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在再次接到顧筠的邀約時,我有點吃驚。
因為丢了工作,所以要重新找,這段時間以來,我都在忙着面試和投簡歷,根本就沒空。我說:“你确定?”
顧筠是打電話來的,他那邊似乎很安靜,他的聲音聽得很清楚。他似乎是輕笑了一聲:“我肯定。”電話那邊寂靜了片刻,我沒有回答,然後就聽見他說:“你不願意麽?”
其實一定有別的問句,但他偏偏選擇這樣的方式。
我搖頭,一時忘了他是在電話那邊:“不是的。”我想了想,然後找出一個理由:“我在找工作,沒時間來。”自然還有旁的理由,但是這個理由最合适。如果為了一份邀約連人生存的基本都不要了,那什麽也不用想了。
聽到這個理由,顧筠卻似乎不太意外:“你來,能見到更多人。”
我并不是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我換了個問題:“你一定要我去?”
顧筠的回答很簡單:“在我看來,你是最好的人選。”他的聲音很悅耳,但似乎沒那麽溫柔了。我沒再應聲,然後顧筠就直接道:“那就這樣定了,我将衣服首飾送來,後天晚上來接你。”
這話并不複雜,而且直截了當。我看着結束的通話頁面,有一點點無奈。顧筠說話從來不假,他也很少強迫旁人做什麽事情——嗯,如果這不是一場晚宴的話,那麽一切都還好說。
所有事情在顧筠口中簡化成最簡單而且常見的一個符號:晚宴。如果還有別的複雜的事情,大概也是我不需要知道的。顧筠之所以這麽說,原因不大可能是怕透露機密,他的意思應該是:你只要跟在旁邊當個路人而且微笑就好。這個時候微笑就好了,嗯?
小禮服和首飾在晚上送來,不是那種最常見的小黑裙,而是白色的,全套幾乎都是雪白,只有一點點香槟色花紋做裝飾。這套禮服很麻煩——小黑裙之所以流行,除了百搭,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不容易弄髒。所以白色的衣服,如果設計還很糟糕,很難賣出去。
禮服不算難穿,拉鏈一向都不難拉,最難弄的是最上一個小小的紐扣,是那種只有發出‘啪’一聲才能合上的內扣。禮服太滑,我只有一只手能彎上去,所以一直摸不準它,而且脖頸下背脊那裏,還有一小塊突起的骨頭,那內扣就剛好在那裏。
我估計背脊那一塊已經要被弄青了,然後才終于将它扣了上去。
我踩上鞋,往樓下去。天色已經暗了,可路燈在黃昏下亮起,空氣裏帶着一絲風的清涼氣息,讓人覺得一天可能才剛剛開始。有人開了車門,這次我們都坐在後座。
顧筠微笑:“你今天很美。”
“謝謝。”我說,即使是客套話還是覺得不好意思:“是你送的禮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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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撫摸了一下我的頭發,隔着一層長發,卻還是能感覺到他的手帶來的溫暖,只隔着一線。可是他沒有說,我也沒有提起。然後車子往熟悉的路段開去,它沖過高速公路後,遠遠就能看見海旁夜色中的燈火。
不晃眼,可是璀璨,能夠看見幾棟建築聚集在一起,連樓頂的曲線設計都很簡潔,卻又能看出特色來。靠近以後,就看不到了。我們在門前下車,酒店門前的人算不上多,但停下的車子都能排出一條長隊。
顧筠帶着我走過旋轉玻璃門,酒店大堂的空調開得比車裏更強,我覺得冷,于是拉了一下披肩。上到高樓,顧筠看起來很熟悉這裏,偶爾點點頭,但打招呼的都是我不認識的人。
但就算問了,大約也解釋不來。
直到走進廳裏,我才總算懂了什麽叫做“微笑就好”……
因為不用講話,講了也是白講。即使顧筠一個個将人介紹過來,大多數時候,其實是不用說話的,頂多就是客套一下。我跟着微笑,話說開了就那麽幾句,旁人的反應讓人覺得,就算說了出格的話,他們的反應也不會差多少。
宴會走到一半,顧筠顯然不是要去籠絡人的那一個,大多數時候,都是旁人在圍着他。只有偶然,他會特意去和旁人搭話,但:
我說:“你和那個人,明明沒多熟?”
顧筠臉上還是微笑,叫人猜不出他接下來要講的話:“剛剛那裏有我不想見到的人,這是借口。”
我:“……借口?”
“嗯,”顧筠漫不經心:“不提這個了,宴會上的甜點,你不嘗嘗?”
我不解,“你讓我什麽都不要做。”雖然其實那些甜點看起來蠻好吃的。
顧筠笑,“來,嘗一口。”
我在桌邊看了許久,終于選定一塊黑森林,因為碎屑很多,所以我只能一點點慢慢吃。因為這樣的過程,所以感覺時間過得特別慢。我将碟子放下,端起兩杯飲料:“你喝不喝?”
顧筠挑眉:“你知道嗎,你說這話的時候,像酒吧裏的女人。”
聽見這話,我放松了點,才笑得出來:“你去過酒吧?”
顧筠接過其中一杯,他那杯是香槟,但看起來不太像,像兌了顏色的汽水。我只拿着一杯柳橙汁。他回答的很婉轉:“酒吧裏的酒,也就是湊湊熱鬧而已。”
說完以後,曲子竟然換了。
我不是因為曲子換了而吃驚,而是因為在它換了之前,我竟然從沒注意到這裏有音樂。它太悅耳了,聽起來就像不存在一樣。顧筠道:“要不要下場?”
他這話說的口氣特別,但是能聽出來是在模仿我那一句“你喝不喝?”所以我說:“好。”
舞池裏已經有人,換了曲子以後,就立刻有人去跳,整個舞池晃動起來,但顧筠卻似乎沒有跳舞的意思。我們跳的是最簡單的四步,但至少不會出錯。只有面對面的時候,我才真正意識到顧筠有多高。
顧筠開口,“所以女伴要挑好的,如果太矮,跳出來的舞步不夠完美。”
“這麽說,”我的眼神游移不定:“你是個完美主義者?”
音樂悠揚,在顧筠的帶領下,我們在這幾乎可以說擠逼的舞池裏,竟然沒有撞到人。顧筠的回答傳來:“我不是。完美主義者,通常都不會結婚。”
我的手因為被顧筠握住而微微發抖,我覺得掌心很熱,但先前我竟然都不曾注意到。我舔了舔唇,才想起來還有唇妝:“為什麽?”
“因為目标定得太高,”顧筠說的話很嘲諷,但因為聲音,聽起來竟然還像是問候:“太追求完美的人,通常都活不長。”
我試着轉移話題:“這是養生的秘訣?”
“其中一個,”我低着頭,仿佛害怕跳錯舞步——跳舞最難的不是肢體不協調,而是讓人放棄對自己舞步的關注。如果不是熟練到有自信的地步,是做不到的。可是顧筠說:“而另一個是,将自己想要的東西拿到手。”
因為喉嚨太幹,我的聲線有幾分沙啞:“無論如何?”
即使我真正想問的問題,并不是這樣。
顧筠的回答也很簡單:“無論如何。”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我說不清是因為尴尬,還是旁的什麽。顧筠還是先開口的那一個:“你渴不渴?”
我點頭,在這樣一個問句以後,我們離開舞池,繞回長桌旁。就在我打算說些什麽,打破這份寂靜的時候,一把粗犷聲音,和打開的門口,打破了這場沉默。顧筠一擡頭,面上神情就盡是驚詫,他捂住我的眼睛同時說:“別看!”
我眼前陷入黑暗,但依然能聽到會場裏一陣驚呼,還有倉皇後退的人群。整個會場裏躁動不安,連聽都能聽得出來。音樂已經停止,背景裏剩餘的只是旁人發出的聲音。
有人喝道:“都別出聲,不準逃跑!”
然後又是一聲,“女的都出來,不然就開槍!”聽見這話,我更是慌張,但是顧筠似乎不願就範,就是不肯放手。就算很笨,我也總算猜出來什麽情況了。我全身發冷,卻還是開口:“讓我走。”
我不知道現在什麽情況,卻知道應該先聽他們的。
顧筠沒有說話,很久才道:“不行。”
他退後了一步,我隐約記得是離門口相反的方向。我低聲說:“謝謝,我不需要。”如果死的還是旁人,我寧願自殺。
顧筠似乎嘆了一口氣,他松開手。
我才終于看見了:荷槍實彈的黑衣人,已經包圍了會場。大多數女伴都走到了牆的另一邊,這邊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看了顧筠一眼,知道這是自己做的選擇。我只有一句話:“你記得嗎,車禍的事情。”
沐沐死了。我不想她死。
事情說起來,竟然只是這麽簡單的九個字而已。顧筠看着我,張了張嘴,卻還是沒開口。然後,我跟着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