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程郁周末去翟雁聲那裏時,翟雁聲安排第二天去逛街,吳蔚然不在宿舍,程郁百無聊賴地過了一周,聽說要去逛街,雖然是跟翟雁聲一起,但至少是外出活動,程郁便應下了。
晚上翟寧寧打來電話,見程郁也在,興奮地問程郁:“程郁!我畫的畫你看到了嗎?我讓姑姑帶去雲城啦!”
程郁茫然反問:“什麽畫?”
翟雁聲惱怒地奪過電話對翟寧寧道:“小孩子不要多話!去做作業!”
翟寧寧莫名其妙被翟雁聲兇了,她平素向來是無理也要争三分的人,況且這次的确是翟雁聲有錯在先,翟寧寧張嘴便哭了個驚天動地。最後是翟家二老中翟廉佑哄着翟寧寧,陸瑾瑜接過電話同程郁聊天。
“程郁呀,前幾天寧寧的姑姑去雲城出差,我們順帶帶了些東西給你,怎麽,雁聲沒有給你嗎?”
程郁拿着電話忘了一眼坐在一旁似乎仍舊十分氣惱的翟雁聲,輕聲道:“先生最近工作忙。”
陸瑾瑜聞言便明白了,她又和顏悅色地同程郁聊了一會兒天,末了仍是翟雁聲先發話,不怎麽高興地說:“這麽晚了,讓他們休息吧,寧寧明天早晨還有安排吧。”
翟雁聲這麽說,程郁便将手裏的電話交還給翟雁聲,翟雁聲順理成章地問了幾句翟寧寧的情況然後便挂了電話。通電話時,程郁和翟寧寧聊天,又跟翟家二老聊天,跟誰都熱絡親切,挂了電話,家裏氣氛又陷入死寂。
好半天,翟雁聲才幹巴巴地說:“寧寧的畫,我本來打算明天去買個畫框當做禮物給你的。”
程郁連忙擺出一個笑容,對翟雁聲說:“提前知道了也沒關系,剛巧能挑個适配的相框。”
翟雁聲聞言,起身将翟寧寧的畫拿給程郁,用眼神示意程郁打開,程郁打開一看,是翟寧寧畫的自己在跟她堆雪人。翟寧寧對旁人給她的允諾計較得很,程郁答應了她,卻沒有做到,這在翟寧寧心裏一直是個事,連畫畫時也不忘這件事。
翟雁聲原本在斜觑着偷看翟寧寧到底給程郁畫了些什麽,瞧見這幅畫才終于松下壓在心口的那口氣,心想翟寧寧到底還是自己親生的,沒有白寵她。
“這是寧寧的願望,之前你答應她的沒能做到,寧寧還記着呢,以後幫寧寧實現吧。”
以後,這個詞對程郁來說太過遙遠了,況且海城幾乎從不下雪,翟寧寧的心願是讓程郁陪她堆雪人,而翟雁聲的心願呢,是用一個遙不可及的雪人将他留在身邊。
程郁的手指撫過畫紙,末了他說:“明天挑一個淺色畫框,就挂在家裏,這樣先生想念寧寧的時候,就能時常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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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雁聲握住程郁的手腕,道:“我如果想寧寧,随時可以回去看她,程郁,你呢?”
程郁笑了笑,道:“我想念寧寧的時候,雖然不能随時回去看她,但也會跟她打電話的。”
翟雁聲還想再說什麽,但是終究什麽也沒再說,他放過程郁,站起身朝廚房走去。“來吃飯吧,用的是家裏老爺子親手種的食材,今天早晨我姐姐帶來的,還新鮮着。”
程郁這才問翟雁聲:“雁筠姐姐來了嗎,怎麽不見她?”
翟雁聲在餐桌前坐下,說:“來得匆忙,說是她之前的徒弟在雲城電視臺,邀請她來做個培訓講座。來回就一天,晚上還有別的事,所以下午就回去了。”
程郁聽聞電視臺的講座培訓幾個字,心頭一動,但什麽也沒說,只默默點了點頭,翟雁聲瞧見他的樣子,說:“我看你倒是遺憾得很,怎麽,我們全家人都跟你好得不得了,唯獨不能跟我好,是嗎?”
程郁連忙搖頭,說:“不是的。”他為自己辯解,說:“只是想雁筠姐姐很難來雲城,沒能見到她,有些可惜。”
翟雁聲吃味了,不高興地說:“想見她還不簡單,把電視打開天天都能見到。”
程郁見翟雁聲不高興,低頭不再多言,一瞧見程郁這個樣子,翟雁聲就知道自己又把事情給搞砸了,他越發懊惱起來,兩人都不再說話,偌大的房子裏又陷入沉默。
吃完飯後程郁站在廚房水池前刷碗,翟雁聲去忙工作,程郁套着橡膠手套,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一聲,程郁手忙腳亂地去拿,濕噠噠的水流直往下滴。
“程郁,今天我去鄉下采風,買了特産回來,你說是我今晚給你送回宿舍,還是過兩天培訓結束了我帶回宿舍?”是吳蔚然的短信,即便只是文字,程郁也能想到他熱情洋溢的樣子。
吳蔚然看起來熱情似火,想到先前他說的要追求自己的事情,程郁不知該如何回複吳蔚然的短信,便戴着手套繼續刷碗,他收拾幹淨後走到客廳,還沒坐下,翟雁聲就穿着外套從書房出來了。
“臨時有個飯局必須得去,你自己在家裏看電視看書幹什麽都行,別等我了,晚點回來。”臨走前翟雁聲又不甚放心地回頭叮囑他一聲:“不許亂跑,好好在家待着。”
他走得匆匆忙忙,看起來确實有要緊的事情,程郁以前就從不過問翟雁聲在做什麽,就是因為他如此清醒自知,才顯得比那些自作多情的人要讓翟雁聲舒心許多。翟雁聲在外無論是叱咤風雲還是花天酒地,既不是程郁能夠過問的,程郁也不願意去過問。
翟雁聲走了,程郁的手觸到口袋裏的手機,回想着方才吳蔚然的短信,他還沒有回複,這會兒想着翟雁聲出門前的模樣,他的心思突然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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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臺的招待所屬于“公家單位”,平時能進,但是現在住着培訓人員的時候,閑雜人等不允許随便進出,程郁到了電視臺招待所門前就被攔下了。
程郁扒着門窗跟看門大爺講話:“大爺,我找人,我朋友在裏邊。”
大爺架着玳瑁框的眼鏡不耐煩地揮揮手,說:“找人也不能進,除非把人叫出來領你進去。”
程郁只好站在招待所門前給吳蔚然打電話,他原本想直接上門給吳蔚然一個驚喜,誰知被看門大爺攔在門口,難免掃興。吳蔚然出來得很快,他從招待所數十層高的臺階上飛快奔下來,然後快步跑到門口沖着程郁傻笑起來。
“你怎麽來了?”吳蔚然問。
程郁也笑起來,說:“我一個人待着無聊,就來找你玩了,你不是說有禮物嗎,我來取禮物。”
吳蔚然剛洗過澡,招待所的一次性沐浴用品氣味很廉價,但吳蔚然朝氣蓬勃,他頭發濕漉漉的,大約還沒來得及擦,只戴着連帽衫上巨大的松垮垮的帽子,讓他看起來像個大學生。程郁沒有上過大學,但是在海城偶爾路過大學時,感覺門口往來的年輕人似乎都是這樣的。
“進去說吧,我帶你看看我住的房間。”吳蔚然說。
招待所是兩人間,但吳蔚然獨自一人住着,“我的一個學姐是電視臺的主持人,這次培訓她也參與了一些工作,前幾天碰見她,她幫我安排成自己住了,方便,也不吵鬧,還不錯吧。”
程郁心頭微微一動,又想到了那個和吳蔚然并肩同行的身影,他頗有些自己都察覺不出的酸味,問吳蔚然:“這麽好的學姐太難得了,你在學校時怎麽賄賂的?”
“我可沒有賄賂。”吳蔚然說。“其實也不完全算是學姐,是我辦公室的孫姐要安排我跟她相親,但是我們倆都沒這個意思,在外邊就說是學姐學弟打發孫姐他們。我進學校的時候她都快要畢業了,要不是她說,我也還不知道。”
程郁哦了一聲,想着兩人并肩同行時那樣般配,被人撮合到一起相親也不奇怪,想了想,他又連忙岔開話題,說:“別跟我炫耀你的相親史了,不是帶禮物了嗎,在哪兒呀?”
吳蔚然蹲下身準備把禮物拿出來,沉默兩秒忽然擡起頭盯着程郁看:“程郁,你是不是因為學姐的事情不高興了?”
程郁連忙說:“沒有!別胡說。”
吳蔚然嗯了一聲,又說:“就當你沒有生氣吧,那你今天為什麽來找我?”他像個捕獵的獵人似的,持續發問:“我在追求你,你這樣來找我,會讓我想很多的。”
為什麽來找吳蔚然,程郁也想不明白,總歸并不是那麽好奇禮物是什麽。如果單純地只是因為一周沒見了有些想念才來找吳蔚然,好像也不是這樣,程郁沉默地想了想,居然好像還有一絲對翟雁聲的惡意。
以往都是翟雁聲将他扔下,自己去外邊盡情潇灑,現在翟雁聲放心地将他留在那個漂亮的房子裏,翟雁聲不再出去浪蕩了,而程郁,如果翟雁聲像他說的那樣想要挽回程郁、重視程郁,程郁也做不到以一種全然平和的心态去對待這種情況。
程郁不是聖人,他想要故意甚至是惡意地、神不知鬼不覺地、也背叛一次翟雁聲的信任,毀掉翟雁聲的癡心妄想。被翟雁聲這樣的人愛着是什麽滋味,程郁還不曾細細品味,但僅僅只是被翟雁聲選擇的這個過程就已經足夠痛苦,既然有機會回擊,哪怕只是一次,程郁也想試試。
“沒有這麽多為什麽,周末了,閑着無聊,随便逛逛呗。”程郁最後說。
程郁想痛擊翟雁聲,卻并不想拖吳蔚然下水,他不能再傷害吳蔚然更多了,即便他已經對吳蔚然撒了許多謊。
吳蔚然顯然很失落,眼底的光熄滅了,很快又燃起來,他從行李箱中取出一個紙盒遞給程郁,說:“今天我們去了一個雲城下邊的特色産業村,村裏有好些人家是做陶土泥塑的,我看到這個娃娃很可愛,感覺你一定會喜歡,所以就買回來了。”
程郁将手裏的紙盒打開,裏邊是一個不大的泥塑擺件,并不十分精致,但是有種質樸的可愛,上色非常大膽,樣子也憨态可掬。
程郁笑起來,說:“真可愛,我喜歡。”
吳蔚然似乎松了口氣,說:“我就知道你會喜歡。”
程郁和吳蔚然聊了會兒天,便起身告辭了,外邊天色漸晚,他得盡早回去。吳蔚然将他送到招待所門口,看他上了車,程郁隔着車窗同吳蔚然揮揮手,車子發動起來,程郁坐在後排對司機說:“師傅,不去工業園,去梧桐灣。”
夜間的雲城南城區繁華熱鬧,車子在市區穿梭,光驟明驟暗。程郁口袋裏放着裝着玩偶的盒子,他無聲地嘆了口氣,突然後悔起來,程郁知道他不該來的,他不該在這一晚來找吳蔚然的。
想到吳蔚然滿懷期待而後眼神明顯暗下去的瞬間,程郁心頭塞滿了懊惱和後悔,還有一些他分辨不出的憋悶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