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程郁犧牲一整晚,終于讨得翟雁聲的歡心,翟雁聲第二天早晨起來就松口了:“吃過午飯以後我讓趙秘書開車送你回宿舍。”
說這話時程郁正在吃早飯,酒店送上來的餐食,花裏胡哨,不太頂飽。程郁其實不愛吃這種偏西式的東西,更何況雲城這樣的小地方也聘不到什麽水準一流、廚藝地道的好廚師。只不過是翟雁聲向來嚴格,不許程郁不吃早飯,所以他才慢吞吞地吃飯。
翟雁聲對程郁的影響體現在方方面面,早晨在宿舍急趕着上班,程郁也會用小鍋煮一點粥,這樣大的一個工廠,人多嘴雜,有許多八卦熱鬧,程郁也只是聽過就罷,并不外傳,他低調,冷靜,有時講話卻尖銳,這都是翟雁聲對他不知不覺的影響。
包括現在聽翟雁聲這樣說過以後,即便心底裏終于松了口氣,程郁在表面上依然沒什麽反應,只淡淡地回以一聲哦。這也是翟雁聲教給他的喜怒不形于色。
翟雁聲繼續提要求,說:“回去以後離那個吳蔚然遠一點,如果你做不到的話,程郁,即便你不願意天天住到我這裏,我也有辦法給你換一間宿舍。”
程郁小聲反抗:“我跟他沒有什麽。”
翟雁聲嗤笑:“你是沒有什麽,那他呢?”
翟雁聲說到這裏,手指輕輕在手機的方向意有所指地敲了敲,程郁一個激靈,急切發問道:“你看我手機!”
翟雁聲沒有說話,只平靜地望着他,兩人對視幾秒,程郁敗下陣來,他很快就意識到,翟雁聲并沒有看他的手機,他在詐他。而程郁如此急切惱怒,分明就是上鈎了。
翟雁聲并沒有再同他繼續這個話題,但是其中的震懾已經足夠,程郁吃完飯,翟雁聲開始工作了,他來了雲城,海城那邊的許多工作就只能通過電話來完成。即便還在年節底下,可是海源的業務在春節假期本就是巨大增長期,翟雁聲能拖到現在才開始忙工作,已經是壓縮又壓縮之後得到的假期了。
程郁無所事事,吃過早飯又不知不覺睡了過去。他認床且睡得淺,若不是太疲憊,也沒有這麽容易就是睡着,半夢半醒間,還能清楚地感知外界的一舉一動。
翟雁聲站在床邊,從透明的玻璃倒映裏看到程郁困倦睡過去的模樣,壓低聲音換了個房間打電話。程郁漸漸聽不見聲音了,他陷入一陣舒适的夢境。
沒過一會兒,程郁感覺自己被溫暖包裹,是打完電話的翟雁聲給他蓋上了毛毯。毛茸茸的線圈堆在程郁下巴,他的心情突然變得很複雜,竟是睡不着了。
午飯是跟着翟雁聲出去吃的,雲城地方小,但是據說街頭巷尾有不少大隐隐于市的館子手藝都很地道,雖然過年時開門的并不算多,可翟雁聲還是帶着程郁七拐八繞地去了一家面館。
翟雁聲點了兩碗面,還另點了幾份小菜,外加一碟醬肉。翟雁聲将醬肉推到程郁面前,道:“你嘗一嘗,據說是雲城很出名的面館,醬肉是一絕。”
程郁依言嘗了一小塊,果然肉濃香入味,香辣鹹鮮,風味十足。他點點頭,道:“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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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雁聲輕笑:“之前沒有來過嗎?你的同事,你的室友,都沒有帶你四處逛逛嗎?”
程郁老實地搖搖頭,翟雁聲又道:“以後我帶你逛。”
程郁低下頭,似乎是覺得這樣無視翟雁聲不好,可他又實在說不出其他的話,好半天,程郁只憋出來一句嗯。
吃過午飯以後翟雁聲和程郁溜達着回到酒店,雲城是小地方,過年的時候也相對更傳統,街上沒有什麽人,程郁跟在翟雁聲身邊一路沉默,反倒是翟雁聲心情十分不錯。
翟雁聲應允承諾,回去後便讓趙銘譯送程郁回宿舍,雖然程郁自己從翟家沒有帶出任何東西,可翟雁聲給程郁裝了滿滿一大箱,他像送孩子去讀書的家長似的,在趙銘譯将車開到離宿舍很近的巷子口以後,他搖下車窗叮囑程郁。
“行李箱裏衣服和其他零碎的東西都有,你自己慢慢收拾。周末我會讓趙秘書來接你,如果忙不過來我會給你打電話發信息,不能不接。過兩天是初五,要迎財神,晚上帶你吃飯,時間地點給你發到手機上。”
之前的話程郁都沉默地低着頭聽着,直到最後一句,他才出聲反對:“初五不行。初五我要去師父家裏拜年。”
翟雁聲似乎感到不滿,但只是一瞬間的事,他立刻整理表情,問:“李一波?”
程郁點點頭。翟雁聲道:“趙秘書,把後邊的酒拿一瓶給他。”
趙銘譯連忙下車打開後備箱,拿出一瓶包裝好的白酒。程郁一看标簽便連連擺手,道:“這太貴了。”
翟雁聲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大約是有要緊的事,他沒空再和程郁推拉,只扔下一句:“這是我的心意,是對你師父的謝禮,你帶過去就行了。”
程郁抱着酒愣在原地,眼睜睜看着翟雁聲搖起車窗,在車窗即将閉合的那一瞬間,程郁看到翟雁聲一邊打電話一邊揮揮手,示意趙銘譯出發。
程郁拖着行李箱,懷裏還抱着一瓶酒,慢吞吞地往廠區走。雖然只離開廠區短短幾天,在程郁那裏就仿佛是過了一個世紀一般,最恐慌的時候,程郁甚至做好了再也無法回來的準備。但是一向強勢且說一不二的翟雁聲在這件事上給了他難得的妥協。
程郁心裏想着翟雁聲,又是一陣茫然,他不知道該如何定義自己與翟雁聲目前的狀态,翟雁聲窮追不舍,而自己毫無反抗的餘地,一絲小小的争取,就要用更大的犧牲來換取。長此以往,兩人的捆綁只會越來越緊密,又會回到最初的狀态了。
翟雁聲是吃軟不吃硬的人,程郁如果強硬反抗,翟雁聲只會更加收緊對他的監視,只有不動聲色地默默遠離,好像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程郁只希望翟雁聲和自己的關系能夠永遠處在地下,直到徹底結束,最好不要讓廠裏的人知道,尤其是吳蔚然。
走到宿舍樓下時,值班室裏坐着百無聊賴的阿姨,瞧見程郁,便高聲嚷嚷起來:“喂,那個!”
程郁站住,值班室阿姨問:“上回是不是你問我買肉的事?我給你問好了,肉也給你留着了,你這人不見了。”
程郁回想起這事,連忙道:“抱歉抱歉,是我去親戚家過年,忘記跟您說了,肉在哪裏?我待會兒把東西放下了就去拿。”
值班室阿姨道:“去過年了也該提前給我知會一聲,你再晚回來幾天,這外邊天就暖和了,都該凍不住了,等着啊。
值班室阿姨轉身進了值班室,然後打開面向外邊的窗戶,将窗戶把手上挂着的肉拿下來給程郁。她大約是早就帶來了,只是因為程郁不在,又怕他回來了急着要,所以這些天一直朝外挂在窗戶把手上,依靠室外的氣溫将肉凍住。
阿姨原想讓程郁拿着上樓,瞧見他左手右手都是東西,便道:“行了,你上樓吧,我幫你提上去。”
程郁千恩萬謝地上了樓,阿姨将他送到宿舍門口,這才放心:“以後有什麽事兒就來找我,沒事幹就下來看電視,雖然沒幾個臺,但我這兒碟片多得是。”
程郁連帶着辛苦費給阿姨湊了個整,阿姨眉開眼笑地下樓,程郁深吸一口氣打開了宿舍門。
唐遠和張衍應該是還沒有回來,程郁臨走前放在茶幾上的那鍋面現在還在桌上放着,已經完全不能吃了。但這并不影響程郁的心情,程郁看見自己狹小的宿舍才有一種安定的感覺。
他拿出手機給唐遠和張衍發短信,告訴他們不用來自己宿舍幫忙收拾了,自己已經從親戚家回來,等開工上班了會給他們帶自己做的鹵品。
發完短信,程郁又将壞掉的面條倒掉,然後将整個廚房區域收拾幹淨。他做這些的時候有條不紊,先前在翟雁聲身邊那種時常茫然,總是驚懼而恐慌的情緒不複存在。讓他恐懼的只是翟雁聲本身,如果離開翟雁聲,程郁的生活就會是這樣,平淡,但是正常。
程郁把鍋碗瓢盆收拾幹淨,轉身出門去後巷的小超市買了兩袋鹵料,又在小菜店裏買了些其他食材,準備一起鹵了。
做菜的手藝是翟家的管家阿姨教給程郁的,一開始只是為了照顧翟寧寧,要給她準備許多花式可愛的食物,後來管家阿姨覺得程郁有這個天賦,就一樣一樣地教了他許多。
誠然翟雁聲讓程郁承受了許多痛苦,但是程郁也不能否認,因為翟雁聲,他也收獲了許多。他對翟雁聲的感情非常複雜,既怨他懼他,也感激他。
竈臺上開着小火,程郁接了水,開始打掃宿舍。宿舍的确很舊很老,即便牆刷得粉白,還是有種揮之不去的味道,似乎是牆體微微有些發黴的味道,也有可能只是時間的味道。
但如果願意收拾,即便再老的宿舍也能打掃出一個模樣來,程郁蹲在衛生間,将老舊的管道上的污漬一點一點擦掉,他在這種瑣碎的俗事裏找到自己生活的意義,而不是翟雁聲賦予他的意義。
打掃過衛生,鹵味還沒好,整個宿舍裏都彌漫着軟爛的香味,程郁拿着外套蓋在自己身上,躺在沙發上想睡一會兒。這些天他身心俱疲,待在翟雁聲身邊精神一秒都不敢松懈,唯有回到自己的宿舍了,才覺得真的放松下來。
程郁不知自己躺了多久,他是被一陣開門聲吵醒的,他緩慢地睜開眼睛坐起來,看見提着行李箱風塵仆仆的吳蔚然站在門口。
吳蔚然看到程郁,有些驚訝,又似乎是松了口氣,他說:“原來你在宿舍。”
程郁呆滞了兩秒,突然笑了出來,他問吳蔚然:“你回來了?要吃東西嗎?剛出鍋的。”
吳蔚然關上身後的門,也笑了出來,道:“那我真有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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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終于見到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