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高主任被廠長訓斥了,氣焰低落下來,半晌讷讷不得語,反倒是孟瑞站出來,揚聲道:“還是我來說吧。”
她身材高挑,氣勢也足,站在人群裏有種睥睨一切的模樣,沖着廠裏領導和趙銘譯颔首道:“剛才去找幾位領導的時候已經介紹過了,我叫孟瑞,是機床車間的人。”
衆人這時恍然大悟,原來領導不是孟瑞碰上的,而是特地去請來的。盡管先前就已經這麽猜了,可孟瑞親口說出來,還是讓大家紛紛側目。
先前衆人都在圍觀,孟瑞瞧着高主任的樣子,直覺告訴她高主任想把這事鬧大,思來想去,既然高主任要讓車間這兩個年輕人不好過,那不如大家都不好過。即便到時候救不了兩個車間的同事,高主任辦事不力,也能在廠裏領導那裏狠狠地記一筆。
孟瑞帶着兩個年輕人調任到這邊待了這一段時間,她上班雖然懶懶散散卻并不傻,那些原本有意無意的排擠已經演變成公開的欺侮,原本大家都打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想着默默忍下,現在既然已經鬧大了,那就不能吃了這啞巴虧。
孟瑞出門去找廠裏領導的時候是這樣想的,她原本也只是想試一試運氣,畢竟車間員工打架這樣的小事,廠裏領導怎麽會有興趣。但誰知道就這麽好運,廠裏領導跟海源集團的人一起在生産一線考察,孟瑞一頭沖上去陳情一番,廠裏領導覺得丢臉,想打發她走,反倒是海源集團的趙先生趙銘譯來了興趣。
“你說你是機床車間借調過去的?”趙銘譯這樣問孟瑞。
孟瑞點點頭,趙銘譯便露出一個頗為感興趣的笑容,道:“不如咱們一起去看看吧。”
廠裏領導狠狠瞪了孟瑞一眼,賠着笑對趙銘譯說:“趙先生,您看看這事兒鬧得,您來考察,還碰上這樣的事情,太晦氣了!”
趙銘譯輕松地笑着,道:“薛廠長,其實不管是像海源做商場,還是像您做工廠,咱們要做的最多的還是管理,說白了,最重要的就是人員的管理,再往深裏說,咱們也是為員工提供服務的。當領導的,員工有什麽事求到面前,其實也是出于對領導能夠主持公道的信任,還是不能辜負了員工們的信任的。”
趙銘譯一番話說得廠裏幾個領導連連點頭稱是,但心裏究竟怎麽想可就不一定了。海源集團到底是負責給錢的金主,廠裏領導又哪裏敢得罪他,只能咬牙切齒地先給年節底下無事生非的高主任記一筆賬。
孟瑞随後轉過身來,說:“我和這兩個孩子是先前被調到加工車間三組的,因為說好了只待兩三個月,結束了還會調回原車間,這兩個孩子就沒有跟三組的其他人過分親密。”孟瑞說到這裏,反問廠長:“不跟車間的人過分親密,不應他們的邀去網吧打游戲、去宿舍喝酒,這不是什麽大事吧,廠長?”
薛廠長點點頭,說:“嗯。”
孟瑞撩起頭發冷笑一聲:“可不是嗎,平時你們在車間裏拉幫結派,新來的人要麽得給你們上貢,加入你們的群體,要麽就是被排擠,稱王稱霸慣了,遇上兩個不買賬的,就開始使壞主意了。”
孟瑞擡手指了幾個人,“你,你,你,還有你,加工車間的渾水都是你們幾個在攪和吧,張衍和唐遠是新來的,上手還不熟練,你們就每天都以工作量沒完成為借口,逼得人天天加班,這也就罷了,因為他們不加入你們的團體,你們就私下裏跟蹤他們,想看看他們到底在幹什麽!”
被孟瑞點到的幾個人先是震驚了一瞬,而後不約而同地露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為首的一個懶懶散散地說:“大媽,哦不不不,是阿姨,別老罵我們啊,他倆偷偷摸摸親嘴兒我們全都看到了,板上釘釘的事兒,你這麽護着他們,是不是希望自己兒子以後也是個跟男人親嘴兒的死娘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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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別說孟瑞什麽反應,趙銘譯先捂嘴咳嗽一聲,廠長多麽機敏,臉色立馬沉下來,高主任察言觀色,連忙伸手拍了把那人的腦袋,道:“就你話多!閉嘴吧你!”
孟瑞冷笑一聲:“你也知道是偷偷摸摸的,人家在你面前親了嗎,關你什麽事?再說,這事你們看到幾天了,一直有意無意拿出來挑釁,今天為什麽打起來你不清楚嗎,因為你們排擠欺負他們,掃雪的時候把沒穿外套的唐遠關在外邊凍了一個多小時,把人都凍僵了凍病了,張衍才動手的!別太過分了!”
此言一出,李一波連忙問身邊的張衍,道:“真的嗎?小唐病了?”
張衍啞聲道:“發燒了,去醫務室挂水了。”
事情到這一步,孰是孰非已經非常明顯,唐遠和張衍的事情說到底只是個人私事,卻被三組的員工拿來當做排擠孤立欺負人的由頭,最後還害得人生病,對張衍來說的确是忍無可忍才動手。
高主任尴尬地笑了兩聲,說:“原來小唐還生病了,那這幾個聯合起來欺負人的壞小子,每人扣一個月的績效工資,怎麽樣?”
孟瑞見狀,嗤笑一聲,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車間裏每天被迫留到最晚的都是他們兩個,這您都不知道,高主任,您是視而不見呢,還是太久沒進過生産一線了?”
孟瑞這話問得犀利又尖銳,不論是哪個答案對高主任來說都不是好的選擇,于是他只能裝作沒聽到似的,沖着衆人看起來很為難地說:“不過廠裏有規定,打架鬥毆造成嚴重後果的……”
高主任到底還是出于偏見想拖着張衍一同下水,人群裏有人冷聲道:“打架鬥毆造成嚴重後果的,包括造成人員傷亡的、損毀生産設備、造成嚴重經濟損失的,予以開除。其他情形罰金500元,取消年底評優資格一次,以觀後效。”
衆人擡眼望去,說話的人是吳蔚然。吳蔚然手插口袋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問高主任:“高主任,應該沒有人受傷吧,被打得滿臉是血的人都能站起來,大家都挺生龍活虎的。”
他倒是把車間條例都記清楚了,高主任原本的想法又被噎了回去,尴尬地笑着道:“是這樣沒錯。”
既然如此,綜合管理部的主任便出來一錘定音:“好了,鬧了這麽半天,活也不好好幹。鬧事的幾個人,一人寫一份檢查,交到綜合管理辦公室存檔,再扣一個月績效,評優的事兒也別想了。機床車間調來的人也回自己車間吧,收拾收拾,好好過年。”
主任說完,又請示廠長,問:“您看這樣可以嗎?”
薛廠長說:“扣績效就算了,快過年了,口袋裏扁扁的也過不好這個年。但是以後要長記性,寬容一些,大度一些,成熟一些,懂了嗎?”
廠長都這麽說了,這事當然也就這麽解決了,一場鬧劇,惹事的人什麽也沒損失,至多只是寫個檢查面子上難看,而唐遠和張衍卻是別曝光性取向這種私事而要承受衆人非議的對象,看來看去仍然是唐遠和張衍吃了虧。
衆人都散了,也快到午飯時間,吳蔚然走到程郁身邊,道:“走吧,一起去吃飯。”
程郁擡起下巴,道:“飯盒在車間裏呢,我還得回去拿。”
“大年二十九了還吃什麽食堂,走,今天中午哥帶你下館子。”吳蔚然說。
他們兩人肩并肩往後巷走,中午來後巷吃飯的人也很多,之前來過的川菜館人聲鼎沸,吳蔚然挑簾進去,要了個小包廂。
“就咱們倆人,坐個包廂也太奢侈了,怎麽不去大堂?”
吳蔚然埋頭點菜,一邊勾勾畫畫一邊說:“想跟你說些別人的壞話,坐在外邊怕被人聽去了。”
點好菜,吳蔚然端起面前的濃茶抿了一口,問:“今天這事兒你怎麽看?”
程郁捧着茶杯暖手,他手指凍得通紅,只有指尖泛着粉白色。吳蔚然時常覺得程郁看起來不像個工人,哪怕看着他的手也會這麽覺得,普通工人沒有他這麽好看的一雙手。
程郁不知道吳蔚然在想什麽,他沉吟一會兒,道:“高主任偏袒自己車間的幾個人,不僅這次的事情裏偏袒,平時肯定也沒少任由他們欺負人。綜合管理辦公室那個主任唱紅臉,讓廠長唱白臉,搭了這麽一出戲,讓廠長在趙……在海源集團的人面前做了一次好人。”
吳蔚然點頭,道:“是這個理沒錯,而且這裏邊還有幾層關系。”
程郁瞪着眼睛望向吳蔚然,等他繼續說下去,吳蔚然慢吞吞道:“綜合管理辦公室這個部門處在所有科室之上,幹的活卻很瑣碎,不過油水很豐厚,是個肥差,辦公室的主任史國強已經在這個位置上坐了十多年,讓他調任他不去,給他升遷他也不去,霸着這個位置不放。但是這種肥差,當然廠裏許多人都眼饞,高主任就是其中一個。”
“加工車間也是廠裏的核心車間了,收入未必會比辦公室的灰色收入少啊。”程郁說。
“加工車間的收入高,這話沒錯,但所有的收入都來自于工人拼命去幹,高主任一天要操多少心,哪有辦公室輕松舒服。所以高主任也争取過辦公室主任的位置,被史國強知道了,這回史國強也是由着高主任丢臉,讓廠裏領導看看他是什麽德性。否則這事兒在史國強那裏就能結了。”
程郁詫異咂舌,道:“你是說他故意讓孟瑞把廠長叫來的?孟瑞如果叫不來廠長呢?”
吳蔚然搖頭笑笑,說:“怎麽可能,臨來加工車間之前,他把我叫過去開年度總結會,我去的時候他正在安排廠長行程,一句正事還沒說就被叫來了,臨出門前他特地調整了行程順序讓廠長秘書拿去了。就算孟瑞叫不來,他也有的是法子讓廠長來。”
程郁聽得下巴都要掉了,好半天才感嘆道:“原來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盤。”
吳蔚然點點頭,說:“所以以後如果再有這種事,你千萬不要開口出風頭,孟瑞開口是因為孟瑞家底殷實,來上班只是應卯尋樂子,若是真沒了這份工作,她倒也不是活不下去。”
程郁緩慢地嗯了一聲,問:“那你呢,你怎麽還敢怼史國強,你不怕他給你穿小鞋嗎?”
吳蔚然被他突然的反問給問得呆了,恰好服務員來上菜,吳蔚然連忙拿起筷子岔開話題,說:“菜來了,快吃吧。”
程郁的餘光瞥到吳蔚然,發現他一直望着他,眼裏像是有千言萬語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