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翟雁聲說的沒錯,他們果真趕上了吃午飯的時間。翟家大宅在海城西南部,依山傍水,整體片區規劃緊鄰着海城城南風景區,占據了風水和視野最佳的地段。而屬于翟家的莊園別墅則處在整個片區最核心的位置,翟家的車一路長驅直入,終于停在了翟家大宅前。
程郁打開車門下車,又轉身将翟寧寧抱出來,翟寧寧像飛奔的兔子一樣沖進院子裏,嚷嚷着喊:“奶奶,我回來啦!你想我了嗎!”
翟雁聲的母親陸瑾瑜出身名門,她父族一支在海城盤踞多年,根基深厚,而她作為父親最寵愛的小女兒,安心地學了自己感興趣的藝術,做了鋼琴家,然後跟翟家聯姻,又做起翟家的夫人。
總之陸瑾瑜一生都不曾吃過什麽苦,以程郁同她相處的幾年時間來看,她作為一個名門閨秀,為人并不是電視劇裏會出現的豪門闊太形象,她既不會将一張支票拍在程郁面前讓他離開翟雁聲,也不會因為程郁的身份而對他視而不見或是冷嘲熱諷。
如果說翟家還有什麽人是真正對程郁不錯的,那就只有陸瑾瑜一人。
陸瑾瑜出門來接翟寧寧,她保養得好,年節底下氣色也不錯,已經年過六十,看着卻年輕,翟寧寧撲到陸瑾瑜的懷裏,陸瑾瑜笑着哄她進門,擡眼看見程郁回來,程郁連忙沖她低頭問好,陸瑾瑜回之一個溫和的笑容。
大約是先前在車上翟雁聲的警告有效,翟寧寧見了陸瑾瑜并不再吵吵嚷嚷地說雲城見聞,而是換了個話題撒起嬌,說自己肚子餓了,想先吃一些零食。
有陸瑾瑜在哄翟寧寧,翟雁聲便起身去後院的溫室裏找翟廉佑。翟廉佑退下來之後,既沒有沉迷于他們同齡人裏很時興的寫字作畫尋找藝術本源的愛好,也沒有執着于給自己著書立傳。他找到了新的樂子,一開始是在溫室大棚裏種菜,現在業務已經拓展到種花種豆,從兩年前開始,連西瓜也能種出來了。
翟雁聲進門時,翟廉佑正在給多肉澆水,見翟雁聲進來,他只問:“回來啦?”
翟雁聲應聲,翟廉佑便沒有再說話,專心給多肉澆水。翟雁聲走到翟廉佑身邊,同翟廉佑彙報雲城一行的情況:“人已經帶回來了,現在正在陪着寧寧和媽說話。我去他待的那個工廠看過了,占地面積大,附近有好幾個同等規模的工廠,但是生活設施配備都不齊全,按我們之前的構想……”
翟廉佑擺擺手,道:“在家裏,就不要再說工作上的事情了,再者說,海源我已經全權交給你,怎麽打理都是你來看着辦。”
翟雁聲便停下沒有再說,翟廉佑又道:“你也不用拿着工作的事情去做你私心的遮羞布,我只跟你講一句話,反正我跟你媽媽現在有了寧寧,你自己的事情你想怎麽辦都可以,但是感情上的事,沒有強取豪奪來的,再一再二不再三。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翟雁聲尴尬地搓搓手,站在一旁沉默兩秒,沒話找話道:“爸,多肉不能多澆水。”
翟廉佑沒有看他,只說:“是不能多澆水,但也不能不澆水,适當地渴一渴對它們是好,但是一直渴着,那根也要斷了。”
說話間翟廉佑已經澆完水,他将水壺放下,轉身準備離開,翟雁聲連忙跟在他身後一起出來。
天氣很好,晴空萬裏,翟雁聲身上的大衣紐扣解開,即便只看影子也覺得英俊潇灑,進門前翟廉佑停頓一瞬,似乎有話想跟翟雁聲說,但最終還是什麽也沒有說。
Advertisement
吃飯時翟雁聲的姐姐一家也在。翟雁聲的姐姐翟雁筠早早就結婚生子,她夫家得力,自己亦是事業有成,她是海城省臺的當家主持,在全國亦是屈指可數的幾位業務能力拔尖的女主持人,稱得上家喻戶曉。
翟雁筠做新聞出身,至今仍然奮戰在演播廳一線,她有一切新聞節目主持人的冷靜、專業、理性、以及尖銳,因此她對翟雁聲那個做電視購物直播的情人頗為不滿。上一回翟雁聲帶洪奕回翟家,第一個明确表示出強烈反對的也是翟雁筠。
不過翟雁筠對程郁倒是從未表現出什麽反感态度來,做新聞的人對程郁這種窮苦悲慘的身世總有一些憐憫,翟雁筠還曾試圖挖掘過程郁身世背後的苦痛,這大概是出于她的職業習慣,看到新聞線索就總是表現出極大的鑽研熱情。最後這事被翟雁聲喝退,僅憑程郁一人是無法拒絕翟雁筠的要求的,就算程郁能感覺到翟雁筠對他的友善更多來自于興趣,以及天然的居高臨下悲天憫人。
翟家人總是這樣的。
程郁在說服自己理解翟家人這件事上有一種無師自通的天賦,畢竟自己除了理解和接受之外別無選擇。有句話趙銘譯說的也沒有錯,程郁的一餐一飯、一針一線,都來自于翟家,他無法要求翟家在給他一條命的時候,還要讓他這條命活得高貴、優雅、充滿尊嚴和理智。
翟雁筠結婚早,孩子已經讀高中,她丈夫有心将孩子送到國外讀大學,但翟雁筠處在一個被衆人關注的身份,又一向是犀利的、擔任喉舌身份的新聞節目主持人,考慮到輿論評價,決定讓孩子準備國內的大學。夫妻二人因為這件事鬧了不少不愉快,但孩子和翟家二老都很滿意,在飯桌上親親熱熱地說起以後選學校選專業的事情。
翟寧寧在老人那裏插不上話,她也不着急,趁着沒人管她,又開始偷吃餐桌上的甜食,碎屑吃得滿臉都是。
翟雁聲和翟雁筠夫婦在聊工作上的事情,程郁坐在翟雁聲身邊,一句話也插不上,便扯了張紙巾慢吞吞地幫翟寧寧擦嘴,翟寧寧順勢賴上程郁,偷偷地撒嬌說:“你喂我。”
她已經六歲了,還要人喂她吃東西,可見養得嬌慣,可翟寧寧雖然脾氣驕橫,卻并不讓人讨厭,頗有種親昵軟綿的意思,程郁便一點一點地喂她吃飯。一邊喂着,一邊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翟雁聲他們那邊在聊天。
翟雁聲笑着打趣翟雁筠,說:“往年的年夜飯,一大家子人都收攤開始搓麻将了你才來,今年怎麽回事,連午飯都能在家吃了?”
翟雁筠道:“帶了新徒弟,連着帶着她走了三年,今年讓她自己出師,流程給我過了一遍,正式內容他們自己已經可以走下來。以後我也能退居二線了。”
翟雁筠往自己孩子的方向望了一眼,道:“池帆上學的時候我沒怎麽管過他,現在要高考了,這半年我得多陪陪他。”
翟雁筠的丈夫池重山笑她,說她是臨陣抱佛腳,前些年忙于工作連家都不回,現在孩子長大了,又開始操心讀書的事情。反倒是翟雁聲很安心,說:“翟主播太小心翼翼了,池帆成績好,依我說根本不用操心。”
翟雁筠擠兌他,說:“你現在站着說話不腰疼,等以後寧寧到了這個時候,你每天都得着急上火,變着花樣哄着她好好讀書。”末了翟雁筠又說:“不過我徒弟說,女孩是會跟爸爸更親一些,她和她大學最好的朋友都跟爸爸最親。”
翟雁聲笑起來,靠在椅背上望着偷偷給翟寧寧喂甜食的程郁說:“我看我們寧寧,跟我不是很親,以後跟程郁最親。”
驟然被提及,程郁手上的動作僵住了,連餐桌那邊翟雁聲父母都望過來,大家面色都比較尴尬,只有翟寧寧害怕翟雁聲批評她偷吃甜食,扯了張紙巾給自己胡亂擦嘴。
翟雁聲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往深裏探究是比較可怕的。翟雁聲說到以後,還說到關于翟寧寧的以後,這幾乎是在說明他想要和程郁走一輩子。盡管翟家人都隐約知道翟雁聲是怎麽想的,可他真的這麽說了,那又是另一回事。
程郁低着頭沒有說話,但他感到如芒在背,見翟寧寧小貓洗臉似的囫囵不得章法,程郁伸手接過她手裏的紙巾,細細地為翟寧寧擦幹淨。
程郁沒有回應,餐桌上的氛圍更加尴尬,最終是翟雁筠換了個話題,道:“哪有不親近爸爸的女兒,你對寧寧太兇了,寧寧怕你。”
翟雁聲意有所指地說:“我跟你們不一樣,這麽大一份家業交到我手裏,不嚴肅一些,很多事情都推進不下去。我做許多事也是身不由己。”
程郁半側着身給翟寧寧喂食,聞言渾身大震,翟雁聲居然會說出身不由己這樣的話,當着他們一家人的面,翟雁聲在做什麽,他在逼他嗎?程郁感到疲倦。
午飯草草結束,年節底下沒人願意把這件事攤開來說,翟寧寧要午睡,程郁帶着她回房間,迫不及待地逃離了翟家人的視線。
有時候程郁覺得自己更像是一個翟寧寧的保姆,跟劉阿姨的身份也沒有什麽大的區別,只不過翟寧寧會更依賴他,在他面前也更會撒嬌鬧脾氣。
翟寧寧房間裏的書架上擺了許多小學生的習題集、參考書之類的東西,只看書脊也能看出有用舊的痕跡。翟雁聲對她的确管教嚴格,讀書一事上更是一點都不曾松懈。
翟寧寧見程郁望着書架的位置,愁眉苦臉地跟程郁抱怨,說是翟雁聲讓池帆哥哥來家裏給她補習,池帆哥哥比學校老師還嚴厲。
她不過才剛剛讀一年級,翟雁聲居然還池帆來補習功課,程郁不禁咂舌,哄着翟寧寧睡着了,程郁也靠着床頭閉上了眼睛。但很快他忽然從夢中驚醒。
方才只眯了短短一瞬,他忽然想起自己宿舍的鍋裏還有半鍋清湯寡水的挂面,而沒吃完的那一碗,甚至還在茶幾上擺着。
程郁忽然慌亂起來,恨不能立刻回到宿舍打掃幹淨。他心虛,怕吳蔚然回到宿舍看到這樣的狀況,那就一定會知道他這些天都沒在宿舍裏待着。
程郁想到吳蔚然的那一條短信,恐懼與憂愁盤踞在他的心頭,他想着,一定不可以讓吳蔚然知道這些事。否則……程郁沒往下想。他想不到自己的以後會是什麽樣了。
※※※※※※※※※※※※※※※※※※※※
大家沒有覺得翟雁聲也有點口嫌體正嗎?上一章寧寧說下雪了程郁沒有陪她堆雪人,翟雁聲馬上就說 雪下的不大 堆不起來雪人,就是想顯得程郁不在對他的生活也沒有什麽影響,但是被寧寧秒打臉。這章他又在自己cue程郁,暗示程郁自己想一直跟他過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