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翟雁聲深夜才回去,進門時程郁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還播着,人已經睡着了。他裹在薄薄的毛毯裏,顯得稚嫩可憐。翟雁聲沒有開燈,借着電視忽明忽暗的光看了一會兒程郁,他想摸摸程郁的臉頰,擡手嗅到自己身上的煙酒氣,最終又收回手,轉而去洗澡。
洗完澡出來時程郁已經醒了,他坐起來,抱着遙控換臺。深夜已經沒有什麽節目可看,程郁翻了翻,調到雲城臺時電視臺正在重播白天的新聞,女主持戚曉寒穿着墨藍色的套裝,越發襯得她膚白貌美,只是新聞主播打扮得成熟而略顯老氣,遠不如程郁在商場看見她時那麽青春靓麗。
翟雁聲見程郁醒來,問:“怎麽不去床上睡?”
程郁連忙擡手關了電視,說:“看了一會兒就睡着了,忘記了。”他站起身穿上拖鞋,抱着毛毯往房間裏走,忙不疊地想逃離翟雁聲的視線,說:“那我先回去睡了。”
翟雁聲看着程郁踉踉跄跄急匆匆的步伐,覺得他這一晚有些奇怪,但是哪裏奇怪,翟雁聲又說不出來。程郁是長大了,和以前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完全不同,翟雁聲有時也不能完全看透他。
程郁回到房間又睡不着了,他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在漆黑的房間裏獨自懊惱。他對翟雁聲有一種天然的恐懼,看到翟雁聲就忍不住想起這一晚他曾悄悄地忤逆過翟雁聲,不該這麽怕他,可以再坦然一些。程郁心想。
翟雁聲似乎很忙,一直到程郁再度睡着,翟雁聲都沒有進來睡覺,第二天他們吃過早飯,程郁還在收拾房間的時候,趙銘譯又來了,翟雁聲和趙銘譯在書房裏待了許久,原本安排的要去逛街的行程被翟雁聲推到下午,午飯是程郁做的,端進書房時看見書桌上攤滿了文件,上邊有許多圈圈畫畫的筆跡。
吃過午飯後程郁無所事事,待在客廳裏看電視,趙銘譯出門送餐盤時路過客廳,瞧見程郁又抱着腿窩在沙發上,便站住了,對程郁說:“先生最近很忙,常有這樣顧不上吃飯睡覺的時候,你如果不忙,是不是可以在這邊常住一段時間,照顧先生的飲食起居。”
趙銘譯說完自己的提議便端着餐盤放在廚房裏,程郁坐在客廳裏陷入沉默,翟雁聲的确很忙,但程郁,他更清楚自己如果答應趙銘譯的提議便意味着什麽。
所有人都在想方設法讓程郁回到翟雁聲身邊,他們打親情牌感情牌,将程郁高高地架起來,總要想法設法如願以償。就連趙銘譯這樣向來冷面冷清直言不諱的人,都學會對着程郁用一種偷梁換柱的方式,哄着他順從。
趙銘譯要回書房時程郁叫住他:“趙秘書。”趙銘譯轉過身,等待程郁的回答,程郁低着頭,說:“我平時也要上班,不能照顧得那麽及時,雲城的家政雖然不多,但用心挑選總會有好的,若是先生瞧不上,讓老宅裏送來一位,想必也可以。”
趙銘譯聞言看了程郁一眼,沒說什麽便回了書房,程郁知道他一定會如實給翟雁聲彙報,果然沒一會兒就聽見翟雁聲在書房裏暴跳如雷:“讓他滾!”
程郁聞言,沒有多說什麽,起身拿着自己的外套便出門了。他等電梯時不禁笑出聲,翟雁聲做小伏低許久,一句滾就基本等于前功盡棄,程郁早知道他裝不了多久,只是沒想到這一刻真的來了,會這麽平靜。
程郁手插在口袋裏,摸到口袋裏的盒子,又想到吳蔚然,在回宿舍和去找吳蔚然之間猶豫許久,直到電梯落地,程郁也沒有做出選擇。盡管他前一天才覺得自己不該再去找吳蔚然,但是當翟雁聲讓程郁滾的時候,程郁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吳蔚然。
尚未走出小區大門,程郁的手機就響了,是翟雁聲打來的。程郁将手機方回口袋沒有接,那邊又锲而不舍地打來了兩個,程郁仍舊沒有接。那邊沒有再打來電話,程郁準備離開小區,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巨大的轟鳴。
翟雁聲将車當成飛機開,以一個蠻不講理的姿勢橫在程郁面前,他降下車窗對程郁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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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郁站在路邊同他對視,平靜地說:“是你讓我滾的。”
若是平時,程郁未必會這樣回應翟雁聲,免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争執起來,反倒剪不斷理還亂。可此刻是翟雁聲讓程郁滾蛋,程郁對這個回應,竟有些求之不得。
但兩人并沒有像程郁想象中那樣争執起來,翟雁聲煩躁地捋了一把頭發,末了竟然低聲下氣地同他說:“是我錯了,我不該讓你滾。你回來,我讓家裏來人。”
程郁反倒對這樣的翟雁聲束手無策,愣了一會兒,後邊陸續有車過來,旁人見翟雁聲的車橫在門前出不去,急躁地開始按喇叭。翟雁聲又說了一遍:“程郁,回來。”
程郁自然不想回去,他的腳向前邁出一步,翟雁聲厲聲喝道:“程郁,你敢!”
翟雁聲這樣說,程郁心底的反叛反而被激發出來,他不管不顧,擡腳便往外走。小區的大門人車分流,翟雁聲開着車跟出去時,程郁已經出門了。這一帶交通便利,出門就是川流不息的街道,程郁随手攔一輛就能離開翟雁聲的視線。
翟雁聲急不可耐,随手找了個位置停車,然後匆匆忙忙下了車。他心中懊悔不已,早知便不該試探程郁,更不該憤怒地說出讓他滾,如此一來,之前一切都白費了。但眼下顧不了那麽多,翟雁聲三步并作兩步,一把拉住程郁,将程郁的手腕攥在手裏了,那種“程郁在自己身邊,不會離開自己”的情緒才将方才的憤怒壓下去。
翟雁聲沉聲喚他:“程郁。”
兩人在路邊,人來人往,程郁不想也不敢同翟雁聲起争執,他只想按翟雁聲說的滾遠點。但現在反倒是翟雁聲不願意放他走。
程郁尚未有動作,反倒是一直拉着他手腕的翟雁聲笑出聲,他道:“程郁,你确定還要這樣跟我耗着嗎?”
程郁皺起眉頭,問他:“你什麽意思?”
翟雁聲擡起下巴,向着馬路對面的小區望去:“咱們的老熟人來了。”
程郁不解地回頭望去,隔着四車道的馬路,程郁看見吳蔚然從車上下來,他手裏拎着禮盒,正往馬路那邊的小區大門走去。
“你再這麽耗着,就被你的朋友看見了,程郁,你要這樣嗎?”
翟雁聲特地加重了“朋友”二字,陰恻恻貼着程郁耳朵說的這句話讓程郁驟然清醒,他甩開翟雁聲的束縛主動上車,翟雁聲跟着上車,他将車發動,朝着外邊駛去。
“說了要一起逛街,既然出來了,就直接去吧。”翟雁聲說。
程郁疲憊地靠在座椅上,問:“你就可以這麽若無其事地去商場嗎?”
“為什麽不行?”翟雁聲反問。
程郁冷笑一聲,道:“我們剛剛吵了架,你讓我滾,我滾了,然後我們在馬路上争執,你就可以當這些事都沒有發生過嗎?”
翟雁聲說:“我讓你滾是我不對,所以我道歉了,你生氣,我又将你勸回車上,這件事就算結束了。”眼見程郁又要出言譏嘲,翟雁聲說:“程郁,關于你的事情,我不想把什麽都争辯出一二三來,我不計較你一個星期有五天都跟那個吳蔚然住在一個屋檐下,也不計較你你們偷偷摸摸發短信打電話,甚至是你在我不在家的時候偷偷出門去找他,這些我都不計較。我關心的只有咱們兩個是不是在一起,至于其他的,我還分得清主次。”
程郁的目光立刻淩厲地望向翟雁聲,反問:“你監視我?”
翟雁聲笑了笑,道:“我不至于這麽下作,你出門時大大方方,那麽多保安門衛都看見過,多嘴說給我聽,我想不知道也難。程郁,想跑,什麽時候都會留下痕跡。”
程郁不屑地說:“說白了還不是你收買人心,讓他們給你提供情報。”
翟雁聲目視前方,又有些好笑又十分平靜地對程郁說:“程郁,我從沒有收買過他們,但是人都是會看眼色的,我是這棟樓的頂級住戶,他們就會多多關照我,而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所以他們也就會關注你。你并不知道暗地裏有多少人在盯着你,說白了,雲城就這麽大,即便今天我不知道,以後你偷偷出去的次數多了,我總會知道。”
程郁氣結,轉頭怒視着翟雁聲,翟雁聲轉頭看他這幅表情,又覺得他可笑可憐,忍不住想再打擊他一次:“你這麽氣我幹什麽,也不是我安排吳蔚然去相親的。他家裏人對他這個相親對象都很滿意,父輩的同事長輩們也都滿意,他有好歸宿,你是他朋友,不該高興點嗎?”
程郁被翟雁聲這個雲淡風輕的樣子氣得頭暈,他從未這樣反抗過翟雁聲,還不懂得收斂的道理,總是被翟雁聲帶着思路走,聞言忍不住辯解道:“你別亂點鴛鴦譜了!”
翟雁聲笑出聲來,剛巧也到了商場門前,他将車停好,對程郁道:“到底是誰不肯承認,程郁,把你的小心思收一收吧,吳蔚然的相親是他姑姑一家介紹的,方才他拎着東西上門拜訪,難不成還是來拜訪你的?”
程郁的手放進口袋裏,摸到那個吳蔚然送給他的禮物,又想到他說起戚曉寒時坦然誠懇的樣子,忍不住有些茫然。
翟雁聲見程郁那挫敗失落的樣子,心中固然惱怒,但更不願意程郁一直在這樣的情緒中沉淪,他親自替程郁打開車門,說:“好了,下車吧,寧寧的畫還在家裏等着。”
翟雁聲拿翟寧寧做誘餌,程郁果然乖順地下車,翟雁聲知道程郁和翟寧寧待在一起的時間久,對她也頗有感情,想了想,他問程郁:“你想寧寧嗎?過段時間我們可以回去看看她。”
程郁站在原地反問翟雁聲:“寧寧究竟是你的孩子,還是你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