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程郁用鹵汁重新下了一鍋面,又挑出一塊已經晾涼的肉切成薄片,加了些調料涼拌。吳蔚然回自己房間收拾東西,出來的時候圍着鍋邊探着腦袋張望。
“好香啊,手藝真不賴,平時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這一手,要不是趕上過年,是不是都沒機會嘗嘗了。”吳蔚然說。
程郁擺着手趕他,道:“離遠點兒離遠點兒,口水要掉進我鍋裏了。”
他關了火,撈出面條,澆上濃稠的澆頭,道:“準備去給我師父拜年,說了要給他帶些過去嘗嘗,不然我也懶得弄。麻煩。”
吳蔚然接過他手裏的碗放在小茶幾上,笑了起來:“那我這還是沾了李師傅的光,不然還真沒這口福了。”
兩人在小茶幾前頭對頭地吃飯,吳蔚然風卷殘雲般吞了半碗面下肚,程郁給他抽了張紙巾,道:“你慢點兒,過年在家餓肚子了嗎?”
吳蔚然擦擦嘴,道:“差不多吧,我坐火車回來的,沒票了,所以買的站票,這一路把我給累的。”
程郁咂舌,道:“站票?”
吳蔚然點了點頭,說:“售票員說今天的車只剩下站票了,我想着也就幾個小時沒多累,沒想到這幾天大家都在複工路上,車廂裏人山人海,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這一路可把我給累壞了。”
程郁抿嘴笑起來,夾起幾片肉放在吳蔚然碗裏,道:“那你多吃一些。”
吳蔚然吃着,似乎是醞釀了許久,才開口問程郁:“那你呢?你過年是怎麽過的?本來年三十那天晚上想給你打電話,結果家裏人喝多了,我忙着一個個把他們送回去,等到家都淩晨了。”
程郁的眼睛飛快地眨動幾下,這一瞬間他腦海裏閃過許多回答,最後他說:“我有個遠房的叔叔來接我去他家過年了,你走那天晚上我走的,今天中午才回來。”
程郁的腦袋好像從沒有轉得這麽快,他不能騙吳蔚然自己哪也沒去,否則将來連樓下值班室阿姨那裏都說不過去。說是遠房叔叔,至少唐遠和張衍是個見證,只要不親自沖到翟雁聲面前去,這個謊言就無懈可擊。
果然吳蔚然信了,他道:“原來是這樣,我說你怎麽總是不接電話不回消息。”
程郁的表情有一瞬僵硬,随後很快為自己圓謊:“我跟他家裏人待在一起,聽他們說話時也不好看手機,你前兩天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坐車回來的路上,原本準備接電話,但經過一個很長的隧道,信號斷了,後來就給忘了。”
寧城距離雲城有一段距離,隔着一座山,若是繞路就非常遠,所以才建了隧道。吳蔚然了然地點點頭,道:“那你肯定特別不自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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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謊話說得多了,程郁發覺自己再接着往下編的時候居然順口許多,他道:“是啊,其實我們很多年都沒有見過了。而且本來也就是隔得很遠的親戚,以前我在孤兒院的時候他都沒來過,據說他那幾年生意不好,這兩年大概是生意好了,所以開始打探我的行蹤了。”
吳蔚然絲毫不懷疑程郁說的話,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想過程郁有可能是在說謊的這個可能性,他順着程郁的話安慰他,道:“人嘛,總是這樣的,現在他混得好了,日子過得去了,還能想起你就已經算是不錯的人了。也不能要求太多。”
程郁點了點頭,道:“我明白的。”
他心裏湧起對吳蔚然的歉疚來,他甚至想要自己真的有這樣一個遠房的叔叔,來做他陌生的親戚,在緩慢地磨合關系。
但是除了歉疚,程郁別無他法,世上從沒有他的遠房叔叔,只有居高臨下的翟雁聲。
程郁按照自己心裏設想的理想狀況繼續編,說:“他來找我也是有原因的,他是在準備搬到雲城的事時打聽到我的。過年時他跟我說,等他搬過來以後,我每個周末都去他那兒,他前些年離婚了,孩子跟了前妻,自己一個人。”
吳蔚然十分支持,連忙說:“這當然是應該的,多個親戚朋友就多條路,時隔這麽多年他來找你,一定是還惦記着你,有人念着總是好的。更何況你說他現在就一個人,那你更該去看看,多陪陪長輩也好。”
程郁嗤笑起來,他撒謊已經撒得爐火純青,根本不用再擔心自己露怯,道:“倒也不全是因為擔心我,他是做生意的,好像主要搞裝修,之前聽說雲城的大項目,想在雲城的項目裝修分一杯羹。聽說我在雲城的工廠裏,這才找上門來,過年時還想挖我去他那裏幹。”
吳蔚然這下緊張起來,連忙問程郁:“那你怎麽想?”
程郁的黃桦已經編得十分完整,他道:“我說我剛在廠裏安穩下來,暫時沒想着挪窩,而且從來沒做過裝修的事情,也做不來,不過如果他需要人手,我可以幫忙介紹。”
吳蔚然樂了,感慨道:“程郁,不錯啊,你糊弄人有一手。”
程郁低頭笑了笑,道:“我小時候在孤兒院,大家都是這樣的境況,腦袋聰明轉得快又會說話的小孩總是更幸運一點,所以我學會了。”
程郁埋着頭想,吳蔚然說的不錯,他确實很會糊弄人,他在謊話裏糊弄自己不存在的叔叔,又用這個暫時完美的謊話來糊弄吳蔚然。
程郁不僅無法想象有朝一日吳蔚然知道實情了會是什麽樣的反應,他甚至都不敢想吳蔚然提出任何關于他這個叔叔的要求。
吳蔚然體諒程郁的心情,不再糾纏着孤兒院的話題繼續深聊,他轉而問程郁:“那你明天去給你師父拜年,準備自己去嗎?”
程郁擡眼,問他:“你也想去嗎?”
吳蔚然說:“你要是願意帶我一起,當然沒什麽不行的。”
程郁的眼睛眨了眨,想到翟雁聲的警告,到底還是拒絕了,他說:“你站票回來的,明天身上肯定會返上勁兒,很累的,別到處跑了,在宿舍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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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餐桌以後吳蔚然去洗澡,程郁在房間裏收拾行李箱,翟雁聲給他裝的多半是一些衣服,日用品也有,程郁把行李箱整理完畢以後,又無意間在夾層看到一張合照。
程郁和翟雁聲的合照不多,卻也不少,有幾張就擺在翟雁聲的房間裏,程郁把合照拿起來看了一會兒,直接塞進了行李箱防水布之下的夾層裏,假裝什麽也沒有看到。
放照片這種事不像是翟雁聲能做出來的事情,他從不是打感情牌的人,不知是誰給他支的招,仔細回味,程郁覺得有些荒唐有些可笑。
晚上睡覺前程郁看到手機裏有翟雁聲的短信,問他在幹什麽,時間是半小時前。
程郁來到雲城後就換了新的手機號,從來沒有接到過什麽陌生電話,所以程郁一直以為自己隐藏得很好,後來趙銘譯出現,翟雁聲上門,程郁才知道自己早就暴露了。
翟雁聲再出現以後,給程郁的電話短信就沒斷過,依照他的性格,半小時還沒有回複可以說是滔天大罪,程郁連忙回他:“之前在吃飯,剛才是在收拾行李箱。”
短信被發出去,程郁抱着手機發呆,他很懂怎麽不着痕跡地去套取翟雁聲的歡心,然後讓翟雁聲放過他。比如他半小時沒有回翟雁聲的信息一定會讓翟雁聲不滿,可是他提起自己在認認真真地花時間收拾翟雁聲給他裝好的行李箱,又一定會讓翟雁聲滿意。
沒一會兒手機又嗡地震動一聲,果不其然是翟雁聲回複他:“那早點休息。”
程郁下意識就想回一條讓翟雁聲也早點休息的,但是轉念一想,這麽來來回回地發,未免顯得也太親密了,遠不是他想要緩緩拉開距離的做法。于是程郁将手機關機,倒頭就睡下了。
許是終于離開了翟雁聲,許是終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床上,程郁這一睡就睡到了天亮。
他蹑手蹑腳地起床,洗漱完,宿舍裏沒什麽可吃的東西,程郁索性餓着肚子出門,出門前他左思右想,到底要不要把翟雁聲給的酒拿上,後來一想,若是放在宿舍裏,哪天被吳蔚然看見了那才是真的說不清,于是一只腳都跨出宿舍門了,他又轉身回去把酒拿着。
但是程郁覺得他自己準備的年貨只有二斤鹵肉實在是寒酸,出門又在後巷的小超市裏買了別的,這才算是滿意。
他走出後巷,準備往公交車站走,廠裏放假,所以一向熱鬧的廠區附近路上沒什麽人,街上格外安靜,程郁很快就發覺了身後有車在跟着自己。那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似乎是感覺到程郁發覺了,車主按了兩聲喇叭。
翟雁聲探出頭,道:“上車。”
程郁猶疑地站在原地,翟雁聲不耐煩地說:“我送你去你師傅家,今天降溫了,穿這麽點兒拿這麽多東西,還得走那麽一段路,凍感冒了你就不逞強了。”
程郁尚未發現降溫的事,翟雁聲這麽一說他好像才發覺今天的空氣是冷了些,再一對上翟雁聲雖然不耐煩但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程郁最終還是上了車。
他把東西放在後排,翟雁聲的視線追随着,看見他懷裏抱着自己給的那瓶酒,非常滿意地笑了一瞬。
程郁坐在副駕駛,小心翼翼地說:“不知道你會來,鹵肉沒有多帶的,也沒法讓你嘗嘗了。”
翟雁聲嗤笑:“得了吧,我欠你這一口兩口打發小狗兒的東西嗎?你手藝我又不是沒唱過。下回我嘴饞了就讓你單獨給我做。”
程郁聞言低着頭沒說話,翟雁聲開着車,感覺旁邊的人氣氛驟然冷淡下來,于是扭頭瞧見他的樣子,又說:“我沒有說你做得不對的意思。我是說沒帶就沒帶,想吃也不急于這一時半會兒。”
似乎是感慨,又似乎是新奇,翟雁聲在等紅燈的時候說:“程郁,我沒發現原來你脾氣也挺大的。”
換做以前,程郁一定會拼命在翟雁聲面前否認,要說心裏話,程郁也很想告訴他,事實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脾氣。但程郁是現在的程郁,他最終只沒什麽情緒地嗯了一聲,然後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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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雁聲現在才發現程郁脾氣大,小吳認識程郁第一天就領教過了(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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