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程郁睡覺輕,前一天夜裏去洗手間的時候酒已經醒得差不多,在門前被吳蔚然問了那麽句話,原本還剩下的兩分醉意也被吓醒了。
吳蔚然是什麽意思,程郁不傻,他只是很慌張。躺在床上想着吳蔚然問出那個問題的表情,程郁就更加慌張了。或許連吳蔚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表情,他既期待也緊張,平時意氣風發的舒展開的眉眼不由自主地擰在一起,他期待程郁的回答,也害怕程郁的回答。
最後是害怕占據上風,兩人僵持不過兩秒鐘,吳蔚然率先打了退堂鼓,一溜煙回到房間睡覺,程郁也回了自己的房間,隔着房門,他似乎能聽到吳蔚然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的動靜。
程郁也沒有睡着,他躺在床上,回宿舍之前的情況一點一點在腦海中浮現,他從來不是喝醉酒就忘事的人,更何況昨天晚上他也沒有到斷片兒的程度。
吳蔚然為什麽會在隆冬時節站在巷子口接他?程郁既不會自作多情,卻也不會裝傻,他是格外敏感而聰明的人,這背後有什麽未曾開口言說的情緒,程郁全都知道。
程郁只是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吳蔚然是什麽人,他雖然有些幼稚,又有些讨厭,但這都不是致命的弱點,甚至是一些比較可愛的小缺點。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吳蔚然都是前途不可限量的青年才俊,廠裏不知道有多少适齡的姑娘在打他的主意。程郁知道吳蔚然如果松口說願意相親,想跟他相親的人大約能排到廠區門口的馬路上。
這樣一個人,如果因為程郁而深陷在錯誤的感情裏,那程郁自己也會心有愧疚。
程郁自己已經是無藥可救的那種人,他來到雲城是偶然的決定,即便現在慢慢有了想要在這裏紮根,永遠生活下去的想法,但是也并沒有想要再去拖累另一個人的決定。不論那個人是男是女。
程郁睜着眼睛在黑暗裏躺到天邊泛起魚肚白。而後他給楊和平打了電話請假,楊和平還在睡覺,聲音朦朦胧胧的,但是還算好說話,聽說程郁不舒服,立刻就批了假,再聽說吳蔚然也不舒服同樣需要請假,更是以一種恨不得現在就出現在宿舍慰問關心的态度,問程郁需不需要他去看看他們。程郁連忙拒絕了,然後他放下手機,疲憊地睡下。
醒來的時候程郁隔着門縫看到吳蔚然站在竈臺前失落的背影,他宿醉過後的太陽穴更痛了,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麽讓吳蔚然從這種情緒裏走出來,程郁在刷牙時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最終決定,什麽都不要做,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讓吳蔚然漸漸熄滅這樣不切實際的情愛想象。
吳蔚然以為程郁已經把前一夜的事情忘記了,程郁就也裝作自己忘記了,他甚至還拿宋皎月的事情和吳蔚然開玩笑,餘光瞥見吳蔚然緊緊抿着的嘴唇,程郁心裏又嘆了口氣,看來是不管用。
直到吳蔚然在自己的衣服口袋裏牢牢抓住程郁的了,程郁掙脫不得時,他才醒悟過來,不論是決心還是情感,自己都太過嘀咕吳蔚然了。甚至吳蔚然自己也嘀咕了自己,他比他想象中要更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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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開手,程郁連忙将手**自己的口袋裏,吳蔚然也把票據和卡都收好,他們一前一後地出門,又一前一後地下樓。這期間沒有人說話,似乎上樓前的熱鬧已經在方才的拉鋸中被消耗幹淨了。
快到午飯時間,程郁和吳蔚然準備往食堂的方向去,路過一樓大廳時,吳蔚然看着裏邊正在裝修的寵物店,問程郁:“你喜歡寵物嗎?我們養一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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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共同飼養的寵物做情感紐帶,以後只會更加糾纏不清,程郁低聲回答:“不用了吧,我們平時上班都挺忙的,白天沒有人管,也養不好。”
這話倒是不錯,像科室辦公室和機床車間這種按時上下班的工人裏,除非家裏有老人或者小孩子,能夠幫忙照顧寵物的,否則他們一般不會養寵物。在廠區裏,家庭養寵物最多的是家裏人在需要三班倒的車間工作的,這樣總有人能留下來照顧寵物。
廠裏年輕人少,留下來的年輕人更少,能留到結婚生子的幾乎是少之又少,廠裏聽到嬰孩的啼哭聲很少見,倒是貓貓狗狗的叫聲越來越多。跟風養寵物的人很多,程郁分明也歡喜不已地看了寵物店好幾眼,卻還是堅定地說了拒絕。
吳蔚然說不清他是在拒絕養寵物,還是在拒絕自己。也許二者兼而有之,吳蔚然心想,程郁平時總是時不時地刺他一下,這個時候了,又溫和柔軟地避開能傷害他的地方。
或許他們兩人心中都已經有了答案,只是程郁不說出來傷害吳蔚然,吳蔚然就也順水推舟,繼續裝傻罷了。
食堂還沒到開飯時間,師傅們正在上菜,吳蔚然站在窗口看了一會兒,問程郁:“你想吃什麽?”
程郁的手依舊插在口袋李,笑道:“食堂的菜,還能吃出什麽花樣嗎?”
來上菜的師傅聞言,笑了起來,說:“小夥子,這話之前說呢,沒問題,以後說就不對了。咱們廠裏的食堂、物業、後勤,反正跟大家生活相關的這一塊,據說是正在談招商的事情,都要外包出去啦,以後就好吃了。”
程郁也笑着,道:“那好吃是好吃了,是不是也要漲價了,這可劃不來啊!”
上菜的師傅不樂意地說:“你這話是怎麽說的,那不是漲價,那是服務提升了、質量提高了,成本當然也水漲船高,你要會算這筆賬的哦!”
他們打了飯,找了張餐桌坐下,程郁扒拉着飯,慢吞吞地說:“怨不得剛才物業的人态度那麽差,要是真的把這些都外包出去了,他們得是第一批下崗的人吧。”
吳蔚然皺着眉頭,道:“如果真要外包出去了,我怎麽不知道,我看估計又是新瓶裝舊酒,換個名頭,其實還是他們這些人。”
程郁笑啐他一口,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不知道你的也多了,要是人人都知道你,剛才繳費的時候,那大媽還能對你那麽不客氣?”
吳蔚然笑起來,道:“我發現你總是拆穿我,搞得我很沒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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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吃了飯,又回宿舍休息了一會兒,下午去上班時,吳蔚然果然聽到了後勤業務要集體外包出去的事情。
而且這還是一個大業務,不光是他們一個工廠的事情,如果外包,據說是城北工業區周邊的幾家工廠都會被收編,被集體外包。
雲城雖然不大,城北工業區的規模距離那些一線大城市的工業區也相去甚遠,但畢竟是加起來有好幾萬人規模的園區,想要一口吞下,絕不是雲城本地企業就能做到的事情。
這也的确不是雲城本地能做到的,據說是雲城市領導去外邊招商引資招來的大企業,接手園區的業務只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其後還有很多布局,現在尚未透露,只知道跟着市領導去招商引資的人回來,也覺得揚眉吐氣,帶回來了許多“重大利好消息”。
“吳科長,這次跟市委出去的人是電視臺那邊的,電視臺裏的一號筆杆子臺柱子,我姐姐家老公的侄女,回來給我們說,起碼能帶動五位數的就業哦!”宣傳科辦公室副主任孫姐神神秘秘地給吳蔚然說。
吳蔚然聽了一笑置之,他也是做過基層工作的人,舔着臉去問上邊要錢的事情,過去的兩年裏他做過不少次,依照他的經驗,上邊畫餅開空頭支票易如反掌,而真正想要落實下去,不知道要浪費多少唾沫星子才能行。
更何況按照現在聽到的說法,能做到這種規模的大企業可不多,放眼全國可選擇的餘地也絕不是遍地可挑。
他尚且在想這件事,孫姐又圍過來,對吳蔚然說:“不過吳科長,說起來,我姐姐家電視臺的這個親戚,跟你還算半個同行吧,你們都是宣傳口的,你看,你青年才俊,我聽說這姑娘也還沒有對象。雖說年齡是比你大了幾歲,但是這個女孩子年紀大點,既不像小姑娘愛撒嬌,還有自己的事業和魅力……”
繞了半天還是在說給他介紹女朋友的事情,這種情況吳蔚然幾乎每天都會遇到,他已經無可奈何,只能坐着聽着孫姐大肆吹噓自己的遠方親戚。
孫姐說了好半天,費了好大的勁,最終問吳蔚然:“小吳,你覺得孫姐說的對不對?”
吳蔚然笑着點點頭,道:“對,這麽優秀,也不能随便找個人就托付了。我記得我以前的同事同學也有不少在雲城或者在省城,您需要聯系方式嗎?”
孫姐介紹了好半天,這皮球又被吳蔚然給推回來,她悻悻地坐回自己的位置,道:“雲城有什麽好的年輕人是我那個親戚沒有聽說過的呀,省城就更不用說了,當年省城電視臺求着我這個遠方侄女去的哦,她覺得太累了以後不能兼顧家庭才沒去。小吳啊,現在像這樣還顧家的女人可真的不多了。”
吳蔚然知道孫姐這是鐵了心地要把自己介紹給這個遠方親戚,不把問題說清楚,她是不會死了這條心的。于是吳蔚然笑着說:“對,我聽您說也覺得她很好,不過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孫姐眼睛都瞪大了,張開嘴想問是誰的時候,吳蔚然把手裏的材料塞到孫姐手裏,道:“好了,早晨我沒來,下午咱們開個會吧,您去叫人?”
打發走了孫姐,吳蔚然疲憊地靠在自己的椅背上,心裏又把程郁的名字滾了兩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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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吳已經坦誠面對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