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海源最初是做百貨的,目前已經是規模、利潤、市占率都排名前列的連鎖商場母公司,翟雁聲同時拿下商科和藝術的學位,接手海源以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開辟高端時尚百貨路線,攻下好幾個海外的百年時尚品牌進駐,瞬間打響名頭。
翟雁聲是個不折不扣的外貌主義,他對程郁的偏愛,很難說沒有一分程郁的漂亮臉蛋的功勞。程郁有時候覺得,翟雁聲對他的态度,就好像對待櫥窗裏的模特,只要漂亮、光鮮、體面,能完成一個擺件的作用就足夠了。
程郁木然地解着睡衣上的紐扣,然後脫掉,赤條條地站在翟雁聲面前,再一件一件地按照翟雁聲的期望把新衣服穿上。
翟雁聲在一旁看着,等程郁一套一套地試完了,他才吝啬地給出意見:“明天回去的時候穿藍色這件毛衣,外邊穿大衣。”
程郁了解翟雁聲的性格,如果自己此時再反對,第二天很可能被翟雁聲綁着上飛機,所以他心如死灰地脫下衣服,準備再次将睡衣穿上。
翟雁聲皺着眉頭催促他:“動作快點,我說了今天晚上不**,不等于你今天晚上可以脫光了在我面前勾引我。”
程郁知道翟雁聲的脾氣,所以已經不會感覺到委屈或是難過,他只低着頭加快了穿衣服的速度,然後再一件一件将衣服挂好。程郁感覺自己的心已經麻木了,他沒有任何感覺,從翟雁聲出現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知道,自己無法反抗什麽了。
就在程郁準備合上衣櫃的那一刻,他的手機響了,嗡的一聲震動,是一條短信。手機放在床頭,程郁怕翟雁聲看,連忙拿起來,屏幕上顯示的是吳蔚然的短信。
其實不用猜也知道是吳蔚然,畢竟幾乎沒有什麽人會聯系程郁,除了吳蔚然。
吳蔚然在短信裏給程郁報平安,說:“程郁,我到家了,剛才跟家裏人一起吃了飯,你過年的時候也要記得吃餃子,如果沒有餃子吃,我就給你帶一些來!”
吳蔚然的短信讓程郁如夢初醒。他恍然意識到自己并不是還在過去的那個環境裏,他現在已經有了新的生活,有同事,有室友,有新的約定和承諾,不是只能活在翟雁聲羽翼之下的寄生蟲了。
他擡起頭望向翟雁聲,将手機緊緊地攥在手心裏,剛準備對翟雁聲說出一番豪言壯語反抗他,就聽翟雁聲說:“你那個室友吳蔚然,他姑姑姑父一家都在雲城,住的離這兒也不遠,好像隔一條馬路就到。他姑父在市發改委,他能調進你們那個工廠,姑父出了不少力。哦,對了,他父母也是個小領導,不在雲城,但是我看啊,他們全家,還是他姑父前途最光明,其他人的前景,啧。”
程郁猝然瞪大眼睛,翟雁聲的目光幽幽望過來,他們二人之間有些話已經無需再挑明,程郁明白了翟雁聲的意圖,他頹唐地将手機放回床頭,沉默地掀開被子的一角躺下,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翟雁聲也躺着,他将手臂打開,同時低聲說:“程郁,不要挑戰我。”
程郁頓了一秒,在床上挪動幾下,躺進翟雁聲的懷裏。翟雁聲攬過程郁的肩,柔軟的被子将他們裹在一起,程郁聽見翟雁聲似乎是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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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郁這一整夜總是似睡非睡,其實他有一些認床的毛病,驟然換了環境總是睡不好。他這樣需要安定的人,偏生是個漂泊的命,混混沌沌想着,程郁醒來時天才蒙蒙亮。
翟雁聲精力旺盛,睡了一整夜再起床,絲毫不見舟車勞頓的疲态,他站在衣櫃前換衣服,流暢的背脊線條舒展,程郁緩緩睜開眼睛,翟雁聲果真如同背後長了眼睛似的開口了。
“起床了,時間抓緊點回去還能趕上家裏的午餐。”
翟家過年總是熱鬧,家裏旁支親戚多,逢年過節都會回本家來,但真正屬于翟雁聲這一家的年飯通常在中午舉行,家裏親戚也都知道這個習慣,所以往往是下午登門,不會去打擾翟家人真正團圓的時間。
程郁跟着翟雁聲吃了好幾年的年飯,翟家人對程郁坐在飯桌上沒有什麽意見,事實上他們根本不會将程郁放在眼裏。
程郁揉揉眼睛半坐起身,房間門被急促地敲了幾聲,然後尚未等到回應便急匆匆地開了門,半大的翟寧寧雀躍地從門口奔進來,她換了新裙子,柔軟的頭發被卷成俏皮可愛的卷,然後戴了一朵蝴蝶結。
翟寧寧進門就往程郁身邊蹭,嬌滴滴地問:“程郁,你怎麽還不起床呀,我來看了你兩次啦!你快點起來嘛!”
她卷卷的頭發被蹭得起了靜電,看起來頗為滑稽,程郁為她撫平頭發,道:“好,我現在就起床。”
翟雁聲穿好衣服,攬着翟寧寧的腦袋瓜轉過身,道:“你不要在這裏鬧了,去吃飯,如果再偷吃甜食我會讓家裏以後再也不存在任何零食,快點。”
翟寧寧被翟雁聲教訓了,老老實實往餐廳的方向走,翟雁聲就手插口袋站在房間門口看着翟寧寧過去,聽見身後傳來衛生間水龍頭的流水聲,翟雁聲又笑了笑。
他相貌堂堂,雖然生得嚴肅,但笑起來卻有一種潇灑的邪氣,不少人因為翟雁聲的模樣傾心,他的确有風流的資本。
程郁洗漱完,按照翟雁聲的安排穿好衣服,出門便看到翟雁聲坐在餐桌前喂翟寧寧吃面包,不怎麽加糖的吐司面包沒有口感可言,翟寧寧吃得味同嚼蠟,總是反複提出要求,想磨蹭時間,最好讓翟雁聲不耐煩,放棄讓她吃面包的這件事。
可翟雁聲今天看起來心情極佳,翟寧寧幾次無理取鬧他都順從撫慰,到底是年紀小,不如翟雁聲老謀深算,翟寧寧不知不覺被翟雁聲喂下去兩片面包,翟雁聲将餐盤推到她面前,讓她自己把煎蛋吃掉。
吩咐完翟寧寧,翟雁聲才轉過頭看了眼程郁,那意思分明是在讓他過來吃飯,程郁連忙挪動腳步坐到翟雁聲身邊。
他小口小口地撕着手裏的面包,感覺翟雁聲似乎也變了許多,他不再那麽暴躁陰郁,好像也不像以前那麽高高在上,雖然總會話中帶刺,可是比起以前而言,也好太多了。
這麽想了以後,程郁又覺得自己下賤,翟雁聲現在的模樣,只能說是正常人應該有的模樣,而他居然因為翟雁聲漸漸看起來像個正常人而開始動搖,看起來更沒救的似乎是他自己。
雲城沒有機場,吃完早飯以後他們驅車奔赴省城江城的機場,好在江城機場就在去省城的路上,司機一路快馬加鞭,趕到機場時才剛剛七點。直到坐上飛機,巨大的轟鳴聲中程郁貼着舷窗看着雲層之下灰白的地面,才後知後覺體會到疲憊重新返上心頭。
他靠着舷窗睡着了,翟雁聲坐在他身邊,也閉着眼睛。程郁這半年的生活狀态翟雁聲已經有了大致的了解,先前他以為依照程郁的性格,會溫吞地躲在那個叫張永中的小混混的羽翼之下混日子,沒想到卻是吳蔚然。
吳蔚然,翟雁聲将這個名字和趙銘譯彙報給他的文件裏那張一寸照上的臉聯系起來,年輕,有朝氣,野心勃勃,脫離學校不久,身上難免還殘留一些學生氣,又有很強的工作能力,自己手上的工作做得也很出色。的确是能吸引到程郁的模樣。
程郁這個人,翟雁聲實在太了解他了,他缺失的太多,人生的遺憾也太多,稍有一些能夠吸引他的品質,就足以讓他沉迷。
翟雁聲閉着眼睛冷笑一聲,他心想程郁可真夠沒良心的,把他從那樣的痛苦中拯救出來的,分明是他翟雁聲,而不是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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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海城的速度是程郁沒有想象過的,其實他甚至根本沒有想過還會回到海城,他以為自己的離開不會引起翟雁聲的追捕,尤其是在過去了半年之後。
海城臨海,空氣比之寒冷幹燥的雲城要好得多,飛機尚未落地,程郁就被刺眼的陽光曬醒了,放眼望去是一片蔚藍的天空,即便是冬日,陽光也一點都不吝啬。
他們下了飛機,程郁在空氣中嗅到一絲很熟悉又稍微有些陌生的濕潤氣味,雲城的冬天不會有濕氣,即便經常下雪,空氣裏也總是幹燥的,尤其在廠區附近,空氣污染太重,每天都灰蒙蒙的,很少能看見這樣的藍天。
翟家派了車來接,程郁上了車,跟翟雁聲一起坐在後排,翟寧寧擠在他們中間興奮地說話。去了一趟雲城對翟寧寧而言是新鮮的見聞,她熱熱鬧鬧地說了幾句,翟雁聲便不許她說了,翟寧寧只好換了一個話題。
“程郁,聖誕節的時候這裏下雪啦,你之前說如果下雪了就會給我堆雪人,結果也沒有堆。”
程郁尴尬地說:“下雪了嗎?”
接話的是翟雁聲,他冷淡地說:“下了,雪不太大,第二天就化了,原本也堆不起雪人,她只是想吃雪人形狀的雪糕,纏着劉阿姨吃了一個,第二天就拉肚子了。”
翟寧寧不滿翟雁聲揭她的短,嚷嚷起來,道:“爸爸,你胡說!雪明明很大!好幾天才化了!而且是你不陪我堆雪人我才去吃雪糕的,爺爺奶奶都知道!”
翟雁聲輕咳一聲,言簡意赅地說:“我很忙。”
翟寧寧并不吃翟雁聲這一套,她靠在程郁身上,說:“你才沒有忙!我知道那一天你是去跟洪阿姨約會了,你們兩個約會的事情都上電視了!”
翟雁聲呵斥翟寧寧,“胡說八道!小孩子懂什麽約會!不許亂說話了!”
翟寧寧并不被這樣的翟雁聲吓到,她嬉皮笑臉地貼着程郁,小聲同程郁咬耳朵,說:“我爸爸現在這是……這是……這是……”她絞盡腦汁,終于從自己有限的詞典中挑選出一個最合适的詞語,總結道:“他這是惱羞成怒!對吧!”
程郁潦草地點頭,他靠在車窗上望着窗外疾馳而過的風景。
洪奕是海城本地電視臺的一個小主持人,平時做做電視購物節目,更多的時候是拿着翟雁聲的錢揮霍。洪奕也來過翟家本家大宅,但翟雁聲的父母都覺得洪奕太妖裏妖氣了,不是個沉穩安分的樣子,于是這事便作罷,洪奕再也沒去過翟家。她似乎也不在乎,被翟雁聲養在外面,過得也風生水起。
車窗外的草木都是綠色的,一點也看不出曾經有雪花落在上面的痕跡。程郁在心裏想,海城下雪,果然像一場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