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3)
距離愈來愈遠了，遠到足夠女子在村民們蜂擁而至身前時，就已經能夠砍死自己了。
那些人們也是意識到這一點，才沒有貿然上前。
沈醉笙和王大田就在女子身後不遠，默默跟着女子，直到女子望見了一條湍急的河。
女子一步一步朝河畔挪去，葛兜也在一步步挪近，然而葛兜就快到女子身側時，女子大叫一聲“退後”，把菜刀放的離自己脖頸更近了，吓得葛兜連忙退後了幾步。
就這幾步，葛兜與女子此生都失之交臂了。
“家慶，亭竹來陪你了……”那女子含着淚說了這麽一句後，一刀砍向自己的脖子，整個身子便向後仰去。
葛兜狂奔過去，卻依舊沒接住女子的身子，他往河中望去時，只能得見血染半河而已。
沈醉笙随着王大田也向前走去，自是悲傷，卻無可奈何。
這世上有太多的癡情者，昔日不複，半生奈何。一旦癡了，便是甘甜自斂，靜谧難依了。
“姑姑……姑姑……”王大田哭出聲來，只看了一眼河便不敢再看了，轉身抱住沈醉笙抽噎起來。
沈醉笙也只能拍拍王大田的背，連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她只知道，她對這貧瘠之地再次刷新了印象。
他們淳樸又愚昧，自私又單純，他們想奮發求富又無可奈何。
沈醉笙苦笑着，替他們悲哀，又憐憫他們，然而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故而又覺慶幸。
“竹子！竹子！你回來，回來，家慶沒死，他只是去都城了，你回來我願意把你讓給家慶……”葛兜潸然淚下，瞧着河中殷殷鮮紅，吐了真相。
原來，是家慶自己要去都城打拼，想着賺了銀兩回來贖走王亭竹，然而此訊息恰被葛兜知曉，借機利用，想讓王亭竹從此對家慶死心，轉而能看到他的好。
然而，王亭竹知悉家慶的死訊後，近乎瘋癫，趁着葛兜在外耍牌時，偷偷跑了出去，先去了家慶住處，果不見人，又去了以往他們二人一起走過的地方以及家慶常去的地方，都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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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間，葛兜尋不到王亭竹，又有那清秀面目男子，也就是葛兜他弟葛蟄，說是瞥見有人落水，那人似是王亭竹，惹得葛兜大發雷霆，立馬叫上自己娘來了王麥收住處大鬧。
王亭竹四處尋不到家慶，本就已瀕絕望，可她仍不願相信，最終自投羅網，找到了葛蟄，希望葛蟄能帶她去見葛兜，葛蟄立馬領着王亭竹去找了王麥收，因為他知道，葛兜肯定在他那裏。
随着葛兜對家慶死訊的再次确認，王亭竹徹底絕望，而葛兜并未意識到這一點，依舊對家慶的死不松口，終究釀成苦果。
沈醉笙本還以為葛兜與王亭竹口中所說的家慶是一樣的，未曾想他竟然此等後知後覺。可以說，王亭竹的死，葛兜要承全責。
她安撫着王大田，自己卻按捺不住朝河中望去，當真目不忍睹。這些人連癡愛的權利都沒有，為愛獻身，已是至極。
山邀幽谷水邀村，曾被亂情斷人魂。倚夢獨醉驚幾歡，宣紙徽墨，勾勒此情幾分？
三日之後，葛兜連王亭竹的屍體還沒打撈上來，便來王麥收家收債。畢竟之前早有契約，今朝王亭竹一死，王麥收便必須按契還債。他要償還給葛兜的錢財近乎是巨額的。
“能不能再等一等，我在湊的……”王麥收跪在地上乞求道。
“最多再給你三天，還不上，就随我見官去吧！”葛兜俨然一個地主形象，他可能就打算靠着這筆錢發家致富當大財主呢。
沈醉笙實在看不過去，可是她身上的盤纏都拿出來還不及要償銀子數量的十分之一，而且将所有的盤纏都拿出來，她會不會置自己于危險中呢？
畢竟再急切需要錢財時，她就半分都拿不出了。到時要回都城去，都是個極難的事了。
可王麥收一家日日因此債，食不下寝不安的，再這樣下去，恐怕下個尋死的就是他們一家了。想想王麥收那樣淳樸，王大田那樣可愛，沈醉笙就更于心不安。
他們雖然窮苦，卻依舊是把最好的都給客，憨厚的讓人心疼。
糾結到最後，沈醉笙還是覺得，應該要幫，哪怕之後自己會處于危險中，哪怕自己回不去都城。
“這點心意，你拿着。”沈醉笙尋了個機會，将錢袋遞給王麥收，說道。
王麥收怔愣了一下，打開錢袋，見到白花花的，身子顫了一下，連忙退給沈醉笙，說道：“不能收，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可姑娘回程還需不少錢財，這錢，我再需要，也不能收。”
九十六被算計
“我就是住個客棧，這些天也值這些銀子了，就是小錢，不值當推辭。我跟你說，都城有個皇帝認的禦妹，就是昭陽公主，聽過沒？聽說她常接濟貧苦人，你們以後缺銀子，大可去找她，不過近些日子恐怕不行，聽聞她正新婚。”
沈醉笙借機把自己的名號推出去了，收美譽，得民心，這無疑對不久後的複仇收網有用處。
“還有這等好人？太難得了，多謝姑娘提點。這銀子……”王麥收依舊是十分猶豫，咽了咽口水，将錢袋推給沈醉笙。
恰葛小柳從裏屋走出來，瞧見王麥收和沈醉笙推讓着鼓囊囊的小布袋，立馬就明白過來怎麽回事了，連忙上前拉過錢袋，半埋怨王麥收半歡悅道：
“人家笙妹子要給你，就恭敬不如從命嘛，接下多好，快道個謝。”
沈醉笙一瞧，尴尬一笑，連忙說道：“是啊是啊，這多好，收着吧，你們更需要這個。”
“那，那就多謝笙姑娘了。”王麥收瞪了葛小柳一眼，撓撓頭，朝沈醉笙笑笑，說道。
沈醉笙沒太在意，她打算再待一兩天就離開。然而她怎知，這淳樸的一家會算計她。
夜深人靜，王麥收和葛小柳愁的是根本睡不着。就算加上沈醉笙那一筆傾囊相助，也完全湊不齊總債額的一半。
三天啊，就三天的時間，如今只剩下一天一夜了，這還債的事都要把王麥收愁白了頭了。還不上，就要舉家去見官了啊，且不說會不會被官爺罰，就說這多丢臉，以後還怎麽在村上混。
王麥收和葛小柳二人正焦躁時，門外傳來了叩門聲，一下比一下重，“叩叩叩”，叩在夫妻二人的心上。
沒錯，他們的救星到了。王麥收下塌開了門，瞧見一白衣戴白面具的女子，那面具模樣駭人，吓得王麥收連連退了許多步。
“你……你是？何故深夜闖我的小破屋？”王麥收戰戰兢兢地問道。
塌上的葛小柳也下了她，走近借着燈火一瞧，也是吓了一跳。
“來和你做筆交易，”那白衣女子冷冷地說道，“聽聞你最近甚是需要銀子，只要你把借宿在你家的那姑娘賣給我，我就保準給你大把的銀子，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什麽？！你要……要買她？”王麥收十分驚訝，他得承認，他對此誘确實很動心，可是，這畢竟十分不道德。
“你們大可放心，我并不會對她作惡，更不會虐待于她，或再賣掉她。那姑娘對我至關重要，你們将她買給我，我得了姑娘，你們能得一大筆錢財，解一時之需，互利互贏之事，何樂而不為？”
白衣女子将這交易說的是天花亂墜，本身就動搖的王麥收夫妻倆一下子就不動搖了，直接是答允了。
“這等好事，确實是兩全其美的，不過我們要怎樣誘拐她給你呢？”葛小柳最先答應了，也很是聰明，開始問起如何做來了。
“這包藥，你拿好了，”白衣女子将一小包牛皮紙包着的粉末遞給葛小柳，“下到你們明兒早上要給她喝的米湯裏，這樣，明天上午我就能帶她走了。”
“好，好。”葛小柳接下那包藥，揣在胸口處，連聲應道。
“你們需要多少錢財？”白衣女子瞥了眼葛小柳，問王麥收道。
王麥收思忖了一下，将一張紙遞給白衣女子，答道：“就要正好能湊成這契上錢財的數吧，現在我們手裏有四成了，再要六成，您看怎麽樣？能給麽？”
白衣女子接過那張契約紙，淡淡瞥了一眼，說道：“當然，明兒上午，一手交人，一手交錢。”
“那實在是多謝姑娘了，還望姑娘也信守承諾，不要加害笙姑娘。”王麥收還是有些不放心，再次叮囑道。
白衣女子不耐煩地說道：“你們就盡管放心吧，我定然說到做到。”
翌日，沈醉笙晨起着好衣裳，照例一出屋子去便和王麥收一家一起吃早點，依舊是一整個又白又大的饅頭，依舊是她推給了王大田一半，依舊是王大田的饅頭被王麥收吃掉一半。
唯獨不同的是，沈醉笙那碗白粥，多了些東西。她怎會知曉，這她最信任的王麥收淳樸一家，竟會加害于她。
她喝完粥，便覺頭暈目眩，還沒來及反應，便趴在桌上了。
王大田驚慌失措地前去搖晃沈醉笙，急出了淚，慌張問爹娘道：“小姐姐這是怎麽了？爹，娘，她到底怎麽了？”
“小孩子不要去看不該看的，不要去管大人們的事，不要去記不該記的，不如就是不乖。”葛小柳陰陽怪氣地警告道。
“那大田寧願不做個乖孩子！你們到底對小姐姐做了什麽？！我要報官，我要揭發你們。”王大田氣憤地說道，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死守在沈醉笙的身子前，不讓爹娘動。
“大田！聽話，乖乖進屋子去，以後有緣還會再見到這個小姐姐的。”王麥收走到王大田身前，摸了摸他的頭，哄道。
“不要！你們是不是打算賣了她去換錢？你們怎麽會想到做這等下流勾當？就是為了還債，丢掉為人最基本的，值得嗎？”王大田噙着淚，更加難受了，那可是他的爹娘啊，如今卻要……
“大田，你想什麽呢？爹爹怎麽會是那種人？爹爹就是死，也不會拿來咱家的客人去賣錢還債啊，只是接這姑娘的人來了，怕姑娘不願走。”王麥收扯了個謊，畢竟是他兒子，他不能給兒子留下惡劣印象。
“當真？”王大田揉揉眼，問道。
還未曾等到王麥收回答王大田，昨夜那白衣女子便悄無聲息地進了來，随行的還有兩位白衣女子，只不過那兩位女子是以遮面紗示人，而非戴白面具。
九十七魑魅魍魉
“真是磨叽。”白衣女子冷冷說道，手一揮，王麥收一家三口皆暈厥在地。
怎麽暈的，當然是三個白衣女子分別一掌擊暈的。
“将銀兩箱子放下，将沈醉笙擡走。”白衣女子瞧了瞧暈厥在桌畔的沈醉笙，吩咐道。
沈醉笙被那兩位戴着白面紗的白衣女子擡上了馬車，一路颠簸，朝遠離都城的方向行駛。
戴白面具的白衣女子，仙子般的一身白衣，當真如遺世獨立的媚人仙女，她用纖纖玉指捏起昏厥的沈醉笙的臉，兀自喃喃：
“沈醉笙啊沈醉笙，這用着代蕊的軀殼，卻仍舊是那麽可人兒，你說說是你讨喜的究竟是這娃娃一般的俏模樣呢，還是這聰穎非凡的心？”
沈醉笙若是驚醒瞧見這白衣女子的白面具，定然以為是在做夢，因為她夢到過這白駭人的面具，夢裏，孟似的娘，戴着的。
“不管是哪樣，只要它讨了孟似哥的喜歡，那我就會毀了它。”白衣女子捏着沈醉笙臉的力度大了許多，眸中陰狠意更甚。
“門主，莫急，到了地方，您想毀的，都能毀。”一個笑意陰冷的男子突然出現在白衣女子身旁，眯着鳳眼，冷冷地說道。
白衣女子倒并未被吓一跳，反而有些歡喜，松開了捏着沈醉笙面的手，對男子誇道：“靡它，不易啊，這隐身術練得爐火純青啊。”
“門主過獎。”靡它拱手，笑意更深了。
“靡它啊，跟在我身邊多久了？”白衣女子似乎有些感傷，瞧了瞧昏厥的沈醉笙，又瞧了瞧周遭皆散發着陰冷氣的男子，發問道。
“回門主，靡它跟了門主一十二年餘，與門主共經不止百戰，戀了門主十年。”靡它依舊恭敬地拱着手，然而卻斂了笑意。
白衣女子苦笑了一聲，垂下頭，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說過靡它聽：“你戀了我十年，我戀了孟似哥十六年，思來想去，總覺不值。”
“門主說過不止一次，要是先認識靡它，肯定不會選擇癡心少主這許多年。”靡它似乎也苦笑了一下，可是情态甚微，陰冷态盡顯。
“靡它……”白衣女子突然伸手，一手攥住了靡它拱着的雙手，一手摘下面具，一把将自己身子挪了過去，頭靠過去，将唇覆上靡它的唇。
靡它輕輕一動，手便毫不費力地從白衣女子手中縮将出來，他将雙手伸到白衣女子身後，緊緊摟住她，唇很享受不說，他還試圖将舌探入白衣女子的唇內。
白衣女子沒有推拒，任由靡它将軟舌探入，唇齒交融間，白衣女子把自己這麽多年來對孟似的欲火，盡數洩在了靡它身上。
馬車緩緩前行着，漸行漸與都城遠，沈醉笙依舊昏厥着，不省人事。
顧晟南當晚随着沈醉笙出的城門，一路悄悄跟着沈醉笙走了很遠。
他就寄宿在王麥收鄰家的屋子內，沈醉笙之所以渾然不知，有兩個原因，一是他藏得好，二是村內兩家相隔并不近。
他也偷窺到了王亭竹的死，也聽人說了死因，也不由得為她感到惋惜，然而他更擔心沈醉笙。果然，沈醉笙被王麥收給害了。
他前往時，只見王麥收一家三口暈厥在地，不見沈醉笙。他慌忙奔出屋去，前往鄰家牽了那只他趕集買的劣馬，騎上便狂奔起來。
他順着車轍，一路快馬加鞭相追，總算是瞧見了帶走沈醉笙的馬車的影子。
他不知馬車上都是些什麽人，怕被馬車上的人察覺，只得不緊不慢地跟着，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不敢上前。
馬車上的沈醉笙，始終未曾醒來，馬車行駛了一天一夜，沈醉笙便昏厥了一天一夜，顧晟南便跟了一天一夜。
直到那藥粉的藥效過了，沈醉笙方才蘇醒，一醒便見白衣女子與一男子糾纏在一處，兩人皆是赤身裸體，正做着羞恥事。
沈醉笙慌忙阖目，佯裝仍在昏厥中，待二人事結，她才偷偷睜眼望。
這一望不要緊，竟瞧出了那女子是誰，正是黃魉！
“黃魉？清玉門門主？”沈醉笙緩緩坐起，訝然喚道。
黃魉一瞧，沈醉笙竟醒過來了，還瞧見了她未戴面具的模樣，那只得将計就計了，于是答道：“正是我，昭陽公主，別來無恙啊，記得上次見你還是郡主呢。”
“別來無恙，”沈醉笙理了一下鬓發，疑惑得很，“我怎麽會在你的馬車上？發生了什麽？我記得，吃過早點後就……”
“你遭人劫走，我正巧路過，便把你救下了，至于你為何會被人劫了，我也不知。”黃魉聳聳肩，很輕松地說道。
沈醉笙心下生疑，佯裝淡定，問道：“那門主，這是要帶我去哪？”
“回都城啊，還能去哪？”黃魉略有些不耐煩，卻仍舊溫和地答道。
沈醉笙似乎意識到了黃魉将會對她不利，她看了看黃魉身邊分外陰冷的男子，問道：“門主，這位是？”
“哦——忘了介紹你們認識了，”黃魉一手指向靡它，一手指向沈醉笙，說道，“這是清玉門第一殺手，靡它。這是皇帝禦妹，也是定國大将軍代志的胞妹，昭陽公主。”
“幸會幸會。”沈醉笙露出純真的笑容，說道。
不得不說，沈醉笙這兩世的模樣，都是那樣的純真讨喜。黃魉心中暗自憤懑，她的模樣也好歹是國色天香，為何孟似始終瞧不上她。
想着想着，她便等不及要解決掉沈醉笙，而天也助她，前方便到了她的清玉門分門處。
“門主，到分門了。”車夫不合時宜地喊道，惹得沈醉笙即刻便明白了事宜。
“不是說送我回都城麽？到分門了是什麽意思？”沈醉笙朝車廂一角靠去，警惕地看向黃魉和靡它。
靡它勾唇陰冷一笑，說道：“當然是送公主殿下回都城，不過，是回沈王朝的都城。”
九十八又失敗了
沈醉笙聞言，全身戰栗，黃魉沒有笑，手裏拿着一個白面具，就那樣朝她擲過來，她只覺眼前一黑，便又不省人事了。
“擡下去。”黃魉冷冷地吩咐道，言語中冷凜意，倒與孟似有幾分相像了。
“是，”靡它應了聲，便一把擡起沈醉笙，将她放到肩上便下了馬車，用另一手替黃魉掀起車簾，冒出一句，“你和少主越來越像了。”
“在一處呆的時間久了，難免會被他同化的愈發性子冷了，可惜我卻不能同化他絲毫。”黃魉感慨一句，将白面具拿上，下了馬車。
靡它嘆口氣，幽幽說道：“還記得最初見你時，你活脫的像個孩子。”
“夠了，別說了。”黃魉本想說這句話的時候也像孟似一般毫無情義，然而眼角的晶瑩出賣了她。
靡它十分聽話地閉了嘴，兩手擡着沈醉笙，朝面前的茶館走進去，黃魉跟在靡它身後也往裏走，全然沒注意有個相貌堂堂的男子騎着馬，正朝他們二人飛快地靠近。
在他們剛進入茶館時，顧晟南便到了，然而顧晟南走進茶館時，氣氛卻詭異異常。
他剛一邁進茶館，茶館的門便“嗖”地一下關上了，且茶館內空無一人，卻能聽見悲歌聲聲。
那悲歌聲中還夾雜着說書人的聲音，然而偌大的茶館廳堂內，數十張桌椅乃至臺子上，當真空無一人。
顧晟南朝前邁了一步，那說書的倏地有一句話聲音極大，刺痛着顧晟南的耳：“現在走還來得及——”
顧晟南從懷中拿出了琉璃暗器盒子，笑了一笑，說道：“我所剩的日子本就無幾了，還會怕死的再早一些嗎？把昭陽公主還給我，你們這破茶館就不至于化為廢墟。”
那說書的仍繼續說着自己的話本子，仿佛之前那句突然大聲的話語只是幻覺。
而此時的沈醉笙，在這茶館底下錯落有致的洞府中的最深處，依舊昏厥着。
顧晟南又往前走了一步，兩邊便如他所想地有了變化，所有桌凳皆消失無蹤，與之互衡的，有四個白衣女子從地底出現，顯現眼前。
那四個女子剛一出現，屋子內便白霧缭繞了，隐約間顧晟南覺得，她們四個已近在身側了。
顧晟南手指微動，琉璃盒中的暗器便出，他只需挪身不多，四個女子便連出手還未出就倒在了地上。
“就這點能耐？這堂堂清玉門，還敢號稱天下第一門？”顧晟南嘲諷地笑笑，說道。
他這嘲諷一笑，把在地下控制着這一切的美人兒給惹怒了，好歹這美人兒也是清玉門三大護法之一，她怎能忍受他人踐踏她所掌管的分門？
她把茶館下的洞府操控室差了別人來控，自己坐魯梯上到了茶館上面。這回，還沒讓人放霧氣。
她就倏地出現在顧晟南的身後，起初顧晟南似乎無所察覺，然而她至咫尺時，顧晟南突然轉身，朝她射出了暗器。她用兩把柳葉刀輕松一揮，便将所射出的暗器劈将開來，紛紛落地。
“在下葉無梅，爾快快報上名來。”清玉門中習慣，對決之前，先曉名姓。
顧晟南睜大了雙目，不怒自威道：“撫遠大将軍，顧晟南，不過此來與朝廷毫無幹系，只為救出我的妻——昭陽公主。”
“昭陽公主怎會在我這裏，将軍恐怕是得錯了情報。”葉無梅收刀，并不打算和他對決，畢竟他是朝廷的人，若傷了他，難以解釋。
顧晟南語氣驟冷，答道：“我并非得的什麽情報，而是親眼瞧着昭陽公主被人擡進來的，與她一同進來的，還有你們門主。切莫耽誤時間，快快放了人，我便走了。”
“哦？她？門主說了，此女子與我們清玉門瓜葛甚密，斷不能放。”葉無梅挑了挑眉，說道。
顧晟南眸中殺意盡顯，一連按下了好幾個琉璃盒的機關，許多暗器皆出，葉無梅連忙抽刀躲避，堪堪躲過這許多的暗器，卻沒躲過他的短刀。
顧晟南收好琉璃盒子，掏出短刀，砍向葉無梅的肩，這一連串的動作，快到根本看不清，也來不及看。
葉無梅的右肩受了傷，她向來是柳葉雙刀耍的稱手，這一下毀了一只手臂的始發處，怎好施力？然而敵又短刀在手，她只得一手便迎戰，幾個回合之後，明顯占了劣勢。
眼瞧着顧晟南的短刀就要刺中葉無梅的要害了，葉無梅所站的那塊木板倏地就陷入了地下。
顧晟南一瞧，連忙跳入空洞的那一塊地處，也不顧到底能掉落到哪裏去了，他很怕錯過這個機會，從而錯過救沈醉笙。
現下裏沈醉笙已生死未蔔了，顧晟南又怎會顧忌自己安危？
他踉跄掉進去，順着那個葉無梅掉下去的地方一直落，落到了不知名的洞中，摔得是渾身跟散了架子一樣痛，身上處處如錯了骨一樣。
不過說真的，要不是黃魉有着女人都有的感性，她和昏厥的沈醉笙說了好一番話方才動手，沈醉笙早就魂飛魄散了。
顧晟南也是幸運，強忍着疼痛意，兜兜轉轉，敲敲弄弄，竟真找到了沈醉笙所在的那個洞府。盡管越走越覺寒涼，顧晟南仍舊堅持走着。
當黃魉剛說完最後一句話：“你早該離去的”，欲結果沈醉笙時，顧晟南便闖了進來，還好靡它在黃魉身側，使一隐身術法，将二人都隐了起來。
顧晟南一瞧，偌大的純冰洞府內竟別無他人，只有沈醉笙躺在冰塌上。他心間十分疑惑，保持着極高的警惕，掏出短刀，小步探着才到了冰塌前，将沈醉笙打橫抱起，又左顧右盼着才離開。
黃魉十分不甘地就這樣瞧着沈醉笙被人救離，還不能發一言，待顧晟南離開洞府到了地面後，她和靡它方才現身。
九十九另辟蹊徑
“傻，機會還多的是，為此一番讓朝廷的人盯上你，得不償失。”靡它輕輕伸手碰了一下黃魉氣囊囊的小嘴，勸慰道。
黃魉自然是知曉這一點的，然而她還是不甘，許多許多的機會她都錯失了，這回這樣大好的機會，竟然還是讓她錯失了。
黃魉輕哼了一聲，抱住了靡它，輕輕撫着靡它的背，頭一回地溫柔說道：“還是你好，可你要是孟似就更好了。”
靡它也伸手覆上了黃魉的背，言語冷淡，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得到少主，并不一定只有毀掉沈醉笙這一條路，你還可以以她作挾，逼少主就範。”
黃魉的雙眸倏地亮了一下。
顧晟南這邊，帶着沈醉笙一路騎馬朝都城方向行駛，奈何此處離都城着實過于遙遠，而顧晟南又不能騎得過快，畢竟沈醉笙還暈厥着，騎得過快，怕将她摔下馬去。
照這蝸牛般的速度，回到都城，怕是要半年，顧晟南可不想他這大好的帶薪的半年假全耗在趕回都城的路上。
還沒等他思量好，馬兒自己就不行了，劣馬就是劣馬，他只能先找個客棧安頓一下了，等沈醉笙醒來後，租輛馬車，和她過一過游玩生活。
于是，他背着沈醉笙，首先找了個不錯的客棧，要了天字號房，進去後将沈醉笙安頓在塌上。然後他便找掌櫃的去給找了個醫士，将沈醉笙頭部的創傷做了處理，又開了幾服藥。
最後，顧晟南為沈醉笙煎好藥喂服下去後，便一直守在沈醉笙的塌邊盯瞧着她。
亥時，他的頭開始劇烈疼痛起來了，現下裏他的頭痛意已經日益加重了，他完全按耐不住，想滿地打滾，要不是沈醉笙在塌上不知何時蘇醒，他真的要這麽做了。
日漸強烈的頭痛提醒着他，他能活着的日子已近末了，除了把這極其有限的日子全交給沈醉笙，再沒什麽能令他有活下去的意願了。
這種痛，撕心裂肺，若是沒有沈醉笙，他真的寧可現在就去死。所以，他覺得，他真正歡喜的，并非代蕊身，而是沈醉笙的魂。
打沈醉笙逃婚，顧晟南就意識到了，他的愛，并非是占據代蕊身。
亥時難熬，恍惚間終于熬過。顧晟南是真的不知曉，自己還有幾天能活。
他也不知曉，自己這個決定對不對，他只是單純地想，既然已經确定了心中所愛了，那何不将這最後的時日，都奉予她呢？
顧晟南在塌邊輕輕撫摸着沈醉笙受傷之處，眼中滿是疼惜，見沈醉笙頭上被砸出的包已消腫許多了，稍稍歡喜了一些，便松開手，只靜靜地凝視着暈厥的沈醉笙。
他是因為代蕊的軀殼，才認識的沈醉笙。那頗為讨喜的容顏，近乎完美的身姿，恐怕不止他一人垂涎，可只有他更想知曉，前世沈醉笙的模樣。
前世的沈醉笙，顧晟南到底見過麽？實在是想不起來了了，但他的爹一定是見過的。
他家世代為将，不像代志，出身草芥。
旭王兵變，他爹就是站對了道路，才有的他的無憂将途。不過這樣想想，倒是挺對不起沈醉笙的。
她背上國破家仇亡國恨，是何等的難熬？又是何等的悲苦？況且他還間接做了幫兇。
往事已成事實，畢竟無法更改，顧晟南只能用僅有的時日，竭盡全力，償還沈醉笙，去愛沈醉笙，去給予沈醉笙一切他能奉予的。
一夜苦守，三更喂藥換藥，五更換被。這地方怪得很，夜間極冷，白日裏又熱得不行。顧晟南一邊心裏罵娘罵那不行了的劣馬，一邊為了讓沈醉笙能最舒适，盡快地醒過來，不辭辛苦地折騰了一夜又一夜。
他好在練武底子好，從那不知多高的茶館地上落到地下洞府，又在救出沈醉笙後騎馬狂奔，換做他人，身子骨早就不行了。
他倒無大礙，主要是意志，再難受，他都堅忍着找蠱沈醉笙，只為等沈醉笙醒過來，說服她同他游玩一陣再回都城。
她太苦了不是麽？總挂念着複仇，也該歇息歇息，放松放松了。
待頭上那包徹底消腫，沈醉笙也悠悠蘇醒了。
“我這是在哪兒？”沈醉笙扶額坐起，塌邊實在忍不住困倦意、剛剛睡熟的顧晟南立刻驚醒、欣喜若狂。
“你可算是醒了，我的蕊兒妹妹，哦——是不是該叫你笙兒妹妹？”顧晟南佯裝清醒得很，還故意打趣道，可面上的倦容是極其明顯的。
“無非是個稱謂，不過，還是蕊兒的好，畢竟知曉我真實身份的人少之又少，你也知曉的，萬萬不能被趙旭知悉身份，否則我必然死無葬身之地，魂無安家之所。”
沈醉笙揉了揉暈暈的腦袋，瞧見是顧晟南，依舊是冷冷地說道。
顧晟南卻不在意沈醉笙語中冷意，他要宣示主權，他要直截了當，于是：
“也是，那就仍喚蕊兒妹妹，不過啊，你現在可是我的妻。對了，我也已想清楚了，我歡喜的是你，沈醉笙魂，不是代蕊身。往後的日子裏，我都會陪着你。”
沈醉笙心下一驚，她已經有多久沒聽到過有人說歡喜她了，已記不清。前世除了趙旭和飛鹄，怕是便沒人了，她怔愣了許久，才說道：
“可是我不需要人陪伴，我借着代蕊身的唯一目的，就是毀了趙旭，毀掉他苦心孤詣從我父皇手裏奪來的王朝。你不知道，你爹爹當初也是助纣為虐了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不會。我會幫你，我也能幫你，我手裏有十萬兵權，我還可以聯結突厥，來個裏應外合，一舉拿下趙旭的精兵。到時何談複仇無望？”
顧晟南滿腔雄心壯志，只為幫沈醉笙複仇，哪怕失敗後身敗名裂、牽連九族。他面上雖是能瞧得出極度倦意，但強打起的精神倒也精神。
一百但求一諾
沈醉笙瞧着他這般模樣，心中不由暖了些，瞧着顧晟南的眸光也多了幾分柔情，不再那麽冷了，她輕輕擡起手，想撫平顧晟南因為太過強打精神而起的皺紋，卻終究是放下了手，說道：
“我确實需要你的幫助。你能幫我，我很歡喜，不過，我不想讓趙旭就這麽死去，我要讓他再受些折磨，要讓他飽含痛苦地死去，讓他比我痛千萬倍，方解我心頭恨意。”
“你有沒有想過，複仇事成後的打算？”顧晟南突然發問，溫柔的嗓音低低的，似乎有難言之隐。
“複仇之後？暫且沒想過。前世癡情已夠我日日難眠，日日悔痛了，我再不敢奢求什麽世外桃源，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那些個無非是話本子中寫來供人想象的。”
沈醉笙聽出了顧晟南似有難言之隐，卻只是嘆一口氣不點破，答道。
“若是複仇之後，我還活着，你可願幫我個忙？”顧晟南擡眸，靜靜地凝望着沈醉笙，問道。
沈醉笙仔細嚴謹着，說道：“你若當真能幫我複仇成事，我便許你十個幫忙又如何，不過要先告訴我，要我幫什麽。”
“這先不能告訴你，我也不要那麽多，我只求一個，你答應了便是。”他倒是耍了個聰明，先不說什麽忙，先求個答應，這樣無論什麽事，以後都好行事。
沈醉笙思忖了一會兒，想了想顧晟南方案的可行性，這裏應外合，着實是個穩妥的辦法。突厥的兵權她已算到手了大半，随時可取用的。
不過顧晟南這法子，是個能讓趙旭感覺到衆叛親離的法子，機不可失，即使顧晟南是愛自己的，但是他也能改變，選擇權利。
“好，我答應你，一言為定。”沈醉笙微微笑了一下，伸出手掌，等待着顧晟南的擊掌。
顧晟南輕輕一擊，怕弄疼了沈醉笙，小心翼翼地，那模樣瞧着頗為滑稽。
“姑奶奶，你倒是睡了好幾日好幾夜，我卻是沒日沒夜地照顧你，銀子都快沒了，只這一間屋子可住，能不能行行好，你下塌待會兒，讓我小憩一會兒？”
顧晟南瞧事情解決的都挺不錯的，想着休息一下再趕路，至于讓她休息，帶她去玩玩的事，沒必要商量，只需要在回都城路上，路過一個有趣的地方便停歇一會兒即可。
沈醉笙自然讓了塌給他，他也确實太累，不消一會兒，便酣睡了。
沈醉笙坐着也是無聊，便去翻包裹，清點物品。銀子确實是個問題，魏家那筆錢都在代将軍府，又不知此處何地，總不能此刻回都城去取。
況且若能回得去取銀兩，那也就回去了，這點銀兩，都不夠他們二人三天的夥食錢，恐怕他們二人要餓死在路上。
既然顧晟南會把她放到此處客棧休憩，就說明此處離都城肯定路途遙遠，要不然無論如何顧晟南都回把她載回都城去，畢竟那裏有最好的醫士。
待顧晟南酣睡夠了，沈醉笙心急若焚地朝他詢問辦法時，才知這厮後備財庫，別說是回都城，就是他們二人想到各地游玩，那也都是足夠的！
“你哪來的這許多飛錢，當真不容小觑！”沈醉笙假埋怨一嘴，推了顧晟南一把，倒叫剛穿好衣衫的顧晟南給倒回了塌。
這一推不要緊，卻勾起了顧晟南的欲火，這當真要緊。
顧晟南系好圓袍領扣，舔了舔嘴唇，站起身來，一把将沈醉笙反推到塌上，撲到她身上，瞧着沈醉笙微微泛紅的面龐，一下子就酥了，他在沈醉笙耳邊呵氣如蘭。
“要不是衣衫太難穿脫，我這便就要了你。”
那溫熱的感覺，那溫柔到欲罷不能的嗓音，那相貌不凡的容顏，竟讓沈醉笙一下子想起了孟似。
“唔……孟似小哥哥……”沈醉笙本就在不久前被黃魉用面具砸暈了，迷蒙間竟如此喚道。
顧晟南登時便沒了欲火，徒留些吃味意和難過意，他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衫，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我不是孟似。”
沈醉笙回過味來，也有些歉意，覺着有些對不住顧晟南，卻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