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歌劇演出大獲成功, 演出結束之後,觀衆拼命的鼓掌,久久不願離去, 演員們于是再三鞠躬謝幕。舞蹈家終于明白,自己的心病到底出在了哪裏。她從很小的時候起, 就已習慣了被聚光燈包圍, 為人們所追捧的生活, 現在,沒了觀衆,也沒了掌聲和傾慕眼光的追随, 富太太的生活固然沒有任何欠缺, 日子卻是從前從未有過的索然與無趣。
這些日子,富商眼看舞蹈家一天比一天沉默,當她是思鄉情切, 可自己要忙于生意,不能時時刻刻陪伴在側, 難免心懷內疚, 為了哄愛妻開心,他又搬出自己的慣用招數, 砸錢。
在二人結婚周年紀念日之際,富商花重金從國內請來樂隊與歌手若幹, 愛妻在國內的親戚朋友一堆,準備為愛妻舉辦一場別開生面的紀念party。
party這天, 舞蹈家對于樂隊與歌手們表演了什麽全然沒了印象, 因為她同樂隊中的一名鼓手看對了眼,剎那間天雷勾動地火,覺得後半生如若無此人陪伴, 那麽活着再也無意義,唯有與此人相伴左右,才能稱之為人生圓滿。
舞蹈家與鼓手一見傾心,第一支舞蹈還沒結束,她就已下定決心,要同有錢卻無趣的富商離婚,哪怕浪跡天涯,也要一輩子同這個沒啥名氣的鼓手在一起。只要與此人在一起,掌聲也罷,喝彩也好,一切全無所謂。
這名來自北京的鼓手,就是後來的李上言他爹了。
***
舞蹈家甩了富商,追随鼓手去了北京。在北京,靠離婚分到的財産,很是肆意揮霍了幾年。鼓手老公交游廣,朋友多。家裏大門就随時敞開着,随便朋友們進出,随便熟還是不熟的,誰想進來坐坐都可以。家裏的東西,除了兩個活人和牙刷,朋友看中了,随意搬去就是。
舞蹈家對老公朋友尚且如此,對老公本人更是沒話說。富商當初怎麽寵她,她如今怎麽寵她的鼓手老公。只要鼓手老公多看一眼,她甚至于會把一間奢侈品店所售賣的物品全部搬回家:“喜歡的,全買給你,自己挑!”愛得癡纏,寵得很。
如此不過三五年,財産揮霍一空,連從前收藏的珠寶首飾也都變賣一光後,生活漸漸艱難起來,舞蹈家只好出去跑臺表演。鼓手老公所在的樂隊沒名氣,收入多少,全靠運氣,他自己都養活不了自己,養家還是要靠她。
最後無法,她再小的商演也接,再遠的活動也去,因為家裏有四個嗷嗷待哺的孩子要養活,還有保姆們的工資也要發。從前怕有損體型,她一直遲遲不肯跟富商老公生孩子,跟鼓手卻是噗的一個,噗的一個,噗的又是一個,噗的還有一個。孩子一連生了四個才作罷。
聊天時,李阿婆雖然沒說舞蹈家當初去的是哪一國,但結合李上言手持美國護照,以及他大哥随随便便就跑去美國呆個十來年這兩件事,桃李猜測,大約應當是美國。
藝術家老兩口恩愛了大半輩子,四個孩子都長到這麽大,飯桌上當着客人和孩子們的面,仍然是一口一個哈尼,一會兒摸摸臉,一會兒親親唇。老實孩子桃李沒眼看,渾身不自在,目光都沒地方放,但是李家四兄妹以及阿婆她們卻都泰然自若,對此熟視無睹。不用說,肯定是從小看到大,早就習以為常了。
保姆大姐叫的送餐小哥到了,菜上桌,鼓手表示很滿意,對大姐說:“小費!”
于是保姆大姐翻着白眼拿小費出來去給外面的送餐小哥。
桃李從前不知哪裏看過一本雜書,說的是從前在老北京城內,有一家有錢人家,老爺每天吃飯時,廚子就站在窗外伺候着,哪天老爺如若覺着菜不錯,很合口味,就會說一聲:“賞!”然後家裏人就拿銀子去賞窗外站着的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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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上言的鼓手爹差不多就是這種做派。
當然,能打動奇女子的男人必然也得是奇男子。
鼓手老爹風度翩翩,舉止潇灑,年紀已然六十來歲,面相卻根本看不出,身材更是足夠挺拔,目測身高在一米八之上,一身皮衣皮褲,長長的一根馬尾束在腦後,戴着深色眼鏡,看一身打扮,比他幾個孩子都要高調時髦。
家宴還沒開始,鼓手老爹就不知道哪裏喝高了,心情很好,談興頗高的樣子,同初次上門的客人桃李說起自己第一次見到舞蹈家老婆的情形時,說:“當我在人群中看到她第一眼,砰——!我就知道,我要完了,我一輩子都要栽倒在這個女人的手上了!”
鼓手老爹一大把年紀,然而言談舉止間,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在往外噴射濃烈的荷爾蒙,說話熱情又浪漫,與此同時,他身上還有一種老派的紳士氣質與風度,像對待女王一樣對待自己的妻子,簡直把舞蹈家給迷得,三魂五道的,看向他的眼光,那個甜蜜,那個肉麻,簡直像在演中老年偶像劇。
叫普通人家出身的老實孩子桃李來看,鼓手老爹這種根本就不是正經人,說好聽點是老克拉,其實就一老花花公子罷了。而李上言的高個子基因就來自于他這位花花公子父親,但氣質與長相則随舞蹈家媽媽多一點。他們家四個孩子都是超高顏值,尤其是他,大概在生下來那一刻有被神親吻過,舞蹈家媽媽所有的優點、特點,高挺的鼻梁甚至于紅唇,他都一并給繼承了。
餐廳的送菜小哥拿着小費歡歡喜喜走了,鼓手和舞蹈家在餐桌上持續秀恩愛。桃李沒眼看他們老兩口黏糊,便轉開目光,轉而去觀察李家四兄妹。
藝術家一家門熱情好客,不把客人當外人,剛剛就已把幾個子女正式介紹給了桃李,四個孩子的名字分別是,長子克豔,次子上言,三女流司,幺女宇宙。
藝術家兩口子不走尋常路的獨特個性,由四兄妹的名字便可見一斑。
鼓手介紹完子女後,又頗為自得地跟着補充了一句:“咱們家這幾個孩子随我,藝術細胞比較多,都是從事藝術——”
舞蹈家忽然打斷老公的話,從鼻子裏笑了一聲,慢悠悠來了一句:“除了少爺,他可不是。至今我都不敢相信,我們家竟然出了一個去做銷售的孩子。”
舞蹈家言語間的失望與嫌棄顯而易見,李上言似是被母親的話刺疼,面色立刻變了變:“媽!”
李阿婆第一個跳出來打岔,生氣地嗔怪舞蹈家:“少爺今天才回來,你提這個幹什麽?”
鼓手老爹住了嘴,同時嘆了一口氣。
飯桌上氣氛有些微妙起來,一時無人說話。
桃李心想,阿婆其實說錯了,他們家講究的自由和平等,只是學藝術的孩子們的特權。而與藝術、與精神追求無關,稍微務實點的工作,比如銷售,舞蹈家是瞧不上的。
桃李沉默片刻,繼續去悄悄觀察李家四兄妹。他們真人和她在東京李上言公寓中所看到的全家照上的面孔一一重合,人數與面孔是對上了,但是總感覺哪裏有點不對,皺眉思索半天,才想起照片上四個孩子應當是三男一女,但眼前卻是兩男兩女。
李家四兄妹裏面,老三流司身量頗高,聲線略粗,聽上去有點雌雄莫辨,但人家好好的塗着口紅,化着濃妝,且一頭長波浪,氣質與長相雖然略遜媽媽幾分,笑起來卻也明豔照人,就連鼓手老爹介紹她時,也明明白白說“這是我家老三,也是長女”,所以肯定是女孩無疑。
桃李在心裏犯疑惑,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力時,忽聽舞蹈家問宇宙:“你男朋友阿布今晚怎麽沒來?”
宇宙滿臉不高興,說:“媽,我現在的男朋友不叫阿布,叫豆豆,你整天把注意力放在流司和她的那個小孩子身上,從來都不關心我!”
舞蹈家說:“我怎麽不關心你了呢?”轉身同鼓手告狀說,“哈尼,你聽聽她這孩子講話多沒良心,她小時候體弱,老是生病,讀小學的時候得的那個過敏性紫癜,差點把她害死掉!送到醫院去,醫生當時都說沒救了,要不是我整整半年放棄工作,在醫院沒日沒夜的精心看護,她現在能坐在這裏和我說話?每次出遠門,別的孩子都留給保姆看管,或是送到別人家裏去,只有她,我走哪都帶在身邊,在她身上,我花費的心血比前面三個孩子加起來都多,結果換回來她輕飄飄一句從不關心她!”
她的鼓手老公也說:“可憐天下父母心。宇宙,你不可以這樣對待媽媽。”
流司不知哪根心經被這句話觸動,忽然筷子一甩,捂着臉嘤嘤嘤的哭了出來。
桃李觀察下來,感覺宇宙應當是四個子女中性格與母親最為接近的人,說話與動作輕盈有活力,無論做什麽,都帶有一種獨特的灑脫和霸氣,也都是那種以自我為中心,活在自己狀态裏的人,所以她不顧滿桌人的眼光,繼續對舞蹈家出言不遜:“那媽媽你證明一下給我看,你說,我談過幾個男朋友,幾個男朋友又叫什麽名字?你說的出來嗎?”
舞蹈家說:“不就是子辰、明軒、梓涵、毛毛、弗蘭克、皇甫小淘,還有阿布這七個嗎?”
宇宙說:“怎麽只有七個?豆豆呢,不是還有一個豆豆嗎?你為什麽老是記不住他?你心裏還有沒有我?”
母女倆争論的時候,李上言默默喝自己的啤酒,他的雕塑家大哥從身上抽出一支鋼筆,旁邊哪裏撕下一張紙頭,對桃李說:“我幫你畫張小像?”
桃李頗有些受寵若驚:“好的,謝謝。”
雕塑家大哥低頭開畫,三兩筆畫完,遞到桃李面前,說:“好了,送你。”
桃李接過來一看,畫上是一個美人魚,線條不過寥寥幾筆,筆墨也十分淺淡,卻甚美,甚有意境。
桃李擅長的就是讀書考試和刷題,問起興趣愛好來,一律答小說和電影,根據場合,也可以換成美食和旅游。總而言之,她對藝術這玩意兒一竅不通,但即便如此,她看這畫,卻也知此人必有幾分才情,畢竟都被人稱之為“家”,混到單獨開展覽的地步了。
桃李仔細欣賞紙上的美人魚,美人魚披肩長發,發間別一朵小黃花,紅唇綠裙,挺漂亮,白生生的臉蛋是她的沒錯,只是身條兒卻不像,特別是腰身,豐腴得很。
桃李不懂就問:“請問,這條美人魚怎麽有個水桶腰?”
雕塑家大哥把美人魚的腰身修改了幾筆,重新給桃李:“只能這樣了,不能再細了,屁股大才好生養。”
桃李驚愕:“你是認真的嗎?我想請教一下,美人魚怎麽生養?”
“你可以和我試試看。”雕塑家大哥朝她微微一笑,食指中指兩根手指交錯,如同走路一樣交錯移動,由桌面一步一步移動到她手背上,停下,勾起食指,在她手背上一下下,如羽毛般輕輕劃着,“手型不錯,皮膚也還可以,可以給我當模特,等我過幾天有時間給你做個手模。”說着輕佻的話語,做着幾近下流的動作,面上神情卻無一絲邪氣,天真有如孩童。
桃李縮回手,卻也沒有很生氣。根據這半天在李家的所見所聞,從他們姓李的藝術家口中聽到這些話,不是很正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