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程郁和吳蔚然趕在太陽落山前把漆都上好,然後就擺在樓下通風晾幹。上樓之前吳蔚然戀戀不舍地望着自己的勞動成果,問:“扔在這裏不會被偷吧。”
程郁也回頭望了一眼,道:“應該不會,明天早晨起來再看吧,反正就這麽大個廠區,咱們今天在樓下收拾這些也都有人看見,真要是偷走了,那可真是……”
程郁沒往下說,但吳蔚然也明白。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地方,搞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即便不鬧大,也承受不了背後的指指點點。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不好,但也有小地方的好。
大約是辛苦幹了一天的活,兩個人回去便洗洗睡了,買回來的沙發已經擺上了,兩個人卻也沒有精力去躺一躺坐一坐。一夜好夢,第二天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的時候。
程郁看了眼時間,連忙從床上跳起來,沖去衛生間洗臉刷牙。他一邊刷牙,一邊敲響吳蔚然的房門,沖着揉着眼睛剛從床上坐起來的吳蔚然問:“你還去不去了?”
吳蔚然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反問一聲:“啊?”
程郁嘴裏含着牙膏沫,含糊地解釋道:“我師父家,今天請吃飯,你還去不去了?不去的話,我收拾收拾就走了。”
吳蔚然這才反應過來,他連忙掀開被子,道:“去去去,怎麽不去。”
大約是起得太着急,吳蔚然站起身來,和程郁面對面了,才想起來自己睡覺前嫌宿舍暖氣太熱,把睡褲給脫了。
現在他下半身只穿了一條內褲,而內褲,則因為成年男性常見的生理現象,而頂出來一大塊。
程郁大約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畫面,他舉着牙刷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将牙膏沫咕咚咽下去,嗆得他彎下腰拼命咳嗽起來。
吳蔚然下意識兩步走到他身邊為他順氣,可他靠的近了,程郁彎着腰,吳蔚然挺立的下半身仿佛直沖到程郁面前,他連忙站起身朝後退了兩步,面紅耳赤地擺擺手。
“我沒事,我先去刷牙了,你也快點……”程郁退出吳蔚然的房間,含糊着說:“快點穿好衣服吧!”
直到衛生間傳來嘩啦啦的水流聲了,吳蔚然才從呆滞中回過神來,他站着拍拍自己的臉,又低頭看了看仍舊精神煥發的小弟,倍感丢臉地倒在了床上。
男人之間遇到這種情況分明很正常,上大學的時候吳蔚然甚至和室友比過大小——自然了,自從室友們經過比較得知他的尺寸一騎絕塵以後,就沒人再拿這事來說事。吳蔚然一直沒想過自己還會遇到這麽尴尬的狀況。
Advertisement
而且這種尴尬還是落在程郁的身上。
一想到程郁因此而感到尴尬,吳蔚然就覺得渾身都像過敏了似的,哪裏都不舒坦。他頻頻在程郁面前丢臉,因為各種想不到的狀況。
吳蔚然頭痛地穿好衣服,去衛生間的時候程郁正好出來,他低着頭連忙避過吳蔚然,擦肩而過時,吳蔚然看見程郁的耳尖依然泛着紅。
等吳蔚然洗漱出來,兩個人好像才終于都平靜下來,将方才的事放下。程郁煮了些稀飯,一人盛了一碗,擺在即将是最後一天使用的舊茶幾上。
“昨天剩下的飯,我煮成稀飯了,先少吃一些,也別吃太飽了,去我師父家就吃不下了。”程郁說。
兩個人默契地沒有提方才發生的事情,但是一時間也沒有別的話可說,于是沉默地吃完一頓飯。好在早飯簡單,吃完也不過幾分鐘,吃完飯以後程郁刷碗,吳蔚然準備去樓下看看前一天的勞動成果。
站在樓下的冷風裏,吳蔚然仍然覺得不可思議,他仰頭看着自己宿舍的窗子,雙手插在口袋裏,感覺冷風吹在臉上,全都是如刀子般割面的痛感。
丢臉,實在是丢臉。
回到宿舍裏程郁已經把鍋碗瓢盆都收拾幹淨,看他兩手空空地進來,奇怪地問他:“東西呢?怎麽不擡上來?”
吳蔚然撓撓頭,道:“味道有點大,再晾一天吧。”
程郁點頭表示同意,“多晾幾天也好,只不過我怕冬天下雪下霜,對材料不好。應該夏天買來收拾的。”
吳蔚然笑起來:“但咱們這個條件,怕是等不到夏天。”
他們收拾好宿舍以後就出發了,按照李一波先前給的地址,他家離廠區并不遠,程郁和吳蔚然決定坐公交車過去。
廠區是好幾趟公交車的始發站,周末,再趕上元旦假期,出行的工人就更多了,程郁和吳蔚然從始發站上車,車上就已經擠得滿滿當當沒有座位了。
兩人原本并肩站着,後來公交車走走停停,人越來越多,程郁和吳蔚然的姿勢就變成了一前一後,吳蔚然将程郁圈在了懷中。
程郁比吳蔚然矮一些,這樣圈着其實并不舒服,但是公交車上人擠人,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就更不能求一個舒坦的姿勢了。
兩人緊緊貼着,程郁能感覺到吳蔚然的心跳,撲通撲通,正在有力地躍動着。
程郁手心裏冒出汗,他身體僵直,不敢亂動,吳蔚然的呼吸撲在他的頭發上,那股熱流順着進入大腦,多巴胺開始飛躍。
好在公交車終于到站了,程郁和吳蔚然擠着從車上下來,程郁用笑在遮掩自己的尴尬,他說:“好多人啊,沒想到這麽擠。”
兩人并肩走了一段路,程郁突然站定,道:“給我師父買的東西忘記帶了。”
兩個人都不是沒心沒肺的性格,能忘記帶禮物,大約還是因為早晨的狀況太沖擊太尴尬,一時間都措手不及。而再想明白這個原因,兩人又都沉默下來,顯然還是沒能完全從早晨的事情裏走出來。他們在路邊的小店裏重新買了些水果,一路沉默着走到李一波家的樓下。
李一波家住在雲城六中的家屬院,雲城六中是雲城歷史最長的中學之一。北城是雲城老城區,教育資源集中,近些年新城區興起,不少學校都在新城區新建分校,甚至直接把校區遷到新城區,雲城六中卻老老實實紮根北城,這些年的生源也越來越好。
雲城六中家屬院就在學校的馬路對面,一大片老舊的居民樓,牆體是淺淡的黃色,因為年歲久了,掉漆斑駁的現象已經很多,被暫時貼起來,等着春天天暖能開工了,再修補修補。
家屬院裏綠化很好,每棟樓前都有一片空地,現在被薄薄的雪蓋着,雖然是冬天,但也能想象出春夏之時綠樹成蔭草長莺飛的景象。
按照李一波給的地址,兩個人沒費什麽力氣就找到樓下,按了門鈴上樓。來開門的是一個年輕的姑娘,程郁和吳蔚然都很眼熟,她是工廠家屬院巷子裏超市裏的收銀員。
程郁愣了愣,倒是收銀員姑娘先給他們拿了拖鞋出來,程郁和吳蔚然換了鞋進門,李一波已經熱情地迎了出來。
剛倒了水還沒寒暄兩句,就聽見樓下又是一陣嘈雜聲,是車間的其他人來了。李一波讓程郁和吳蔚然先坐,又去忙着做準備。
人一到齊,客廳裏就顯得嘈雜喧鬧,李一波家裏不算大,是個三居室,但每個房間都比較狹小,只是李一波一家人一看就是很會過日子的,房間裏收拾得整整齊齊,一點也沒讓人覺得亂。
張永中是個自來熟的性格,他主動問李一波,說:“李師傅,原來這姑娘是你家人啊,我平時總是去超市買東西,都眼熟了。”
李一波笑了笑,道:“對,叫李倩,是我的侄女,前幾年把她接到身邊,現在是我半個女兒了。”
李倩抿嘴笑了起來,她為其他人倒好茶水,李一波便讓她坐着陪大家一起聊天,自己起身回廚房幫妻子做飯了。
程郁遲鈍,但吳蔚然已經敏銳地覺察出這是李一波在為自己的侄女相親,程郁他們車間裏适齡小夥兒不少,有的能說會道,有的精明能幹,不管怎麽說,想必沒有非常差勁的人,不然李一波也不會請他們來自家作客吃飯。
李一波一走,場面就尴尬了,大家和李倩并不熟悉,驟然坐在一起,也沒什麽共同話題可聊。李倩也覺得尴尬,只好拿起茶壺,又給程郁添了些水。
“大家都喝水,喝水。”
李倩說話的聲音不大,她原本就是清秀文氣的長相,在小超市收銀的時候,隔在櫃臺後面,永遠是低眉斂目的乖順樣子,賬卻從沒算錯過,是心裏沉得住氣的人。
吳蔚然看看李倩,又看看程郁,嘴角忽然飄起奇異的笑容,說着讓大家都喝水,卻只給程郁一個人添茶,這不僅說明她最關注程郁,還說明在驟然暴露在陌生環境裏的時候,李倩主動選擇了程郁做自己依靠的對象。
李倩給程郁倒水時,程郁也擡眼看她,她眉眼垂着,看起來緊張,其實已經堅定地做了選擇。程郁忽然想起吳蔚然剛來那天,他從臺球廳出來,買泡面的時候也是李倩,遞給他一根火腿腸。
他心思突然被攥緊,程郁感情經歷有限,無法斷定這是不是姑娘的示好,只是覺得緊張,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這樣的狀況。
好在吳蔚然開口解圍,讓程郁有了松口氣的機會。
“我聽說你們昨天出去玩了,玩得怎麽樣?人多嗎?”這話是問張永中的,吳蔚然又像沒跟張永中有過過節似的,主動挑起話頭。
張永中心裏還有些記恨吳蔚然,現在又不是在廠裏,他也不怕吳蔚然官大一級,只平平回答道:“還行,人太多了,沒平時好玩。”
他說到這裏,陳子明也使勁兒點點頭,道:“人真的太多了,哎呦你們不知道,那個舞池裏都站不下了,好些人就在我們卡座邊上蹦,要想去嗨,逢年過節肯定不行,還是得挑人少的時候。”
陳子明話多又熱鬧,氣氛就被帶得活絡起來,吳蔚然又問李倩,道:“你昨天出去玩了嗎?”
李倩搖搖頭,道:“奶奶也讓我出去來着,但我嫌太冷了。”
付華勝也跟着點頭,說:“你們昨天晚上出去的都是精神頭大的人,下回其他車間人手不夠問咱們要人三班倒的時候就首推你們幾個。這麽冷的天,在家躺着不好嗎?想嗨跟着電視也能嗨。”
畢竟都是年輕人,即便一開始不熟悉,後來也很快就能找到共同話題熱絡起來。李一波幫着孫成英做飯時從廚房偷偷瞧了一眼,李倩正抱着水杯和大家一起笑着,他放下心來,轉身回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