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沈語遲還沒仔細琢磨這熟悉的感覺,段秋鴻又上前一步, 彎下腰把球撿起來遞給二人:“兩位小娘子如何稱呼?”
身後站着的裴青臨唇角微動, 似乎想攔, 但他的身份阻攔段秋鴻實在惹人生疑, 他垂下眼。
永寧大方接過:“長義郡王府,永寧,這位是沈家大娘子。”
不料段秋鴻居然認識她,眼睛微亮:“可是寫《溽暑記》的沈家大娘子?”
沈語遲第一次涉足出版行業,沒啥經驗, 也沒搞個筆名啥的, 直接用自己的身份出了。她愣了下:“段郎君看過我寫的書?”段秋鴻如今雖然是世子待遇, 卻沒有世子的名號, 也只能稱一聲郎君罷了。
段秋鴻笑:“豈止看過?我一來登州就買了一本,看了不下十遍,書上每個字都能背過, 後來又買了二十本,打算拿回去送給朋友。”他拱了拱手:“想不到今兒見着著書的作者了, 合該稱沈娘子一聲沈先生才是。”
沈語遲還是頭回遇到狂熱書粉,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擺擺手, 假假謙道:“段郎君客氣了,我也就是胡亂寫幾個字罷了,趕明我送你一本有我親筆簽名的《溽暑記》。”
段秋鴻笑笑,正要回答, 身後就傳來沈南念的聲音,他一張冷沉着一張臉走過來:“寫了一本歪書就敢自稱先生了?有這等時間,不如回去幫你嫂嫂打理家事。”
他雖拒了顧星帷請托他刺殺段秋鴻的任務,但顧星帷才來登州不過半年,身邊可用的人實在不多,他又請托沈南念帶人先看管着段秋鴻,這事兒并不違背道義,且做的好了也有功勞,他自然欣然應下,禀明上司之後,最近每日都是帶着人手近身看管着段秋鴻。
不過他既知道段秋鴻以後必死,自然不樂意自己妹妹和他走的太近。
裴青臨見沈南念過來,微眯的眼睛一松,又是方才沉靜出塵的氣度。
沈南念是亦兄亦父的存在,沈語遲唬一跳:“哥,你怎麽在這啊!”
沈南念輕描淡寫:“段郎君身份貴重,上司特命我近身保護。”他不再理沈語遲,轉身道:“段郎君不是要上山走走?趁着天還早,倒是可以瞧瞧山景。”
段秋鴻應了聲,他拾級而上,才走了幾步,突然轉身問道:“沈千戶,方才那小娘子是你親妹?想不到你這般端莊持重之人,竟有這樣活潑可親的妹妹。”他一笑:“可惜我爹就生了我一個,我若是有這樣的妹妹,定然視若掌珠。”
沈南念不欲多談,淡淡嗯了聲:“頑劣得很。”
沈南念是這些天一直跟在自己身邊,段秋鴻也非庸人,焉能看不出他到底是保護還是監視?他眸光閃了閃,心裏多留意一道,很快又轉過頭,轉身和裴青臨說起道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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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青臨委實是個全才,假扮道士講起道經竟頭頭是道,兩人一直說到下午,他才打了個稽首,轉身和段秋鴻告別。
段秋鴻神色如常地回了總督府,等到進了自己的屋子,确定四下無人之後,這才慢慢攤開手掌,手掌裏是一枚己經被汗水打濕的紙條——是方才那清虛觀觀主悄無聲息給他的。
紙條上寥寥數語,簡短說了朝廷準備殺段秋鴻,而他已經和白龍王聯手,準備擇日救下段秋鴻,讓段秋鴻從現在起開始配合他,最底下還有他爹的暗記。話說那觀主他也見過一兩次了,一直就以為是個尋常道人,想不到竟有此等心機耐性,挑出最恰當的時間向他透露身份,這份心機,當真了得。
段秋鴻斟酌一時,抿了抿唇,神色轉為堅定,他把紙條扔在燃香的爐子裏,轉眼就焚的一幹二淨。
......
沈語遲沒受啥影響,回家見到白氏還說了句:“嫂子,我今天見到我哥啦。”
白氏才把阿秋哄睡下,笑:“他又在外面當差,這回好像是要保護質子,估摸着得等到質子被交還,他才能回家。”她嘆了聲:“要是能趕在年前交差就好了。”
沈語遲寬慰她:“嫂子放心,這事不會拖到年後的,兩邊都急着一手交人一手交錢呢。”
白氏嗔她促狹,又道:“再過十來天怕是要下雪,你過幾日幫我把準備好的大氅送給你哥,如何?還有,上回劉媪帶來了側妃給咱們的東西,咱們也得備份回禮回信才是,雖然側妃不在乎這個,但咱們卻不能不放在心上。”
她有意多讓沈語遲多歷練,便笑道:“你哥如今在總督府護衛質子,劉媪他們也随承恩公府的人在總督府住着,這倒是省了你的事,只用跑一趟就能做好。”
沈語遲拍胸脯應了。
給沈南念送東西倒是方便,他就在質子院子隔壁住着,給劉媪送回禮就有些麻煩了,劉娘子現在和承恩公府的人一起住在總督府後宅,好不憋氣。
沈語遲才放下東西,還沒和劉媪說幾句話呢,承恩公府的人便來拍門叫她出來。
劉媪又是不忿又是無奈,與沈語遲低聲道:“太子妃和我們側妃不睦已久,這次負責護送質子的是太子妃親兄長,一路上對我們,就如同對犯人一般,這一路真是受活罪。“
她牢騷幾句,略出口氣:“不過娘子放心,他們也不敢對您怎麽樣,請您先回去吧,回頭我尋到機會再去給您道謝。”
沈語遲還真沒咋擔心,難道就因為太子妃和沈側妃不睦,太子妃娘家就跑來為難每個姓沈的人嗎?這不是有病嗎,誰能幹這麽傻缺的事兒?
誰知道她還是放心的太早,她才走出二門,承恩公府的一個穿金戴銀,長相刻薄的管事婆子就對她道:“沈娘子,咱們為了保護質子,早先便定下規矩,但凡進出府裏的外人,都得搜身查驗。”
沈語遲看那婆子眼睛長頭頂的德行,不由哼了聲:“你要搜我身?”
婆子潦草行了個禮,十分刁鑽地道:“咱們也是按規矩辦事,還望沈娘子見諒。”
沈語遲挑了挑眉:“規矩?誰給你立下的規矩,我無非是送了幾箱回禮給側妃,又沒去見那質子,這就要搜身?我看是你們小心過頭了吧。”
婆子皮笑肉不笑,搬出承恩公府來:“這是上頭主子定的規矩,咱們也沒有辦法,還請沈娘子體恤。”
她瞥了她一眼,張開雙臂:“搜吧。”
那婆子作怪似的道了聲謝,伸手竟來解沈語遲的衣服扣子了,嘴上還道:“娘子勿怪,上面吩咐了,要咱們仔細搜查...”
沈語遲向來是能動手就不哔哔的人,見這婆子找事,她哪裏會客氣?也別說什麽忍辱負重的話,這種人,你今兒忍了她,讓她扒你衣裳搜查,明兒她就敢蹬鼻子上臉上手打你了!
她咣當向着婆子面門捶了兩記,給她兩只眼睛搗出兩團青色,又‘啪啪啪’沖着她胸腹一通亂搗,她在衆人目瞪口呆之時,直接把這婆子打倒在地,又帶着下人一溜煙跑了。
整個操作熟練的讓人害怕,也不知是她揍了多少人才練出來的。
婆子萬萬沒想到這沈娘子生的嬌怯,居然是個渾人!她被打的半天回不過神來,又忙讓人去追,誰料到沈語遲教程出奇的快,現在已經沒影了。婆子恨得咬牙,可這事兒畢竟是她不占理,就算要搜身,那也是沈南念這等質子護衛的活兒,怎麽都輪不到她一個下人!她不敢猛追,恨恨地在心裏咒罵一時,轉頭就回去跟主子告狀了。
沈語遲帶着人跑了會兒,眼看着眼前有人從面前闖過,她一下沒剎住車,徑直撞了上去。
今日又是段秋鴻聽講經的日子,裴青臨才跟他見過面,一出來就見沈語遲悶頭悶腦地沖她跑過來。他扶住她的肩不使她摔到,蹙眉低聲問:“你又闖禍了?”
沈語遲才看清自己撞的人是那個觀主,她愣了下:“啊?你說啥?”
裴青臨自知失言,抿了下唇,輕聲道:“我說...施主當心。”他瞧見她頭上的小花釵都跑歪了,心裏一動,強行按捺住了幫她打理頭發的沖動。
沈語遲離近了看他,越發覺着他通身氣韻異常熟悉,這也是奇了,明明她完全沒見過此人,但他身上那種淡泊出塵的氣質,讓她無端覺着心安,一見到他,她就不想跑了。
她猶豫了下,主動搭讪:“敢問仙長道號?”
裴青臨目不斜視,神态寧靜,一派仙風道骨:“貧道道號無涯。”
他身量高挑,沈語遲看他都得微微仰着頭:“無涯仙師今年多大了?”
裴青臨心知擺脫不了這小混蛋了,一邊往外走,一邊漠然回話:“二十八。”
沈語遲嘿嘿一笑:“男人二八一枝花,仙師可曾娶妻?”她平時也沒那麽自來熟,但不知怎麽,見到無涯就覺着親近,太奇怪啦!不弄明白她簡直睡不好覺...
裴青臨:“...”
他冷冷道:“貧道是方外之人,決心一生侍奉三清祖師,從未考慮過婚嫁之事。”
“哦對了,你們出家人有這條規矩。”沈語遲給自己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憋了一會兒,伸出右手沒話找話:“大師,你會看手相不?能看看我的姻緣不?”
裴青臨:“...”
“貧道并不擅蔔算一事,但...”他瞥了她一眼,忽然折腰,輕聲道:“施主的良人,或許一直在你身邊。”
沈語遲主要是為了搭讪,沒怎麽在意他說的話,随口問:“是嗎?他長得俊嗎?”
他佯做思索,唔了聲:“應當是沒人能說他醜的。”
沈語遲‘豁’了聲:“那就是俊美如天人了,他性格好不好,人品咋樣?我會喜歡他嗎?”
他唇角略勾,聲音篤定:“你會的。”
沈語遲見他要上馬車,忙遞了張帖子:“這是沈府的名帖,仙長道行高深,我極是敬仰,有空可來沈府坐坐。“
裴青臨動作極慢地接過名帖,為什麽她面對裴先生的時候,從來沒有這般熱情?自己到底是做了什麽,才引得她這般熱枕?這張臉也就是尋常姿色啊。
他反複思索着一個問題,他這算不算...自己把自己給綠了?
......
沈語遲跟他唠唠叨叨許久,方心滿意足地回了家。
又過了兩三日,劉媪抽空到沈府來,連連致歉:“我再沒想到承恩公府的人能做這樣沒臉的事兒,一個奴才,居然敢對大娘子動手動腳,還伸手要解大娘子衣裳,簡直無法無天!我要知道,怎麽也得想法攔住。”
她怒哼了聲:“他們那日刁難大娘子不成,承恩公府的二郎君竟然開始為難起大郎君來了,多虧了顧小郎從中轉圜,不然咱們這個梁子就徹底結下了。”
沈語遲理了理才明白,承恩公府沒為難到她,居然開始為難沈南念了!這腦子沒問題吧?沈南念可是有正經差事在身,要是差事耽擱了,一起護送質子的承恩公府能落下什麽好處不成?
她無語:“這怕不是傻子吧?”白氏聽到有人刁難自己夫君,也沉下臉來。
劉媪冷笑:“他們為難大郎君,也不光是因着大娘子,主要還是怕大郎君和顧小郎同他們承恩公府搶功吧。”
她氣了一回,見姑嫂倆臉色難看,忙調轉話頭:“少夫人大娘子,別想這些掃興的事兒了,側妃送您的那套‘搖紅’,您怎麽不戴上?側妃雖然不能親眼看見,但知道您穿戴上了,心裏一定是高興的。”
這是小事,沈語遲就命人從那套頭面裏,取了一只步搖出來準備戴上。
可惜她今兒梳的垂挂髻根本不适合戴這種華美厚重的首飾,劉媪忙道:“老奴幫您重新梳個發髻吧。”
沈語遲允了,劉媪取來梳子,為她梳了個單螺髻,再簪上火晶步搖,襯的她臉蛋白皙嬌媚,她又配合着換了身火紅狐裘,往日的青稚褪去幾分,整個人豔光奪目。
劉媪贊:“這套頭面,也只有大娘子配帶了,側妃瞧見您穿戴了好看,一定歡喜。”
白氏也覺着歡喜:“你穿紅色衣裳真正好看,我讓繡房給你多做幾身這樣的。”
三人略寒暄了幾句,白氏送劉媪走了,對她道:“聽說裴先生病情好轉,我已經把禮備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沈語遲好些日子沒見裴青臨,自然擔憂他身體,當即應了。
......
裴青臨仍舊在院裏看書,他見到一身奪目灼紅的少女拎着食盒從院門外走進來,頭上還帶着那只貴重無比的步搖。
他神色微恍,一瞬間竟像是那個女人重活了過來,手裏端着那碗折磨他數年的禺強毒藥。他面色陰郁,手指指節處微微泛白。
沈語遲打招呼:“先生,這麽冷的天還在院裏看書啊?”還就穿了身簡單的天青色斜襟棉裙,外面連個大氅也沒罩。
裴青臨瞬間回過神,又看了眼她發間的火晶步搖,慢慢地問:“你怎麽這副打扮?”
其實沈語遲和她生的并不相似,不過在他的記憶裏,沈貴妃最喜歡這麽一身打扮,通身紅色在宮中招搖,兩人一時竟産生了微妙的重疊。
他厭惡這個念頭,面沉如水地把它壓了下去。
沈語遲把手裏的補藥放下去,摸了摸自己的步搖:“沈側妃送來的東西,我本來是打算壓箱底的,可是人家想要看我穿戴,我就把它戴上了。好看嗎?”那啥,這玩意貴重是貴重,但想到沈貴妃的下場,她就覺着有些個別扭,所以她是打算珍藏起來着。
裴青臨垂下眼:“我更喜愛大娘子往日風采。”
沈語遲要把狐裘解下來給他:“你穿這個擋一擋風,別又凍病了。”
裴青臨側身避開:“側妃的人為何又過來了?”
說到這個,沈語遲話就多了:“我那日去送回禮,遇見承恩公府的人被狠狠刁難了一番,劉媪特特前來寬我的心。”她叽哩哇啦地道:“先生你不知道,我那天可遇見一個神仙人物,你都不敢想,世上竟有這等風采的人,那位道長相貌只是普通,但那氣質...絕了,神仙人物也不過如此啦!”
裴青臨:“...”
她又道:“他還給我算命,說我的真命天子長得特俊俏還對我死心塌地,你說,我要是真遇到真命天子,是不是該好好謝謝他?”
怎麽謝?以身相許嗎?裴青臨表情奇特:“...”
沈語遲:“而且我覺着,他熟悉得很,在哪見過似的...”她說着說着,眼睛突然一亮,她終于知道無涯道長像誰了,裴青臨啊!雖然兩人外貌有不小的差距,氣質也一個冷清孤傲,一個淡然出塵,但那種凜然不可冒犯的氣質簡直一模一樣!
裴青臨表情越發奇異,他低低一嗤:“無非是一個年老貌醜的道士而已,也值得你這般誇贊?大娘子是沒見過真的風流人物。”他伸手托過她的臉,輕聲問:“還是說...大娘子是喜歡上那個道長了?”
沈語遲本來想撮合他和顧星帷,奈何他倆死活不對盤,倒是無涯看着和裴青臨氣質挺相似的,說不定能成功把他掰回正确的劇情上呢,無涯雖說要侍奉三清,但憑裴青臨的長相,給個神仙也不換啊!
她忙擺手:“那可沒有。”她神秘兮兮地問:“先生,你喜歡出家人嗎?你要喜歡,我介紹你倆先認識認識。”
裴青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