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事件三:遇鬼》 (1)
大家好,我是聶行風,這次的故事由我來執筆。
自從認識了張玄,我也經歷了不少離奇古怪的事件,所以張玄的意思是偶爾由我來講述,可以引起讀者更大的興趣,另外他還說,這樣也利于大家感受到我的人格魅力。
但我覺得魅力這東西不需要自己來渲染,正所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不過我知道他心裏打的小算盤——他其實是想借着我的名字給自己的作品做宣傳打廣告。
這就像商家賣東西一樣,再好的商品,如果沒有一個好的品牌,也是不行的,而我現在的作用就是品牌卡,挂上我這個品牌卡,就奠定了他的書大賣的基礎。
當然,我不介意為情人做一點小事,只要他開心就好,不過我的文筆可能沒有他好(因為我大多數時間都花在賺錢上),這一點還請大家海涵。
這個故事發生在我跟張玄剛認識但對彼此還不是很了解的時候。
因為我那個笨蛋弟弟的自作聰明,張玄成了我的私人助理,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我身邊轉,現在回想起來,以我的個性跟脾氣,可以容忍一個工作能力不佳、常常搞靈異副業、并且還非常聒噪的家夥,大概是因為他的長相吧。
雖然大家都說不可以以貌取人,但不可否認,在許多時候,顏值高的人可以讓人忽略他的很多小毛病,至少他起到了賞心悅目的作用,前提是不要開口說太多話。
我這次特意選擇講述這個故事,是因為它跟我的其他見鬼事件稍有不同,至于不同在哪裏,容我先賣個關子,看到最後,大家就會明白了。
事件發生在我去外地出差的途中,原本預定陪我出差的是秘書,但她突然身體不舒服,就臨時改成了我那位存在感可有可無的助理——張玄先生。
我是最後一個接到通知的人,所以等我知道的時候,我已經坐在了即将起飛的班機上,而張玄坐在我身邊。
“你好像不是很想看到我啊?”他察言觀色地問。
事到如今,我還能說什麽呢?往返的飛機票都買了,基于不浪費成本的原則,我沒把他趕下飛機。
“我這次出席的會議很重要,”我強調說:“記得做好你的事,張玄。”
他用力點頭,還做出很純真的表情沖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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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得太亮眼了,我都看到對面的空姐在偷偷瞅他了。
為了不被他的笑容迷惑,我打開了報紙。
飛機起飛十分鐘後,他湊了過來。
“董事長,報紙好看嗎?”
“嗯。”
“有我好看嗎?”
這問題問得太露骨了,我忍不住從報紙裏擡起頭,看向他。
他當然好看了,要不他憑什麽可以給我當助理,我又不自虐。
事實上,我是有點自虐,因為原本屬于助理該做的事,很多都是我在做。
因為張玄這個人太有趣了,是我以往的人生中沒有遇過的那種類型,我不讨厭身邊有個這麽有趣的人陪伴,所以凡事有得必有失,我需要負責一些屬于他的工作。
為了不讓他的尾巴翹到天上去,我故意冷着臉,問:“你想說什麽?”
在之後的半個小時裏,我很後悔自己的搭腔。
看到我理他,他很開心,又往我面前湊湊,說:“董事長你不要誤會喔,我沒想對你使用美男計,雖然我知道自己的長相很出色,但我要堂堂正正地賺錢,求包養這種事我絕對不會做的。”
對,我是沒包養他,我只是養他,因為他現在就住在我家,食衣住行都是花我的錢。
這樣一想,我突然發現我竟然無意中做了一筆非常賠錢的買賣,包養關系的話,至少我還可以享用到,可現在我不僅完全沒享用,反而一直在單方面的付出——金錢上的。
好吧,看在他的顏值上,我忍了。
看電視都要花錢的,更何況是看美男。
“其實我是在做市調,我一個同行最近要出一本書,裏面提到鬼的顏值問題。”
只有張玄才會交到這種無聊的朋友,出這麽無聊的書。
那時候,我對鬼神還是将信将疑的态度,所以對那個世界我抱了幾分好奇的心态,問:“你們的職業不是捉鬼嗎?你管鬼長的什麽樣子幹什麽?”
“這你就不懂了董事長,所謂相由心生,人是這樣,鬼也是這樣,你看大家為什麽喜歡聶小倩,因為她長得美,如果主角換成黑山老妖,你說大家會希望寧采臣跟黑山老妖在一起嗎?”
這絕對是歪理,但偏偏我找不到話去反駁。
“所以我做的市調就是——長得好看的鬼,她是好鬼或是厲鬼的比例占多少。”
好無聊。
我問:“他答應給你多少分成?”
他啊的叫了起來,一臉“董事長你是怎麽看出來”的表情。
這根本不用特意去觀察,因為我太了解張玄愛錢的個性了。
“其實沒有多少了,一點點,一點點,嘿嘿……”
“所以你就趁着出差的機會,順便做做市調了?”
“我會在休息時間做的,董事長放心,不會影響到你的工作!”
“喔。”
我重新拿起了報紙。
因為我對他的保證不抱期待,不過對于他的副業,我通常是睜只眼閉只眼,畢竟沒幾個職員敢當着自己老板的面說自己在搞副業,就這一點來說,他還滿坦誠的。
我喜歡坦誠的人。
“那董事長,你能回答我幾個問題嗎?都是很簡單的小問題。”
“嗯。”
“如果你是寧采臣,你會喜歡哪種鬼?A:聶小倩;B:黑山老妖。”
廢話,誰會喜歡老妖啊。
我選了A。
“你相信鬼性本善嗎?A:相信;B:不相信;C:不知道。”
“C。”
“如果女鬼做壞事,你傾向用什麽方式去化解?A:請法師驅鬼;B:用你的真心感動女鬼。”
“有C選項嗎?”
“這題沒有,所以你只能二選一。”
我想了想。
“A吧。”
“A的話,我們跳去下一個選擇框裏——法師說要打散女鬼的魂魄,你的态度是什麽?A:看在女鬼漂亮的份上,原諒她一次;B:不原諒,堅持驅鬼的立場。”
等下,這問題走向越來越奇怪了。
首先,我并不信鬼神之說,為什麽我要配合他回答這些無聊的問題?
其次,每個人都喜歡美好的事物,但不等于說善惡不分,長相很重要嗎?
再次,為什麽是女鬼?
“張玄,我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你問。”
“為什麽傳說中的都是女鬼?難道沒有男鬼嗎?”
“董事長你突破盲點了。”
他舉起食指,做出專家學者講課的架勢,說:“在真正的鬼怪世界裏,男女各占了一半,不過女鬼更容易渲染靈異氣氛,比如長發了,血紅的指甲了,看鬼片就是為了尋求刺激的,所以大家就習慣性地将鬼定位在女性身上了。”
“喔。”
“其實鬼跟我們一樣,只是個普通的存在體,像你每天的生活中,說不定就常常跟它們相遇,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會嗎?”
“會的,尤其像你這種不信鬼神之說的,就算見了鬼也不知道,然後……”他瞅瞅我的臉色,說:“你就倒黴了。”
我這輩子最倒黴的一件事就是遇到了這樣一位助理。
“如果你想做男鬼向的答題,我這裏也有,等等哈,我拿給你。”
他低頭在公文包裏翻找起來,看到他掏出的一疊厚厚的紙,我的頭大了。
“你不是說只有幾個小問題嗎?”
“是的,”他義正詞嚴地說:“不過根據回答不同,問題的分類也不同,董事長你每次都跳進很複雜的分類那裏去,不過沒關系,男鬼向的比較好做……”
“我棄權。”
“怎麽這樣啊,我資料都拿出來了,你現在卻說不做?難道你跟客戶談生意,會談一半覺得不爽就說不談了嗎?”
我選擇沉默。
因為我知道一旦我響應了他,那之後他會用無數個理由來辯解,那将是個永無止境的循環。
所以我直接棄權了,合上報紙,準備睡覺。
他見這招不靈,馬上又出第二招。
耳邊傳來鈴铛響,我微微睜開眼,就看到一個金色招財貓禦守在眼前晃動。
“所有回答問題的人,都将得到全球靈異聯合協會贈送的除厄禦守一個,這只招財貓經由大師親自加持開光,集可愛、招財、除厄于一身,還可以當鑰匙環來用,董事長,有沒有點動心?”
老實說,半點都沒有。
因為我知道那位所謂的大師就是張玄自己,他如果是大師的話,那作為他老板的我豈不是大大師?
“沒興趣,我想睡覺。”我說。
“董事長……”
某個家夥開始拉長尾音裝可憐了。
真拿他沒辦法,為什麽偏要一個不信鬼神的人來回答遇鬼的問題?
我無奈地說:“我不會喜歡鬼的,所以你剛才那些假設都不存在。”
“也可能有0.001%的希望啊,畢竟以你的體質,要見鬼那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嘛。”
見到跟喜歡不一樣的,我每天都見到這麽多人,不見得每個都喜歡。
“如果是假設,我想我喜歡法師的可能性還大一點。”
畢竟法師是人類,喜歡一個人比喜歡一只鬼的機率要大很多。
不知道這句話刺激到了他哪根神經,他的眼睛瞬間變得像藍寶石那麽亮(很漂亮),開心地問:“董事長,你說的法師是指我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另有一份答題給你做,你等我。”
他低頭翻找公文包,很快的,取出一疊文件。
看到那份絕對不算薄的文件,我可以想象得出如果做這份答題,我這一路上都別想休息了。
于是,在張玄開口之前,我從錢包裏掏出幾張百元美鈔。
“這些夠不夠讓你閉嘴?”
他不說話,眉頭皺了起來。
就在我擔心這種做法是不是傷害到他自尊心的時候,他的藍眼睛看向我的錢包。
錢包裏插了很多信用卡,最上面的是張黑卡。
有人說過眼睛會說話,我現在切身體會到了,他的眼睛現在明顯是在說——我喜歡黑卡。
為了求得清靜,我把那張信用卡抽出來,遞給他。
“只要這次行程中你不再談鬼的話題,這張卡就是你的了。”
手一空,那張卡簡直可以說是被奪過去的,接着叮鈴叮鈴的響聲中,案卷答題跟招財貓禦守都被塞進了張玄的公文包裏,他坐正身體,笑眯眯地問:“那董事長,上限我可以刷多少錢啊?”
“別刷得讓我覺得過分就行。”
“放心吧,我心裏有數。”
會放心才怪。
“還有,這一路除了談公事,少在我眼前晃悠。”
“沒問題!”
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工作之餘可以去搞副業,還可以刷卡shopping,正常人都會很開心的。
在這方面,張玄挺正常的。
所以不正常的人是我,我好自虐。
進入夢鄉前,我一直在考慮為什麽我會這麽自虐,只可惜直到睡着了,答案也沒想出來。
我第一次發現信用卡的作用除了買東西外,它還可以買清靜。
因為有了那張黑卡後,我的助理變得很聽話。
他不聒噪了,做事也勤快了,所有會議資料都整理得很齊全,殷勤得讓我懷疑他是不是被什麽東西附身了——這只是形容,并不是說我接受了他的那些怪力亂神。
所以商務會議進展順利,第一天的日程結束後,張玄說自己以前在這裏住過,算是半個東道主,主動提出陪我去一些有名的景點逛逛,我回絕了。
因為今晚我要去參加大學同窗會。
我會親自來這邊開會,其中一個主要的原因是接到了同窗會的邀請函,難得的聚會,我可不想因為張玄搞砸了,所以我讓他自由活動。
他去游玩也好,去搞副業賺錢也好,就是不要妨礙我今晚的聚會計劃。
他很痛快地答應了,為此我還打算給他的評價欄裏打九十分,誰知分開時,他突然上下打量我,說了一句話。
“董事長你玩歸玩,不要搞太晚啊,不是我吓唬你,看你這兩天的氣場,遇鬼指數非常高,偏偏你這個人死鴨子嘴硬,遇見鬼也不肯承認人家是鬼,這種态度很糟糕的,它們一生氣,很可能會給你臉色看。”
我決定把九十分撤回,順便把那張黑卡也撤回。
“張玄,”我沉下臉,對他說:“三秒鐘之內你給我消失,或者你永遠在我面前消失。”
他抿住了嘴,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但馬上就風一樣地旋走了,只留下一串叮鈴鈴的響聲跟話聲。
“那董事長明天見,記得随身攜帶我給你的招財貓,祝你好運。”
我低下頭,看看硬是被塞進手裏的招財貓禦守,不知是該生氣好,還是大笑好。
最後我把招財貓放進了口袋裏。
這樣做不是因為我相信他說的話,而是我要在明天見到他時把禦守還他,否則下周我的辦公桌上将會出現一張金額高得離譜的賬單。
在經歷了數次事件後,我已經對我的助理的斂財伎倆了如指掌了。
晚上的聚會氣氛很熱烈,同學幾年沒見了,難得聚到一起,有的是話題聊,所以那位助理先生被我完全抛去了腦後。
反正他會自己找樂子的,用不着我擔心。
聊得正酣暢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同學會裏少了一個人,他叫元凱,我們都習慣叫他元帥,因為他一直認為自己是班上最帥的。
他最喜歡湊熱鬧了,今天沒來,很奇怪。
我問坐在身旁的同學、以前我們學校裏的籃球隊隊長。
“元帥怎麽沒來?他最喜歡湊熱鬧的。”
隊長的表情有些奇怪,湊近小聲說:“他來不了了,他被查出胃癌,最近一直在住院,就在市立醫院,前兩天我們大家還去看過他,聽說他時間不多了。”
他用手比劃了一個三,我不知道那是三個星期還是三個月,不過不管是哪種,結果都沒有太大分別。
無意中聽到了這個消息,我的心情有些低落,沒辦法再融進熱烈的氣氛裏。
這段時間跟着張玄,我們共同遭遇事件,經歷生死,所以對我來說,死亡并不是一件可怕的消極的事,但突然聽說老同學即将面臨這樣的命運,那種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為了不影響氣氛,我沒有再提這件事,直到聚會結束,大家互道晚安,各自乘車回家。
我們聚會的地點比較偏僻,時間很晚了,又趕上下雨,出租車不太好叫,我幫幾名女同學叫了車,把她們送走,最後就剩下我跟隊長兩個人。
“哎呀呀,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有紳士風度啊,難道你不知道她們其實更想跟你同乘一輛車嗎?”
隊長雙手交抱在胸前,靠在門上取笑我。
“我跟她們又不順路。”
又有出租車經過,我急忙揮手,但對方無視了,直接沖了過去。
之後連着幾輛都是這樣,隊長大笑起來。
“看看,這就是當紳士的代價。”
“我覺得是這些司機有問題,我可以投訴他們拒載。”
“別這樣,大雨天的,這裏又偏僻,誰都不想跑遠路,還是我來幫幫你吧。”
他走到路邊,豎起大拇指上下晃了晃,剛好有一輛出租車跑過來,在道邊停下了。
後車門打開,隊長讓我上車,又敲敲車窗,等車窗落下後,他掏出一張鈔票遞給司機,又報了我下榻的酒店名字。
“這是我死黨,拜托照顧下。”
我想拒絕他的好意,但雨太大,司機已經把車窗關上了。
我稍微打開後車門,問他,“你不跟我一起走?”
“我就住這附近,步行就可以回去了。”
隊長把車門關上,沖我擺擺手,又做了個電話聯絡的手勢。
車啓動了,司機問:“你們是同學?”
“是,大學同學。”
“同學這種生物很奇怪的,哪怕幾年不見,遇到後還是有聊不完的話。”
司機是個五十多歲,其貌不揚的男人,不知道開出租車的是不是都這麽健談,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圍繞着同學這個話題說個不停。
我有點醉了,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聽着他的唠唠叨叨,忍不住想還好張玄不在,否則他們一定能聊一路。
司機終于說累了,打開了深夜收音機,我聽着電臺裏的音樂,慢慢迷糊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的急剎車把我從夢中叫醒,我睜開眼睛,轉頭看向窗外。
雨還在下,遠處路燈發出昏黃的光芒,照在冷清的街道上。
路上一輛車都看不到,車裏流淌着電臺音樂,電波不好,不時傳來沙沙聲,深夜聽來,讓人不太舒服。
去酒店的路都是國道,不該是這種偏僻小路,所以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這輛車是黑車,司機有問題。
我調整了一下坐姿,伸手在口袋裏摸了摸,看有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當武器來用,又琢磨着找機會報警。
為了不引起司機的懷疑,我裝作沒事人似的問:“出了什麽事?”
“那邊,你看那邊,怪怪的。”
司機指着前方拐角說。
那是個沒有信號燈的十字路口,路燈下站着一大一小兩個人。
他們應該是父子,孩子大約五、六歲,牽着父親的手站在雨中,他們垂着頭,不知是要過馬路,還是在等車,這麽大的雨,卻連傘都沒帶。
“不好意思哈,突然看到有小孩子,我就下意識地踩剎車了,你知道小孩的行為都很難捉摸的,他們特別喜歡突然沖進馬路。”
原來是我誤會司機了。
不過深夜一對父子這樣站在雨中,是有點怪怪的。
“他們一直站在那裏嗎?”
“好像剛才還沒有的,突然間就出現了,跟鬧鬼似的,這種突然冒出來的鬧鬼行為最讨厭了,很容易被吓到啊,你說是不是?”
“也許他們是有急事,不知道是不是要乘車。”
路口那個男人擡起手,做出類似叫車的動作,但他依舊低着頭,那個小孩也低着頭,像是在演一出啞劇。
我讓司機把車停過去。
他有些不願意,說:“我不要載這種奇怪的人,有沒有錢付賬都是個問題。”
“如果他們沒有,我會付的。”
我也覺得這兩個人很奇怪,但是看到一個孩子在雨中簌簌發抖,我還是無法無視過去。
司機照我說的做了,卻嘟囔道:“他們全身都是濕的,會弄髒我的車的。”
“我會賠你。”
“這不是賠不賠的問題,是原則問題,我這個人很喜歡幹淨的,唉,要不是看到有小孩子,我才不會管呢。”
他把車停好,落下車窗,沖道邊的男人叫道:“是要乘車嗎?這位客人好心,說可以載你們。”
小孩子擡起了頭。
他長得很可愛,但因為淋了雨,臉色蒼白,男人的臉色更灰白,眼神空洞無光,透出濃濃的頹廢氣息。
不知是不是跟那個神棍在一起久了,我居然下意識地看了看地面。
地上沒有他們的影子。
這其實很正常,因為他們就站在路燈的正下方。
男人注視着我,既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表示,小孩看看司機,又看看車,最後仰頭用眼神詢問父親。
我急忙下了車,對他說:“先上車,雨太大了,孩子會受不了的。”
最後這句話起到了作用,男人拉着小孩的手上了車,他們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打了個寒顫,不知道是雨太冷,還是這裏的氣場導致的。
我趕緊轉到副駕駛座那邊,上車坐好,司機關上車門,把車重新開動起來,問:“你們要去哪裏?”
後座上一點聲音也沒有,父親像是沒聽到,只是默默地注視前方,小孩子也不說話,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我注意到他攥住父親的手,攥得緊緊的。
司機得不到回複,只好看我。
我示意他繼續往前開,又掏出手絹遞給孩子,他道謝接了過去,卻沒有用,而是抓在手裏,保持一動不動的坐姿。
怎麽看都看得出這對父子很不對勁。
我想要詢問他們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但直覺告訴我,就算我問了,他們也不會說。
司機把收音機關了,出租車就這樣在雨夜裏默默地奔馳着,一直過了好久,父親才開了口。
他發音很模糊,車裏傳來空蕩蕩的回音,我沒聽清楚,轉過頭又問了一遍,才聽到他說了什麽。
“醫院……市立醫院……”
我看了司機一眼,司機把車轉去市立醫院的路上,開着車,說:“這個時間段,醫院不給探病的喔。”
男人的頭微微低下,又不說話了。
我看向那個孩子。
孩子也很怪異,他的表情裏有着同齡兒童的純真,卻沒有希望,眼神渾濁而茫然,水珠順着他的發絲一滴滴落下,再從他的臉頰上滑到衣服上,把車座都弄濕了。
可是他們卻一點不适的反應都沒有。
不知為什麽,我想起了香奠店裏紮的紙人,眼神不由得又瞥瞥他們的腳下。
張玄說過,鬼沒腳跟,他們走路不沾地,但是後面太黑,我無法看到。
我自嘲着轉身坐回去,為自己荒唐的想法感到好笑。
有點想辭退我的助理先生了,因為我突然發現原來在不知覺中,我的思維被他潛移默化了,嘴上說着不信鬼神,但行動上卻每每遵循他的論調。
真是個糟糕的開始。
到了市立醫院,司機把車停下,打開車門。
我準備掏錢,但男人已經把錢遞給了他,并把手絹還給我,低聲道了謝,拉着兒子的手下了車。
他們剛離開,司機就立刻關上車門,踩油門把車開了出去。
“我跟你講,他們絕對有問題,哪有三更半夜來探病的,說不定是游……”
看看我的臉色,他中途打住了。
不過我知道他後面要說什麽——游魂野鬼,因為這個詞我幾乎每天都會從我的助理那裏聽到。
元帥也住在市立醫院,我本來還想順路去看看他,聽了司機的話,為了不被誤會,我打消了這個念頭。
還是等白天再去好了。
回到酒店,我給了司機幾張大鈔,除了繞路花的車錢外,還有那對父子弄髒座椅的賠償費,可是司機怎麽都不肯收,硬是找了零錢給我。
“你的朋友已經付過錢了,我不能收這麽多,這是我們的規矩,歡迎下次還搭我的車。”
跟張玄再會是第二天早上,我的酒店客房裏。
當時我正在喝咖啡看財經報,就聽外面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沒等我響應,門已經自動打開了,跟昨天他離開時一樣,他風一樣地旋了進來。
“董事長,你沒事吧?”
“我認為這個時候,你該問的是早上好,張玄。”我看着報紙,随口說。
“早上好,董事長!”
“嗯。”
“真是沒禮貌,我都問好了,你也該問好才對,董事長了不起啊,上司了不起啊。”
不要問我怎麽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我就是知道他會這樣想。
張玄在旁邊站了一會兒,見我不理他,又湊過來打量我的臉色,并且像狗狗似的不斷地嗅鼻子。
我沒好氣地把他推開了。
“你鼻炎嗎張玄?”
“喔不是,我覺得董事長你的氣場有點不對頭,你昨晚沒遇到什麽奇怪的事吧?”
想起那對父子,我喝咖啡的動作一頓。
他們是有點奇怪,不過并沒有影響到我什麽,我回到酒店後,休息得很好,一覺到天亮。
“沒有。”
“真的嗎?你不要撒謊喔我跟你講,我都看到你的鼻子在竄長了。”
這家夥簡直是沒大沒小,他好像忘了誰才是上司。
我抓住他那只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手,平靜地問:“今天的會議資料你備齊了嗎?”
“啊!”
“十分鐘後我要去會場,在出發前,我要看到資料。”
“馬上就去準備!”
他又一陣風地旋走了。
我喝着咖啡,當然不會告訴他,那些數據早在出發前他就全部整理好交給我了——雖然他這個助理打不上滿分,但做得還算認真。
不過既然他忘記了,那不妨讓他再去準備一次,要知道我的黑卡可不是那麽好拿的。
今天的會議同樣進行得很順利。
所以我心情不錯,會議結束後,我本來想約張玄一起吃午飯,結果他一句話就成功地讓我打消了念頭。
“董事長你卡到陰了,絕對的,你卡到了。”
從會議大廳一出來,他就把我拉到太陽底下,雙手按住我的肩膀,湊到近前,觀察着我的臉色說。
我看到了來往行人投來的奇怪目光。
“張玄,站到我三步以外。”
他照做了,往後退了三小步,卻堅持說:“董事長你的臉色很糟糕,你有帶我給你的招財貓嗎?”
我确信我的臉色糟糕是被他氣的。
“我帶了,要我還你嗎?”
“不,絕對不要,帶了禦守都這麽糟糕,如果不帶的話,哇塞,你一定會下地獄的。”
誰來告訴我,我究竟做了什麽壞事,要下地獄?
他馬上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急忙連連搖手。
“董事長我這不是在詛咒你,我是形容,對,是形容,總之你的氣場很糟糕,所以你不要跟不認識的人搭話,不要喝酒,不要去陰氣重的地方,還有……啊算了,從現在起,由我陪你好了,你去哪裏我去哪裏,鬼來就醬擋妖來就醬擋……”
他在我面前比劃着,摸魚的樣子太滑稽,要不是怕以後都鎮不住他,我一定會當場笑出來的。
有人整天在我面前怪力亂神,我居然還不覺得他讨厭,這件事本身就夠奇怪了吧。
“我下午要去看一個朋友,不用你陪,你想做什麽……”
“我沒什麽想做的,所以我可以陪你去看你的朋友啊。”
免了,我怕元帥被他胡說八道一番,壽命會變更短。
“我說了不用。”
“可是董事長……”
“黑卡你是不是不想要了?”
其實要說對付張玄也很簡單,因為他的死穴實在是太明顯了。
聽我這樣說,他立刻護住口袋,不做聲了。
我把公文包遞給他,轉身離開,他在後面交代說:“那如果有什麽事,你要随時打電話給我啊,我二十四小時待機的。”
“知道。”
“記得帶着禦守,人在禦守在,人亡禦守亡!”
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擔心我還是在詛咒我。
我調整了一下領帶,以便順暢呼吸。
“知道。”
告別了我那位神神叨叨又啰啰嗦嗦的助理,我在外面吃了午飯,乘車來到醫院。
元帥住在八樓,我進了病房大樓,沒多久,電梯來了,可是裏面卻是滿滿的人,而且沒人有出電梯的意思。
看來大家都是要去地下停車場,我只好等下一班,誰知跟我一起等電梯的兩個人竟然跑了進去,其中一個還按住開門鍵,目光看向我,意思是你要不要進來?
這麽擁擠,不需要一定乘這架電梯吧?
我舉起手正要拒絕,忽然發現不對勁。
因為我看到在他們進去後,原本乘坐電梯的人擠到了後面,其中一個甚至被擠到了半空中,并且那還是個孩子!
就算是小孩子是被大人抱起來了,也不可能抱得那麽高,幾乎半個身子都懸在電梯裏。
為了确定自己沒眼花,我又往前走了兩步,仔細看去,小孩子注意到了,用手拉住兩邊的嘴角往外扯,吐出舌頭沖我做鬼臉。
就在這時,又有兩個人匆匆跑過來,沖進了電梯,裏面變得更擁擠了,後面的人也跟那個孩子一樣,半個身子飄到空中,給電梯騰出空間。
非常離奇的現象,一瞬間,我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
我擡手揉眼睛,再看過去,電梯裏的狀況更詭異了,因為那些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大家咧開嘴巴,像是在發笑。
可是我卻完全聽不到笑聲,我只聽到一句話。
“神經病。”
那個一直按開門鍵的人不耐煩了,松開手,等我反應過來他是在罵我的時候,電梯門已經關上了。
借着最後一點縫隙,我看到小孩子攀到了那個人的頭上,繼續沖我做鬼臉,在電梯啓動的瞬間,裏面傳來脆生生的笑聲。
“笨……蛋!”
生平頭一次,我被人……呃,也許不是人,是被某種生物這樣罵,而我居然沒生氣。
因為我也覺得自己剛才的反應是挺白癡的。
不過這不能怪我,在認識張玄之前,我一直生活在正常的世界裏,突然面對這樣的現象,我首先做出的解釋就是——我的精神狀況不佳,其次才是……
我見鬼了。
雖然基于信念,我很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
承認了,就代表張玄所說的一切都是正确的,那樣一個不靠譜的神棍,他亂七八糟說的話居然不是謬論,這才是最見鬼的事吧。
我正胡思亂想着,鈴聲響起,旁邊一架電梯到了。
電梯門打開,我正要擡步,半路又放下了,因為這架電梯裏同樣也是滿滿的人……也……可能不是人,總之,現在我無法第一時間判斷出站在眼前的到底是什麽生物。
裏面有男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