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昨日今朝
張愔愔打小沒怎麽幹過活, 在這裏待了一個月, 有些事情動起手來依然笨拙,在井邊打個水都磕磕絆絆,沒了在辦公室裏的利索勁兒。
她力氣小,大半桶水對她來說都是重大負擔。
先前有位男老師會幫她, 一兩次以後張愔愔就不讓人幫了,她自己拎回屋裏, 就當鍛煉,多拎幾回力氣也就跟上來了。
這回她沒留意, 因為陳司諾在背後看着她, 她一走神就幾乎打了滿桶的水,于是心裏對陳司諾的氣憤更甚。她做了個深呼吸, 攢足一口氣準備拎水, 陳司諾不知道什麽時候靠近了, 彎身就要幫她。
張愔愔心裏有一畝地。
她每天想起陳司諾,一個不高興就往那塊地方扔兩塊磚, 目前為止那畝地已經築起了一座高塔, 方才她又往那抛了兩塊磚, 然後陳司諾就老撞槍口了。
她推開他伸過來的手,冷瞥了他一眼。
陳司諾一頭霧水不曉緣何故, 他知道她不高興,但這會兒好像更不高興了,他說:“你又拎不起來,半路上摔了那麽多人看着多尴尬。”
教室宿舍的布局呈凹字狀。
院子裏這口井的位置相當巧妙, 也不知是不是專門請風水先生規劃出來的文昌位。每個屋子裏的人只要從窗口往外望,就能瞧見這口井,以及井邊的情況。
張愔愔擱下水桶,她就打個水而已,身上就已經出了汗,陳司諾見了下意識就把手伸過去要幫她擦汗,被她瞪了一眼,他不敢再放肆。
他平時對她怎麽犯渾都行,但她真氣着了,他也是不敢造次。
“過兩天你找個合理的借口離開這裏,”張愔愔見他抿唇不語,她又說:“你根本就不是真心來支教的,這種事又不是兒戲……”
“沒當兒戲才做,當兒戲就不做了。”他說。
張愔愔靜看了他片刻,問:“那律所的事情怎麽辦?”
陳司諾沒回答,反是問:“那你怎麽想?你為什麽想做這些?你準備在這裏待多久?”
“這是我的事情。”她輕輕地抿了一下唇,說:“你有你的考慮,我有我的打算,我們各忙各的,互不相幹就好。”
“我給了自己一個月時間,體會了你先前的感受。”
“這是你的事情。”
“愔愔,”他垂眸凝視她,似要望入她眼底,“我知道錯了。”
張愔愔彎下腰去拎水,他又要幫忙,她仍是拒絕了:“放開。”
這時有另一道男性的嗓音突兀地插了進來,“陳老師,張老師就是這樣的,自己的活自己幹,不願意麻煩別人,你就別忙了。”
陳司諾聞聲回頭,看見某間屋子的窗口站着個高瘦的身影,很像個讀書人的樣子,手裏拿着本教材,正沖着這邊溫謙地笑。
張愔愔沒吭聲,吃力地拎着一桶水回自己屋。
這裏空氣好極,白日爽朗之時,天空高闊而坦蕩,放眼遠眺可見萬裏澄碧,遙遙的幾縷雲,缥缈若游絲,浮泛于天涯。
課時已過大半,教室的孩子埋頭做題,張愔愔站在走廊沉思了半晌,不多時聽見下課鈴聲響。
她回教室辦公室,走廊裏碰見個高瘦的身影,于是一道走。趕巧陳司諾從教室裏出來,碰見過來的兩人有說有笑,他記得這男的是昨晚跟他說話的人。
張愔愔見了他,收斂了笑意,也不開腔了。
這事怪得很,有一就有二。
傍晚放了學,幾位老師一塊回教師宿舍,那高瘦的男人就和張愔愔一起走的。
陳司諾這人總不愛湊熱鬧,他又是新來的,因為長得好看,女老師們矜持不好意思主動和他走得太近,倒是有個男老師主動來搭讪。
陳司諾在後邊跟着觀察了半天,這是有個人過來了。
一個高高大大略微發福的男老師,來了直接就問:“陳老師,昨晚就看你和張老師在井邊待了半天,聊什麽呢?你這速度可以啊,剛來就準備下手了?”
陳司諾扭頭打量他兩眼。
那人自我介紹:“我姓黃,他們叫我老黃。”
陳司諾淡道:“聽黃老師這口氣,好像也很想下手。”
老黃嘿嘿笑了聲,“張老師城裏來的,嫩得跟朵水仙花似的,你也瞧見了,那身段那嗓音……”他意味深長地瞟了陳司諾一眼,“你昨晚離這麽近瞧着,鐵定心猿意馬了吧?”
陳司諾面無表情,“張老師旁邊那位什麽來路?”
“那個……”老黃的口氣變得很是不屑,“章原,立早章,自從張老師來了以後就總湊上去搭讪,平時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見了漂亮姑娘還不是眼饞了?”
“我看他和愔……”陳司諾頓住,改口道:“和張老師很熟。”
“張老師性格好,跟誰都願意親近,她哪知道章原對她心懷鬼胎!”
“你不也是。”
老黃聽這似諷刺似玩笑的話語,臉色驀地一變。
陳司諾輕促地淺笑,“彼此彼此。”
老黃一時沒從他上一句的語境當中回過神來,又被他這一句弄得一愣,片晌過後才露出了然的表情來,“我就說嘛,你肯定也眼饞。”
陳司諾揚唇不語。
有一就有二,有二還有三。
日垂西山,将落未落,井口耷拉着一縷餘晖,陳司諾又看見章原和張愔愔湊一塊談笑風生,就在井邊,所有人從窗口瞧得明明白白。
老黃坐在窗臺上抽煙,看得直翻白眼,翻到恍惚,一不留神被煙嗆得直咳嗽。
他拿着煙溜達到了陳司諾的窗前,發現他立在桌旁看書,心裏感慨城裏來的氣質就是不一樣……接着又憤慨,同樣手不釋卷,把那章原甩出百裏不止!
老黃敲着窗臺,“我說陳老師,你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你看那章原手腳多利索,見縫插針地找張老師搭讪,我跟你說,只要你一出手,絕對沒章原屁事!”
陳司諾仍垂頭看書,“既是這樣,那急什麽?”
挑撥離間的見多了,沒見過這種把“漁翁”倆字刻在臉上的。
這裏人多口雜,一間間屋子緊挨着,視線密集。愔愔不願理他,疏遠着他,他硬是湊上去實在惹眼,反倒會惹得愔愔更加不高興。
要是讓章原看見,護花心切,沒個分寸鬧出矛盾,愔愔對他的意見會更大。
這裏地處偏僻,許多戶人家都是自耕農,自給自足。
陳司諾自己在村裏頭四處溜達,發現一戶人家的院子裏放着個石磨,他一問才知這是人家專門用來磨豆漿的。
大姐說:“家裏的小孩喜歡豆漿,每天都得磨點。”
陳司諾在那看人家怎麽磨。
一把黃豆放入石磨口,一邊轉動石磨一邊加入适量的清水,這樣豆汁就會滲出底盤,再從底盤的流口出來,收集好的豆汁再過濾,再把過濾好的豆漿放入鍋內煮熟。
陳司諾跟大姐商量着,每天早晨借她的石磨用一用,磨點豆漿。
大姐質樸熱情,聽完以後說:“跟姐客氣啥?你要是喜歡,我每天磨完豆漿再給你一點就是了,省得你自己動手,你們當老師的每天早起晚誰,省點時間補補覺。”
陳司諾說:“我自己來吧,挺有意思的。”
大姐以為他是一時興起,也就随他自個兒琢磨去了。
于是第二日清早6點鐘,陳司諾拎着一袋子黃豆去到大姐家的院子裏磨豆漿。大姐早起了,正準備磨豆漿,見他來了就讓他先。
陳司諾把一袋子全磨了,自己留了點,其餘地全給了大姐家孩子。
大姐收着,還挺不好意思。
入夏以後天熱得很,空氣也幹燥,張愔愔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給窗臺上幾盆綠植的葉子噴點水。這日一早她推開窗,發現窗前一杯熱豆漿,有些疑惑也有些驚喜。
她特別喜歡喝豆漿,以前隔三差五的一早就會端着一杯豆漿進辦公室。她來了這裏一個月,時常想念,一想起來就饞。
學校有教師食堂,不過是些粗茶淡飯,張愔愔吃了一個月也才稍微習慣,早餐就是些清粥小菜,她有時候喝兩口粥作罷,有時候沒胃口幹脆就不吃。
這些陳司諾都看得見。
陳司諾變着花樣給她做早餐,今天是豆漿,明天是芝麻糊,後頭又是什麽雜糧磨出來的粥,再後來又是這個豆那個豆調和成的五谷豆漿。村裏頭別的沒有,就是谷啊糧啊這些多。
大姐家那塊石磨他用起來已經得心應手。
開始一天兩天,張愔愔還會猜是誰,後面天天如此,她也就知道是誰了。這日一早仍是如此,她拿着一杯豆呆呆地站在門口出神,有人喊了她一聲。
是章原,他看着她手裏的東西問:“哪來的豆漿?”
張愔愔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發現隔壁陳司諾出來了,她想也沒想,把豆漿遞了過去,說:“別人給的,章老師試試。”話說完就後悔,但潑出去水收不回來,她在陳司諾的注視之下僵硬半天。
章原在驚喜之中沒去琢磨她的反應,接過了豆漿,笑開了說:“好,謝謝。”
張愔愔心不在焉,旁邊的人跟她說話,她老走神。章原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沒心思應付,只是搖搖頭,幸好上課鈴響,章原這才走了。
這節不是她的課,她坐在辦公室裏翻語文課本,一翻發現課本夾着一張白紙,白紙對折卡在書縫兒裏,透出一行行的字影。
她取出來打開,半紙清勁隽逸的筆墨。
那天你說,我有我的考慮,你有你的打算,我們互不相幹就好。
可是在我對餘生的所有考慮當中,你的影響占據十之□□,你和我之間,前情後要牽扯十年已經是賬目不清。時至今日你撇不清的,還怎樣不相幹?
寰宇十方各有歸途,你有你的來意,而我的去處只有你。
你我之間,何止情意二字。
張愔愔捏住薄紙邊角,捏得指尖泛白,心頭盤着百感五味,其中一股澀意最為顯要,直沖向鼻腔。她察覺有人在靠近,立時收了信紙站起來,只想躲開他,她往辦公臺的另一側繞着走,奔着大門去了。
陳司諾擡步跟上。
現在是上課時間,整座教學樓似有隐隐的讀書聲,也有蟬鳴鋪天蓋地的環繞。最高一層的走廊裏一前一後兩道身影,一個跑一個追。
張愔愔亂闖亂撞,情急之下摸到一間儲物的教室,未及多想推門進去,一股黴味撲鼻,她轉身把門關上,卻發現這門沒得鎖,門外的腳步聲靠近,她吓得往裏走。
陳司諾進來以後,拖了一張書桌堵在了門邊。張愔愔走到盡頭,只有一口窗,前路堵死,她急忙轉過身來,他已逼至眼前,她掌心抵在他胸前。
“我讨厭你這樣。”她紅着眼。
“我知道。”
陳司諾握住她的腕,把她攬入懷裏就吻,她別開臉,結果一吻落在她的臉頰。觸撫到久違的溫軟氣息,這樣就很滿足,他發出輕微的一聲喟嘆。
越是如此她越是氣不過,繡花拳頭敲在他胸口,正如他先前所說的,那點力氣跟拍皮球差不多。
“你是不是認為我好欺負?以為寫幾個字再哄一哄就過去了?”她打得手疼,最後幾下攢足力氣控訴:“你總是這樣!!”
“好,好了,以後不這樣。”他怕她手疼,但又不敢阻擾,更怕她不高興。
“你騙我,你上次就騙我!”
“這次不騙你,真的。”
==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司諾對愔愔的感情我說一下。
內容巨——多——
——
1、司諾重新遇見愔愔的第一面,他自己解釋過了,沒有感到讨厭,只是覺得這女的成熟了,穩重了。【話外音就是,和以前不一樣了,至少引起他多看了她兩眼。
後面幾次接觸,他對愔愔說話也還是沒那麽客氣,基本還是把她當做以前的愔愔對待,但也從這幾次接觸當中發現,愔愔确實變化很大【這種變化雖然不至于讓他立馬喜歡上,但足以讓他偶爾去注意愔愔,可能是為了看她究竟有哪些變化
2、後面他觀察着觀察着,發現愔愔的脾氣對他胃口。
陳司諾是那種硬骨頭的性格,內心冷漠,脾氣略火爆,還有不為人知的孩子氣的一面。面對他這些,愔愔表現出了包容性,但又不是一味忍讓,包容當中還有點小狡猾。
陳司諾最渴望的就是包容性。但不是那種無條件包容,無條件包容讓他覺得沒有安全感,結合他小時候的經歷,別人對他無條件的善意他是拒絕的,因為無條件的付出等同于極有可能無條件地收回。
愔愔很了解他的脾氣,仍然對他有選擇性地包容,這點讓他有安全感。這點就和10年前很不一樣了,以前愔愔對他真的是無條件包容
【這一點是喜歡的起因,下面說因為這個起因而産生的變化】
3、對愔愔越來越順眼,陳司諾第一反應是,他對張愔愔有感覺【那種感覺】
文中出現過幾次側面描寫。
比如,陳司諾老去注意愔愔的耳朵,耳環,嘴巴。體現得比較明顯的就是愔愔陪他去醫院那一晚,他看着她的側臉,将之形容為素豔的小百花,注意到她戴的是珍珠耳環,形容“适合吻入嘴裏”……
包括摸她脖子強吻她等等類似掌控性質的一系列動作。
他還在愔愔處理師生戀那個案子當中,在打印間裏問了她幾個比較露骨的問題,其實就是故意的,一時興起逗她玩。
4、然後陳司諾醉酒第一次強吻愔愔。其實內心已經泛起了波瀾。文中有一句話:雨後的世界一片沉寂,他腳下淺淺的水光絢麗多姿。
腳下淺淺水光是雨後積水,也指代他的心境。
古人不是經常拿水當做鏡子來照嗎,照出自己的面容。文中的水指代他的心境,絢麗多姿,也就是心思有了微妙的變化。
【很隐晦,要的就是隐晦,因為如果隐晦的感覺寫得太明白的話,哪有內味】
于是第二天,他心情還不錯,主動跟愔愔說:氣夠了的話,就和好。
還有因為這種“微妙的感覺”,他對愔愔的舉動有些親昵,比如心情不好了就抱她之類,愔愔和他對視,他故意曲解成她在勾引他等等。
5、接下來就是團建。
陳司諾攀岩,臉不是被劃了嗎?他下來以後,愔愔第一時間去關心歐陽,其實司諾是有點生氣的【他悶騷,沒表現出來】
然後當晚發生關系,愔愔摸到創可貼才問他疼不疼。
他的反應愣了一下,然後親她手指頭,親完咬了一下。就是有點開心親一下,但一想到白天她的反應,有點生氣才又咬了一下。【他悶騷嘛,所以心情不能明着寫出來,不然哪有意思】
6、我不是說了嗎?發生關系那晚是陳司諾的心境寫照,做那事的時候關着燈,摸着黑,隐晦暧昧,卻又屬于實實在在酣暢淋漓的肌膚之親。
“一片隐晦和混沌之中,使得感官前所未有的敏銳。”
“昨日今朝,眼下心前。這般形現,那般親昵。”
過了這晚,他的心思就有些明确了。
7、但愔愔避嫌的态度讓他有點生氣,結合他的經歷,他對“不光彩”這樣的字眼有些敏感。所以對愔愔說了難聽的話:那你還讓我x你?
後來他意識到自己的過分,脾氣就稍微收斂了一些。
他知道愔愔對自己餘情未了,但不确定她的情還有多少。而愔愔知道他對她只是“那種”感覺,所以對他的喜歡也一直不敢顯露。
8、直到停車庫那晚,愔愔吻了他嘴角,就那種特別純粹無任何意味暗示的一吻,他才豁然開朗。這種真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只有當事人才能瞬間體會。
9、陳司諾是個什麽樣的人,文中描述過幾次,他悶騷,情感只在內心熱烈,性格內斂,他可以沖人發脾氣,但極少對人直接表達感情。
他對愔愔也是,會逗她,調戲她。真正比較像樣的情話就兩次,一次正經表白,一次說了句:當我半死不活的那一刻看見你出現在我面前,好像讓我重獲新生了一樣。
諸如此類。
——
以上。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