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機會
(五十八)機會
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當日晌午。我睜開眼睛,對着頭頂熟悉的紗帳茫然地瞅了半晌,混沌的意識漸漸回籠,方才發覺自己原來和潤玉睡在同一張床上,右手依舊扯着他的衣襟。岐黃醫官滿臉凝重地跪在床邊,垂頭在藥箱裏翻找着什麽東西,長芳主則帶着花界一衆人等在不遠處黑壓壓地跪了一地。
輕手輕腳地坐起身來,努力回想着陷入昏睡之前的情景。岐黃醫官見狀趕忙湊過來,在耳邊小聲解釋了一番。這才意識到,自己直至被長芳主弄暈,也不願放開潤玉的衣服。若強行施法讓我松手,不但有可能傷到我,更可能令天帝陛下傷上加傷,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完全由着我的性子來。
聽罷此言,我雙頰一熱,忙不疊地松開了手,恨不得即刻找個地縫鑽進去。劈手奪過岐黃醫官遞過來的藥瓶,咕嘟嘟喝了個精光。長芳主顯然察覺了我的窘狀,随便找了個由頭,将滿屋子的閑雜人等統統打發走了。
除了四肢有些酸痛,我的身體并無大礙,灌下幾服恢複靈力的藥劑後,便又是活蹦亂跳的一顆葡萄。潤玉的情況則比我倒黴很多。高燒不退,人卻冷得發抖,昏昏沉沉地說着胡話,有時叨念着我的名字,也有時呼喚着他的娘親。
在毫無意識的狀态下,他終于不再忍耐,手指緊緊抓着我,不住地喊疼。不出幾個時辰,我的胳膊便被掐得青一塊紫一塊。好在花界存了不少清霜凝露,抹在皮膚上,很快就能消腫。彥佑和連翹躲在走廊裏,扒着門縫不安地探頭探腦,卻被長芳主當場抓包,揪着衣領齊齊趕了出去。
潤玉昏迷了整整五天。在這段時日裏,岐黃醫官始終留在花界待命,上元仙子則在兩界間來回奔忙,随時向我彙報天、魔、妖三界的動向。衆芳主的日子也同樣不好過,盡管螣蛇的血液足以平複因定水珠的缺失而驟然受損的地脈,可沒有人膽敢掉以輕心,夜以繼日地巡視着結界,以防異變的發生。濃重的黑眼圈清晰可見地挂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天帝陛下一連數日沒有上朝,天後娘娘緊跟着失去了蹤影,而岐黃醫官也失蹤了。難以掩飾的事實不可避免地勾起了各路神仙的好奇心,我和上元仙子關起門來商議了許久,最終決定以“天後在花界突發疾病”來搪塞過去。
絕大多數神仙接受了這一說法,流言逐漸朝着“天後究竟得了什麽病”轉向。終于,在緣機仙子“酒後吐真言”之後,“天後娘娘在花界安胎”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最終不但傳遍整個天界,還飄出戒備森嚴的南天門,飛進了魔界的地盤。
根據派往魔界的探子的回禀,聽到“天後有孕”的消息後,禺疆宮人人自危,衆臣和侍衛連大氣都不敢出,只有魔尊面色如常。就在大家逐漸放松了警惕,以為暴風雨不會到來的時候,魔尊突然帶着親衛隊一路沖殺到了妖魔交戰的前線,用琉璃淨火将妖界的先遣部隊燒得丢盔卸甲。妖王不明所以,只得暫時收住攻勢,命令全軍撤退至二十裏開外以做休整,而天界前線則因這突如其來的“助攻”而樂開了花。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看到這句和事實八竿子打不着的流言竟能産生如此效果,即便我有心解釋,也懶得開口了。
第五日傍晚,潤玉終于醒了過來。我坐在床邊,輕輕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緩緩睜開眼睛,目光在周遭掃過,最終落定在我的臉上。
“覓兒?”他聲音嘶啞,眼神卻從剛剛清醒之時的困惑漸漸轉向肯定,“覓兒……”
“我在。”我內心狂喜,俯下身去,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小魚仙倌,你終于醒了!這幾天都快吓死我了!”
“我……這是在哪?”
“當然是我的地盤!”我瞄了眼不知什麽時候又溜進屋裏的連翹,不停地擠着眼睛,示意她不要偷聽,“葡萄藤下死,做鬼也風流。就是不知道……天界的某位了不起的大官,願不願意做一只風流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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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覓威武!天後娘娘威武!”連翹幾步蹿到床邊,激動得滿臉通紅,“錦覓,趁着長芳主不在,你還不趕緊抓住機會,把天帝陛下給、給……”
“把我怎樣?”潤玉顯然聽到了對方的話,好奇地瞥了過去,“你剛才說,要覓兒抓住什麽機會?”
“抓住機會要你好好養傷!”我急着搶過話頭,險些咬傷自己的舌頭,“小魚仙倌,你別聽她在那渾說!放眼六界,又有幾個神仙敢把天帝陛下’怎麽樣‘呢?”
他無比認真地注視着我,半天不發一言。連翹則不肯離開,賴在我身旁左顧右盼,得意洋洋地吐着舌頭。
“覓兒……”過了不知多久,潤玉輕輕捏了捏我的手指,略顯局促地開了口,“覓兒,你……你一直待在這照顧我?”
“我、我其實——”
“何止是照顧呀!”連翹往旁邊一跳,敏銳地躲過我揪向她辮子的手,再次成功地搶答了問題,“天帝陛下,您當時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可是被錦覓一路抱回來的!”
“錦覓這家夥,脾氣其實倔得很!我認識她這麽久,還是頭一回見到——”
“連翹!”我惡狠狠瞪她一眼,“舌頭是不是不想要了?”
“我說的都是事實!”連翹甩着頭發,不忿地跺着腳,“錦覓,抱都抱過了,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依我看啊,不如趁機更進一步,趕緊——”
“胡說八道!”我臉頰發燙,當即挽起衣袖,作勢便要揍她,“今日不剪掉你的舌頭,錦覓倆字倒着寫!”
見我動了真格,連翹做了個鬼臉,以出去拿藥為由,腳底抹油,頃刻間溜之大吉。
我翻了個白眼,朝着她的背影虛虛擺了個招式,又将注意力放回潤玉身上。見他睜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我,雙頰泛起點點紅暈,整個人平添了不少生氣。
“幹嘛這麽看我?”我佯作無辜道,“連翹她就喜歡和我開玩笑,別當真啊!”
“覓兒……你……你真的……”
“什麽真的假的?”我的心緊張得怦怦直跳。
“你真的……真的抱着我回的花界?”
“怎麽,不行?”我見瞞不住,索性破罐破摔,咬牙承認到底,“我本來想背你來着,可你胸口受了那麽重的傷,好不容易才止住血……”
“不過也沒關系!我可是上神,這種事情,自是小菜一碟!”
“再說了……你又不重。”
“我自己可以——”
“你怎麽就可以!”我的聲音帶上了哭腔,“你、你當時都快死了!幾乎沒什麽呼吸,身子冷得像冰一樣!趴在我懷裏一動不動的,我渡了那麽多靈力過去,都沒有一點反應!”
“若當時再不帶你出去,找到厲害的人救你,你、你就……”
“對不起……”他輕咳幾聲,朝我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對不起……給覓兒添麻煩了……”
聽他這麽一說,我鼻頭更酸,眼淚奪眶而出。連翹剛好進來,見了我這模樣,頓時吓了一跳,險些把手裏的藥碗摔在地上。
“錦覓,你、你哭了?”
“我才沒哭呢!”我兇巴巴地瞪着她,“你肯定看花眼了!像我這麽堅強的神仙,才不會随便亂哭呢!”
“是,是!我看花眼了!”連翹把藥碗放在床邊的木幾上,動作誇張地捂住了眼睛,“錦覓,藥煎好啦!你們……你們倆先忙,我就不打擾啦!”
我見她落荒而逃,動作之快,似有惡狼追于身後,心中自是哭笑不得。眼角的餘光瞥見那冒着熱氣的藥碗,好奇地湊過去嗅了嗅,當即被那苦味激得龇牙咧嘴。
“很苦?”潤玉顯然察覺了我的表情。
“不苦,不苦!”我睜着眼睛說瞎話,“可好聞了!不騙你!”
“這是我特地讓岐黃醫官開的方子,他都說了,這藥一點都不苦!”說罷,取過勺子,便要喂給他喝。
“不用麻煩……我自己來。”潤玉微微搖頭,掙紮了幾下,試圖坐起身來。但顯然使不上什麽力氣,險些栽下床去。我眼疾手快,當即放下藥碗,飛身撲過去,穩穩地攬住了他。
“天帝陛下啊,你能不能別逞強了!”我扶着他坐起,任由他靠坐在自己懷裏,“這是我的房間,沒人能随便進來!在那結界裏,你最最狼狽的模樣早就被我看了個遍,如今就別打腫臉硬充好漢了!”
“你就先老老實實留在花界養傷,若有什麽需要安排的,我幫你傳到天界!”
“這是……你的房間?”
我頓時無語凝噎。方才說了一大堆,為什麽對方關注的重點,竟會在這個上面!
“是啊。”我不明所以地答道,“前世在花界的時候,我也是一直住在這裏。”
“所以……我這幾日,一直睡在你的床上?”
“沒錯。”我低頭看了看他,更加困惑了,“這……有何不妥?”
“那……覓兒你又睡在哪裏?”
“我?我可是趴在桌子上睡的!”我終于反應過來對方在擔心什麽,當即漲紅了臉,“小魚仙倌,你昏迷的這幾天,我真的什麽便宜都沒有占!”
“我錦覓可是堂堂正正的神仙,才不是那種乘人之危、動手動腳的人!”
“若你還不相信,我可以立下上神之誓,保證沒有趁機奪走你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