真話。米盛先行移開目光,看着落了灰塵的窗沿。“……你要是會撒謊該多好。”他用誰也聽不到的聲音說着。
陳星澤上前半步,“你說什麽?”
米盛喃喃道:“我是說……你昨晚睡得好嗎,做夢了嗎,是好夢還是噩夢?”
陳星澤不知米盛為何忽然這樣發問,想了想,說:“我記不太住了,應該沒有吧。我喝太多了,難受得要死,腦子亂七八糟的。”
米盛重新看向他。
陳星澤:“怎麽了?”
米盛不甘心,又問:“你再仔細想想呢?”
不等陳星澤再思考,他的手機響了,是吳行芝打來的,詢問他考試準備的情況。陳星澤這才想起,明天就有校招考試。吳行芝以為陳星澤在北京,殊不知他就在離家不遠的賓館。
挂斷電話,陳星澤趕忙穿外套。
“我先走了。”
“去哪?”
“車站,我得馬上回北京去。”
“現在就走?”米盛拉住他的胳膊,“先吃點東西。”
陳星澤:“來不及了。”
其實米盛也沒妄想過陳星澤醒來後他們可以順利地互訴衷腸,然後相約一生,可現在這樣未免也糟糕得太過頭了。動了情的人總會變得軟弱,米盛拉住陳星澤的手臂,緊緊拉着,像舍不得母親的稚子。
“別走,再呆一會。”
米盛在極短的時間裏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将昨晚的事告訴他,但聽完陳星澤說“我明天有考試”,他的話就自動咽回肚子裏了。
陳星澤離開了。
米盛一個人坐在桌子前吃東西,之前怕地瓜粥會涼,他跟摳門的店員鬥智鬥勇了十幾分鐘,才多加了個盒子。而現在,這細密的雙層包裝卻讓他本來就欠佳的胃口變得更差了。
他幹坐着發呆,沒過一會,衣兜震動起來,米盛很快掏出手機,然後失望地發現并不是陳星澤。米婕催促他快點回家,過兩天她就要搬走了。“媽媽身邊不能離開人,你要是必須工作的話,就請個保姆來。”剛放下電話,手機又震起來,這回是Jo,米盛理都不理,直接挂斷。
他趴在桌子上,灰棕色的瞳孔望着窗外。北方的冬天太蕭瑟了,一眼掃過,如同去了色的老照片。米盛閉上眼,腰本來疼得快要折掉,但處在這樣的環境裏,似乎再怎樣的疼痛也都麻木了。
他休息了一會,拿來藥房買的軟膏,去洗手間給自己上藥。
這個冬天注定讓很多人難受。
陳星澤的考試簡直糟糕透頂。其實他早有預感,畢竟在最關鍵的時刻,他的心思都沒有放在學習上,老天在某些事情上還算公平。就像明知會打敗仗還不得不上場的士兵一樣,陳星澤在考場上冷汗頻頻,連最基礎的音也聽不準,他一直盯着時間,祈求折磨快些結束。
吳行芝在音樂圈子裏人脈甚廣,她很快就打聽到陳星澤的成績。
陳星澤一共報了四所學校的音樂專業,但剛考完第二場,吳行芝就将陳星澤叫回去了。
“不用考了,收拾東西回來。”
除去那并不溫暖的溫柔鄉,陳星澤還有更多的事要面對。他到家時是周二,吳行芝和陳河平日工作繁忙,周末都很少在家,更別說是工作日了。可這天,他們雙雙請了假,專門等陳星澤回來。
“你說吧,考試是怎麽回事?”吳行芝說,陳河坐在沙發裏抽煙,這樣的氛圍讓陳星澤胸口發緊。
“對不起,我沒考好。”
吳行芝手持一卷複印譜子,說:“這是沒考好?我跟王教授要來了你在考場上創作的協奏曲,要不要我來彈一遍你自己聽聽看?”
陳星澤羞愧低頭。
靜了靜,吳行芝又說:“說真的,其實我一直都在等着,等着看你以這樣的學習态度過完三年,最後會交上來一張什麽樣的答卷。陳星澤,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陳星澤臉上仿佛燒着了,他雖不像陸昊那樣含着金湯匙長大,但他的生活比起大多同齡人也更為惬意自由。父母一直用偏西方的教育态度培養他,以鼓勵為主,在他的印象裏,吳行芝從來沒對他說過這種話。
吳行芝捏着譜子,說:“陳星澤你扪心自問,爸媽強迫過你嗎?我從來不逼你去做什麽,因為我知道人如果不自己醒悟,就算拿鞭子抽也不會有出息。你不想去補習班,我就不讓你去。你不想住校,我就在學校邊給你租房子住。你從小到大什麽要求爸媽沒有滿足,你就這樣回報我們?”
吳行芝越說聲音越大,“你要真是傻我也認了,但你傻嗎?”她将手裏陳星澤的作曲複印譜狠狠摔在地上,“你連三年前的水平都不如!你想怎麽解釋?!”
陳星澤的身體在發抖,以前他為尤小林和陸昊他們難過時也會顫抖,但那種顫抖說起來更像是溫室花朵沒事找事将枝條伸到窗外,結果不小心被凍傷。而此時此刻,則是有人強行掀開了溫室頂棚,讓他赤身于狂風暴雪中,逼着他認清一個事實。他荒廢了自己學業,身為學生,他沒有完成最基本的任務。
陳星澤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眼睛發酸。
“哭什麽?”一直坐在沙發上抽煙的陳河終于發話了,“動不動就哭,你是女生嗎?”
吳行芝看了陳河一眼。
陳河:“還哭?哭能解決問題嗎?你還是不是男人!”
“陳河。”吳行芝警告地喝了一聲。
陳星澤擡頭,剛好看見吳行芝看向陳河的目光。他太了解父母了,那一個眼神,他就知道母親在跟父親傳達什麽。
他忽然驚慌起來。
“什麽意思……”
他張皇失措,語不成調。
“你們、你們知道了?”
吳行芝和陳河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陳星澤感覺周身血液都被抽光了,“你們怎麽會知道的?”
吳行芝說:“我收拾東西的時候,看到了你訂購的國外的雜志。”
陳星澤:“就、就這樣?”
陳河怒氣騰騰地站起來,指着他說:“我們早就知道了!我們是你爸媽,你什麽事能瞞過我們!包括你上學時候跟陸昊出去逃課,還有你在北京培訓的時候偷偷跑出去玩,我們都知道!我們不說出來是因為信任你,我們想讓你自己懂事才沒管你!”
一時間接受了太多事,陳星澤感覺天旋地轉。
陳河:“你還哭是不是?你過來!我今天不好好找你算次賬我看你是醒不過來了!”
陳星澤口唇發麻,只能不停道歉。
陳河卷起桌上的報紙沖過去要打陳星澤,被吳行芝中途攔下。
“你冷靜點。”
陳河怒不可遏。
“你給我讓開!你還想讓他沉迷到什麽時候?!”
吳行芝死死拉着陳河。
陳河指着陳星澤,大吼道:“我看這就是你最後一塊遮羞布!柏林市長也是同性戀,你看看人家什麽樣子。尊嚴都是自己掙來的!你連最起碼對自己人生負責都做不到!整體哭哭啼啼天天喜歡這個愛那個!你以為這個社會很寬容嗎?你以為誰都容得下你嗎?你要是一事無成,将來拿什麽挺直腰板,你拿什麽讓那些說閑話的人閉嘴?!”
陳河聲嘶力竭,雙目赤紅,眼中泛着凝重的淚意,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擔憂。
宛如泰山壓頂,陳星澤雙膝一軟,跪倒地上。他頭磕向父母,鼻涕眼淚流得滿地都是。
“對不起,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那晚,伴随着這場痛罵,城裏下了一場雪,暴雪足足下了兩天兩夜,将世界洗滌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