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綁匪。
這個聽起來離生活很遠的詞語。我跟着走向女伴那一邊,看着從場外進來的那些人。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進來的,或者如何破解了酒店的安保。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們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顧筠不是故意的,但事情已經發生了。
看起來似乎已經逃不出去了。他們很安靜,因為蒙着臉也看不見表情,從說了剛剛那句話以後,他們除了舉槍指着其他人,就沒做過任何事,大概是頭目的命令。他們不是策劃這件事的人,而真正的主使者還沒有出現。
他們的機關槍已經舉起,而且分別找地方躲了起來,例如桌後、牆邊,僅僅露出槍杆,卻足以吓住現場的大多數人。顧筠站在很遠的地方,但是我自己要走離那裏的。在現在的情況下,不聽他們的就是死。
我雙手在身後握緊,其他女伴不是已經蹲下就是伏在牆邊,可站着的人也不少。我沒有動,雙腿像是忽然僵住了很麻,保證自己站在原地,就是唯一我能做到的事情了。恐懼從來沒有這麽真實地闖進我的腦海裏,而上一次是沐沐死的時候,我慌張膽怯,哭到崩潰,因為沐沐死了。
現在不是這樣。
我的手越捏越緊,痛覺能迫使人清醒,所以我清楚地知道,現在不是那樣。沐沐的車禍是意外,眼前的一切卻是人為。想到這裏,不知為何,我比那時更害怕。
因為這一切是人為的,馬上我意識到了這一點。是另一個和我差不多的、同樣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我不是害怕他們有槍,我的恐懼是因為躲在那裏舉着槍的和我一樣是人。
撞死人的司機或許會覺得愧疚,可他們不會,永遠不會。
但是沒關系,我已經選了。我想。
全場正在僵持,這裏沒有一個人說話。我知道如果是顧筠,他一定是在等待主使者出現,大多數人都看得出,躲在那裏舉着槍的人不會是主使者。想到這裏,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或許這件事是策劃已久的,酒店的監控和保安早就被人破解,而宴會才開始了沒多久。這是一場針對我們的襲擊。
宴會場裏沒有鐘,我卻看到旁邊一個穿着黑色小禮裙的姑娘,手上有一只裝飾得很好看的手表。那些裝飾不重要,重要的是時間。秒針滴滴答答地走,我看着它過去了三分鐘。三分鐘,不算多,可也不算少。
突然之間,那個戴着手表的姑娘回頭看了我一眼。她伏在牆邊,我們在人後比較不為人察覺的地方。她有張鵝蛋臉,眉毛畫的很淡,卻是彎彎的一道很好看。她眨眨眼,我點了個頭算是回應。然後她也開始盯着手表。
就在這時,我聽見有人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在前一點的地方。那是個穿着紅裙的姑娘,是暗一些的酒紅,脖子上帶着的項鏈看不見吊墜,頭上松松的紮着團子,發夾裏有一點點的晶瑩,發髻上別着蝴蝶。
她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機,左右張望着情況。可就在下一刻,槍杆指向了她,吓得她整臺手機掉在地上,信息框還在發着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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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往外通信,哪怕是求救。在這個時候,手機真的和懷表沒什麽不同了。明明是早就應該明白的事情,可我心底還是跟着發寒。我看了一眼時間,卻知道一切根本就沒用。
直到有聲音響起。
會場裏有廣播器,但我卻是到這一刻才注意到它。有把聲音從廣播中傳來,是很陌生的男聲——我從來沒有聽見過這把聲音。但剛剛戴着手表的那個姑娘,卻在聽見後抖了一下,仿佛知道他是誰。
他們認識?
但我已經不能往下想了。
“在場的諸位,晚上好。”是一把很沉穩的聲音,可以聽出說話的主人,平時話并不多,而且應該很年輕。可說的內容卻很是花俏,聽起來有點像是古時或者民國的人在講話。他說:“謝謝你們的邀請。”
這分明是反話,沒有人會邀請他以這樣的方式出席。
可他既然這樣說,肯定監控着現場。但現在,就算找,也找不出來——在明處的人,是我們。
他說着話,卻沒有人應答。現場顯得很靜,靜到仿佛這裏的人全死了一樣。那把聲音似乎很是失望:“你們為什麽不回答?”然後又是自問自答着:“哦,是的,我還沒問過問題。”
這是個邏輯很奇怪的人,但只要他人不到場,我們根本沒辦法,連聲音都可能是假的。
想到這一點,我心底發慌。空調開得太大,現在我很冷,這個人的出現,更是雪上加霜。就在此時,他說:“那麽,我來問第一個問題吧。”
話音剛落,整個會場的燈就黑了下去。有人發出尖叫,但是喊的人根本不多。這個時候,我想到一件事——這個還沒有露面的人,已經将大多數人吓得不敢喊了。
本來已經是夜晚,會場沒有窗,只要關掉燈,我們唯一能看見的就是槍瞄準時會有的紅外線燈。現在,那些紅點沒有落在任何一個人身上,而是散亂的到處移動,但恐怕要不了多久,它們就會指向會場裏的某一個人。
我除了看着,什麽都做不了。無力感比膽怯更深地壓在我身上。
那把聲音還在繼續:“第一個問題——如果将一個人交到我手裏,你們就會交一個人,你們會選誰?”
這個問題很複雜,我沒能在第一刻想清楚。可我旁邊卻有一個女孩子,倒抽了一口氣。在黑暗中,所有聲音都顯得無比清晰。我本來不明白,但馬上那個人就說話了,甚至不需要我們思考。
他說:“今夜的晚宴,每個人都帶來了一個伴吧,不論男女。”
我不是參與者,甚至連邀請方式都不清楚。但這個人,顯然就是這樣想的。在他這句話的引導下,我終于明白了,這個人話裏真正的意思是什麽。他的意思是,只要每個人将自己的伴交出來,他們自己就能走。
将自己的朋友交出去,然後自己離開……
這就是他心中的計劃,不管是不是其他人所想的。想到這裏,我突然明白為什麽要關上燈,因為只有這樣,每個人才會看不見彼此,而只聽得到聲音。會場已經被控制,沒有人知道外間的情況如何,而在黑暗中,會發光的手機只會更明顯。
我無法控制自己繼續往下想——如果這個人能夠監控着全場,恐怕他會确保那幫持槍者進來時,沒有一個人在會場之外,也就保證了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會場裏沒有人竊竊私語,而男女也全都分開了。我們都不知道,離我們很遠的那幫人會做怎麽樣的決定——或許,這就是将男女分開的另外一個理由。想到這裏,我已經開始絕望,心中只剩下一個問題:
這個人是誰?
黑暗中,我什麽都看不見。恐懼淹沒了一切,我只聽得見廣播裏的聲音。他還在講:“所以諸位,選一個吧。我會讓你們走的。”他的話不值得相信,卻是此時此刻唯一我們能聽見的。
似乎是有些不耐煩,那個聲音說:“還不選嗎?要不我來幫你們?”
不行。這樣不行。我實在想不出什麽辦法,放松了手指找回雙手的知覺以後,我準備去掏手機。如果能夠報警,那也總比沒有的好。可是我的手還太僵硬了,連控制它都太過費力。
我在裙子抹了一把汗水,可這裙子的材質不吸汗。我只能就這樣去摸手機,然後打算按開機鍵。可就在這個時候,我聽見了腳步聲。
有人從人群裏出來了,卻因為在黑暗裏,我看不見是誰。
可不知為何,心跳卻越來越快。
那廣播裏的聲音說話了,很期待的樣子:“哦呀,有人出來了?”
那人說:“我過來,你将我想放的人放出去。”
“是誰?和你一起來的女朋友?真感人的愛情啊。”
“對,是她。”
對話還在繼續,可我依舊聽不過來。甚至那把聲音,都成了可怕的魔咒,變成嗡嗡的靜電聲在腦中回響,我幾乎忘記呼吸。
我說不出話徹底失聲,連喊都喊不出來。
因為我認得那把聲音,那不是我在會場裏遇見過的人,而是帶我走進這璀璨舞池、剛剛還捂着我的眼睛的人。
那是顧筠。
整個世界被黑色的顏料塗上,再也看不見一絲顏色。
》》》
沒了。
你本着打發時間的心情往下看,卻突然發現更新就停在了這裏。你跳出文章,點開文案頁,卻什麽都沒發現。第一人稱本來就冷,這年頭會看這種俗套老梗的人更少,收藏少得吓死人,文章的點擊率更是一直在往下掉——雖然這是正常的,但這篇文似乎掉得特別厲害。作者也比較高冷,從不回複讀者,所以看起來就更冷了幾分。
你研究了一下更新的頻率,但只要找不上作者,這一切就沒個頭,所以很快,你還是放棄追文了,準備先去做旁的事情。
你關掉了這篇文。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寫完開頭了,下一章進入暗黑篇。
☆、→
如果這一切,能有個開端。
突然之間,所有聲音都靜止了下來。包括身旁人衣裙晃動發出的磨蹭聲音,還有那神秘人的,甚至是人們的低聲議論。在黑暗中,剛剛瞄準我們的那些紅點,也全都消失不見了。我向前走了一步,然後就忽而跌倒了。即使地上一點東西都沒有。
就在跌倒的那一刻,我突然發現情況哪裏不對勁,因為本來走路時,感覺不是這樣的。本來……我努力去想,到底本來舞池旁邊,是漂亮光滑的地磚,還是鋪着厚重不會發出聲音的地毯。
是不記得了吧,一定是這樣的。
不,我知道我應該記住,因為所有事情都很重要。
死于車禍的沐沐、還有剛剛走出去了的……顧筠……
他們的名字背後,不是感情和喜歡,而是讓人顫抖的錐心刺骨的絕望,還有宛若死亡一般的黑暗。我想起來了。現在……又怎樣了?
就在這時,有人開了房間裏的燈。我才發現我穿着原來那身白色的禮服,側躺在地上,手往外伸,像是想要抓住什麽卻摔倒了。房間裏開了燈,是很柔和的光,不會讓人不舒服。我覺得很累很累,像是已經過了很久了。
我不在原來的那個地方。
但我穿着自己的衣服,是完好的。我掙紮着想要起身,然後感覺到發髻散亂開來,發飾啪嗒掉在了地上。我起不來。
突然之間,我聽見門關上了。有人說了一句話。
“嗨,歡迎來到主角複活站。”
說話的女人聲音很好聽,優雅疏離帶着難以察覺的高傲。我熟悉這種聲音,因為除了沐沐和顧筠,每個人說話都是這樣的。她走過來。高跟鞋喀、喀、喀,是最冷漠的聲音,自地上傳過來鑽進貼着地板的右耳,尖銳到吓人。
一個美麗的女子站在我面前,她穿着一套西服套裝,姿态優雅一絲不茍,稍微上挑的鳳眼顯得高傲,卻又表現出恰到好處的禮貌。她的手伸過來,顯然是讓我起身。我不知道她是誰,但她明顯是這個地方的人。
我拉着她的手,站起身。起身以後,我才發現房間裏的布置簡單,除了頭上一盞水晶燈,不過是兩把椅子而已。
女子似乎察覺到我的疑問,往上望了一眼,然後道:“燈是用來标示房間的,所以一定要有。”
我們坐下,因為對着坐,我立刻注意到我們坐姿上的不同——她會翹腿,而我還是坐得很規矩,像個學生。
她微微一笑:“你的頭發亂了。”
我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發飾,苦笑着搖頭:“無所謂。”
就在說完這三個字的一刻,像是有很多事情在我腦中猛然炸開,而先前我都沒有意識到一樣——綁匪呢?那個說話的神秘男人怎樣了?現在這個地方——什麽是主角複活站?
主角——我聽過這個詞語,但這和綁匪又有什麽關系?
女子突然開口了:“你想起來了啊。”
她說話的口氣,好像是我一定會想起來一樣。我看着她,張嘴就想問,可又不知道該問些什麽。
她道:“不要緊,所有角色都是一樣的。我慢慢解釋,你可以聽着,也可以不聽。”
可以聽、也可以不聽——我只能辨別出一件事:我眼前的人,她根本就無所謂我是怎樣的。
我點點頭,聽着她往下說。
她掏出一個小本子,垂着眼看上面的內容。她開口了:“首先,你知道什麽是次元嗎?”
我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也不要緊,”女子綻開一個美麗的笑容:“那你肯定聽說過,作家、小說、作者之類的詞語吧?”
我聽過。寫小說的就是作者。
“嗯,大多數人都可以寫小說,因為只要識字就行。”她皺眉,像是不知道該怎麽往下講。“小說就是文章,描寫主角會做的事,通過假的情節來吸引讀者。作者寫文,讀者看文,就是這樣。”
“還可以說得複雜點,但大概就這樣而已。”
女子擡頭:“然後,你有沒有想過,所謂的故事也可能是一個世界?”
我猛然睜大眼,“我、不了解這些……”我說話有些結結巴巴的,仿佛我很久沒說過話了。
女子微笑,眼睛彎起來是美麗從容的弧度:“對——那些角色是真實存在的,那些事情是發生過的。只不過是發生在另一個平行世界。”她說話的語調很好聽,但卻帶着不寧的感覺。“現在還流行一種小說,叫做穿書文,指的是現實中的讀者或者作者,穿越進了一本書裏。”
她說得很自然,好像本就應該那樣。
“我還是不懂……”我的聲音沙啞:“你說這些有用嗎?你是誰?”
“你可以叫我導師,”她說:“我是會帶你回去原來世界的人。”
原來的世界——我還是不懂,她說得太快,而我的思維還停在被綁匪劫持的事上,根本就聽不懂,我相信如果再慢一點,我應該是能聽懂的。我試着将她說的話理了一下。
她的意思只有一個:作者創作出來的作品,也是一個世界。那些事情和角色,是真實存在的。
簡單的說,就是這麽一句話。而眼前人的态度過于理所當然,就像是在教導我畢業後應該找什麽工作一樣。所以這些東西……和我有關聯?
我點頭:“我懂了,請繼續。”
名叫導師的女人,露出了一個貌似滿意的微笑。她繼續了:“他們所想的一點沒有錯,那些世界是真實存在的。”
她的手撫上座椅的扶手,輕輕摩擦它粗糙的白色邊緣。“只不過他們想的太美好,畢竟他們是和作者在同一個次元的人。”
作者,次元。
剛剛她就不停地提起這兩個詞語,前一個我懂了,後一個我沒懂。然後我問:“什麽是次元?”
“呃……次元。不要管這個了。你只需要知道,現在有兩個世界,一個世界是作者和讀者,另一個世界是主角和配角。不同之處在于,主角的世界是由作者創造的。”
導師說着,将那本小本子合上。她說話的聲音很平靜,毫無波瀾起伏。我看向那本小本子,它的封面是蒼白的,只有一行字,那行字單薄到可笑。
《霸道總裁愛上我》……
她沒遮住那行字,或者說根本沒想過掩飾。她一雙眼睛看過來,清淩淩的,卻又像是摔碎了的玻璃碎片一樣尖銳:“你有想過這個可能性嗎?哪怕是一次?”
那一瞬間,我像是想到了什麽。但那是一個,我做夢都沒想到過的可能。在她的引導下,我不得不開始思考這一切的合理性。然而她想要告訴我的答案,是很可怕的。像是一根繩,勒住了我的喉嚨,氣管卡住不能呼吸。
“你仔細回想一下,你身邊的一切,還有你遇到的所有人。”她還在說。
不會的,所有事情一定都是真的。我想捂住耳朵,假裝自己從來沒有聽懂過這些話。可是所有的細節,一個接一個湧進我的腦海,令我不得不思考。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讓我知道,她所說的話是真的。
甚至于,只有她說的話是真的。
咖啡館裏不合理的裝潢、顧筠身上讓人無法反抗的感覺、還有我接二連三的,比我無數年人生都要曲折的一切。
每個細節,開始在黑暗中扭曲。即使我捂住耳朵閉上眼睛。
但不會的,不會的,還有一把微弱的聲音在尖叫。那些事情是那麽真實,真實又細膩,沐沐死的時候難過的感覺,屋子裏的燈光,還有我穿的禮服背後的疼痛,在舞池裏和顧筠說的話,每一個細節都那麽真實。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啊。
那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明明記得很清楚啊。
但同時,有個聲音在尖叫,仿佛哭喊:
如果不記得,那就好了。
只要不記得,每個細節都不記得,每件事情都只有個模糊的大概,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不要反抗了,”我低着頭,死死閉着眼睛——我不知道為什麽她說的話會有這樣的能力,明明旁人說的三言兩語我不該這麽快就相信,但還是有種直覺告訴我,她才是對的。“大家都是這樣,不單單是你一人。”
這句話很冷漠,卻是唯一的事實。
我沙啞着聲音:“你要告訴我,一切都是我幻想出來的?”
如果不是,那肯定就是我昏過去所做的一個噩夢。我是人,我當然是人了,我不可能是旁人創造的角色。
“不是,”她說,冷靜到冰涼:“一切都是作者寫出來的,你的所有感覺、見到的、觸摸到的一切,都只是作者寫出來的。不信你可以看看,我這裏有現在能找到的章節,是你的視角,第一人稱。”
她說到第一人稱的時候,毫無猶豫。好像她說這樣的話,說了無數次。
“你還記得你的名字嗎?別人是怎麽喊你的?”她問的很輕柔,像是問一個犯錯的孩子,你知道你哪裏錯了嗎?“你沒有——因為是第一人稱,所以連稱呼的名字都不需要,所以作者幹脆沒寫。”
我的名字?
我試圖在記憶中搜索,從小到大,別人喊我的名字。哪怕是一個字也好——我想着。可我馬上發現,我找不出來。本來應該是有的 ,但所有的記憶,在遇見顧筠的時候都模糊了。
車窗。公交上車窗的霧氣。我最清晰的記憶,是這樣。
“你是沒有名字的人,只有你。因為,只要知道一個‘我’字就夠了。第一人稱的敘述,就是這樣的。”她說得很溫柔,仿佛背誦教科書上的字句,百分之百的可能,世界應有的定律。
我連掙紮都不能了,但我依然沒有哭。不知為何,我的眼淚流不出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啊,連沐沐和顧筠都有名字,為什麽我沒有?為什麽?
“承認吧,你是由作者創造的,我們都是。”她還在繼續,仿佛嫌說的不夠多:“她不給你一個名字,你就連名字都不配有。你不是你自己,你只是主角。”
她将一本書遞過來,輕輕握住我的手,觸感很溫暖:“來看看吧,這本書就是你的人生,作者書寫下的證據。”
☆、→
你聽見過嗎。
曾經有一天,有個人出現在你面前,告訴你所有事情都是假的。所有事仿佛是昨天才發生的,可是又顯得那麽遙遠。但是接下來,随着那些人說的話,你發現自己真的忘記了,不記得自己的房間是什麽模樣,不記得回家的路要怎麽走,忘記了自己的父母,而只記得那個故事裏記載着的只言片語。
你忘記了自己過去的一切。
嗨?你只是一個角色,活在別人編寫出的故事裏。
她的聲音很冷:“角色。你是這個故事的主角,帶領故事繼續往前的那個人。”
我說:“為什麽?”
她露出一個很假的微笑:“因為作者創造你了啊。你不記得故事以外的東西是應該的,作者沒寫的東西,我們怎麽可能知道。”
名字。名字。名字。
我像是一個溺水的人,終于抓住了一樣東西。我努力尋找它,可是最終沒有一個結果。我的名字?——我不記得了。
我說話的聲音像是在嗚咽,沙啞得厲害:“你怎麽知道的?”
——不,不要這樣說,因為你這麽說了,你就是在承認她的話啊!
導師的聲音冷漠像是從地獄裏爬上來的厲鬼,說起話來卻像是會被人喜愛的萬人迷:“像你這樣的主角還是比較少,不過我想這樣是有原因的。因為我見過一個作者,她不給角色起名字,是因為自己的名字好聽得具有詛咒性。”
我托着頭,因為很累,額前幾乎貼上膝蓋:“詛咒性?”
她笑了,“我怎麽可能知道,那個名字多有詛咒性呢。那畢竟是神啊。”
就在她說話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這個房間有多冷,而我穿得太少,裙子垂墜下去卻依舊不到膝蓋,而我的肩膀冷到發抖,仿佛我自己根本摸不到我自己。為了尋找披肩,我擡起頭來,然後猛然發現,這裏空無一物。
我的披肩。它不見了。
我低低地笑了一下,仿佛在嘲笑自己:“神?”
話題已經往下走,而我控制不住它。我沒有辦法,我只是覺得好冷。我瑟縮在座位裏,希望這是張單人沙發,那樣我至少可以依偎着它瑟縮在其中,而不是一張冰冷的白色椅子,它的組成是塑膠和鐵。
我覺得冷。
好冷啊,就像是穿了多少件衣服,把自己關進多少衣櫃裏都還覺得冷死了,永遠不夠,可是喉嚨深處在發熱,告訴我這些被褥已經夠多了,可是怎麽可能夠了,我明明還覺得冷的,兩件羽絨服和一張電熱毯甚至将所有棉被蓋在上頭,都不可能夠的。
這個時候我應該覺得熱了,可我還是冷,從骨子裏冷出來。永遠都不夠。
……救救我,好不好?26-13-29-110-37-13
“是啊,神。”導師說着話,一邊慢慢翻閱那本書。“創造世界的人,我們唯一的主宰。”
她的聲音變得模糊,直到我根本聽不清,抓不住她口中的每一個字為止。我強撐着坐起來,努力聚焦眼神凝視着她,可是眼睛裏渙散得厲害,我只能聽見她模糊的一聲“你還好嗎”,然後我知道,我撐不住了。
我說:“我很感謝你。”
我停頓了一下,這時終于聽清了她說的話,她的聲音抖動出來的字眼是:“哦,不用謝。”我笑了,覺得諷刺。
我繼續:“但是我想,我沒必要聽下去了,雖然打斷你說的話,我很抱歉。我希望你能夠離開,或者開門讓我出去,我該回家了。”
回家?
一切彙聚成一個單薄的詞彙。我想不起來,我還有沒有家了。我最早的記憶,是我出現在那個車站,我會在那裏是因為我下班了。但我從來不記得,那天晚上我有沒有回過家。
女人依然在說讓人難以接受的話,但是我沒有理她,我站起來,努力地一步步往外走去,因為這似乎是唯一我能夠做的事情。高跟鞋已經有一點點對不上了,我不努力一點,根本走不動路。
高跟鞋在一點點地歪曲,我知道我必須停下來弄好她,不然下一刻我就會因為高跟鞋傾斜而跌倒。可是為什麽呢?那道門離我已經那麽近了,只要我能抓住它,我就根本不需要理高跟鞋。
高跟鞋。喀、喀、喀。
她能進來,那麽為什麽我不能出去?
我似乎聽見她在說些什麽話,而我不想管。只要離開這裏就好了,只要離開這裏我就不必要聽她講了。我根本不用聽的!
但是有一把陌生的聲音鑽進來,我還是聽得很清楚。我頑強地往門邊走去,可是我因為眼睫毛上的那些光而看不清了,我只聽得見自己很用力地在呼吸,好像馬上就吸收不到氧了一樣。
她說:“你回不了家的,別自我欺騙了,你很清楚。”
我只辨清了一件事——她說的是你,而不是我們。
我落魄地笑:“我沒有自己騙自己,這一切本來就是真的。沐沐一定還在等我,顧筠也是,我要逃離這裏,去找那個綁匪。”
我為什麽會用落魄這個形容詞呢?應該不至于吧?
她終于停下來了。用一種不可思議的口氣問:“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你還想回家?”
為什麽不?我可以的,只要你不在就好了。
我已經抓住門把,接下來只要能夠扭開它就好了。它是一把把手,只要往下按,門就會開。可是我拼命往下壓,我才發現,我根本沒辦法打開門。我将全身的壓力壓上去,可是依舊沒辦法讓它松開來,将鎖打開。我已經很努力了,可我還是做不到。我什麽都做不到。
我說:“為什麽你不開門給我?”
我沒有回頭,站在原地。高跟鞋本來就松了,此時歪了一點,我純粹是靠腳尖在支撐。
“不是我不開門,而是你根本不聽。你只有聽了,你才能走。”她說。聲音已經變得不耐煩了。
我聽見她那樣的音調,不禁笑了,覺得很諷刺。是啊,你們永遠都走得太快,而我跟不上。
或者說,跟得上的人,從來不是我。
“我不要聽!”我哭着喊了出來。“你為什麽要迫我,明明就是你不開門給我,為什麽還要找別的理由?”我還在說話,可我的聲音發虛,漸漸啞了。我終于承認了自己很難過,即使承認了就代表我必須跟從她的指示,而她說的話才是這世間的真理。
就在這時,我的高跟鞋啪地一下斷了根,我腳一扭掉到地下,腦袋磕到地板讓人覺得好疼,裏面和外面都在疼,疼得仿佛有人在拉扯其中的一根神經線,試圖讓我清醒過來。
高跟鞋松脫掉了。可能是因為,我本來就不适合穿它。
腳跟疼得幾乎失去了知覺。
我什麽都不記得了,包括自己的名字——我只想起來了,和顧筠相遇時的那輛公交車,還有那以後的一切。
“你不要聽?”女人笑着開口,仿佛看不見這個房間裏發生的其他事情。“沒關系,我讀給你聽就好了。”
所有事情都是從顧筠身上開始的,一切都是啊。
我低聲呢喃:“不要再說了……”
我的聲音在抖,因為我很害怕。我瑟縮起來,臉往地板上壓,頭發松散下來,淩亂又很髒。
“一切是在那輛公交上開始的。”
我躺在地上,覺得又疼又冷,聽着她說的第一句話,我記憶裏最清晰的第一句。我捂住耳朵,但沒有用,聲音依舊鑽進來,迫我記得它。我發出一聲嗚咽,不想聽着她讀,不想承認,我什麽都不記得。
我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不記得自己的過去。不記得自己還有沒有家人。不記得自己上學的時候念得最好的那個科目是什麽,因為這時候,我只剩下了由旁人賦予的記憶。這是在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下班以後按着酸痛的肩膀,慢慢地往車站走去。我幾乎感覺不到累了,因為漸漸習慣這樣的生活,所以也就沒有改變現狀的意思。那天是冬季,天空灰蒙蒙的,仿佛披了一層由霧氣凝結的紗,讓周圍的建築物失去了顏色。”
冬天。和現在一樣冷。
我看着門縫,門縫裏透不出一絲光亮,仿佛門外的世界是黑暗。我不得不承認,她所說的是真的,因為一個正常人不會只記得這些字句,不會忘記自己的名字。那麽……就像她說的那樣,我是一個角色?
一個由作者寫出來的角色?
我閉上眼,可是被擦得疼的眼睛告訴我,這些事不是夢,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不由我自己所控制。
我開口:“不要再讀了,我聽你的。”
她才終于松了一口氣,仿佛剛剛她做的一切全不是自願。她說:“你終于明白了。”
明白什麽?我不懂。
了解這一切以後,為什麽你們還可以那樣平靜?
……我只是,沒有反駁的能力罷了。
她走過來,鞋子依舊穿在腳上。我聽見她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如我所言,你的作者快要放棄這個世界了。作為主角,我希望你能努力一點,試着拯救它。”
拯救?
多麽可笑的詞彙。
我咳嗽出聲,咳得仿佛自己的肺已經毀了,最後閉着眼睛笑了起來。
☆、→
“別用那種眼神看人,”她的語調輕快到顯得輕佻:“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主角?”
我依舊坐在椅子上看她,我覺得自己沒用什麽眼神去看她。“你說現在告訴我。”
當我開口,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多冷漠,簡直像一只剛剛被脫毛了的貓發出的尖叫,微弱卻刺耳。女人并不是很在意,她幹脆地将那本書丢到地上,仿佛那不是我腦海裏唯一剩下的過去。
她說:“在那個世界裏,有很多作者——那麽,自然也有很多作品。所有作品,都是一個世界,無一例外,只要寫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