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吳蔚然有了喜歡的人,這消息在廠裏不胫而走。他是廠裏難得的最符合金龜婿标準的青年才俊,如此一來,廠裏一半的年輕姑娘都傷了心。
一開始孫姐也不信,吳蔚然開會的時候,她在下邊坐立不安,一會兒想着吳蔚然可不是在騙人推脫,一會兒又想着什麽樣的姑娘能配上吳蔚然,難不成雲城還有比她親戚家姑娘更好的适齡姑娘嗎?
總之一場會開得心神不定,等會議剛一結束,孫姐又跟着吳蔚然回了辦公室。吳蔚然辦公室是單人間,孫姐在他隔壁,但是因為辦公室事情又多又瑣碎,孫姐常常是兩個辦公室輪着跑,她悶頭往吳蔚然的辦公室裏紮,吳蔚然居然也沒法說什麽。
“小吳,這麽大的事情,可不好開玩笑的哦!是什麽樣的人,你給姐形容形容。”
孫姐一邊給吳蔚然倒水,一邊問他,吳蔚然坐在桌前,好笑地擡眼看了孫姐一眼。孫姐被他看得心裏發虛,又給自己找補:“姐這不是打探消息,只是你剛來了沒多久,如果是廠裏的姑娘,也不如姐知根知底,對吧。一句不誇張的話,別說是廠裏,就算是雲城市全市,誰家的姑娘女兒的,孫姐基本都能給你摸個清楚。”
吳蔚然知道孫姐這話沒在糊弄人,她的确有這個人脈和本領。小地方就是如此,轉個彎都能遇到三五個親戚,孫姐自己在廠裏做個辦公室主任,她丈夫在市機關做小小的局長,家裏的親戚也基本都分散在全市各個職能部門裏,雖然官都不算太大,但勝在人脈廣,也夠用了。
如果吳蔚然喜歡的人真的是雲城本地的某個姑娘,說不定孫姐當下就能說出她的來歷。只不過程郁不是,不僅不是,恐怕孫姐根本不知道廠裏還有這樣一個人。
大家都覺得只有同樣出挑、優秀的人才配得上吳蔚然這麽年輕有為的才俊,吳蔚然自己曾經也這麽覺得,現在他想着程郁,第一要緊的事已經不再是和這個人在一起後,将來最遠能走到哪裏去,而是程郁讓他覺得舒服,舒服到能讓他忘記這些他一直蠅營狗茍去算計揣測的東西。
程郁對吳蔚然的這種改變是潤物細無聲的,吳蔚然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看待程郁不再以那麽功利的目光,而是換之以更加常人的心态。再想起剛來廠裏那一天,他為了立威揚名而選擇程郁做了那個靶子的事情,連吳蔚然自己都覺得那時的自己不可理喻。
想必程郁也會覺得他非常讨人嫌、非常油膩吧。吳蔚然心想。
孫姐等了好半天,沒等到吳蔚然的答案,卻看到他臉上泛起的滿足而欣慰的笑容,孫姐連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幾下,道:“吳科長,想什麽呢?這麽入迷?”
吳蔚然回過神來,收斂自己的笑容,可還是覺得眼角起飛上挑的弧度收也收不回來,連嘴角含着的笑意也無法掩飾,道:“在想喜歡的人啊,您不是問我是什麽樣的人嗎?”
孫姐撇着嘴搖搖頭,說:“是你特別喜歡的人,你瞧你的笑容,根本就收不住了。”
吳蔚然搓搓自己的臉頰,發覺有些燙,但還是厚着臉皮說:“因為他跟別人都不一樣。”
孫姐把手裏的暖壺放回原位,搖着頭道:“小吳啊,我本來以為你這樣的年輕大小夥,這麽能幹,一門心思拼事業,肯定沒空談感情,所以另一半也總是往務實的這條路上去想。沒想到啊沒想到,小吳,你還是個感性派。”
吳蔚然連忙擺手,說:“感性談不上,只不過是總有人在我這兒比較特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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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姐大約是聽不下去吳蔚然繼續說酸話,找了個理由離開吳蔚然的辦公室,沒過幾天,這條消息就在廠裏傳遍了。傳到後來已經有鼻子有眼,程郁聽到的版本就跟吳蔚然聽到的版本已經大相徑庭。
程郁聽到的版本說,吳蔚然喜歡上一個雲城本地的女孩,非常普通,既不如某個廠裏知名的美女漂亮,也不錯廠裏某個知名的學霸成績好,但是吳蔚然跟她王八看綠豆對上眼,那姑娘不僅讓吳蔚然對她情根深重,還對她百依百順,簡直像給吳蔚然下了蠱一般。
程郁把自己聽說的話題學給吳蔚然聽,他說這話時吳蔚然正在做晚飯,程郁一開始輕飄飄問起來的時候,吳蔚然吓得把湯匙都丢進了鍋裏。
這不怪吳蔚然大驚小怪,實在是程郁問得太輕描淡寫了:“吳蔚然,我今天在車間的時候被人圍攻了,他們說聽說你有喜歡的人了,都在逼問我到底是誰。”
吳蔚然手忙腳亂地想把湯匙撿出來,他自己心虛,思路也遲緩,伸着手直往鍋裏伸,被程郁眼疾手快地看見,然後一把拍開了他的手。
“你幹什麽呢?這麽燙,你想把手給燙壞啊?”程郁皺着眉頭責備吳蔚然。
吳蔚然這才反應過來,他往後退了半步,方便程郁拿着筷子把湯匙夾出來。他靠在牆邊,問:“那你呢?你是怎麽說的?”
“我說我不知道啊。”程郁輕飄飄地說。
程郁除了不知道之外,也沒有別的話能講,他總不能告訴大家說“你們口中流傳的那些吳蔚然喜歡的人,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我。”
原本以為冷處理裝傻能讓吳蔚然死了這條心,沒想到現在吳蔚然反倒拿出更堅定的架勢,程郁一時間十分猶豫。他今天跟吳蔚然提起來,也是想借着這個機會,探一探吳蔚然真實的心思。
“不過我說你,是不是被你們辦公室那些大媽大嬸們纏得沒辦法了,随便編了個借口出來?編得還挺有鼻子有眼的。”
程郁把火關了,拿出碗盛飯,濃稠的白粥撲出滿面的熱氣,吳蔚然站在一旁伸手接過程郁遞過來的碗,程郁的睫毛垂着,有那麽一瞬間,吳蔚然覺得程郁什麽都知道。
但那只不過是一瞬間的感覺,程郁把碗放在吳蔚然手上,擡起頭來叮囑他:“小心燙。”吳蔚然對上程郁的目光,他目光純淨,仿佛一眼就能看穿。
吳蔚然幾乎不可查覺地松了口氣,他笑着說:“也有被她們逼得想要脫身的想法,但我說的确實是真心話,有喜歡的人這點不是騙你的。”
他沒有說騙人,只說沒有騙你,程郁聽着這話,睫毛垂着,感到十分棘手。程郁拿着一個小湯匙緩慢地攪着自己的一碗白粥,好半天才往嘴裏送了一口。
“那挺好的,那些大媽大嬸也能消停一段時間了。”程郁最終說。
吳蔚然覺得自己的心就好像被一根細細的弦吊起來,在空中晃蕩了好一會兒,最終什麽也沒有做,平穩落地後,有一種無力的悵然。
他幾乎想要直接告訴程郁了,但是程郁垂着頭,吳蔚然看不見他的眼睛,兩人目光沒有再交彙,最終程郁并沒有給吳蔚然這個坦白的機會。
吃完飯後他們照例去自己做自己的事情,程郁回到房間,吳蔚然不知道他在做什麽,他在安靜的客廳裏坐了一會兒,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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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郁和吳蔚然的日子就繼續這麽緩慢地過着,他們都沒有再提起吳蔚然喜歡的人的事情,但是事情如吳蔚然所願,來找他相親、打他主意的人的确少了很多。可吳蔚然也無暇再去想這些事情,春節臨近了,廠裏大大小小的宣傳活動都要經由宣傳科動員組織牽頭,吳蔚然忙得腳不沾地。
和吳蔚然的忙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程郁的閑适,年末将近,機床車間裏沒有什麽活,大家每天都很懶散,最近車間裏唯一一件大事就是外出學習好幾個月的馮主任終于要在年前結束學習回到車間。
馮廣樹做了十年的機床車間主任,換做別的大車間,能把持車間一把手的位置這麽久,幾乎已經能做廠裏半個呼風喚雨的人物,只可惜機床車間是個小車間,連平時車間舉辦的各類運動會、演出活動都要跟其他車間合并在一起,馮廣樹分明是個正經主任,在跟他同級別的大車間主任那裏,不由自主也矮了一頭。
不過現在狀況終于不一樣了,馮廣樹被外派出去學習半個月,廠裏有腦子心思又活絡的人都清楚,外出學習就是一個信號,是提拔前的先遣兵。馮廣樹自己也這麽覺得,在機床車間被流放一般當了十年主任,廠裏終于又想起他這號人物,所以他培訓回來,在車間裏意氣風發,只等調令下達。
程郁來了小半年,馮廣樹走之前他才剛來,這幾個月過去都快忘記馮廣樹長什麽樣,這次馮廣樹再回來,程郁只覺得馮廣樹揚眉吐氣,比先前印象裏的樣子要生動許多。
回宿舍吃飯的時候程郁和吳蔚然提過一嘴,只當笑談,說:“我們馮主任回來了,我聽說他可能要升遷了,所以看起來容光煥發的。去了省城三個月,回來跟我們開會,三句話不離省城如何如何,省城如何如何,聽得人耳朵都要起繭了。”
吳蔚然問:“你說馮廣樹馮主任?”
程郁點點頭,道:“不然我們車間還有哪個馮主任,副主任姓楊,您老貴人多忘事了。”
吳蔚然噗嗤笑出聲來,說:“如果是馮主任的話,那他可瞎激動了,前些天廠裏開的年前人事調動會議,上邊可沒他的名字。”
程郁眼睛瞪大了,道:“不會吧,不是說外派學習回來一般都會升遷嗎?”
“你也說了這是一般情況,但是從來沒有過正式的規定啊。”吳蔚然笑了起來:“再說了,廠裏現在已經不講究提拔中老年幹部了,這兩年的口風是大力引進年輕的高學歷高素質人才,你們馮主任今年都五十多歲了,還能往哪裏升遷?”
程郁搖搖頭,道:“那可完了,馮主任躊躇滿志,這要是希望落空,我們全車間的日子都要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