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衛令都沒反應過來,愣了會兒才慌忙攔住他:“現在當務之急是先找着沈娘子, 不然哪怕殺了他也無濟于事。”他是知道沈語遲在裴青臨心裏的分量, 所以壓根沒說什麽‘小不忍亂大謀’的話。
裴青臨默了片刻, 五指一松, 段秋鴻就跟個破口袋似的滑落下來。
他轉頭問方才說話的阿川,面罩寒霜:“他們往哪裏走了?”
阿川慌忙指了個方向,裴青臨辨認了一下足跡,直接追了過去。
......
沈語遲醒了,是被人活活颠醒的。
她酒早就醒了, 只是被人揍了一下, 頭腦有些昏沉, 把眼睛略睜開一條縫, 才勉強辨認出自己被一個長相普通,身材壯碩的男子扛着走。
她回憶了一下,終于想起來自己被段秋鴻打昏過去的事兒, 但這人又是哪裏來的?為何要帶走自己?她心知不好,沒有貿然吱聲, 把手伸進荷包裏,悄悄掏出一枚小銀釵, 強忍着被颠的惡心感, 暗暗盤算怎麽能一招制住這人。
吳六又跑了一會兒,額上汗水嘩啦啦往下淌,前面不遠處是一條小溪,他索性把沈語遲放下來, 自己到溪邊鞠了捧水飲了一通。
他回頭看了眼沈語遲,見她還沒醒,心下稍松,咯咯笑了幾聲:“小美人別怪我,你落在我手裏,可比落在那段世子手裏要強得多。”
要說這等猥瑣小人也自有其精明之處,他瞧出段秋鴻對他的不耐,反正他變節也不是頭一回了,于是幹脆棄了那段世子,再把沈語遲搶走,去尋沈南念換些好處,這畢竟是他親妹子,若能敲沈南念這豪門世子一筆,他以後就是遠走高飛,下半輩子也不必愁了。
他本來累的氣喘如牛,看着沈語遲的臉,心下大大一動,淫.笑着從懷裏掏出一包粉末,要捏開她的嘴喂給他:“這可是好東西,吃了能使人筋酥骨軟,昏睡不醒,一兩銀子才這麽一小包。哎呦,還是豪門大族的小娘子會長,啧啧,這小臉跟水豆腐似的。”
沈語遲難得沉得住氣,一直閉着眼睛沒睜開,等到吳六伸手摸自己臉,露出破綻的時候,她才猛然睜開眼,用銀釵沖他腋下一處穴位紮了進去。
她腦海裏反反複複回放着一句話:‘從帶脈穴刺入,血流的最少,可以最快使人斃命。’
她不知道為什麽這時候會想起裴青臨當初殺楚淇的時候說的這句話,但此時無疑是有奇效的,銀釵紮進去半寸,吳六慘叫了一聲,半個膀子瞬間麻了。
沈語遲縱然竭力閉住了嘴,但還是吃了少許藥粉,她也顧不了這麽多了,她又踹了他一腳,手腳并用地往遠處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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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沒有實踐過,所以紮的位置離帶脈穴還是有幾分距離,吳六緩了片刻,勉強有了行動力,面色猙獰地向她撲過來:“小賤.人!”
沈語遲的腳踝被他拽住,腳踝一痛,整個人倒在地上。
他還沒來得及壓上來,後背突然傳出一陣‘咔擦’的骨裂聲,整個人便飛了出去。
裴青臨頂着無涯的皮,神情默然,随意從地上撿起一根細枝,插.進吳六的嘴裏,他又從後攥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他的手腕就被彎折成不可思議的弧度。
如此巨大的痛苦,吳六卻因為嘴裏的樹枝,無法發出聲音,只能仰天做出一個長嚎的姿勢,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凸起,血液從嘴巴裏不斷噴濺出來,身體瘋狂扭動。
吳六這樣,過幾刻就會死透了,無非就是死前多受些痛苦煎熬。
沈語遲被這恐怖片一樣的場景給吓住,不由倒退了幾步,此時藥勁上來,她手腳發軟,退後幾步就動彈不得了。
裴青臨走過來死死抱住她,啞聲道:“你沒事吧?”
他想到方才那一幕,心口仿佛被重錘砸下,一陣窒悶。
他抱着她,修長如玉的手輕撫她的脊背,完全看不出方才就是這雙手生生折斷了人的骨頭。
他手指沿着她的脊背一路撫到手肘,細細檢查了一遍,又問:“你沒事吧?”
沈語遲搖了搖頭,她被他勒的有點發疼,心裏千頭萬緒,抿了抿唇,面上掩不住的狐疑:“無涯道長?”
她和無涯不過就見過幾面,為何他卻像認識她很久似的?方才那種熟悉感又鋪天蓋地地傳了過來,她心裏一直轉着一個名字,幾乎要脫口而出。
太像了,兩人給她的感覺實在是太像了。
而且無涯怎麽會出現在這兒,還救了她?
裴青臨唇瓣動了下,兩人身後傳來段秋鴻的聲音,段秋鴻和衛令帶人跑過來,他脖子上還有青紫勒痕,卻顧不得那麽多,沉聲喊道:“裴...無涯道長,後面追兵快追上來了,咱們不能再耽擱了!”他本想叫裴先生的,見沈語遲醒了,立即改了口。
衛令也喬裝易容了一番,不然沈語遲這會兒就有确鑿證據知道不對了,不過就是現在,她心裏的疑問也升騰到了頂點。
沈語遲看見段秋鴻,方才的心思一散,臉色大變,呼吸急促:“你們是一夥兒的?!你們想幹什麽!?”
段秋鴻和無涯顯然是在密謀着什麽要命的差事,她問完就後悔了,生怕兩人殺人滅口,很識時務地表示:“不管你們要幹什麽,我保證一個字都不說出去,說不定還能幫到你們...。”
還沒人答話,幾只哨箭就破空而出,直接向着沈語遲和裴青臨疾射而來。
裴青臨只要一讓開,這箭必然就射到沈語遲身上了,他稍稍錯開身,直接徒手抓住了這只箭。
眼看着追兵趕了上來,他也顧不得掌心被長箭劃破,沉聲道:“走!”
他又瞧了眼沈語遲,猶豫了下,瞧她手腳無力,下一瞬就要昏睡過去的樣子,幹脆摟着她翻身上馬。
刀劍無眼,看方才那只箭就知道,顧星帷等人現在已經急眼了,方才若不是他在,那些護衛真有可能誤殺了她。他不可能在她身上還中着藥的情況下,獨留她一個人再此處,他簡直無法想象她會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出什麽事。
待過一陣,風浪平息了再送她回去吧。
他勉強定了定神,漠然的眼神從段秋鴻身上刮過,沉聲道:“有一條山道直通海岸,我們走那條道。”
段秋鴻被他看的渾身一涼,也不敢揣測他和沈娘子是什麽關系,策馬跟在他身後走了。
他們一行走了不過片刻。
顧星帷帶着人馬呼嘯而至,他手裏還挽着一張強弓,方才那幾只差點把沈語遲搞死的箭應該就是他親手射出,天色太黑,他朝着有人的地方随手放了幾箭,哪裏想到就這麽巧,差點射中了沈語遲。
他和沈南念現在還不知沈語遲丢失的事兒,他仔細查驗了一番,沉下臉:“又讓他們給跑了。”
他瞧見一邊吳六的屍體,皺了皺眉,也未多想,砸下一個字:“追。”
......
沈語遲被他摟在懷裏,因為吳六方才喂下的藥藥效發作,她迷迷瞪瞪昏過去了會兒,不過片刻就醒了過來,發現自己在飛馳的馬上。
她先确認了一下處境:“你們...”
才說了兩個字,裴青臨卻仿佛通曉她心意一般,手指點住她的唇:“放心,我不會傷害你。”
這話倒是勉強可信,他要是想殺她,方才大可不必救她,任由那個猥瑣男把她掐死不就完了。
他袍袖被風吹起來一截,沈語遲正好把他小臂上的燙傷看了個分明,心裏猛地一跳。她吞了口口水:“無涯道長,你,你為什麽要救我?”
裴青臨一手縱馬,一手緊緊把她護在懷裏。
他順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燙傷處,他莫名笑了下,垂下星眸看着她:“你真想知道?”
小傻子猜出來了?
沈語遲深谙形勢,在心裏糾結了片刻,她小命捏在別人手裏,最終還是安靜如雞了。
裴青臨似乎想說什麽,但現在可不是促膝長談的好時候,他也不再多話。
一行人縱馬在林道裏疾馳了許久,終于聽見隐隐的海浪聲,裴青臨帶着人悶頭往前,大家終于看到了海岸,還有兩艘停泊着的中型商船,幾乎所有人都是表情一松,海上是白龍王的地盤,只要把段秋鴻交給白龍王,這次的事兒就算大勝了。
一行人才走近,船已經拉起船錨,準備随時起航。
沈語遲還琢磨着趁亂跑走呢,裴青臨卻壓根沒給她這個機會,摟着她縱身一躍,足下輕點,整個人就平平穩穩地落在了船上。
沈語遲表情一苦,他一眼看透她心思,似笑非笑地看過來。
沈語遲還想說話,突然表情別扭起來,她伸手捂住小腹,身子在他懷裏不安分地亂動了幾下。
裴青臨輕聲問:“可是...想如廁?”
沈語遲立刻睜大眼睛,覺着這人簡直在她心裏按了監控,這,這怎麽啥都能猜中!
她可不敢随随便便在這樣危險的地方上廁所,任由自己憋的臉頰通紅,雙腿打顫,咬牙堅持:“不想。”
裴青臨放下她,一指船艙某處:“那裏有淨室,去吧。”他想了想,輕聲哄她:“我不讓別人靠近。”
沈語遲還是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神情警惕又緊張:“沒有,不想。”
她心說你們一群壞蛋在這兒我哪裏敢上廁所啊!
裴青臨蹙了蹙眉,伸手去解她腰帶的玉扣,差點用抱小兒的姿勢把她抱起來:“可要我幫你?”
沈語遲忙打開他的手,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裴青臨這才想起自己并不是女子身份,聲音柔緩地催促:“快去吧。”
沈語遲實在憋不住了,抖腿強撐了一時,最後還是跑去了淨室。(沒有尿褲子,沒有,沒有!)
這時段秋鴻和衛令也陸續上船,裴青臨幾步走向淨室,又遙遙站定,選了個合适的位置守着。
衛令簡直毀三觀,要不是親眼瞧見,他都不能信裴青臨能去幫一個小女娃守廁所,完了完了,徹底完了!
這時船已經開起來了,沈語遲過了會兒才出來,她一見到段秋鴻等人,猶豫了下,覺着還是無涯的安全系數比較高,果斷縮在無涯身後。
段秋鴻也沒空理她,轉而問裴青臨:“無涯...道長,你和我父親約定碰頭的地方在哪?”
裴青臨冷冷瞥他,還是衛令主動回答:“近海有朝廷的人負責把守,咱們和白龍王商議過,在蝦子灣見面,到時候你就安全了。”
衛令一嘆:“現在還是不能掉以輕心,朝廷的船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追上來了。”
沈語遲聽了一時,大概也聽出是個什麽情況了,心裏越發不安。
她的頭突然被人摸了下,裴青臨撫了撫她的腦袋,又拈起她一縷垂在頰邊的黑發:“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這話更是似曾相識,沈語遲看他一眼,又默默地別過頭。
也不知道衛令是不是烏鴉嘴轉世,他這邊才立了fg,船身重重搖了下,他趴在床邊一看,低罵了聲:“追上來了!”
朝廷開的不是船只,而是一種造型奇特的快艇,快艇的船頭呈尖刀狀,一下一下用力撞擊他們的商船,轉眼兩側船舷就被撞出了裂痕。
衛令大罵一聲,張弓搭箭,立時射死了劃動快艇的一個船手。
沈語遲聽說朝廷的人來了,心裏大大地動了一下。
不過她腦子還算正常着,別說她現在還被人攥在手裏,就現在這流箭亂飛,刀槍無眼的亂況,她哪怕沖過去向着朝廷的人喊救命,人家定不會搭理她,怕也只有被亂箭射死的下場。
她雙眼亂轉,準備選一個合适的時機。
朝廷的人已經有幾個爬上了商船,裴青臨随意踹下去一個,這時甲板發出一聲可怕的‘嘎嘣’,這條商船竟然被撞出了一條裂痕,不過朝廷的幾艘快艇也因為撞擊而四分五裂了,快艇上的人煮餃子似的落了海。
裴青臨面上沉靜如一,顯然是做了萬全準備,果斷道:“跳海,東南面一裏外,我留了一艘備用的。”
衛令毫不猶豫,一把拽住段秋鴻跳進了海裏。
沈語遲眼瞅着大好時機,正想跑路,裴青臨伸手揪住她的領子,當機立斷地拉着她跳進了海裏。
她只來得及說一聲‘...淦!’,整個人就浸入海裏。
她也不知道無涯怎麽就認準她了,一直牢牢地箍着她的腰,避開朝廷追來的人,往東面游過去。
沈語遲都忍不住道:“你,你撒手,你不嫌費勁啊?我又不是什麽重要人質!你不是和段秋鴻合作嗎,你去顧着他啊!你拉我幹啥呢咳咳咳...“她被海水重重嗆了幾下。
“自是因為..."裴青臨三尺青絲皆被洇濕,他慢吞吞地勾唇一笑:“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哪怕他此時帶了張姿容尋常的面具,這一笑仍有風華絕代的味道。
沈語遲表情更不對了。
她還沒細想,這時海上接連拍來好幾個巨浪,她嗆的連連咳嗽,裴青臨及時低頭,給她渡了口氣,哪怕是在一片風浪中,他的手也沒松開分毫。
這巨浪打過,兩人瞬間沒了方向,裴青臨倒還從容,他勉強辨了下地點,見不遠處有個小海島,便摟着她踩水過去。
也不知兩人運氣太差還是太好,雖然被巨浪拍到一處不知名的荒島,但幸運的是這海島居然有處小小的溫泉。
裴青臨方才在冰涼的海水裏泡了許久,身上的毒隐隐有複發之兆,他擰了擰眉,白着一張臉帶她勉強走了一圈,确定溫泉這一處暫時安全,這才放松下來,拉着她在被蒸的溫熱的溫泉岸邊坐下,他半靠在她身上。
沈語遲吓一跳:“你,你咋了?”
雖然她不知道無涯和段秋鴻有啥陰謀,但這人對她着實不錯,而且她還懷疑...反正他可不能就這麽死了!
裴青臨垂下羽睫,掩嘴輕咳了幾聲:“別吵。”他半阖上眼,頭枕在她肩上,輕聲道:“讓我躺會兒。”
沈語遲都給整懵了,無涯就這麽信她?不怕她趁他睡着把他給怎麽樣了?
她試探着推了他幾下:“無涯?無涯道長?”
裴青臨沒有反應,似乎真是睡着了。
沈語遲猶豫了下,輕輕把他平放在岸邊,又扯下自己的裙擺,擰成幾縷布條,捆上他的手腳。
防人之心不可無,雖然無涯對她還成,但孤男寡女的,還是小心點比較好。更何況,她還有一件事想确定。
溫泉不遠處有一窪淺淺的清水,她用寬大的樹葉舀了點,擺開他的唇瓣給他喂進去。
她又探了探他的鼻息,發現他呼吸平穩,這才松了口氣。
沈語遲猶豫了下,伸手解他的濕衣服,想看看他身上有沒有裴青臨的那個兇獸紋身。
濕衣服難脫的要死,她才解到一半,裴青臨就睜開了眼睛,眸光沉靜地問她:“你在做什麽?”
沈語遲吓得差點一頭栽倒,她看了眼他手上綁着的布條,确定綁的結實,這才小小的松了口氣。
“無涯道長...”她抿了下唇:“你還記得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嗎?”
“哦?”裴青臨挑了下眉,低頭看着綁在自己手腕的布條,饒有興致地問:“是什麽?”好像并不意外她會這麽做。
“我當時沒有在意,不過後面又想起來了...”沈語遲皺起眉,直直地看着他:“你問我,你又闖禍了?你為什麽要說又?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吧?”
裴青臨低低地笑了聲:“大娘子想知道?”他不等她回答,笑悠悠地道:“我記着我跟大娘子說過很多次,若想要滿足好奇心,就得準備好付出相應的代價。”
這稱呼,這話...沈語遲又瞄了眼他手腕上綁着的布條,篤定道:“我想知道。”
裴青臨眨了眨眼:“好吧。”
他在她驚恐的目光下,手腕輕輕一用力,就掙開了她捆着他的層層布條。
他伸手點了點下颔,沿着下颔,慢慢揭下了面具,露出裏面那張可與日月争輝的臉來。
這張臉的線條比平時少了幾分女子柔和,平日應當是用了易容妝法,但去了易容之後,五官還是那個五官,臉卻棱角分明,長眉更加濃麗,鳳眼湛然有神,輪廓也越發深邃。
沈語遲哪怕心裏有了準備,見到真人的時候還是目瞪口呆:“先生...”
她大腦瞬間成了死機狀态,被種種念頭沖擊成一團漿糊,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怕了?晚了。”裴青臨捏住她的下颔,湊過去親了下她輕顫的耳珠。
沈語遲耳朵最敏感,被他一親全身跟軟了似的,癱在地上動彈不得。
他手指在她脖頸處流連,似笑非笑地問:“想好付出什麽代價了嗎,大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