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周一果然通知了升旗的事情,因為要提前十多分鐘到,怕時間來不及,翟雁聲一路開車把程郁送到工廠門前,程郁要下車時翟雁聲叫住他:“程郁!”
程郁回頭望去,看着翟雁聲,等待翟雁聲接下來的話題,翟雁聲扶着方向盤,手指反複摩挲,顯然十分猶豫,想了一會,他道:“過兩天我要回一趟海城,寧寧開期中家長會。”
翟雁聲對翟寧寧十分上心,但程郁沒想到他上心到連家長會這樣的事情也要親力親為,不過這對程郁而言是個好消息,這意味着他不必再和翟雁聲朝夕相處。
于是程郁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他穿着淺藍色的夏季工裝,晨起還有些涼,空氣裏的風帶着涼意,程郁看着清新瑩潤,活像一株被露水滋潤過的小樹苗。翟雁聲坐在駕駛室看了一會兒,确定程郁頭也不回地進了工廠,才開着車走了。
程郁非常興奮,翟雁聲要回海城,雖然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走、要回去幾天,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但是只要一想到雲城又沒有翟雁聲了,程郁就很興奮。哪怕翟雁聲必然把他的好幫手趙銘譯留在雲城。
周三那天程郁和趙銘譯一同送翟雁聲去機場,家長會在周五開,但翟雁聲最近兩天沒什麽事,便提前走了,回家先看看翟寧寧。好幾個月沒見,翟雁聲也很想念翟寧寧。
臨走前翟雁聲暗示地問程郁想不想寧寧,程郁知道如果自己說想,一定會被翟雁聲就地一同帶回海城,于是直接了當地戳破他:“我要上班。”
果然翟雁聲的臉便垮下來,還是身旁的趙銘譯提醒他,道:“先生,可以進去了。”
翟雁聲看了程郁一眼,道:“你去車裏等趙秘書,我有點事跟他說。”
程郁點點頭,轉身離開,往地下停車場的方向走。江城的機場建得錯綜複雜,程郁在偌大的航站樓裏繞了一會兒,居然繞到了入口,他準備問問機場工作人員地下車庫怎麽走時,擡眼一望,便看見旁邊的入口有熟人下車。
是吳蔚然和戚曉寒。
戚曉寒原本打算月底就走,工作交接上的事情耽誤了一些時間,再加上要說服父母,因此便拖了小半個月。饒是如此,她的父母依然沒能接受她貿然辭去雲城電視臺的工作,又要千裏迢迢奔赴海城的行為。
所以前來送她的居然只有吳蔚然。
吳蔚然幫戚曉寒把行李從後備箱拿出來,笑着道:“這箱子塞得再沉,兩個也不夠裝吧,其餘的東西怎麽辦?”
戚曉寒說:“我爸媽現在正在氣頭上,等過段時間他們氣消了,就會自己幫我把東西拿到海城去的,他們嘴上數落我,心裏還是想知道我在海城過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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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蔚然拍拍手,說:“你的如意算盤打得倒是很響。”
他說這話時一擡眼,居然也遠遠地望見了程郁,程郁心中是想趕緊找附近的工作人員問路,腳卻像被釘在原地似的,動也動不得,只能呆滞地站着。程郁看着吳蔚然和那個年輕漂亮的姑娘有說有笑,心頭像被浸了水棉花填滿了似的,堵得慌。
但是程郁也知道自己沒資格堵得慌,所以一對上吳蔚然的視線,他就立刻轉開臉,準備去找工作人員。
眼看着程郁想跑,吳蔚然對戚曉寒說了聲“等我一下”便追過去,幾步便攔在程郁面前,問:“你見到我躲什麽?”
程郁慌亂地說:“不想打擾你跟你朋友……聊天。”
吳蔚然惡劣地笑了一下,程郁從這個笑裏探尋到一點他和吳蔚然剛剛認識時的滋味,那時吳蔚然還不是年輕有為的領導,他穿着大衣在臺球廳裏挑釁張永中,耳朵上夾着煙時,他也是這樣惡劣的笑容。
程郁這才又回想起來,吳蔚然不是沒有脾氣,只是在與他相處的時候,吳蔚然都太過好脾氣,好脾氣到程郁都忘了吳蔚然也是有脾氣的,而且脾氣還不小。
吳蔚然說:“那是雲城臺的主持人戚曉寒,家裏之前給我介紹的相親對象,不過去打着招呼嗎?”
程郁半張着嘴,嗫喏着不知該作何回複,反倒是戚曉寒看見吳蔚然和程郁站在前面聊起來,跟着走過來。她化着淡妝,臉上笑盈盈的,有着節目主持人天然的高親和力。
“學弟,這是……”戚曉寒走近了,看見程郁,有些驚訝,但是并沒有表現出來。她是做新聞的,對一切信息都很敏感,程郁的樣子她總覺得眼熟,但是那天在商場吃飯時程郁跟在翟雁聲的後邊,被翟雁聲擋住,戚曉寒的角度看得并不十分清楚,一時間并沒有想起來。
吳蔚然望着程郁的方向,說:“這是程郁,我的……”他頓了一下,客套地說:“我廠裏的同事。”
于是戚曉寒伸出手,同程郁打招呼,說:“你好,我是戚曉寒,我是吳蔚然的學姐。”
程郁木然地跟戚曉寒握了手,他還沉浸在吳蔚然方才那句同事裏,程郁知道以他現在的狀況去要求吳蔚然是一件很過分且不合情理的事情,但是當他聽見吳蔚然如此疏離地定義他們之間的關系時,程郁還是發自內心地感到難過。
他們不再是室友,因為程郁的東西早就從那個小小的宿舍搬了出來。吳蔚然對程郁表白過、追求過也深深地受了挫,就更無法做朋友。他們居然真的只是同事的關系。
戚曉寒同程郁打完招呼,看了一眼手表,道:“不能跟你們長談了,我的時間快到了,我得進去了。”
吳蔚然說:“那我送你。”
戚曉寒随手拉過旁邊的小推車,笑着說:“不用了,送到機場就足夠了,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呀,你們聊吧,待會兒還能一起回雲城,我走啦!”
吳蔚然沒有同她客氣,出于紳士風度和他一直以來的習慣,他原本是一定會将戚曉寒送進機場的,但是現在程郁在面前,吳蔚然的心思就全都懸在程郁身上,實在分不出精力去照拂戚曉寒。
所以吳蔚然沖她揮手告別,說:“到了海城一切安頓下來後記得給我報個平安。”
戚曉寒走了,程郁和吳蔚然留在原地面面相觑,末了程郁先開口,問:“她也要去海城嗎?”
話一出口程郁就後悔了,果然吳蔚然的表情變得很難以捉摸,方才見到程郁的沖擊已經讓吳蔚然忘記去思索程郁為什麽會在這裏,如果他不走,那就只是為了送人,至于送誰,吳蔚然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于是吳蔚然故意說:“她要去海城電視臺了,你不知道嗎?她是翟雁筠的徒弟。”
提到一切與翟家有關的人,程郁的面色都會非常精彩,這一次也不例外,他尴尬地站了好一會兒,才說:“原來如此。”
吳蔚然看着程郁尴尬難受,心裏有一點解氣,但是更多的是随之而來的懊悔。程郁總歸是個可憐人,吳蔚然想不通自己怎麽會這樣對他。更何況自己還愛着他。
承認自己無論是什麽情況都還愛着程郁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吳蔚然自認即便不是眼高于頂,也沒有那麽下賤,卻還在親眼目睹程郁的謊言被拆穿,并且承受翟雁聲給予他的羞辱之後,對程郁日思夜想。
他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不知該說些什麽,看着程郁難堪的神色,吳蔚然想要開口邀請程郁跟他一起坐車回雲城。吳蔚然是借了廠裏的車開車來的,他想車裏是個很好的密閉的交流空間,能讓他和程郁詳談一番。
但是吳蔚然沒有來得及開口,程郁在久久的沉默中聽到自己的電話響了,他拿出手機,看見來電人上寫着趙秘書三個字,看了一眼吳蔚然,而後接起電話。
趙銘譯和翟雁聲聊完了,他在地下車庫沒有看到程郁的身影,所以連忙打了電話過來。程郁同他說了幾句話,挂了電話,對吳蔚然說:“我要走了,你路上也小心。”
吳蔚然挫敗地站在原地,看着程郁轉身離開,然後看着程郁走到工作人員面前詢問什麽事情,最後看着程郁徹底消失在視線裏。
回程途中程郁對趙銘譯說,回去的時候把他送到家屬院就可以了,這幾天既然翟雁聲不在,他就不回南城那邊了。
趙銘譯四平八穩地開着車,聞言道:“先生囑咐過了,要您每天晚上都回梧桐灣去住,早晨由我送您上班。”
程郁愣了一瞬,反應過來這是翟雁聲對他的監視,氣極反笑,冷笑兩聲,他沒有再說話,疲倦地靠着車窗打盹。渾渾噩噩間他始終回想着吳蔚然那種譏嘲、痛苦又冷漠的表情,想的時候多了,程郁煩躁地坐起身,按亮手裏的手機。
手機提示有一條短信,是翟雁聲發來的,他說:“我已登機,兩小時後落地。”
翟雁聲講話的語氣公事公辦的,程郁看了一眼,沒有回複,又把手機揣回口袋繼續睡覺,等他再醒來已經在梧桐灣的樓下,趙銘譯恭謹地站在窗邊敲窗戶,提醒他該下車了。
程郁下了車,趙銘譯開着車很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