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玫瑰和槍。
顧筠的聲音很鎮定,聽起來不像是一個被綁匪綁架的人。在黑暗之中,我甚至沒看見他在那裏,但是紅外線漸漸彙聚,讓人能看到他打的那條領帶。
廣播裏的聲音道:“唔,所以你願意自我犧牲,讓你的女朋友出去了?”
顧筠沒有說話,半點反應都沒有。玫瑰的花香越來越濃,但卻分辨不出來是哪個方向的玫瑰。
“不說話?你以為不說話就逃得掉了?”
那人的聲音很嘲諷,是尖銳的,而且帶着久居上位者的傲慢。這個人不簡單,而且他胸有成竹。我按着口袋裏的手機——絕大部分人的禮服裙都不适合手機,但是我的禮服裙子是垂墜散開的紗裙,層疊雪紡一直垂到膝蓋,所以有地方可以按它。
但我還是沒有動。
我可以肯定,在黑暗裏手機屏幕的光亮起那麽顯眼,我頂多只有三秒的時間可以報警。
即使報警沒用,但在這裏幹等着就有用了?
顧筠依舊不出聲。
就在那一刻我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下一刻紅外線忽然聚焦,誰都能看出來這是一種信號。
槍聲響起。那個走出來的人,甚至沒發出一聲慘叫,就那樣緩慢地倒了下去。現場爆發出一聲聲尖叫,喊起來的并不只有一個人,然後忽然大門打開,燈亮了起來。大批的人員同時闖入,抓住那一批綁匪,廣播器裏的聲音也随之消失。
燈亮了。
幾乎刺眼的光在宴會廳裏亮起,那個帶着手表的姑娘幾乎立刻腿軟掉在地上,更前面一點,酒紅色裙子的女孩子因為看見屍體而發出一聲尖叫。
我沒有能打成電話。因為顧筠比我更快。
宴會廳接近門口的地方那裏,躺着一個人。我慢慢地走過去,看到他死了以後和沐沐并沒有什麽不同。他沒有笑,甚至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有什麽東西在我沖過去跪下之前阻止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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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識到一件事,他已經活不過來了。
所謂的死人,就是和我們所見過的活人都不同的東西。
大多數人一輩子裏,連自己的屍體都見不到。他們只見過活人,所以當死去的人出現時,才會特別的可怕。
腦海裏好像有什麽凝滞了,我就那樣站在那裏,聽到廣播聲和其他的什麽,甚至還有醫療人員沖過來,用擔架将顧筠送上去。
不,沒用的,他已經死了,我知道。我見過的。
現在将他送上車,僅僅是将“當場身亡”變成“送院途中搶救重傷不治”——而已。我或許是不是該慶幸,我沒有真正看見他死的那一刻臉上的表情?
那個帶着手表的女孩子似乎站過來了:“你……是他要救的人?”
“……我不知道。”
那姑娘有一張小巧的臉,妝化得比絕大部分女孩子都淡,戴着一雙紅寶石耳環。“快走吧……他們還要封鎖現場,好久才能回家的。”
她的聲音很嬌氣,聽起來不像是受人邀請的。我勉力笑了一下:“謝謝。”
她挑眉,“你笑起來比哭還難看。別笑了。”
我不出聲。
大批的警員已經包圍了現場,救護車只進了一個人,因為其他人基本都沒有受傷。在警局裏我知道了那個戴着手表的姑娘叫年今,今年倒過來就是她的名字。她看起來像個開朗的人,但出了酒店後也都話少,很快就跟着邀請她來的人走了。
負責問我的人穿着制服,面無表情:“你是顧筠的女伴?”
我點頭,“是的。”
他的眼睛眯起來:“所以那麽多人都說,他是為了你才死的?”
這句話有很深的責問意味。
我看着他,視線平實:“我不知道。他沒有提我的名字。”
名字……呵。
警員點頭,沒有深一步往下問:“你還有什麽想說的,關于現場的事情?”
“我聽到了那個綁匪的聲音。還有……那個穿酒紅色裙子的女孩子,她似乎認得他,至少那時候燈還沒管,但她看起來已經認出他了。”我說,“還有,我想問一句,是顧筠通知你們的,對麽?”
警員驚詫了一下,但他沒有要承認的意思,反而是反問:“為什麽你這麽想?”
我說:“一般這麽問的人,如果不是心裏有鬼,就是想掩飾什麽。”
警員似乎噎住了,但他已經沒講自己的想法。于是我道:“如果是警察發現了,時間差不會掐得那麽好。如果綁匪掌握了酒店的保安系統,要報警沒那麽容易,頂多只能靠現場的人。”
我垂着眼,拍了一下裙子,雪白的雪紡裙子順着滑下去。
“他不是那種……會就這樣去送死的人,不論是為了誰。所以他可能是想到了報警的辦法,或者給別人打掩護。”
警員點頭,“小姐,你很敏銳。”
敏銳并不是一個好詞語——這世上絕大部分詞語都是中性,不過後來被賦予了褒貶。
“不,并不。”我搖頭,語氣有些猶豫,“這只是因為,你們不那麽熟悉他。”
如果換一個熟悉顧筠的人來,他也能說出來差不多的話。
但如果死的人是我,你們甚至找不到一個熟悉我的人。我有點難過,但沒有說出口。等到工作終于完成,他說:“謝謝,這位小姐你可以走了。”
我點頭,出門而去。警局裏的人并不多,我這時想起來,我是搭着顧筠的車去酒店的,而現在沒有他了。我找到最近的地鐵站,費力将卡找出來之後,上了地鐵。這裏離我家很遠,要繞許多彎才能到。
已經是深夜了。
地鐵裏空空蕩蕩,我的裙子和披肩不足以禦寒,列車裏的風還在呼呼的吹。我沒有躲,站在車門旁邊,扶住那一側的扶手,低頭看着輕盈的裙子已經被吹得瑟瑟發抖,我的頭發亂了,發絲全部散亂下來,不知道那些漂亮的粉紅色絲帶和粉飾到了什麽地方。
我從小包裏掏出鏡子,清楚地看見自己的眼線花了,即使我不記得自己哭過。
喝過的酒酒勁帶起來,我開始覺得頭痛,就像是兩邊太陽穴那裏,垂直穿過一根線,而現在,有誰扯着那根線,想将兩邊的太陽穴縫到一起。我捂着嘴以為自己會嘔出來什麽,但沒有。
列車駛進又黑又深的隧道裏,只能看見它快速通過時留下的一點點痕跡。
還有列車的廣播聲。
一個一個站的數過去,但并沒有人上車。
如果這是一個鬼故事,那我大概就是撞到鬼打牆了。
森冷的鐵色就那樣暈染過去,在整個車廂裏與藍色一起彙聚成了冰冷的顏色,中間夾雜着玻璃和鐵枝,看起來只是打造得幹淨精致漂亮的另一種籠牢。我下了車,然後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之中。
工作依然沒有找到,生活不會因為一場晚宴而有所改變。
當我差不多要将這當成一件從來沒發生過的噩夢的時候,我終于知道了一切還沒有結束。
我開着電腦繼續找工作填履歷,門響了。小小的屋子也有門鈴,按了以後發出幹淨利落的一下“叮”,不多餘,但是有效。
我通過貓眼看去,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即使西裝已經有墊肩了依然顯得瘦弱,外套是很深很深的藍色,領帶的配色有淺淺的寶藍紋路。他手裏提着一個公事包,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了。
我将門打開了一線:“請問找誰?”
我沒見過這個人。
他身高大約一米八左右,手裏只有一個還沒打開的公事包。他離門有點遠,似乎也保持着安全距離。
他微微欠一欠身:“我是顧筠顧先生的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