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年後。
機場裏一片亮光,極淺色玻璃交錯出的堆砌。下了接駁車之後,要走過很長的一段路,才能見到關口。然後,是排隊。
國內變了很多,機場猶甚。我僅僅離開了一年,就成了現在這副樣子。我離開關口,随着擁擠的人群往停泊車子的地方而去,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的車。我已經快不記得它的樣子了,但車牌號還記着。
風有點冷,我拉了一下風衣,進車裏去。
這三年來,發生了不少事情。
我一路上都在和別人聊天,刷新了無數次以後,最後終于沒有新的人了。然而機場離家裏太遠,所以直到我和能打招呼的人都說完話後,還是沒到家。車子駛出了海旁的公路,因為是白日所以能看見藍天,萬裏無雲。
車外很冷,我只稍微開了一下窗,就立刻關上了。
所謂的家在山上,是一棟漂亮的別墅,定期派人打掃和保養其中的東西,如果只說它的用途,大概能說是一個家。
我撤掉了過往所有的布置,只留下一面面牆,全部打通,一目了然。
——我不需要自己看不見的東西。
【年今:你回來了?】
【我:嗯】
高速公路上的信號顯然比機場裏要好。我回複了年今。三年前那件案子爆發以後,我們反而成了朋友。她是個單純的女孩子,這些年正在讀大學,她打算繼承家裏的事業,目前正在攻讀經商管理類的學位。
【年今:我還以為你不打算回來了,在國外逍遙自在的】
【我:我回來是有目的的】
【年今:嗯?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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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一個人】
【年今:什麽人啊,能讓你挂心到現在】
我不語。
我不是很想回複年今,因為這件事有點複雜。
三年前的那件案子,兇手至今逃逸。現場裏沒有一個人知道,那個綁匪是什麽人。正常情況下,關進監牢裏的人不會不招供,但在那之後,幾乎所有在場的綁匪,都各自因為自己的原因死了,甚至有時候是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什麽都沒能查出來。
那件案子裏只有一個人死了——創約集團的總裁,顧筠。
顧筠和我,本來連男女朋友都不太算。但他卻留了一份遺産給我,甚至沒有顧及那張婚姻證明書。我到國外攻讀了相關的課程,通過投資在這三年間撈到了不少錢,但這不是我的目的。
創約集團當初被另外一個人買下,保留大部分的産業,至今沒有大的人事變動——就算有,也僅僅是人事上的變動而已。唯一的不同,大概只有總裁那裏,那個人的名字。
從顧筠變成了陸離。
光怪陸離的陸離,同樣是單名。
車子離開了公路,往山上開去。車有微微的颠簸,但可以忽略。我看着周圍因為山坡的角度而略顯傾斜的建築物,最後看到了那個“家”。
那是一棟房子,造價相比其他別墅不算高,在山上算是它的優勢,但這同樣也将購買的門檻提高了很多,因為如果沒有車,就基本沒人會選這種別墅。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點是我買了它。
我開了門,門前已經切換了指紋鎖,不需要鑰匙。我說:“行李放在門前就好,謝謝。”
司機點頭,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年過四十,臉上的皺紋卻已經很重了,身上的汗微微染濕了襯衫,雖然沒有汗臭,但我還是退後了一步,看着他将行李放下,然後關上門——沒有發出聲音。
我往樓上走,一邊刷新着手機裏的各種信息。
應用程式裏設計得五顏六色的界面,充斥着可笑而無謂的各種資訊,虛假到讓人無法接受,卻還是有很高的點贊和轉發量——嗯,不過至少它們還是有一點用處的,上市以後股價一路走高,對那些散戶應該算是值得投資的。
我一直想着這些事,最後卸妝敷面膜倒在了床上。這張床很舒服。
一切還沒有結束。我知道。
我閉了一下眼。
幾個小時以後,我正在吃機場裏買來的三文治,忽然發現我收到了陸離發來的信息。
不是郵件,而是信息。
我眯起眼,點開來仔細看。
陸離是個陌生人,父親是白手起家,但賺回來的家業并不算龐大,反而是陸離成年後将家裏的公司一手發揚光大,而且其中經歷的過程,近乎神跡。他像是有一雙點金手,投資的生意從來不會輸;但與此同時,也有些傳言,他的公司涉及非法融資。
黑道從來不是什麽好詞,即使是在風險與利潤幾乎等同的商業界而言。
而創約集團,當初就是他買下的。
最後一點,也最不重要的就是,年今是他的女朋友,他們在大學裏相識。
陸離發來了一張賀圖,挺漂亮的,加上了一句話:祝合作順利。
合作。
在三年前,我手裏的錢僅足夠作為創業的啓動資金,而現在,已經能讓我買下創約集團的一部分——它的股份。中間走了一些複雜的程序,但我和陸離談得很順利。我打算将這家公司作為我的事業,買下股份僅僅是第一步。
我的航班在早上抵達,于是我們約定了下午三點在公司見面。
陸離似乎很着急,但我沒問過原因,也完全不想知道。
……
創約集團變了不少。
即使名字依舊,但接待處的裝潢風格已經變了一輪。各種沉色調子,都與接待身上的制服相似。我走過自動門,聽得見高跟鞋踩在地磚上的聲音。
七樓。
會議室算不上多高,但反而節省時間了。如果在頂層,那光是搭電梯都要多花一兩分鐘。
電梯變快了,這電梯有一面是玻璃,可以看見自下而上的風景,底下的一切都在很快地變小然後消失。玻璃、落地窗、窄小的風景……
似乎在哪裏見過,但……
算了,我不太記得了。
會議室裏,不只有陸離一人。大多都是創約集團的股東,單單從股東的名單裏就可以看出——創約集團盡管資歷很老,但神奇的是,股東裏不乏年輕人,三十歲以下的人,想事情和老股東多半都不同。
我進去與他們一一打招呼。
大多數人的名字我都記得,他們大部分都不是那種老古董,甚至有一個人是通過技術入股的。我點頭,但其中最熟絡的人是陸離。
我說:“抱歉,久等了。”
陸離笑起來,眼角暈染開淡淡的細紋,但看得出疏離,他帶着一副眼鏡:“太客氣了,我也是常遲到的人。”
遲到本身不重要,但通常只有不重視這場會議的人才會遲到。不過……如果有人肯等你,也算是一種實力了。
我在陸離身旁的位子上坐下,這并不是因為我買的股份多少,僅因為我是這一次的投資者。
陸離以簡短明晰的方式說明了大多數事情,前後不到半小時。一切僅僅是走個流程,大多數時候,很多事情都早就說好了。就在這時,我忽然發現了一件事。
我已經不喜歡花了,所以一開始沒有注意到。
陸離穿着西服,淺灰色的西裝,一種異常無趣的顏色。但是他的褲子口袋裏,有一朵花。那花不是紅色的,從來也沒有人說過玫瑰花一定要是紅色的。但讓人驚異的是,這種花本不該存在于這裏。
流浪玫瑰。
流浪玫瑰不是獨立的花朵,它就像它的名字攀爬在花圃裏。但在看到它的時候,我終于想起來了——我曾經見過它,在三年前的晚宴會場裏。
是相同的味道。
陸離……
我記得,那時候他甚至不在國內,自然談不上參加那場晚宴。他是事後,才終于知道了這件事情的蛛絲馬跡,他當時和年今甚至還不是情侶。
但有一件事,很重要。
為什麽他偏偏在這一天帶這樣一種,并不常見的玫瑰花?
我定了定神,擡頭看見巨大的投影,才記起自己是在參加宴會。陸離已經說完,他正看過來。“我說完了。那麽請問我們的新股東……還有什麽遺漏的?”
我看着他。
然後我點頭,覺得喉嚨有點幹,喝了一口水:“有。”
我微笑,攏了一下耳旁的垂下來的發絲。
其他人都在等。我一一掃過他們,知道這個要求可能有點意外,但的确需要強調一下。
“我要加入創約集團。”我說,“——不僅僅是股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