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說是這麽說,可趙雯主動開口,再加上幾個男工眼睛都亮了,紛紛有種躍躍欲試的模樣,張永中到底還是點頭了。
“晚上七點半在正門集合,別遲到了。”
趙雯沖着曹瑞雪嘻嘻哈哈笑了起來,道:“那可沒準啊,不給我們女生一點打扮的時間嗎?”
張永中并不喜歡趙雯,因此硬邦邦地回答她:“随便你,反正你來遲了我們就先打車走了,今天晚上路上很堵,去晚了就趕上夜場出門高峰期,你自己衡量。”
趙雯臉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笑了兩聲,陳子明連忙打圓場,道:“他性子急,聽不得別人拖拖拉拉的,你們稍微快點就行,既然答應了,我們肯定得保護你們的安全,怎麽會把你們随便扔在大街上。”
趙雯眉梢雀躍地揚起來,道:“這還差不多。”
陳子明這話說得極為熨帖,幾個女工紛紛向他投去含情脈脈的目光,陳子明雖然不是出挑顯眼的大帥哥,但是體面周正又大方,再加上個頭身材和性格,也很是招人喜歡。
再加上據說他還是外地人,如果能和他走到談婚論嫁那一步,說不定還能帶着女孩離開雲城這個小地方,去外邊更大的世界看一看,所以陳子明在車間裏反倒是有隐約的高人氣。
雲城實在是太小了,整個城市連同周邊區縣的農村好像都看不到出路一般,被永遠困在這樣一個小城市裏。外邊翻天覆地,雲城進度緩慢,而廠區則更是風雨不動安如山。
沒有一個年輕人會不渴望外邊的世界。
車間女工們的這種渴望除了寄托在陳子明的身上,其實也同樣寄托在程郁身上。相較而言,程郁的皮囊更好看,而且程郁人如其名,他的身上總有一股沉默的、憂郁的氣質,盡管看着令人敬而遠之,可心底裏卻忍不住想要靠近。
如果能夠征服這樣一個人,融化他、溫暖他,那種滿足感絕非其他事情能夠比拟。
只不過程郁好像太沉默憂郁了一點,陳子明在可靠和好說話這點上又勝過了他。
程郁還不知道自己無形間已經被車間女工作為參照樣本從頭比到腳,所以等聊天散了,到了下班時刻,他也沒什麽特別的心情,只平淡地跟大家打了招呼,然後回到了宿舍。
門是開的,吳蔚然已經回來了,他買了許多菜,堆在進門左手邊狹小的竈臺上,程郁看了一眼,又探頭往他的房間裏望了一眼,吳蔚然正在換衣服。他脫了身上黑色的高領針織衫,衣角卷起來的時候露出一截勁瘦的腰。
随後吳蔚然換上一身寬松的亞麻色的毛衣,程郁收回目光,倚靠在門框上問他:“你怎麽回來這麽早?還去買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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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沒什麽事了,所以我就提前出來了。”吳蔚然推着程郁一起往外走,走到竈臺邊站好,說:“我不太會做,各種都買了些,你看着來。”
他的手攬着程郁的腰,程郁不自在地脫開身,略微離開了一段距離,道:“其實我做的也不好,只能勉強做熟。”
跟人離得太近仍然讓程郁無法适應,他最終脫開這種親密氛圍,後退幾步站好,道:“你先快出發吧,我自己慢慢研究。”
吳蔚然擡起眼睛,似乎有些奇異地看了一眼程郁尴尬的神色,又搓搓空無一物的指腹,而後他很快收回目光,微笑一瞬,點頭道:“好,我快去快回,等你的成品。”
吳蔚然拖着行李箱出門,程郁把菜都拿出來,看了一會兒,配好菜,準備洗的時候突然疲憊地長嘆一口氣。他坐在沙發上,面前是一堆在冬日裏看着十分亮眼的蔬菜,程郁有些無所适從。
其實程郁也很久沒有好好做過菜了,來到雲城後吃飯除了在食堂,在宿舍的時候他都是準備些鹹菜或是快手菜随便湊合一下,他一時腦熱說出自己來做菜以後,才想起距離自己拿着鍋鏟認真做菜的時候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但是無論如何總要試試才行。既然新生活都已經開始了,就不會在這樣的細節問題上落空失敗。
吳蔚然打算回來的時候外邊下着細碎的雪,姑姑一家熱情地讓他留下,于情于理他都應該留下的。姑姑,尤其是姑父,在為了他能調到廠裏來的事情上出了大力氣,逢年過節去探望照顧兩位長輩是應該做的,換作平時吳蔚然一定會這麽做。
只是宿舍裏還有程郁在等着,那就不同了,這好像不止是因為吳蔚然已經和程郁約好了要陪他一起跨年,更多的是那種從未有過的家裏有人在等我的心情。
宿舍尚且不能夠稱之為家,但是那種感覺卻已經有了家的感覺。
吳蔚然想到在姑姑家裏時,姑姑旁敲側擊地問他廠裏有沒有合适的姑娘,聽到吳蔚然說沒有,有些悵然又很是松了口氣地似的叮囑他:“沒有也好,你們那個廠啊,我還是覺得有些差,廠裏人素質也……我們蔚然以後是有大出息的人,終身大事也要謹慎,不說娘家能為你助力多少,起碼不能是個廠裏打工……”
這話被姑父給截住了,他不悅道:“你給孩子說這個做什麽?廠裏打工的怎麽了,人老實本分是個乖孩子,能二人同心那日子才能越過越好,反過來,合不來,那公主小姐也白搭!”
姑姑不滿地埋怨道:“你說得輕松,蔚然到底也不是你家人,你當然能這麽說了,我跟我哥我嫂子,哪個不操心蔚然的事,你少插嘴了。”
接下來的話就全是姑姑和姑父在争論,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反倒是吳蔚然沉默下來,腦子裏想着姑父方才說的二人同心,突然感到有些好笑。
吳蔚然倒是沒有接觸過與他不同心的姑娘,他性格相對強勢,平時圍着他的人大多都依附聽從他,向來是吳蔚然如何指示,其他人如何去做。他是天生有領導天賦的人,一直以來也習慣旁人聽從他,但這種同心,卻怎麽都不能說是動心。
反倒是在回想那些和他針鋒相對的人的時候,吳蔚然突然想到了程郁那張臉,他憂郁漂亮的臉蛋,眼尾上挑勾起,瞳仁很亮,但是看人的時候要麽沒有感情,要麽含愁帶怨。
程郁,這個名字在吳蔚然心頭滾了一遭,像熔岩卷過地表,帶起一陣火星噼啪的轟響。
吳蔚然是打車回來的,姑姑家在城南新區,拔地而起的高層社區,出來時正趕上許多年輕姑娘打扮得時尚靓麗,大約也是準備出門去跨年的。
從城南到城北,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那種落差,城南的馬路四通八達,平坦通暢,進入城北,出租車在狹小的公路裏穿行,司機情緒也不佳,總是罵人。
“媽的,不知道這是單行道嗎?還在這停車!”
街上路燈不夠亮,吳蔚然靠在窗邊,看見路旁停了一輛破舊的人力三輪車。這樣的場面在城南幾乎是很難見到的,但在城北幾乎處處可見。
在車上坐了二十多分鐘,車子終于停到了廠區後門的那條街口。司機急躁地回頭,道:“只能停在這裏,前面的路太窄了,我進去就出不來了。”
吳蔚然了然地付錢下車,從方才那個光鮮亮麗的世界又回到了樸素的另一個世界。巷子裏有幾家理發店,取名都還是上世紀xx美發屋的風格,因為這一晚是跨年夜,許多女工聚集在這裏等着臨時做一個新發型。
吳蔚然走在小巷子裏,有女工手挽着手行色匆匆地經過他,大約是趕場子,路過的時候留下濃重的洗發香波的味道。
吳蔚然站住深吸一口氣,發覺不論在什麽地方,有儀式感的人總是很多,他轉而拐進巷子裏還開着門的商店,買了幾瓶酒。
不知道程郁在宿舍裏都做了些什麽,但是過節少不了一杯酒。
雖然剛入九沒幾天,但深冬的夜晚的确很冷,吳蔚然把酒抱在懷裏,兩手揣在袖筒裏,悶頭朝前走。走到宿舍樓下時,擡眼就看到宿舍裏的燈亮着,燈泡瓦數不高,在夜裏散發出幽幽的黃色的光。
吳蔚然走到宿舍門口就聞見一陣香味,他推門進去,程郁正在盛鍋裏的排骨。聽見響動,程郁擡眼望去,而後笑道:“運氣可真好,最後一道硬菜才剛剛出鍋你就回來了。”
吳蔚然嘿嘿笑起來,去洗了手,問:“你做了幾個菜?”
“六個。”程郁把排骨端上桌,茶幾實在是太小了,幾個菜把小小的茶幾擺得滿滿當當,吳蔚然懷裏的酒只能放在地上。
程郁低頭瞧了一眼,然後去拿了碗筷過來,說:“你倒是很會享受。”
他把筷子遞給吳蔚然,道:“嘗嘗吧,我也很久沒有下廚了,自己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吳蔚然欣然應允,低頭嘗了一口,咂摸一番滋味以後道:“我覺得挺好,比我這種水平強多了。”
于是程郁就笑了起來,他笑的時候眼睛彎着,心滿意足的樣子,被誇了以後低下頭,下巴幾乎要歡快地藏進胸口,但笑是藏不住的,他眉開眼笑,臉頰在燈火下像透着光的玉。
吳蔚然忍不住盯着他看,直到程郁望向他,他像不解,更像提點,他在警醒吳蔚然,不要這麽明目張膽地看着他,更不要生出那種莫名的、本不該擁有的感情。而後他收斂目光,睫毛微微垂着,恢複了平時冷淡的樣子。吳蔚然輕咳一聲連忙起身去拿了兩個紙杯來,給兩人倒了兩杯酒。
“新年要來了,得喝一點,你的。”
吳蔚然買了兩瓶雲城本地的啤酒,味道清淡,口味甘苦,液體裏冒着氣泡,程郁端起紙杯和吳蔚然的紙杯碰了碰,道:“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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