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跨年夜他們心情都很放松,兩個人把吳蔚然買回來的酒喝了個幹淨,連菜也吃了七七八八。吃過以後程郁和吳蔚然一個癱在沙發裏,一個癱在椅子上,沒人說話,都在沉默地揉肚子。
末了是吳蔚然先笑出聲來,道:“沒想到吃了這麽多,剛開始我還以為就咱們兩個,吃不了這麽多菜。”
程郁也笑:“心情放松下來,吃吃喝喝,不知不覺就吃完了。”
吳蔚然在椅子上前後晃了幾下,末了慢吞吞地說:“明天應該沒事吧,可以去逛逛,我得給我自己買個搖椅回來,就放在晾衣杆底下,天氣好的時候還能曬曬太陽。”
程郁不甚贊同地皺起眉頭,道:“宿舍太小了,搖椅這個東西在宿舍裏是不是施展不開。”
吳蔚然坐起來,環顧宿舍一圈,道:“你說的有道理,去買之前我得先把宿舍的尺寸都量一下,免得過去了買不着尺寸合适的。”
吳蔚然說着就起身,真的開始拿着卷尺量宿舍的長度寬度,他一邊讓程郁幫他打下手,一邊說:“剛好吃飽了,動一動,消化消化。”
程郁依言幫着他量,都記錄好數據以後吳蔚然起身,感嘆道:“這宿舍也太小了,有三十平嗎?”
程郁把腦袋湊到吳蔚然手裏的筆記本前看了一眼,道:“三十平肯定是有了,而且又有分開的單人卧室,又有獨立衛生間,這條件夠不錯的了。”
吳蔚然把筆記本扔在一邊,說:“我以前的單位,員工宿舍都是統一租用的附近的小區,敞亮的樓房,面積起碼是這個宿舍的一倍。”
程郁擠兌他道:“既然原來的工作單位條件這麽好,那你怎麽還到這兒來呢?既來之則安之,這宿舍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拾掇拾掇也沒那麽差。”
吳蔚然已經知道了程郁是什麽性格,他時不時就會冒出一句刺人的話來,倒非惡意,反而有些生動的可愛,所以吳蔚然也就不再放在心上。聞言他只說:“你倒是看得開。咱們廠條件的确不怎麽樣,否則也不會急着問市裏要地要錢蓋新樓了。現在外邊條件好的地方很多,廠裏繼續維持這個條件,只會一直招不到新人也留不下新人。”
程郁擡起頭來,道:“原來廠裏準備蓋新宿舍樓是真的啊?我今天聽我們車間的人說的,還以為他在騙人。”
“你們車間也有人知道了?”吳蔚然問,于是程郁便把付華勝的話重複了一遍。聽程郁說完,吳蔚然了然地點頭:“原來是他啊,應該是分揀車間付師傅的兒子吧,他媽媽是檢驗科的,付師傅現在是分揀車間副主任,所以他的消息靈通。”
程郁道:“你才來了多久,全廠人的家底都摸透了?”
“也不算。”吳蔚然量完尺寸,又開始收拾碗筷,程郁坐在沙發上看他一邊收拾一邊說:“各個車間的主任、副主任都應該記住吧,我去底下車間看情況的時候,每個車間也都有幾個沒有任何職務但是大家都很敬重看重的人,這些人也都要特地了解。再加上雲城本來就不大,咱們廠這個情況,彎彎繞繞的,大家最後都能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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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蔚然刷碗,程郁就起身把桌子擦幹淨,又拿過掃把開始掃地,聽完吳蔚然這麽說,程郁站起身來,扶着掃把,說:“那也還是你有心了,恐怕我們車間主任現在連我叫什麽都不知道呢。”
“你說馮主任?”吳蔚然洗着碗扭過頭來看他,道:“他本來做領導的水平也十分夠戗,當初你們車間提拔主任,原本是輪不到他的,第一人選當然是你師父,他的工齡、黨齡全都比當時車間裏的人要長,而且他技術過硬,為人又好,機床車間是各個車間的技術員調過來成立的新車間,老主任幹了沒幾年就要退休,一直把他當下一代主任在培養,只可惜了後來出了那麽大一場變故。”
“原來你也知道那事兒。”提到李一波之前的事情,程郁的心情就變得怏怏不樂,他嘆了口氣,才覺得自己這話問得愚蠢。如果吳蔚然已經掌握了這些人的情況,自己說這些只能是一句廢話。
“怎麽能不知道呢,我來的前幾天,廠裏就特地明裏暗裏給我知會了有哪幾個員工很難纏,有哪幾個員工一定不能惹。”
程郁詫異道:“所以我師父在這個名單裏?也太過分了吧!孩子都已經沒了,還要被人一代一代傳播些什麽東西啊?”
眼見着程郁發火了,吳蔚然連忙安慰他:“也算不上是故意的,畢竟也是為了廠裏的持續發展。只不過廠裏吃一塹長一智,怕剩下的員工有樣學樣,以後有理無理都要尋死覓活逼迫廠裏了,所以才不大加宣揚。”
程郁對這個解釋顯然并不滿意,但他人微言輕,想要蜉蝣撼樹也并不是那麽輕易就能做到的,到頭來只将自己氣得不輕。
“算了。”程郁最後說:“我師父自己也沒有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吳蔚然點點頭,道:“你師父他沒幾年就要退休了,也不會再記恨着這些事,恐怕只想着順順利利走到退休就好。”
但總歸是可惜的,李一波這樣的人,至少不該是這樣的結局。可究竟什麽樣的結局是好的,程郁自己也說不清。
他嘆了口氣坐在沙發上,道:“他還喊我們車間裏的人過兩天一起去他家吃飯。”
吳蔚然刷着碗,又轉過頭來,問他:“只喊了你們車間的人?我能去嗎?”
程郁皺起眉頭看他,“你連一頓飯也要蹭嗎?”
吳蔚然把手裏的碗碟收拾好,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去衛生間一邊洗手一邊探出半個腦袋,說:“廠裏領導怎麽說李師傅是一回事,員工怎麽說李師傅又是一回事。李師傅這人有口皆碑,我想認識一下,總歸也沒什麽錯吧。”
他洗完手出來,手插在口袋裏,道:“平時我也沒機會認識他。”
程郁架不住吳蔚然央求他,再者說他跟車間裏的人也不是很熟悉,如果帶上吳蔚然去,不管怎樣都能緩解氣氛,想了想便答應了。
因為約好了要逛舊貨市場,程郁和吳蔚然起了個大早。前一夜下了雪,雖然不大,但氣溫驟然降低,來逛市場的人很少,大多數店主都縮在自家鋪面裏取暖。
雲城家居市場有好幾個,在北城的比較老舊,在南城的則氣派新潮。自然價格上也是北城的便宜,南城的貴。
北城家居市場又分了兩部分,一部分是舊貨市場,另一部分則是新的家居賣場。舊貨市場裏能淘到不少好東西,盡管在北城,交通不算便利,而且商場本身也十分老舊了,可是人氣卻高居不下。
程郁和吳蔚然在舊貨市場逛了一圈,按照先前量好的尺寸挑了櫥櫃、茶幾、沙發,因為都是二手的,所以價格非常便宜。吳蔚然和老板商量好配送的事情以後,程郁又拉着他去了塗料賣場。
“可以買一些塗料彩漆,把舊的面料擦掉以後自己上色。”程郁說。
他說這話的時候彎着腰撐着膝蓋在一片五顏六色的油漆塗料面前選顏色,穿在羽絨服裏面的連帽衫的系帶垂落下來,程郁嫌礙事,把兩根繩子揪在一起塞進領子裏。
吳蔚然在一旁看着,覺得他很可愛,偷笑一聲,被程郁敏銳地覺察到,轉臉瞪他一眼:“你笑什麽?想好選什麽顏色了嗎?”
吳蔚然搖搖頭,道:“我是奇怪你還有這個手藝嗎?你怎麽這麽全能?”
程郁一邊将腳下的塗料挨個看過去一邊說:“我沒正經上過學,只學了這些手藝,學得也不怎麽樣,好長時間沒有試過,湊合着來吧。”
他嫌吳蔚然在一邊礙手礙腳又不做事,道:“你如果不選,那就我來了,如果顏色不好看,你可不要罵我。”
吳蔚然上下打量程郁一眼,說:“我覺得你選的不會不好看的。”
他沒有恭維程郁的意思,是程郁看起來确實不像是品味堪憂的那種人。雲城是個不太發達的小城市,這裏的人穿着打扮普遍都非常普通,所以從程郁平時的穿衣風格就能很輕易地判斷出他不是本地人。
倒不完全是因為程郁的衣服貴,而是他會穿,盡管顏色沒有姹紫嫣紅的,可是穿在他身上看着就很舒服,他不是豔麗的長相,五官卻有些妩媚的意味,但程郁本人從不是那樣驕縱的性格,吳蔚然只能猜這是因為他的穿着讓他顯得柔軟。
程郁和吳蔚然買好東西,臨近要回去時,程郁又拉着吳蔚然拐了回去。“別急,明天去我師父家吃飯,要買些東西帶去。”
家居賣場地下層有個大型超市,程郁去買了一些水果,吳蔚然跟在他身旁,才覺得程郁在為人處世這一道上并非不懂,只看他想不想做。
先前程郁那樣駁斥吳蔚然的時候,吳蔚然還只當他是個不通人情世故的直率性格,而今再看,原來是程郁的百轉心思沒放在自己身上。
吳蔚然想到這裏,不禁啞然失笑。他和程郁回到宿舍,賣場送貨的卡車也幾乎在同時到達樓下。程郁和吳蔚然讓工人幫忙把貨卸下來,便準備直接在樓下完成抛光上漆的工作,晾曬好了以後就能直接搬回宿舍裏換上。
程郁的工具是從車間裏拿回來的,小小的锉刀拿着正趁手,吳蔚然拿着程郁給的另一個锉刀,扶着茶幾的一角忍不住地笑。
“你笑什麽?還不快點幹活,這會兒已經中午了,太陽落山之前不弄好,顏色就調不好了。”程郁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我在笑,如果你不在機床車間,咱們是不是就沒辦法弄這些了。”吳蔚然說,“我沒想到我還能跟你學幹這些。”
程郁也笑了:“如果我不在機床車間,我們沒有工具,也沒有這個條件和技術,那我們就不會給自己找這麽多事情了。宿舍麽,湊合着也能住。”
吳蔚然連忙說:“那可不行,我覺得我們值得住一間更好看更舒服的宿舍。”
程郁斜觑他一眼,眼尾漂亮地勾着,他沒說話,只含着笑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在室外的冷風裏,他的鼻尖凍得通紅,像玻璃珠封存的裏脆弱的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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