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周末時戚曉寒約吳蔚然出來吃飯,吳蔚然原本不想去,但戚曉寒說她有人生的重大決定,想先給吳蔚然說。吳蔚然想了想,應下了戚曉寒的邀約。
他們仍舊約在第一次見面時的商場,雲城只有這麽相對而言比較一個體面上檔次的商場,綜合觀影、娛樂、餐飲、購物于一體,其他的地方相對于這個商場而言,更像是個批發市場。
戚曉寒見到吳蔚然,第一句便道:“一到正經見面就來這邊,我都來膩了,不過終于要跟這裏告別了。”
吳蔚然聽出戚曉寒話裏的意思,詫異地擡起頭,問:“怎麽,終于決定要離職了嗎?”
戚曉寒笑起來,說:“要麽說跟聰明的人講話就是輕松呢,是呀,準備離職了。”
吳蔚然問她:“是去海城嗎,怎麽這麽突然?上周不是還在做培訓班?”
戚曉寒也頗感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是挺突然的,也是我沖動了,但是怎麽說呢,也不算是一個太沖動的決定吧。”
大約是決定離職了,戚曉寒詳細地跟吳蔚然分享了她在雲城電視臺的經歷與體驗,按照她說的,她雖然是正經考入雲城電視臺的,但在臺裏和外邊許多人心裏,都離不開她那個早已從雲城臺調離多年的父親的影響。所以她一直努力工作,想要擺脫這種固有印象。
戚曉寒的努力的确十分奏效,很快她就在雲城臺聲名鵲起,成為雲城臺新一代當中的業務骨幹。戚曉寒專業過硬、思維敏銳、思路清晰、而且理念超前,比起大多是半路出家的老一代雲城臺元老,戚曉寒更為專業,這也導致她和臺裏領導在一些大的問題上有諸多分歧。
戚曉寒雖然多做退讓,但畢竟積怨頗多。同時海城臺的翟雁筠也在孜孜不倦地給戚曉寒遞出橄榄枝,原本她一直在猶豫應不應該放棄自己在雲城多年的打拼,上一次和吳蔚然的聊天算一次強心劑,跟臺裏領導在節目改版上的争議算一次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的導火索,而翟雁筠回到海城後發給戚曉寒的海城臺改革思路則是最後一擊,戚曉寒終于決定離職。
吳蔚然聽完,笑道:“其實早該去的,但是現在也不晚。海城臺的平臺不是小小的雲城臺能比的。”
戚曉寒托着下巴,說:“或許是吧,不過我總覺得我也不會在海城臺待一輩子。”
吳蔚然給她捧場,道:“人往高處走,應該的。”
戚曉寒搖頭,說:“倒也不全是想要往高處走的原因,只是我在電視行業待得越久,越覺得跟電視行業開始不合。海城臺的改革方案我看了,也跟我想象中的方向有一些出入,或許是電視的時代要過去了。”
吳蔚然舉杯,真心祝福道:“那戚曉寒的時代可能快要來了。”
翟雁聲和程郁看完電影,他領着程郁準備去吃飯,接連問了幾家店,程郁都連連搖頭,翟雁聲看出程郁心思飄忽不定,便自作主張,随意進了一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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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進門,翟雁聲就敏銳地察覺到有視線看過來,他放眼掃視過去,對上了吳蔚然的視線。坐在吳蔚然對面的依然是上一次遇見的那個年輕女性,她的目光也一同望過來,程郁跟在翟雁聲身後,尚未擡頭,翟雁聲便半摟着程郁離開。
“不在這家吃了,我們換一家。”翟雁聲說。
程郁對此無甚異議,他埋着頭跟在翟雁聲身後,方才在電影院莫名其妙哭了一場,他半個腦袋都痛,實在提不起勁來了。
一周未見,程郁好像瘦了一些,原本就巴掌大的一張臉,下巴看着更尖了,他一直沒有擡頭,精巧的下巴颏快要戳進胸口。吳蔚然看着心中一痛,下意識想要站起身,但他忍住了。
勉強将心思重新放回飯局上,卻看見戚曉寒也望着門外的奇異神色,吳蔚然思索一瞬,問:“剛才那個人,你認識?”
反倒是戚曉寒奇異地反問吳蔚然:“那個人你不認識嗎?”瞧見吳蔚然的表情很複雜,戚曉寒道:“我唐突了,你不認識他情有可原。”
戚曉寒道:“那是翟雁聲,就是那個年前雲城領導去外邊招了好半天的商請來的金主,要在雲城大搞投資建設的。”戚曉寒笑起來,說:“我的老師翟雁筠是他姐姐。”
吳蔚然的表情完全僵硬在臉上,他想起在咖啡館見面那一日,難怪程郁的“叔叔”從頭至尾沒有自我介紹自己姓甚名誰,原來這并不是他的疏忽,他只是像看笑話一般看着自己對程郁的糾纏和癡狂。
原來那是翟雁聲,那個不見其人只聞其名的翟雁聲,吳蔚然覺得荒唐極了,他的對手居然是翟雁聲,他在跟翟雁聲搶人。
戚曉寒看見吳蔚然的神色,問:“學弟,學弟,你怎麽了?”
吳蔚然收拾心情,勉力一笑,假裝若無其事地陪着戚曉寒聊天,“沒什麽,我是在想翟雁聲這種人,你是怎麽認識的?”
戚曉寒笑起來,說:“我實習第一個月,碰上他的婚禮,當時整個海城都轟動了,畢竟是真正郎才女貌門當戶對的豪門婚禮,整個海城的媒體界,跑娛樂的、跑財經的、跑民生的全都聚齊了,這種機會真的很難得,他們翟家也是真的財大氣粗,給每個到場記者,不管是大報小報、大臺小臺,每人包了個大紅包,紅包是翟家夫人親自出來發的,所有人的面子都給足了。我當時剛實習,對這種排場印象太深刻了。”
吳蔚然顯然又震驚了,他反問:“他還結過婚?”
戚曉寒笑得眼睛都彎了,道:“不然呢,他今年有三十六……三十七了吧,孩子都六歲了,當時他結婚一年,對方就因為生孩子去世了,所以孩子的滿月、百天、周歲,翟家都辦了很大的公益。反正只要是他們翟家的事,都能養活海城媒體吃個小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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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曉寒決定月底去海城,分別前吳蔚然同她約好時間,準備到時去送她。兩人的飯局結束時戚曉寒看着吳蔚然,末了嘆了口氣,說:“我總覺得你也該去外邊闖蕩兩年,別把自己在一個地方栓死了嘛,但是你既然為了感情做出選擇,那算啦,還是遵循你的想法。”
她不提這個,吳蔚然倒不會覺得自己有多麽天真可笑,她說了,吳蔚然才覺得自己更加像一個沒頭沒腦的白癡。
吳蔚然先前一直像一個一頭熱的傻子,現在他冷靜下來,才從自己記憶深處撿起那些被他忽視的細節,比如程郁沒頭沒尾地來到雲城,那些他的衣櫃裏精致昂貴的衣物,他沉默寡言地在黃昏中發呆。
程郁深藏的故事只是被揭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吳蔚然卻終于窺見了裏邊混亂的故事,無非是有錢人豢養小情人,而小情人逃跑之後又被捉回去的故事,話本傳聞裏聽說過許多,真正見到還是第一次。
從頭至尾都是一個跟吳蔚然沒什麽關系的故事,吳蔚然卻一猛子紮進程郁的身旁,以為自己努力表露心意,就能有幸進入程郁的世界。
吳蔚然現在知道了,程郁跟在翟雁聲身後的樣子深深點醒了他,他從沒有進入過程郁的世界,因為程郁并沒有自己的世界,他是翟雁聲身邊漂亮的附屬品,他的一切都不屬于他自己,又拿什麽來接納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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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雁聲領着程郁在商場裏逛了一圈,程郁都興致缺缺,走到門口時程郁望着入口處的快餐店招牌,快餐店一年四季都在做促銷活動,程郁看了一會兒,翟雁聲便領着他進去了。
點套餐送禮物,送的恰好也是一個陶土玩具,翟雁聲瞧見了,當機立斷地下單:“要這個,買多少可以拿到這個贈品?”
服務員回答道:“買兩份就可以送的,但是先生如果是兩位的話,其實一份套餐就夠了,可以額外單點……”
翟雁聲打斷服務員的話,說:“要兩份。”
先前他從程郁口袋裏把吳蔚然送的那個小玩意兒拿出來時,程郁看起來肝腸寸斷,眼下翟雁聲想賠他一個,未曾想程郁并不接受。
翟雁聲把玩偶放在程郁面前,程郁漠然地轉開臉,翟雁聲不屈不撓,往前推了推,程郁的手臂輕輕一掃,脆弱的玩偶便落在地上碎成瓷片。
這動靜不小,快餐店裏又是孩子居多,清潔工很快拿着掃把将地上的玩偶殘骸清理掉,留下面色不虞的翟雁聲,還有沉默的程郁。
翟雁聲敗下陣來,問程郁:“你到底要怎麽樣?”
程郁卻又不理會翟雁聲了,他将番茄醬的料包撕開,撚着薯條一點一點地蘸着番茄醬,說:“你知道我為什麽要來這裏嗎?”
翟雁聲不說話,只看着程郁,等待他的回答。程郁低聲說:“你第一次帶我去外邊吃飯,也是去快餐廳,那時你問我有什麽心願,說都能幫我實現。我說我長到這麽大從沒有吃過炸雞漢堡和薯條,你就帶我去了。”
這麽久遠的事情,翟雁聲已經記不太清了,程郁提起,他才恍然回想起這事。翟雁聲對于如何将程郁騙到手的這段經歷總是不願提起,因為手段不夠高明,心思也有些過于卑劣。平時程郁也不提,現在卻突然提起來,這并不是一個好兆頭。
程郁笑起來,番茄醬沾了一點在嘴角,像嘴角洇出的血跡。“我那時候不懂,現在才明白,當時就該告訴你,我的心願是離開你。”
翟雁聲從未見過程郁這樣的表情,他有些迫切地隔着一張桌子,靠近了些,說:“你就這麽想離開我嗎?程郁,現在是我沒有辦法離開你,你不能這麽絕情。”
程郁擡起眼睛看他,他眼裏沒有什麽感情,既沒有愛慕羞澀,也沒有恐懼驚慌,他看到翟雁聲,就好像看到任何一個普通人一樣,不會再有什麽波瀾。
翟雁聲和程郁對視,好一會兒,他敗下陣來,說:“好,我答應你回去上班。”
程郁又問:“那我的宿舍呢?”
翟雁聲的目光兇起來,說:“宿舍,我會給你另外安排,中午在那邊休息,晚上回來。”
想要回去工作的目的已經達成,被吳蔚然看見了,他也無法再回到之前的宿舍裏,對這個結果程郁沒什麽好說的,他微微點頭,終于低下頭開始吃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