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裴青臨的心情很錯雜,可以說, 他爹死的時候他的心情都沒這麽…一言難盡。
沈語遲自覺想了個頂好的法子, 不住催他:“先生你還猶豫啥?你不想跟我當好姐妹嗎?咱倆的關系不好嗎?”
裴青臨差點給她氣笑, 默了片刻, 竟繞到她身前,跟她面對面半跪下來——對沒錯,就是夫妻對拜的那個姿勢。
他單手撐膝,慢慢挑了下眉:“我從未和人義結金蘭過,大娘子教我, 該怎麽行禮?"他傾身, 雙眸直視着她, 跟她面對着折下腰去:"可是這樣?”
沈語遲見他肯跪, 本來還美滋滋的,結果一看這姿勢不對啊。她一骨碌滾到一邊去了:“不對,不是這麽個跪法。”她換了個姿勢:“你跟我學。”
裴青臨沒哄着她, 頗為遺憾地起了身,理了理繡着重明鳥的裙擺:“那真是可惜了, 我曾發過誓,此生除了成親, 再不會行此大禮, 哪怕對天地亦是如此。”
沈語遲一臉沮喪,還要進一步游說,他卻不想迫她太緊,換了個話頭:“姐妹不姐妹的, 原也不在拜不拜天地,大娘子真想和我做姐妹?”
沈語遲點了點頭,心說姐妹不姐妹的倒不打緊,你別再饞我的身子就行…
裴青臨點了點下巴,緊着問:“若跟我做姐妹,我說什麽,你可會聽?我讓你做什麽,你可會照辦?”
沈語遲猶豫了下,想到他陰狠無常的性格:“不傷人不害人我就聽。”
裴青臨唇角勾起,眸光流轉,似乎在想什麽有趣的事:“我怎麽舍得讓大娘子傷人害人呢?”他伸手扶她起來:“可別跪着了,我可沒有壓歲錢給你。”
沈語遲有點遺憾地站起來,不過看裴青臨再沒說喜歡不喜歡的了,她到底是松了口氣。
裴青臨往向窗外,低聲自語:“讓你做點什麽好玩的呢…”
……
沈語遲這邊一塊大石落地,沈南念卻陷入了難題。
顧星帏對提議他不是不動心,若是辦成,确實是很好的機會。但說白了,以他如今的才幹,往上升是遲早的事兒,也不必冒險做這等事,畢竟這是朝廷和白龍王一大一小兩個巨頭的博弈,若是出了岔子,就算顧星帏保他,他也極有可能成為炮灰被推出去頂缸,還牽連家中妻小幼妹。自打有了阿秋,他行事也多思多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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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糾結的當口,這事不知怎麽讓沈正德知道了。
沈正德當然不知曉其中詳細,只知道是個難得的機會,跑去勸了沈南念幾次,都被他打太極打回來了。他請來裴青臨抱怨:“老大一向果決,怎麽這事上倒猶豫起來?這機會可是顧星帏給的,想也知道何等難得,你說他還猶豫什麽?先生能不能想個法子把他勸通了?”
裴青臨眸光微閃:“公爺可知道,顧郎君給的是什麽機會?”
沈正德愣了下,搖頭:“具體的倒也不知,只是聽說要讓去沿海一帶練兵。”
裴青臨眯了眯眼,大地猜到顧星帏想讓沈南念做什麽了,他八成是想沈南念配合刺殺質子,倒是舍得下本錢。
原本沈南念想做什麽與他無關,他對沈家也多是利用,不過……他思量了片刻,緩緩道:“若真是好機會,為何顧郎君不親自去做?”
沈正德一怔,裴青臨便繼續:“顧郎君這些日子行事遮遮掩掩,他似乎有什麽秘事在身,上回拉着大郎君去辦事,結果兩人都受了傷,兩人都是實權在握的朝廷命官,卻還是受了襲擊,還有上回府中刺客一事…可見此事險惡,還請公爺三思。”
他說話實在厲害,句句都直擊要害。沈正德面露猶豫,他就一個長子,家裏還指望長子撐起來呢,相比之下還是長子性命重要。他沉吟片刻:“先生所言極是。”
他沉吟:“我回頭去勸勸老大吧,實在不行,這差事便不接了。”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面一陣敲門聲,沈正德一應,沈語遲便推門走了進來。
她方才在外面的時候,就聽見沈正德和裴青臨在說她哥,這算不得秘事,兩人也沒有過分遮掩,她就偷偷聽了幾耳朵,好像是關于她哥要做什麽決定,裴青臨出言勸阻了。
她神情複雜地看了裴青臨幾眼,嘴上随意編了個理由:“父親,年底咱家祭祖的事兒怎麽安排?嫂嫂拿不定主意,托我來問問您,前幾天她在家的時候就提過,我不留神給忘了。”
沈正德随口道:“往年一樣吧,不過今年有了阿秋,族譜上格外要添一筆的。”
沈語遲嗯了聲,她走之前又看了裴青臨一眼,兩人對視,她低下頭走了。
……
因沈南念和白氏最近不在家裏,她回去之後就給她哥寫了封信,她猶豫片刻,倒是沒說裴青臨出手幹涉的事兒,只是提醒他,最近無論做什麽決定都務必三思,仔細斟酌再斟酌。
她雖然不知道究竟有什麽事,但裴青臨一旦出手幹預,她就覺着有點不對頭。經秦四被活活坑死,她和江家的親事被活活坑沒這兩件事,她不得不對裴青臨提幾分小心。
她現在對裴青臨的感覺很複雜,既仰慕他的風采和才智,又心疼他輕描淡寫提過的少時經歷,同時還提防他的狠辣無情,再加上告白那事,她真佩服自己到現在沒精分。
她把信交給周媪:“周娘,幫我把信交給我哥吧。”
周媪現在是她身邊第一得用之人,也是她的心腹,這事她倒沒瞞着周媪。
周媪面色複雜,低聲道:“大娘子,就…這般信不過裴先生?我瞧他對您是極好的。”
沈語遲難得流露出錯雜糾結的表情:“因為對我好,所以殺了秦四,視律法為無物,因為對我好,所以出手幹預我和江家的婚事,視他人如蝼蟻。我何嘗不知道他對我極好,但…哎,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我大抵是又些怕他的吧。”
她低下頭,有點打蔫:“這次事關我哥,我不知他又想做什麽,他心機遠勝于我,我不敢信他…”
她如果擁有和裴青臨同樣的謀略和才智,或許就不會如此忌憚他了,正常人面對這樣一個陰狠無情,視律法為無物,又強大過自己無數倍的天才,都會感到恐懼吧?她在心裏這般安慰自己。
周媪摩挲了一下信紙,輕聲勸:“可是……顧郎君行事藏頭露尾,也未必可信。”
沈語詞悶頭敲了敲膝蓋:“所以我讓我哥自己判斷。”她猶豫了下,低聲道:“至少顧小郎和我哥是朋友,此事若有什麽風險,他應該會明明白白告訴我哥的吧…”
周媪嘆一聲:“奴明白了。”
……
“她真是這麽說的?”
裴青臨撐着下巴,唇角漫不經心地挑了下,可周媪能看出來,他心情并不好。
周媪心裏也不好受,勸道:“我看大娘子也就是随口一說,她心裏惦記着您呢,就您生病那陣,她擔心的不得了,時不時就要問您的病情。”
裴青臨仿佛沒聽見一般,緩緩重複:“她怕我?不敢信我?”
他每個字都說的極慢,可每說完一個字,心頭的窒悶就加重一分,沉沉的在心間揮之不去,也是從未有過的感覺了。
周媪苦笑:“奴以為您喜歡別人對您的臣服懼怕呢。”她沒想到裴青臨會這般不快,因為事關裴青臨解毒,她才過來回報一聲,早知道她就斟酌着說了。
裴青臨垂眸:“她不是別人。”
他捏了捏眉心,表情有淡淡困惑:“周媪。”
周媪忙應了聲,他似乎想說什麽,很快神色又沉寂下來:“罷了,你下去吧。”
……
沈南念不知這其中種種緣故,他掙紮幾天之後,終于有了決斷,他回家之後找來顧星帏,沉吟道:“星帏,我知你好意幫我,但我實在顧慮太多,還是老老實實走正經的升遷仕途比較好。”
顧星帏雖然可惜,但也能理解他的選擇:“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你,只是此事事關重大,還望你能保密。”
沈南念正色道:“自然。”
顧星帏嗯了聲,跟他又說了幾句,這才告辭去了。
也是趕巧,他路過沈家花園的時候,恰巧見到沈語遲坐在石凳上,皺着眉寫寫畫畫。
顧星帏唇角不覺一翹,緩步繞到她身後,猝不及防地問:“在寫什麽呢?”
沈語遲還在研究怎麽和裴青臨把關系恢複到原來,她正想的入神呢,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差點跳起來:“你是貓啊,走路沒有聲音!”
她瞟了顧星帏幾眼,這孔雀精一天幾套衣服啊,就沒見過他穿重樣的,今兒又穿了件寶藍色的圓領儒衫,萬分潇灑倜傥。
顧星帏手指點了點自己臉頰,輕嗤了聲:“我不是貓,不過有人就快變成小花貓了。”
沈語遲一摸自己臉上,方才不留神沾了幾滴墨汁。
顧星帏趁她拿帕子擦臉的當口,随意掃了眼她寫的東西,什麽'摳腳挖鼻降低好感',什麽'假裝逛青樓,顯示自己是個花心的',寫的零零碎碎東拉西扯,不過他還是一眼瞧明白意思了。
他不經意地皺了下眉:“有人追求你?()
沈語遲唬了一跳,一把把宣紙搶過來:"就你長眼睛了,誰讓你亂看的!"她幹咳了聲,無中生友:“不是我,是我一個朋友。”
顧星帏一揚眉,配合她的演出:“哦?這麽說有人追求你…你的朋友,而你朋友不想答應,卻又不知該怎麽拒絕?”
沈語遲胡亂點了點頭。
顧星帏眉眼一彎,沖她勾了勾手指:“我倒是有個法子。”
沈語遲不大信:“你能有什麽法子?”
顧星帏曲指敲了她一記:“小丫頭不懂眼,我拒絕過的人,能從登州排到京城,你說我會不會拒絕人?”
他見沈語遲若有所思,抿了抿唇,眉眼盈盈地輕聲道:“去跟你朋友說,就說她和我兩情相悅,別人自知遠不如我,自然會知難而退。”
他當然知道沈語遲這所謂朋友就是她自己個兒,這話聽起來便格外撩人了,以往都是別人撩他,他頭回這樣說,表情既有期待,又有些不自在,掩唇輕咳了聲。
想當初裴青臨告個白翻了多少次車,沈語遲要能聽懂他話裏的意思,那就不是沈語遲了。
她還沒來得及鄙視一番,倒是周媪端了盞熱牛乳來,打斷兩人對話:“娘子,塊趁熱喝了吧。”
顧星帏有些失望。她注意力被引開,捧起牛乳咕嘟咕嘟喝了幾口,又偷偷瞄了顧星帏幾眼,眼睛突然一亮。
雖然孔雀精平時各種不靠譜,但就外形家世來看,也馬馬虎虎能配得上裴青臨了。她堅信裴青臨身為一本言情中的重要角色,甚至有可能是女主,肯定不會彎,所以…要不要試着給兩人拉拉紅線?
當然,肯定不能直接說是介紹對象,否則裴青臨要削死她,給兩人創造創造機會還是可以噠!
顧星帏瞧她雙眼放光地看着自己,還以為她是領會了自己的意思,唇邊笑意更深。等他解決掉質子,抓住前太子,要不要跟伯念提一提此事呢?
他從袖中抽出一張帖子,挑眉一笑:“我在登州的宅子已經修繕完畢,到時候可要來玩?”
打瞌睡呢,他就送枕頭來了。沈語遲笑眯眯地接過:“你太識趣了,到時候我沒準要給你個驚喜呢。”
顧星帏眉眼彎彎:“那我可就等着你的驚喜了。”
兩人跨服聊了半天,終于心滿意足地相互道別了。
……
沈語遲對裴青臨的終身大事這叫一個上心,第二天就拿着帖子去尋裴青臨了:“先生,這是顧郎君下的暖屋帖,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去?”
裴青臨不語,沉默地看着她。
沈語遲給他看的心裏發毛:“先生,你怎麽了?”
裴青臨譏嘲地笑了笑,笑聲中帶着明顯的涼意:“我就讓你厭惡懼怕至此?"他聲音又輕緩下來,這是他生氣時的表現,慢慢靠近她:"懼怕到你寧可假裝和顧星帏兩情相悅?”
沈語遲張了張嘴,不知該怎麽解釋:“先生…”那天兩人在花園說的話,想必是哪個路過的聽到了,這才傳了出去。
她心裏很不得恨的要死,又不能解釋她為了撮合顧星帏和他,她想了下:“我不是…”
他從袖中取出一張帖子:“大娘子說巧不巧?顧郎君也寄給我一張帖子,你本也不必急吼吼地拿到我面前說。”他手上用力,燙金的帖子便被震為了齑粉,他眼底滿是譏嘲:“大娘子這下可以放心了?你也不必演着和他相親相愛的好戲了。”
沈語遲:……她真是太冤了。
“別怕我?好嗎?”
他垂下眼,神色陰郁荒涼。
那神色聲音轉瞬即逝,沈語遲一度懷疑是自己的幻覺。
……
人的氣運大概是平衡的,她感情上雞飛狗跳,事業上卻迎來了雙豐收,白氏把乳茶店的分紅正式給她的同時,在永寧的催命之下,沈語遲的第一冊 也正式出版,因為男女主相識是在夏天,所以書名就叫《溽暑記》。
她想着就是個套着文藝皮的瑪麗蘇麽,沒想到這書一出,就挺受廣大閨閣少女和年輕婦人的歡迎,雖然被那些老道學猛烈抨擊為亂了男女大防的邪書,但架不住它賣的火啊!但凡手頭有點錢的,總會買一本回家看,沈語遲也收到無數封催更信。
不光她忙活,顧星帏和裴青臨都在為質子的到來各自籌備,只等着對方入甕。
就在登州一片暗湧的時候,白龍王的質子,終于被朝廷護送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