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事件三:遇鬼》 (2)
有老有少,但他們每個人的表情都一樣,那就是陰沉肅靜,默默地看着我。
跟剛才極度相似的感覺,所以我一咬牙,決定賭一把。
我大踏步走了進去,最前面的人皺起眉,但還是向後退了一步,給我讓出一個勉強站立的空間。
“吥……”
我剛進去,還沒站穩,響亮的電子警告音就在頭頂響起,我沒弄清狀況,仰頭往上看,卻發現周圍的人投來的視線更加冰冷了。
“你這人怎麽回事啊?明明看到這麽多人,還硬往裏擠,是不是想顯示你有多瘦啊?”
一個老人家扯着嗓門喊起來,他旁邊的年輕人也附和道:“長得帥了不起啊,穿高檔西裝了不起啊。”
“你們是……人……”
我脫口而出,等發現這句話有多糟糕時,已經來不及了。
有人開始撸袖子了,我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麽低級的錯誤,急忙連聲說對不起,跑出了電梯,身後一個女孩子說:“我們當然是人了,難不成是鬼啊,神經病!”
等我轉回身,想要解釋時,電梯門已經關上了,往上運行。
“哈哈哈,笨……蛋!”
走廊拐角傳來笑聲,我轉頭看去,又是剛才那個小孩子,他用手拉住兩邊的嘴角,沖我做鬼臉吐舌頭,然後一閃就不見了。
那絕對不是人,正常的孩子不可能懸浮在半空中的。
但奇怪的是,遇到了可能是鬼的生物,我居然不感覺害怕,反而是好笑跟無奈。
活了二十幾年,我居然被一個小鬼捉弄了——字面上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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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見鬼了。”
旁邊傳來忍俊不禁的話聲。
我轉過身,發現說話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她坐在長椅上,氣色不太好,說話慢條斯理的。
我指着電梯那邊,問:“你看得到他們?”
女人點點頭。
“一直住在這裏,很難看不到的,一開始覺得害怕,但後面就慢慢習慣了,他們只是寂寞了,找點事情樂樂而已,不會真正傷害你的。”
“是嗎?”
“是啊,鬼跟人都一樣的,而且我們最終也會變成他們。”
“你在這裏住很久了?”
“不,是我先生跟小孩出了車禍,我來給他們打氣,可我自己也重病纏身,什麽忙都幫不上。”
我看看她身上的病號服,有些理解她的處境了。
“他們的情況不太好嗎?”我唐突地問。
“是的,醫生說再醒不過來,可能就……”
她低下頭,開始抹淚。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在這個時候,任何安慰的話都是一種敷衍。
還好她很快就擡起了頭,發出微笑。
“其實我明白他們的想法,因為我也是這樣想的——有時候活着真的很辛苦,還不如一了百了,但我還是希望他們能好好地活下去。”
她站起來,跟我點點頭,轉身離開。
我不知道他們家裏經歷了什麽,不過看得出她并不是想被安慰,她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
“等等。”
我叫住她,從口袋裏掏出那個招財貓禦守,追過去,遞給她。
她詫異地接了,随即就笑了起來。
“好可愛,我兒子就喜歡這些小東西。”
“那就送給他吧,”我說:“這是一個天師朋友送給我的,據說很靈驗,希望你們一家平安。”
“謝謝。”
“別再想傻事了,活着,總會有希望的。”
“嗯,我會把你的話轉告給他們的。”
她小心翼翼地把禦守收進口袋裏,離開了,我看着她走遠了,轉身想去乘電梯,旁邊一個小護士經過,看看我,問:“先生,你沒事吧?”
“沒事。”
“喔……”
護士走了過去,只留下一串長長的尾音。
這醫院真有問題,連護士都這麽奇怪,她不會也是……
我把最後一個字咽了回去,警告自己別學張玄那樣,總是怪力亂神。
我照着護士小姐提供的病房號,來到元帥的房間。
幾年不見,元帥的變化太大了,要不是我事先跟護士小姐确認過,我會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
記憶中他又高又帥,頭發黑而濃密,可是現在坐在病床上的人卻胖得像發酵面包,頭發也有些稀疏,最糟糕的是他兩眼無神,一副病入膏肓的狀态。
不知道我的出現是不是打擊到了他,他一開始還很熱情地跟我開玩笑聊天,但沒多久就消沉下來,自暴自棄地說:“行風,以前我跟你一樣帥的,可是現在你還是原來的你,而我……”
他低下頭,孩子似的抽泣起來。
我不太會安慰人,只會說:“別這樣,也許一切沒那麽糟糕。”
“檢查結果出來了,都晚期了嗚嗚嗚,早知道我就該多陪陪老婆兒子,不熬夜不三餐不定,那麽拚命賺錢幹什麽?最後還不是沒得花。”
“我可以想想辦法。”
“想什麽辦法?你會開刀嗎?還有我老婆,她一定很後悔嫁給我,當初她也很喜歡你的,她要是選擇你,現在一定會很幸福的嗚嗚嗚。”
“夠了!”
雖然知道不該對一個将死之人發脾氣,但我還是沒忍住。
“你一個大男人,在這裏哭哭啼啼的有意思嗎?我是不會開刀,但我可以介紹好的醫生給你,事在人為,還不到最後,你就打算放棄了,那你老婆才真的後悔嫁給了你。”
他不哭了,擡起頭,呆呆地看着我。
“行風,你的脾氣變暴躁了,最近生意不好嗎?”
生意好得不得了,不過我的助理也很好,每天聽他在耳邊叽裏呱啦地說個不停,很難心如止水。
“行風啊,你也是時候結婚了,不要太挑了,看着合适就找一個吧,我跟你說,結了婚真的不一樣的,一個家有了女人,會變得更好。”
我家裏已經有一個無法無天的助理了,我無法想象如果再住進一個女人的話,那将會是什麽狀況。
假如,我說假如他們打起來,我該幫哪一邊?
不對啊,我為什麽會這樣想?張玄只是個助理,我随時可以把他趕出去吧?
“你在說什麽?”
元帥的詢問讓我回了神,發現自己一不小心把心裏話說出來了,我急忙說:“沒什麽,總之我馬上想辦法,等我的好消息。”
我跟元帥告了辭,從醫院出來,先給我的醫生朋友打電話,說了元帥的情況,請他幫忙。
他是這方面的專家,聽了我的請求,很爽快地答應了,說馬上安排床位,讓元帥轉院。
我還有會議要開,所以後續操作就交給了秘書去處理,并交代她說,有什麽問題,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一切都做完後,我回到酒店。
還好酒店裏乘電梯的人不像醫院那麽多,裏面只有一男一女兩個人,我不用擔心是不是在跟鬼一起擠電梯。
電梯往上走的時候,我借着看樓層燈偷偷打量他們,心裏琢磨——他們應該是人吧?應該不是鬼?
電梯在某一層停下了,女人要離開,但她馬上又轉回來,指着我叫道:“看夠了沒有,你這個大色狼,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偷看我!”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我的話還沒說完,那個漂亮女人就笑了起來,然後化作一團煙霧,消失在空中。
旁邊的男人像是看怪物一樣看向我,我很尴尬,按上關門鍵,心裏祈禱在遇到更糟糕的事之前,趕緊到達目的地。
男人同情地問:“你是不是遇到鬼了?”
“遇鬼?沒有,我剛才只是嗓子不好……”
“別掩飾了,這家酒店鬼很多的。”
“聽起來你好像見過。”
“我沒見過,不過我知道它們長什麽樣子,比如說這樣……”
他突然一轉頭,冷不丁地看向我。
轉頭很正常,但如果一個人的脖子像麻花一樣轉好幾圈的話,那就不正常了,所以當看到他的脖子連轉幾圈,湊到我面前時,我愣住了。
他也愣住了,眨眨眼,問:“你好像不怕的哈?”
我點了點頭。
其實與其說是不怕,應該說是事情發生得太快,我不知道該給什麽反應。
事後想想,我很後悔那樣的響應,如果我說怕的話,也許之後就不會一直被鬼纏了。
聽了我的話,他有點失望,突然大叫一聲,沖我撞過來。
我下意識地向後踉跄,等再站穩時,他已經不見了,電梯裏回蕩着男人的笑聲,女人的笑聲,還有一些分辨不出是什麽生物發出的笑聲。
晚餐我是在酒店餐廳裏吃的。
服務生把牛排端上來,我拿起刀叉正準備享用,張玄從外面呼哧呼哧地跑進來,一口氣跑到了我面前。
“董事長你見鬼了?”
看到周圍客人投來的奇怪目光,我頭一次發現被矚目并不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
他大概也反應到自己的行為有些失态,坐下來,壓低嗓音再問:“董事長你見鬼了?”
“我現在只看到你。”
我切了塊牛排,正要往嘴裏放,被他半路截胡,抓住我的手腕,把牛排送到自己的嘴邊,一口咬進去。
“好吃……”他眯着眼,發出心滿意足的嘆息。
我本來有點生氣,可是不知為什麽,看到他的樣子,就完全氣不起來了,說:“黑卡都給你了,你想吃什麽都行。”
“那不一樣的,太貴……不舍得花錢……”
也就是說,他既愛錢,又不舍得花錢,真不知道他收下那張卡有什麽用。
我叫來服務生,又點了一份牛排給我的助理先生。
他眨着眼睛看我。
“是我掏錢嗎?”
“不,我請你。”
“董事長,你是好人。”
他很自來熟地拿起我眼前的紅酒,喝了起來。
呵,對他來說,好人=有錢并且肯為他花錢的人。
“為了安靜地吃飯,一份牛排還是很值得的。”
“啊,你不說這個,我都忘了,董事長你的氣場更糟糕了,你遇鬼了對不對?”
“閉嘴!”
他閉了嘴,用口型把那句話又重複了一遍。
“沒有。”
他又有口型說——不可能,我剛才去你房間找你,明明就感覺到了。
“你是怎麽進去的?”
他挑挑眉,把頭轉去一邊,當沒聽到。
“張玄我警告你,如果你再仗着會一點小偷小摸的伎倆,不經我允許就進我的房間,我一定報警。”
——可是董事長我是擔心你嘛,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鬼氣有多重,隔着十公裏我都感覺到了。
“你狗鼻子嗎?”
——嘿嘿。
服務生把牛排端了上來,我示意他吃飯,說:“我有你送的禦守,如果我有事,就證明你的禦守沒用,你承認你的禦守沒用嗎?”
他用力搖頭。
“那還擔心什麽?”
他不說話了,看着我,像是在說董事長你好狡詐。
眼瞳湛藍,亮晶晶的充滿靈動,很漂亮,是我見過的最美的風景。
這大概就是不管他的行為再怎麽過分,我都會忍受的原因吧。
——那你要把禦守放好啊。
他再次用口型叮囑道,我有點心虛,把目光瞥開了。
“我很好,別擔心。”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沒有考慮太多,只是單純不想被助理糾纏,再有就是——如果我承認有鬼,那不就等于說我以前的堅持都是錯的嗎?
平時我都已經快管不住他了,假如他知道自己贏了,那今後還不飛上天?
光是想想那個結果,我就感到頭痛,所以我選擇了沉默。
誰也沒想到,現世報來得有多快,沒多久,我就因為說謊吃到了苦頭。
因為從那晚開始,我開始被鬼纏。
首先聲明,我并不怕鬼。
我不知道其他人見鬼的經歷是怎樣的,可能他們遇到的都是厲鬼,所以才會強調說鬼有多恐怖,而我剛好沒有遇到那種的。
我一直沒覺得鬼有多可怕,但毫無疑問,它們是我見到過的最讨厭的物種!
請想象一下,當你泡浴時,突然一只女鬼出現,那會是怎樣的感覺?
或是在你看報時,報紙上猛地冒出一個鬼臉;或是乘電梯有鬼跟你搶地方;你選擇走樓梯,又會遇到鬼打牆;更糟糕的是,當你睡得正香時,卻被一只看不出性別的鬼壓床……
以上種種,均發生在之後的兩天裏。
僅僅兩天,我已就被折騰得煩不勝煩,想到今後還要繼續面對這樣的狀況,我選擇了妥協。
當晚吃完飯,我叫住了我的助理。
“張玄,到我的房間來一下。”
“喲!”
他驚訝地看過來,然後很小心地往後跳了兩步。
“董事長,我是很正經的人呢,我的助理工作不包括那種親密服務的。”
您想多了,我對你這款沒興趣。
還沒等我把話說出來,他又兔子一樣的蹦到了我面前,很認真地說:“不過如果你提供的條件優厚的話,我也可以考慮,我不為錢賣身,但我可以為錢出賣我的靈魂。”
這種很想揍人的感覺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握緊了拳頭,可是看到他那一本正經的表情,我就沒脾氣了。
深呼吸兩次,我說:“跟我進來,我有件重要的事跟你談。”
我進了客房,在沙發上坐下,他乖乖地跟在後面,問:“那你是要跟我求婚嗎?”
我拿起了旁邊的報紙,朝他的頭瞄準。
他立刻抱着頭躲開了,坐去我對面。
“嗯,這個想法的确是太不現實了,那董事長,你是要給我加薪嗎?”
“這跟求婚一樣不現實。”
“難道是要送禮物給我嗎?”
“張玄,為什麽你總是往好的方面想?”
“保持樂觀主義精神是我的人生準則。”
我放棄跟他拐彎抹角了,直接切入正題。
“我要說的是我自己的事,你給我認真聽好了。”
“原來董事長是要跟我談心啊,嗯嗯,我會用心聽的!”
“聽完不許笑。”
“不會笑的,絕對不笑。”
我對張玄的保證持懷疑态度,不過現在我別無選擇,所以我把這兩天的見鬼經歷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
他很認真地聽着,還不時地颌首,眉頭微微蹙起,像是在考慮解決的辦法,就在我覺得他的表現可以加分的時候,他爆發出大笑,雙手還用力捶沙發。
“哈哈哈,董事長,你終于承認見鬼了,哇哈哈!”
“張玄!”
“哈哈哈,我就說不讓你晚上出門吧,你就鐵齒,你再鐵齒啊,哇哈哈!”
我發現,在這個世上,比鬼更讨厭的是我的神棍助理。
“張玄。”
看着他捧腹大笑,我冷靜地提醒道:“三分鐘內,你給我把問題解決,否則這個助理你就不用做了。”
“為什麽!?”
他停下大笑,瞪大眼睛,不爽地問。
我回了他一個微笑,“因為我是你老板。”
“老板了不起啊,你要是敢這麽做,我就去工會投訴你,找小鬼吓你……”
“你要是這樣做了,我會讓你這輩子都當窮鬼。”
他不說話了,憤憤地瞪着我,我想他現在心裏一定在說——資本家比鬼更可怕。
我當然不好惹了,要不我怎麽能當他的老板?
最後他選擇了妥協(大概不想放棄錢包裏的那張黑卡),轉入認真做事的狀态,說:“把你來到這裏後的遭遇完整地說一遍。”
“這很重要嗎?”
“對,除了天生異質外,沒人會突然間就見鬼了,見鬼就跟得急性流感一樣,會有一個引子,找到引子,問題就解決了。”
說得很有道理,我便把這幾天的經歷詳細地說了一遍。
他聽完,眉頭挑了挑。
“不對啊,你不是随身帶着禦守嗎?經過我開光的禦守,正常情況下不會失靈。”
“那個……我送人了。”
“什麽?你送誰了?”
“就……一個生病的女人。”
我選擇了坦白,把贈送禦守的事說了。
他聽完,更生氣了。
“可那晚我問你時,你卻說帶着,你居然騙我!”
“抱歉,我只是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
“沒什麽大不了的?哈,你見鬼當然沒什麽大不了,但你騙我就不對,還把我給你的東西送給別的女人!”
他沖到我面前大聲吼我,那表情就像是我玩弄了他的感情一樣。
好吧,我是騙了他,但他也不需要用這種像被情人欺騙的口氣指責我吧,我們只是上下級的關系,不是嗎?
本來想用職位壓他,不過想想這次的确是我的不對,為了盡快解決問題,我選擇了息事寧人。
“是我的錯,今後我會注意的。”
“真的?”
“真的。”
“嗯,那我要這個。”
他伸手一指,戳戳我的手表。
那是我上星期去瑞士出差時買的,價格暫且不提,主要它是限量版,有收藏價值……
看看我的助理,他的眼瞳亮晶晶的,像是反射了金表的顏色,我偃旗息鼓,為了表示誠意,摘下手表遞給他。
他很開心地戴到了自己手上,左看右看欣賞個不停。
“這簡直就是給我量身打造的,太配我了。”
“張玄,我們是不是該說正事了?”
“好的,董事長,把你的錢包給我。”
一塊金表還不夠,還想要錢?
他感覺到了我的不悅,急忙搖手。
“不是你想的那樣了,你給我就是了。”
于是我把錢包也上繳了。
他把錢包裏面的紙鈔跟硬幣都拿了出來,擺在茶幾上翻看。
“你找什麽?”
“找那晚司機給你的錢,根據我的經驗,你收了不該收的錢,那錢就是引子。”
我想起了那對父子,還有他們付的車錢,覺得張玄說得有道理。
“所以只要我把錢還回去就行了?”
“是的,找到了!”
他拿起一枚一美元硬幣,亮到我面前。
“太好了,幸好你沒有花出去。”
“如果我花出去的話,是不是接收的人就會見鬼了?”
“是的,而且我也賺不到錢了,至少賺不到很多錢。”
“聽起來我很像冤大頭。”
“那一定是你的錯覺董事長。”
“所以現在我們把錢還給司機就可以了?可我沒有記他的營業號。”
“放心吧,有錢有動力,就算是大海撈針,我也給你把針撈出來,不過在此之前,為了避免再見到鬼,董事長你必須先做一件事。”
“不會是……”
“對了,喝符水,董事長你智商真高,我馬上去調符水,你等我。”
他像是中了彩票,興高采烈地往外跑,我急忙叫住他。
“我可以帶禦守的,你給我……賣我一個。”
“沒了,都賣掉了。”
信他才怪。
“我不喝符水,也不想見鬼,總之我付錢了,剩下的你自己搞定。”
他不爽地看着我,但眼睛太漂亮,弱化了那份憤怒。
對視三秒鐘,他屈服了。
“得,您出錢,您是大爺,我都聽您的。”
“那還不趕緊去做事?”
“沒問題,不過您是當事人,您要跟我一起去啊聶大爺。”
尋找的結果并不理想,起因是我那晚喝醉了,沒留意是哪家出租車公司,所以我們的行動就像張玄說的那樣——大海撈針。
再加一句——一無所獲。
第二天,我抱着希望去醫院找。
找不到司機,說不定可以找到那對父子,那錢十有八九是那位父親的,所以直接歸還他應該也可以。
張玄用了點小法術,讓醫院咨詢科的人把近期的死亡者名單都調了出來,但都無法對號入座。
“這都找不到鬼,真是活見鬼了。”
聽着他的嘟囔,我想起那天跟女人的對話,問:“能不能查到最近出車禍的人員名單?我懷疑他們還沒死,只是魂魄游離,你不是說過這種現象很常見嗎?”
“有道理,董事長不愧是董事長,這麽快就突破盲腸了。”
是突破……盲點吧?
這次結果出來得很快,三天前的晚上,也就是我跟同學聚會的那晚,有一對父子出車禍,被送進醫院急救。
我看了車禍地點,正是我返回酒店的途中,車禍導致道路塞車,所以司機才會繞小路去酒店。
沒想到我們最後還是在半路上遇到了那對父子,并把他們的魂魄帶去了醫院。
這一切好像冥冥中都已經設定好了,這是第一次,我有了命中注定的觀念。
照着病房號,我找到了那對父子。
男人在出車禍時護住了兒子,所以小孩子只是一點擦傷,男人頭部受創,曾一度危篤,但兩天前奇跡般的蘇醒了,他們已經搬離了加護病房,住在普通病房裏。
我進去的時候,裏面傳來鈴铛的輕響,一個小孩子靠在床邊戲耍,他手裏拿着我送給女病人的招財貓禦守。
男人靠在床頭注視着兒子,看到我,他愣住了。
他們正是雨夜出現在十字路口的那對父子,只是他們現在身上的氣息完全不同,那晚他們呆板呆滞,死氣沉沉,而現在他們則充滿了生氣。
女人坐在另一張病床上,微笑着看他們,不知是不是光線的關系,她的臉色看起來好多了,不像那天那麽愁眉不展。
陽光從窗外射進來,房間的氣氛溫馨而安靜。
打擾到他們,我正要說抱歉,男人先開了口,看着我,他激動地說:“我記得你,那晚就是你送我們來醫院的!”
小孩子也點頭附和。
“嗯嗯,我也記得,是這位大哥哥,可是大家都不信。”
省去了自我介紹的步驟,我松了口氣,說:“只是順路,你們都沒事就好。”
孩子跑到我面前,仰頭好奇地打量我,又問:“哥哥,你是人嗎?”
身後傳來某位助理的憋笑聲。
男人很尴尬,急忙叫住他,孩子不服氣地說:“是奶奶跟姑姑她們說的啊,她們說哥哥不是人,是鬼差,負責把我們帶到醫院來,要不我們就死了。”
“不是的,我是人。”
“那哥哥你是怎麽把我們帶到醫院的?護士姐姐說我們是救護車送來的,可我明明記得是你帶我們坐車來的。”
男人把兒子叫了回去,對我抱歉地說:“孩子還小,他亂說的,你不要在意。”
“不,那晚我的确有帶你們來醫院,所以我也想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不好意思,我一開始還以為你們是鬼。”
“那個時候我們差不多也是半只腳踏進鬼門關了啊。”
提起那晚的事,男人的表情有些暗淡,說:“我妻子生病過世了,我覺得活着沒勁頭,孩子也整天跟我鬧,出車禍的時候我就想死了也好,爽爽利利的,後來我們就在那個十字路口了。”
我驚異地看向坐在一旁的妻子,她向我微笑,表情平靜溫和。
“我也不知道那是怎麽回事,聽到你叫我,我就跟兒子混混沌沌地上了車,到醫院後,我還看到我們正在被搶救,可我并不想回去,我只想找到孩子他媽。”
“我們找到了,”孩子搶着說:“媽媽還給了我這個,說她會守着我們的,讓我聽爸爸的話,要好好活着。”
他獻寶似的把招財貓禦守亮到我面前,還為了讓我看清,特意踮起腳,但我不需要細看,因為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我看向女人,突然反應過來——難怪那天護士小姐看我的眼神那麽奇怪了,原來在她看來,我是在對着空氣說話。
“我本來也以為一切都是我們的幻覺,直到醒來後,禦守真的在我兒子的床頭,我才相信我老婆有來找過我們,她是不放心我們,才會一直在這裏等着,我答應她,會好好照顧孩子,先生,也謝謝你。”
男人說完,向我點頭致謝,女人也做出相同的動作。
我響應了他們,然後找借口離開病房。
一出來,張玄就笑了。
“原來是這樣啊,挺有趣的。”
“她會在這裏停留多久?”
“應該很快就會消失的,她心願了了,要去該去的地方。”
想起早年因為車禍而過世的父母,我的心情有些沉重。
肩膀被拍了拍,張玄安慰道:“千裏搭帳篷,沒有不散的席,親人是這樣,朋友同學也是這樣,想開就好。”
我的助理先生如果把他的達觀精神放在金錢方面該多好。
說到錢,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啊,我忘了把錢還給他們。”
“不用還了,他們不是鬼,所以錢應該不是他們的。”
“那會是誰的?”
張玄不說話了,看着我,嘴角翹起,做出神秘莫測的笑。
“你猜。”
我又想打人了。
還好手機鈴聲響起,及時拉住了我的暴力行為。
來電的是元帥。
“行風,我有好消息跟你講,你現在方便聽電話嗎?”
他的聲音中氣十足,響亮得我必須把手機從耳邊拿開——心情這麽好,不會是……
“有什麽事,你說。”
“我說——我沒事了!我去你介紹的醫院做了精密檢查,結果醫生看了數據後,說我只是胃潰瘍,根本不是胃癌,是誤診!後來我老婆到市立醫院一查才知道,護士把我跟其他病人的化驗結果搞錯了,一場烏龍,都是一場烏龍哈哈哈!”
我不得不将手機移得更遠一些,他的聲音太大了,張玄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咧嘴笑了起來,沖我豎起大拇指,做了個“很好”的手勢。
元帥太開心了,在對面說個不停,我根本插不進話。
我給張玄打手勢,順樓梯往下走,又聽着元帥講述他的事,直到我們走出醫院,他才停下來,改為向我道謝。
“我沒做什麽,你不用放心上,不過你确定這次的檢查結果沒出錯?”
“沒有,醫生為了确診,又給我做了一次,絕對沒錯,好兄弟,這次多虧了你,你什麽時候過來?我請你吃飯。”
“不用了,你還是留下時間陪家人吧。”
“會的會的,誇張一點說,我這條命是撿回來的,一定會好好珍惜!”
“還有,記得打電話跟隊長說一聲,他也很擔心你,你住院的事還是他告訴我的。”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然後元帥問:“你說哪個隊長?”
“就籃球隊隊長,我們以前經常一起打球的那個,他叫……”
“行風你是不是搞錯了?他早就……”
聲音被蓋過去了,有人從後面跑過來,沖我們大聲叫嚷,我轉頭一看,竟是那位出租車司機,天不熱,他卻撐着一把太陽傘。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元帥還在對面說什麽,我沒注意聽,對他說:“我這邊有點急事,我回頭再聯絡你。”
我挂了電話,司機已經跑到了我們面前,但他看到張玄,又馬上向後退了兩步,舉起手,指指手腕上的東西讓他看。
那是個類似運動手環的黑色鏈子,我有些莫名其妙,張玄卻貌似看懂了,點點頭,說:“原來是這樣啊。”
“是怎樣?”
“董事長你還沒看出來嗎?這家夥才是鬼啊。”
“欸?”
我震驚了,上下打量司機。
他長得普普通通,穿得普普通通,除了舉了把太陽傘外,看不出跟人類有哪裏不同。
我還特意看了他的眉間,眉間也沒有黑暗陰森的氣息,所以我忍不住問助理。
“你确定沒看錯?”
“董事長你這樣問,簡直是侮辱我的職業。”
張玄不高興了,上前舉起司機的手腕,把那個手環亮給我看。
“現在地府也是人滿為患,大家輪回要慢慢排隊等,所以為了減輕下面的管理負擔,地府就發行了這種通行證,有了這個證件,鬼就可以在人間自由活動跟工作,性質上跟普通人沒有區別,等輪回的時間到了才離開。”
聽了張玄的講述,我注意到那手環上的确标了數字,看來是通行證的編號,不過我還是将信将疑,因為這整件事都太匪夷所思了。
“既然你是鬼,載的客人應該也是鬼吧?為什麽會載我?”
“你跟鬼在一起,我以為你也是鬼呢,誰知後來才發現搞錯了,這兩天我一直在發動群衆尋找你。”
“為什麽要找我?”
司機掏出幾張大鈔,塞給我,說:“當然是為了還你的車錢,順便要回零錢,那是我們在人間活動使用的錢幣,你不能用的。”
難怪我拿了錢後會一直見鬼了,原來如此,可是……
“你們鬼的通用貨幣也是美元?”
“不一定,通常人間使用的貨幣我們都會使用,不過上面有蓋地府專用章。”
司機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我。
“啧啧,沒想到你真是人啊,那晚我居然沒看出來,你的氣場好怪,再加上你朋友在旁邊,而且你還可以看到那對父子,所以鬼才能想到你不是鬼啊。”
我無語了,以前我堅持無神論的時候,從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被鬼當成是鬼。
“既然你知道他們是你的同類,為什麽不想載他們?而且那晚你還一直在聊鬼的話題。”
如果他不是談鬼色變,我說不定會留意到他的不同。
聽了我的話,司機立刻搖頭。
“我們才不是同類,我是有身分證的鬼,我開的是有營業執照的鬼車,但那對父子是游魂,他們一旦上了我的車,如果真變成鬼怎麽辦?我不想惹事嘛。”
聽起來這位鬼司機跟人間的司機沒什麽不同。
我把那枚硬幣還給了他,問:“所以你的出租車是不載人的?”
“除非特殊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