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吳蔚然翻來覆去一整晚都沒睡好,一直在想自己問的那個問題,如果等到程郁的回答會是什麽。直到窗外響起公共廣播了,吳蔚然才躁郁不已地裹着被子翻過身,想再睡一會兒。
這一睡就不知睡了多久,再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吳蔚然猛地從床上蹦起來,擡眼一看時間,已經十點多了。
廠裏每天都會放晨間廣播和下班廣播,大部分人都是伴着中國之聲的前奏起床,吳蔚然也不例外,再不濟,之後還有早間新聞結束的一段音樂,照理不該睡過頭,只能說是晚上心裏有事,到了早晨才困倦不已地睡去。
吳蔚然急匆匆去衛生間刷牙洗臉,刷着刷着才想起來不應該,他沒起來就算了,平時程郁總會叫他的,怎麽這回連程郁也沒叫他,難道是沒有叫起來嗎?
吳蔚然探頭往程郁房間的方向看,他的房門關着,猶豫一瞬,吳蔚然伸手敲開了房門。
果不其然程郁正在睡覺,聽見有人進來,他半撐起身,頭發亂七八糟的翹着,揉着眼睛問:“你怎麽了?”
吳蔚然見着程郁,心裏還惦記着先前的事,含着牙膏沫有些磕巴地說:“睡……睡過頭了……”
程郁打了個哈欠,擺擺手道:“我早晨請過假了,說我昨天喝多了頭疼,請半天假,又說你昨天接我回去,出了一身汗又吹了風,早上有點發燒,讓我們主任也幫你請個假。”
吳蔚然原本看程郁的模樣是不記得昨夜喝醉酒後發生的事情的,可現在程郁輕松提起吳蔚然接他回來的事情,不得不讓吳蔚然緊張。
于是吳蔚然連忙問他:“你記得昨天是我接你回來的?”他怕自己語氣太緊迫讓程郁起疑,為避免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又解釋道:“昨天我去接你的時候,你根本認不出我,沒良心的。”
程郁尴尬地笑笑,道:“其實沒有,是我給主任打電話的時候,主任說你昨天接我回來,看我醉得樣子就猜我今天應該也不能去上班了。我突然想到早晨睡覺都沒有聽見你起床的動靜,怕你也睡過了,就順便幫你也請了假。”
吳蔚然說不清自己是失望還是慶幸,他最後只點點頭,連忙從程郁房間裏離開,道:“那謝謝你了,你接着睡吧,我做點早飯。”
大約是真的喝多了頭疼,程郁沒跟吳蔚然客氣,吳蔚然出去時,隔着門縫看見程郁又倒頭躺在床上,繼續睡了過去。
米粒被小火慢炖成稀爛軟糯的白粥,吳蔚然站在竈臺前,手裏拿着一個湯匙慢慢地攪着。旁邊另一個竈上熱着饅頭,熱氣蒸騰,面前的玻璃窗蒙了一層霧。
這宿舍有些年紀了,窗戶還是雙層框架式的,上面漆刷得草率,這麽些年卻并沒怎麽掉,兩扇窗,被分為四格,下面兩格上貼了一層泛黃的報紙,也不知是歲月的緣故,還是他們住在這裏做飯時被油煙熏的。
也許二者兼而有之,吳蔚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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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神放空,手上動作慢悠悠的,只能聽到湯匙刮過鍋底的聲響,沒過一會兒又聽見身後的房門響了,是程郁起床了。
這會兒宿舍樓裏的人都去上班了,平時熱熱鬧鬧人來人往的樓道裏并沒有什麽人,不知是吳蔚然自己緊張還是确實太安靜了,他只覺得程郁的動靜都在自己心上敲打,居然有些緊張。
程郁洗漱完出來,吳蔚然關了火,把粥盛出來,說:“好了,吃飯吧。”
天然氣量表發出滴的一聲響,吳蔚然回頭看過去,又說:“快沒有氣了,待會兒去買一點吧。”
程郁也湊過去看了一眼,他在衛生間裏洗了頭出來,頭發濕漉漉的,帶着洗發水甜膩的香味。“兩個人住果然做飯的時候也多了,我一個人住在宿舍裏的時候連火都懶得開。”
他沒有提前一晚的事情,而且表情一切如常,看來是真的不記得了,吳蔚然這才放下心來,拉着他坐下,道:“還是要吃飯,其實也花不了多長時間。”
他們吃了飯收拾幹淨,準備一同出門去物業服務部買天然氣。廠裏的水電燃氣費都在物業服務部繳費,說是物業服務部,其實還是廠裏自己辦的,把一些下崗員工動員起來,也算解決了一部分人的生計。
走到宿舍樓下時程郁和吳蔚然遇上了一個熟人,宋皎月。宋皎月頭發散着,柔順的長發披着,雖然不像上一次一樣刻意打扮,但總歸也是收拾過了,漂亮體面。這一次她沒有穿工裝,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羽絨服,手上提了兩個紙袋,鼓鼓囊囊的,大約是裝着衣服。
既然碰上了,而且宋皎月又主動站着,吳蔚然便也同她點頭問好,宋皎月跟上來,主動攀談:“吳科長,這麽巧,這是準備去哪裏呀?”
自從上一次吳蔚然在食堂裏當衆下了宋皎月的面子後,就很長一段時間沒再碰到宋皎月,原以為宋皎月已經知難而退,現在看起來,她怎麽好像是有機會就不會放過呢?
吳蔚然非常冷淡地回道:“去交燃氣費。”
“這麽巧,我也準備去物業那邊。聽說物業服務部的辦公樓一層開了一家幹洗店,我打算把冬天的棉衣和大衣都拿去洗了,這種衣服呀,手洗最不方便,還容易洗壞變形……”
宋皎月喋喋不休地說起來,吳蔚然皺皺眉頭,問她:“你不用上班嗎?現在是工作時間。”
宋皎月上次就因為工作的事情被吳蔚然給下了面子,這次當然不會再栽,她笑起來,有些羞赧地說:“我今天身體不舒服,給領導請病假了。”
吳蔚然瞥她一眼,沒說話,宋皎月便主動問吳蔚然:“吳科長呢?也是生病了不舒服嗎?”
“嗯。”吳蔚然答道。
宋皎月又說:“原來是這樣,那吳科長要注意身體,冬天外邊冷,裏邊熱,一冷一熱的最容易生病了,小程師傅和吳科長都要好好注意身體。”
程郁原本只在旁邊看熱鬧,突然被宋皎月提起,茫然地擡頭,又被吳蔚然犀利的眼神給吓得縮了回去,躲在吳蔚然後邊幸災樂禍地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他們一路邊走邊說話,沒幾步就到了物業服務部。廠裏把原先的舞廳分給物業服務部做他們的辦公室。舞廳有上下三層,廠裏最繁華的時候,舞廳夜夜燈火通明。第一層面積最大,一般都用來舉辦年末慶典,第二層才是大家跳舞時的舞廳,第三層則是當年舞廳承包人的辦公區。
舞廳荒廢多年,原本物業服務部也只在二樓三樓辦公,甚至二樓的舞池那部分也用不了,只能把後臺的化妝室隔間改成辦公室。後來物業運營走上正軌,這才一步步在一層也開設了許多如幹洗店之類的生活必備店鋪。
他們進門時,另一家寵物店正在隔壁裝修,舞廳被改成格子間,寵物店的招牌擺在底下安裝,這兩年養寵物的人越來越多,為了寵物的食物玩具甚至洗澡修剪去一次繁華而現代化的城南顯然不方便,如果廠裏能自己開一個這樣的店鋪,效益想來不會差。
程郁除了剛到廠裏來時在物業服務部辦了一些手續,這才是第二次來,只覺得幾個月過去,物業服務部又煥然一新。那種脫離外界社會的氛圍,只有在物業服務部這裏才會感覺沒那麽明顯。
宋皎月在一樓大廳和程郁吳蔚然道別,而後程郁和吳蔚然沿着臺階上了二樓。上臺階時程郁突然噗嗤笑出聲,道:“你說她是真的碰巧,還是又一次故意?”
吳蔚然不甚愉快地說:“當然是碰巧,難道她還能提前預知我今天會請假嗎?”
“碰巧也是緣分,有緣千裏來相會,你說呢?”程郁沖着吳蔚然眨眨眼睛,促狹地笑着。
吳蔚然心裏被他調侃得異常煩躁,悶着頭沒說話,好在也到了,他直沖沖地沖着繳費窗口走過去,從口袋裏掏出現金還有燃氣卡拍在櫃臺上。
“買二百塊的天然氣!”吳蔚然說。
“買這麽多幹什麽!一百就夠了,能用很久!”程郁連忙從櫃臺上拿回一張一百塊塞進吳蔚然的口袋。
櫃臺後收錢的工作人員擡起頭,不耐煩地看着他們,問:“你們誰說了算?買多少?”
吳蔚然的手也放進口袋,他用手包着程郁的手,防止程郁亂動,然後用另一只手将一百塊錢拿出來,附帶着另外兩張卡,再度遞給櫃臺後的工作人員。“不好意思,買一百塊的天然氣,再買五十塊的水,五十塊的電。”
工作人員又嘆了口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無奈地說:“太不會過日子了吧小夥子,水和氣用得都慢,電用得快,你們應該買一百塊的電,再各買五十塊的水和天然氣。”
吳蔚然臉上挂着笑,道:“都聽您的,都聽您的。”
程郁的手被吳蔚然攥着,憋得滿臉通紅,他使勁瞪着吳蔚然,吳蔚然卻一點也沒察覺似的,只支着手肘撐在櫃臺上,等着工作人員繳費開票。
程郁不好掙紮,吳蔚然又攥得緊,程郁只覺得吳蔚然溫熱的手掌覆在自己的手背上,是溫和可靠的一雙手。程郁的手骨骼突出,手指細長,因為太瘦所以握着并不舒服,只會硌手,吳蔚然卻不在乎,他握着程郁的手,拇指貼着手腕內側的脈搏,能感覺到血液流過的速度。
“把卡收好。”工作人員開好票,連着卡和票一起遞給吳蔚然,吳蔚然裝在口袋裏,說了聲謝謝,兩人準備離開。
吳蔚然松開手,程郁連忙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不自在地甩了甩,他沒有再開玩笑的心思,因為他已經敏銳地察覺出方才吳蔚然是有些惱怒的。
至于為什麽惱怒,程郁的睫毛輕輕垂下來,或許是因為方才自己因為宋皎月而開了他的玩笑,或許是因為……程郁在心裏嘆了口氣,或許是昨晚他問完問題以後落荒而逃,在生他自己的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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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手手了!小吳被調侃以後惱羞成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