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尤裏安進到主控室的時候,醫療PDA給出了心率警報。Z迅速地從實時航線屏幕上轉過頭,緊鎖的眉頭還沒來得及松開。
“你來幹什麽?”
Z煩躁地問道。這是他們離開浮空港的第四天,阿爾伯特號已經飛離了土星,憑借優越的機動性甩開了礦工聯盟的追兵。為了避免暴露行跡,他們此刻沒有飛行在任何計算機建議的航線上。Z一心二用,既要時時關注航線準備修正,又得注意尤裏安缺氧後的健康恢複狀況,情緒相當焦慮。
“我沒見到你。”尤裏安說。他注意到Z盯着他手腕上的醫療PDA,幹脆地按掉了警報,“別擔心,我見到你就會心率上升,這是正常的生理反應。”
Z繃緊了嘴角,保持沉默。
沒有反擊,也沒有放嘲諷。他的精神狀态真的很差。尤裏安想。他看着Z眼睛裏的紅血絲,問:“你想要個抱抱嗎?”
“什麽?”Z皺眉看向他。
“我說,”尤裏安耐心地重複道,“你想要個抱抱嗎?”
Z一臉不可理喻的表情看着尤裏安。
“我覺得你想要。”尤裏安說。醫療PDA又開始因為他升高的腎上腺素開始閃紅燈,尤裏安摸到脖子上缺氧急救時埋針的傷口,把醫療探頭從那裏拔了出來。失去信號源的PDA被孤零零地貼在牆壁上。
尤裏安抓住了安全座椅的扶手,向Z走近一步:“來吧。”
他伸出雙手,Z躲閃的反應慢了一拍,整個人大幅度後仰,直接脫離了安全座椅。那動作太有趣,幾乎令尤裏安笑出聲。
“如果你想要,我們可以讓船載機器人給你端杯酒。”尤裏安紳士地停下腳步,提議道,“然後我再給你抱抱。”
Z瞪着他:“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尤裏安無辜地微笑,“我只是想跟你談談。談完或許就知道了。”
“談什麽?”Z警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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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裏安聳聳肩:“比如,談個戀愛?”
Z看起來簡直要窒息。尤裏安大笑着再度向他張開手。他從未感覺這樣愉快、充實。
“我一度以為你是真的不想要。世上怎麽會有你這樣嘴硬的人?”尤裏安說,他的心裏甜蜜得漬了糖,一千個小天使戴着光環在合唱,“說真的,你在病床邊守了多久?你是不是摸了我的嘴唇?你知道你的手指在顫抖嗎?還有眼睛,你似乎也摸了我的眼睑。或者是親了。我覺得是親了。Z,你是真的很喜歡焦糖棕。”
他看到Z整個人再次僵硬成一樽被目睹秘密的哭泣天使。尤裏安微笑着嘆了口氣,不再繼續逼近。
這就像誘拐野貓,你不該吓到它。
“別誤會,任何情感都不會成為我拿捏你的把柄。我只希望你知道我是願意的。”尤裏安放軟了聲音,“為你,千千萬萬次的願意。”
Z試圖假裝無動于衷。他指正道:“這是吊橋效應,你在我船上,所以這感覺不能算數。”他的語調嚴厲,然而又藏着難得的不确定。他繞到安全座椅背面,卻沒有退開,反而朝尤裏安靠近了一小步。小心翼翼,滿腹防備,正是一只不敢接受喂食的野貓。
尤裏安耐心地等待着:“是的,你說的沒錯。”
“你剛失戀——好吧,也一百多天了,但你處于空虛狀态,判斷失常。我……我只是剛好提供了替代品。”Z的措辭是前所未有的混亂,或許該怪罪于疲倦,還有一些緊張。這緊張會令尤裏安得意忘形的。
尤裏安好整以暇地欣賞着這一幕:“我可不知道你會妄自菲薄。”
“我沒有。”Z條件反射地反駁,他也發現自己的借口越來越蒼白。他絕望地捂住眼睛,低狺道:“你是我的船員,上下級戀愛都是災難。”
“你是在建議我們下船之後再繼續嗎?”尤裏安展開一個志在必得的微笑,“我恐怕你沒有那個機會了。我不會離開阿爾伯特號的……就這麽說吧,Z,我們會一起飛到宇宙盡頭。你打算等到那時候再繼續嗎?”
“不,我現在就要吻你。”Z惡狠狠地說。他揪住了尤裏安的衣領,後者毫不反抗。他主動仰起頭,将喉結暴露出來,嘴唇也以一種煽情的方式微微張開。那是一個露骨的邀請。
尤裏安以一種天真的語氣問道:“吻完之後,你會乖乖去睡覺嗎?”
Z用實際行動做出了回答。
尤裏安坐在病床邊,面前鋪開了數塊虛拟屏幕。他在檢查阿爾伯特號的航道。本該負責這件事的阿爾伯特號船長正躺在床上,睡着的姿勢像一條被凍僵的蛇。尤裏安沒有特意去注意他,卻發現自己無意識地揪着Z的黑發。
發絲忽然從他指縫間溜走。尤裏安轉過頭去,發現Z剛剛睡醒,正一臉迷茫并懷疑地打量着他。
“你的表情會讓我以為70個小時以上的連續工作和20個小時以上的連續睡眠會使人短期失憶,”尤裏安沒忍住,伸手點了點Z的嘴唇,後者立即轉過頭躲開了。尤裏安略感遺憾地收回動作。
他望着Z的側臉:“下次別這麽幹了。我沒事,我們都沒事。”
“得感謝70小時以上的連續工作。”Z用沙啞的聲音回答,“我們在哪兒?”
“你該知道,對于新鮮出爐的男朋友,第一句話不能問工作。”尤裏安說。他停頓了一秒,饒有興味地問道,“或者說,我是你的初戀?”
Z警惕地回頭:“你不滿意?”
“我很榮幸。”尤裏安溫柔地回應。
剝開那些尖刻言語,他看到一個閃光的靈魂。
Z又轉過頭去,這次把半張臉都埋進了被子裏。尤裏安的視線落在他露出的柔軟耳廓。
“我們在赤經27時11分左右,10.2個日地距離。離土星大概24秒。”尤裏安說,“你睡着的這段時間,我打開了重力系統,沒有調整航線。航道預測一切正常,光學傳感器沒有發現24小時內的撞擊風險。”
“唔。”Z悶悶地哼了一聲,從被子裏坐起來,“你看到我們離開泰坦時的飛行記錄了?”
尤裏安點頭。他猜想那也是Z格外擔心他的原因。不僅是缺氧窒息的後遺症,更致命的是窒息後昏迷狀态又收獲的長時間大過載。
那天他們進入阿爾伯特號之後,Z的原意大概是讓阿爾伯特號硬吃幾發翼裝小組的攻擊,以正常的方式離港逃走,但他沒想到的是泰坦的中央浮空港直接調出了副炮。
為了保證機動性,阿爾伯特號的護甲甚至比普通民用船還低一檔,連副炮的常規攻擊都扛不下。除了以最大動力逃跑,Z別無選擇。從飛行記錄看,阿爾伯特號有将近10分鐘的4到5個G過載,最高加速度到了8個G,而那時候尤裏安完全處于昏迷中,沒有穿着抗荷服。
“以防萬一,我沒有失禁吧。”尤裏安做出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我不希望給你留下什麽心理陰影。”
“我哪裏想得起來這個,”Z翻了個白眼,“只怕你的腦子先是缺氧後是失去供血,留下天知道什麽毛病。我就說你是個麻煩。大麻煩。”
尤裏安低聲笑起來。
“命都差點兒沒了,不知道你在傻笑些什麽。”Z沒好氣地嘟哝道。尤裏安放下終端,把手覆上Z的右手腕,後者立刻啞火了。Z不适地掙了一下,沒怎麽用力。尤裏安順勢将手指滑進Z的手掌,指尖撓了撓Z的手心。
“我看了飛行記錄,”尤裏安說,他保持着牽住Z的手掌的動作,接着講自己的意見,“泰坦竟然調動了浮空港的副炮……太誇張了。還有之前的翼裝小組,他們的态度很不對。我從貨運船彈射之後——”Z瞪了他一眼,尤裏安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他們沒有減小火力。”Z接上他的話,“那些翼裝小組對兩邊都開了火,尤其是你。你沒有貨運車,沒有任何防護。他們是真的想殺了你。你真的差點兒就死了。”
Z的語氣惡狠狠的,尤裏安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也不明白。從我們到達泰坦起,一切都跟我預想的不一樣。這不是追緝,這是追殺。”
尤裏安停頓片刻,想起阿德裏安曾經提過中央浮空港要他的命。他當時只以為是某種誇大的說法,沒想到正是事實。他沉思道:“亞美印加沒理由追殺我,就算有,他們也不可能調動泰坦的軍艦。這跟調用信息的性質是不一樣的。”
Z蹭了蹭下巴,随口問道:“你确定你只是跟皇帝陛下分手了,沒順手切掉他的蛋蛋?”
“不,我不可能那麽幹。”尤裏安幹巴巴地說。
Z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用眼角瞄了尤裏安一眼,選擇放過這個話題。他自言自語道:“那他們為什麽追殺你?亞美印加真的這麽重視你?”
“第一個問題我也不太明白,但是第二個,”尤裏安停頓了一秒,“是的。”
Z挑眉:“因為你是皇帝陛下的逃婚小嬌妻?”
Z好久沒用這個詞了,如果之前那聲“哼”還是只是簡單的不高興,這句話就是在光明正大地吃醋。尤裏安感到一陣心虛與慚愧,這誤會真的完全是他的錯。他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
“因為我是皇帝陛下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