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2)
得到代志的青睐、鐘情。
“原來是這樣，”沈醉笙微皺眉，因為她想到了去突厥前皇宮那晚，代志對她說過的話，“已經不能喚我小姐了，要喚公主，雖然你我親近，但是怕他人聽去多嘴多心。另外，我就要嫁去顧将軍府了，你可願随陪？”
“奴婢記住了，往後定不會再喚您小姐。公主對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一切都聽公主的，自然是願随陪的。”劉鳶歌滿面的深情，說道。
“如此，本宮擇日便去和長素嫂嫂說說。”沈醉笙微微笑了一下，說道。
劉鳶歌心中欣喜，面上卻不表露許多，作了一番感謝意，便退下了。
一月時光，快的讓人抓不住，沈醉笙與顧晟南的婚期轉瞬即至。
都城半邊城都紅火着，鞭炮聲聲讓人振奮。這場婚事，皇帝親賜不說，還給顧晟南批了半年的長假。半年無需早朝還拿俸祿，此等好事，何求何求！
這就可見趙旭對此番突厥戰有多滿意了，殺了阿史那帛，扶了個不正經、羽翼又尚未豐滿的阿史那戈上位，此戰顧晟南所作所為，對大趙有着跨越性的意義啊。
沈醉笙不久前才剛逃掉了和親，逃過了去穿着似火嫁衣。然而此番，她終究是逃不掉。命運這東西，是不是無論做出何種抉擇，終究是會走向同一種結局？
盛裝盛妝，逃不過命回輪轉，花轎花嬌，躲不過日轉星回。命由天定？命不由天？
“上轎——”
随着大太監的一聲“令”下，鴛鴦替沈醉笙理好蓋頭，扶着她上了花轎。
轎起，八個模樣喜慶的轎夫滿面笑意，擡起便走，十分輕松。鴛鴦打扮的也喜慶，雖不是大紅色，但這種淺紅色，也算是鴛鴦長這麽大穿的最豔的一件衣裳了。
九十洞房之夜
這衣裳，看得顧政啓是挪不開眼，他突然就萌生了一種想法，想要娶鴛鴦。
他以前确實風流過浪蕩過，可是那些俗氣女子，沒一個真的入了他心。這鴛鴦，初見無感，對她的鴛鴦佩倒是極為在意，再見鐘情，三見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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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與顧晟南不同，顧晟南立功匪淺又不傲，深得皇帝器重，父母皆在，自然愛人得娶。而他，空一番報複無處施展，空一腔治國熱忱無人理解，只有鴛鴦尚且理解。
親娘又亡故了，就算是再想娶一個人，拿什麽娶？真的憑靠自己異母弟弟麽？他只能僞裝自己，盡力給鴛鴦最好的，盡力護鴛鴦安樂而已。
顧政啓在那裏感傷自己，代志也是默默無言，坐在高堂席上，強裝出一派喜悅之意來。
長素倒是歡喜，坐着賓席上，帶着兩個女兒和代萬萬，吃喝的舒坦，瞧見顧晟南來敬酒，也是将多年唱戲學會的好詞一并全說了。
六禮這最後一禮也畢，什麽拜天地拜高堂皆過了，顧晟南在外招待着，沈醉笙在新房新塌上，遮着蓋頭，仍舊思索着一會兒該怎麽和顧晟南說。
顧晟南送走了所有賓客，就連代志一家最後走的，也走了。代志此番連和代蕊說兩句體己話的機會都沒有，他也該知曉，該放棄了。
何況他已經有了妻兒，為今他得擔負起照顧好長素和子女的責任了。
顧晟南送完賓客，沒有直接入洞房，而是在門外徘徊了許久。
沈醉笙自然不知他在徘徊什麽，而他自己知曉，那種頭痛欲裂的、從頭到腳都震顫的痛楚，提醒着他自己所剩無幾的活着的日子。
終于到了子時，顧晟南才正好衣襟，擦幹了之前因為疼痛而流出的汗水，才推門進去。
沈醉笙靜靜坐在塌邊，蓋頭遮擋着，瞧不出她的喜怒來，顧晟南一步一落地有聲，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前，将蓋頭挑了，那張他日思夜想的臉，終于在他最近的地方了。
“代蕊……”顧晟南溫情地喚道。
他的聲音本就極好聽，再加之他相貌堂堂，若他非先鋒、非将軍，那就是個很正常的俊美溫柔男子了。
“別，我不是代……”沈醉笙見顧晟南将頭靠過來，似乎想要吻她，連忙出言阻攔，卻還是晚了一步。
當顧晟南的唇觸到沈醉笙的時，沈醉笙全身酥麻，倏地就記起了那個纏綿的吻。
原來，當初那個吻她的人，是顧晟南啊……
那時她剛魂穿為代蕊，卻被一個相貌堂堂的男子給吻住了，原來這男子，當真是顧晟南。
沈醉笙一腳踹向顧晟南胯間，顧晟南察覺到了，連忙躲閃，她趁機使勁地推開顧晟南，掙脫他的束縛懷抱，吼道：“停，不要，我根本就不是代蕊！”
沈醉笙也不在意門外是否有人在偷聽了，将自己就這麽暴曝出來了，比較失身給顧晟南和暴露身份，她寧願選擇後者。
她當然不知曉，顧晟南早就猜測到了她的身份，還為她今夜自曝鋪平了道路。
沈醉笙也不知曉，自己為何要守貞，她要守護的那一寸到底是什麽？她确實不想把自己這世珍貴的軀殼給一個她不歡喜的人，若是換做孟似，她也許不會這麽堅守的。
“我知道，蕊兒，我都知道的……我知道你魂已死了。”顧晟南眼含無限深情，再次親近沈醉笙。
沈醉笙連忙後退，退到了牆畔，再無路可退了。情急之下，只能賭一把了。
“你愛的只是代蕊的軀殼嗎？既然知曉我不是她，你又為何還要占有……”沈醉笙噙着淚，一派害怕惹憐模樣。
“不……不是，讨我顧晟南歡喜的，還有代蕊軀殼中你的魂魄，我甚至已分不清，我愛的是代蕊，還是你、沈醉笙。”顧晟南瞧見沈醉笙滿面淚花，着實心疼，忙後退了，才說道。
沈醉笙心下一驚，她的身份是如何被顧晟南探知的？顧晟南是趙旭的将軍，就算是再歡喜她，在國與她之間，會選擇她麽？
“好奇我是怎樣探知的？其實我本不知曉的，只是全憑猜測，但你今晚算是讓我認證了。”顧晟南将自己的喜服衣衫輕柔褪去了，又稍微站遠了些，他還是很正人君子的，不會強人所難。
沈醉笙瞧見顧晟南褪衣衫了，目露膽怯，卻用餘光瞥周圍事物與鞋的大致位置，不消一會兒，一個逃跑路線已完善在沈醉笙腦中了。
雖說鴛鴦受了重傷，未能完成她吩咐的尋那味香料的事，但沈醉笙一樣可以靠自己的聰慧逃脫出去。
一切在她心中已妥當時，她才開始說話，語中已毫無慌亂：
“認證了又怎樣？既然知曉我是沈沈醉笙，就是知曉我是前朝遺孤了，我重生便只有一個使命，便是複仇。亡他趙旭國，毀他趙旭人。你想保趙國，只有今晚一次機會，殺了我。”
“我為什麽要保趙旭的國？他的江山，與我何幹？我只要美人兒。”顧晟南笑笑，他的話，再妖都只有深情溫柔意。因為他的樣貌、聲色，他沒辦法妖冶。
沈醉笙有些害怕，顧晟南的話再飽含深情，也聽得出他的野心，他要占有她，她到底能逃得過麽？
果然，顧晟南說完那句話不久，便又褪了件衣衫，一步步朝沈醉笙靠近了，翻身上塌，一點點挪到沈醉笙所在的牆角畔。
沈醉笙瑟瑟發抖，顧晟南卻像是個老手一樣，直接上手扒沈醉笙的嫁衣。
顧晟南還未曾将沈醉笙的肩露在他眼前，沈醉笙便眼疾手快，一個翻身翻到了塌下，将腳伸入鞋，拿起一盤花生搭紅棗便朝塌邊的地上扔。
九十一狼狽出逃
顧晟南剛一下塌，便踩了一腳的黏糊糊的紅棗，動彈費勁許多。
沈醉笙瞧見有戲成功，連忙推倒了一桌的紅棗和花生，以及桂圓、蓮子。這一桌寓意“早生貴子”的吉祥吃食，就這麽被糟蹋了。
沈醉笙趁着顧晟南被蓮子滑摔了時，連忙拆掉門闩，踉跄逃了出去。
她怎知，房梁上有一人，瞧見她狼狽逃出的身影，竟甚為歡喜地笑了一下，旋即卻又十分悲怆起來。
沒錯，那人正是孟似。
他自知身邊豺狼虎豹、明槍暗箭衆多，保住自己都難，又怎能自私到要她相陪？他倒是真希望，能用自己的孤寂一世，換沈醉笙安好，故而他寧願成全了顧晟南。
沈醉笙前世，他就沒護好，這回魂穿到了代蕊身上，他只盼望，她能安樂一世。
他想要沈醉笙幸福，可他又怎知，顧晟南亦命不久矣。
沈醉笙一逃出顧将軍府，便将嫁衣盡數脫了，徒穿了裏衣便開始狂奔，她只能逃，至于能逃到哪裏去，她也不知曉。
殊不知，她剛一逃出門，顧晟南便已沒再和什麽紅棗蓮子“鬥智鬥勇”了，他好歹是大将軍，這點雕蟲小技能困住他？
他給爹娘和顧政啓留了封信，便收拾了包裹，前去追尋沈醉笙了，畢竟朝廷給他批了半年之久的帶薪假。
沈醉笙趕着都城城門最後關閉的時刻出了城，又順着羊腸小道走出去了好遠。
她身上的盤纏不多，若是住客棧就該餓肚子了。
唉，想她也是一國公主，竟淪為此等地步……要說就該都怪顧晟南，偏偏要占有她。若是不要占有她，那她也就不至于今夜便非要出逃了。
怎麽着也得等讓他死心了，再準備好一切，盤纏啊衣物啊什麽的，帶上鴛鴦再出逃。
像今夜這般狼狽出逃，連小命都不知能不能保得住，也是沒誰了。真不知道代蕊這副軀殼要是死了，她的魂又該何去何從呢？沈醉笙邊快步走邊在心中慨嘆。
天空現出魚肚白時，她才找到一個村落，而此時她已走的是腿酸腳痛，只求趕快有戶人家收留她歇息一下。
“诶——姑娘可是遠道而來尋親的？”一個滿臉胡茬、背着重重柴火的男子，戳了戳正垂頭彎腰小憩的沈醉笙，問道。
沈醉笙擡起頭，盯了他一小會兒，才答道：“對，我是來這村上尋親的，可我要來尋的人家一年前就搬離了村子。我好不容易才行到這村子，誰知竟是這般結果！路途遙遠，幾經波折，我實在是筋疲力竭了，不知大哥可否收留我暫住您處幾日？”
男子瞧着沈醉笙情态豐富，頗為勞累的模樣，憨憨地點了頭，說道：“只要姑娘不嫌我家清貧，住上一年半載又何妨？”
沈醉笙心下欣喜，卻知防人之心不可無，仍警惕着，笑嘻嘻地對男子做了一番感謝，便随着男子回去他家。
男子背着十分重的柴火，卻仍腳下生風，一路同沈醉笙是笑語晏晏，毫不耽誤。
沈醉笙同他談了話，才知曉她一夜走出來了多遠。此處是都城轄片最邊緣的村落了，甚為偏僻貧瘠，災害連年。
都城官員夠不着這塊土地，而這片土地本又貧瘠，故而百姓生活甚為困難，家家壯丁都難以娶妻，戶戶都難以繁衍。
這男子名叫王麥收，因為爺爺輩有個老人在突厥儲君那裏做管家，那老人常常接濟着他們家，他們才得以勉強活着。
随着男子走了不算太遠，沈醉笙終于瞧見了一破爛的木屋，那便是王麥收的家。屋頂上的煙囪正冒着煙，大抵是王麥收的媳婦在做早點。
“葛小柳，孩兒他娘，過來迎客人了！”王麥收引着沈醉笙進了屋，朝炊房喊道。
“哎——來了，”葛小柳應了聲便從炊房裏跑了出來，打量了沈醉笙一番，欣喜道，“噢，是位可人兒的姑娘呀！”
“這姑娘前來咱們村尋親，奈何要尋的親人早就搬遷了，姑娘路途波折勞累，故而想着在咱處暫住一段，這姑娘喚蕊笙，我看你啊，幹脆喊她笙妹子就好了。”
王麥收走到葛小柳身側，輕輕拍了一下她的頭，愛昵說道。
那妹子渾身戰栗了一下，旋即卻像是沒事人一樣笑道：“笙妹子，家裏簡陋，還望不嫌棄。來來，随我來，我帶你去我兒那屋子。”
小小破破的木屋子，一共就兩間卧房，一間王麥收夫婦住，另一間歸他們五歲大的兒子住。然而沈醉笙一到，自然要給她安排卧處，只好讓兒随爹娘去将就住。
沈醉笙很慚愧，打擾到王麥收一家。可要不是顧晟南的相逼，她何至來打攪人家安樂的家？故而沈醉笙對顧晟南的厭惡便又多了幾分。
“起來了，田田！”葛小柳掀起炕上那男娃的被子，吼道。
那喚作田田的男娃揉了揉眼，坐起身來，正瞧見沈醉笙站在塌邊。
沈醉笙一席白裏衣裙，昨夜狂逃時被汗水浸濕了，現下裏倒是全幹了，一對杏眼水靈靈正對上男娃清澈的雙眸，惹得男娃驚訝非凡：
“哇，世上竟有這樣好看的小姐姐！”
沈醉笙聞言，竟倏地臉紅了，雖說不是她的軀殼，但這般誇獎的話，怎能不讓人臊得臉紅？
“小娃娃的嘴呀，可真甜！”沈醉笙笑靥如花，向葛小柳誇獎田田道。
葛小柳瞥了田田一眼，似乎有些不悅，卻依舊笑嘻嘻地對沈醉笙說道：“娃兒只見過村裏的那些女子，自然姑娘貌若天仙。娃兒話一派童真戲言，還望笙妹子不要怪罪。”
“怎會怪罪？柳姐姐當真想多了。”沈醉笙嫣然一笑，答道。
葛小柳只是笑笑，沒再接話，吩咐田田照顧好沈醉笙，把屋子收拾好，騰出來給沈醉笙住，随後便離去了。
男娃見葛小柳走了，忙和沈醉笙搭讪道：“小姐姐，你喚作什麽呀？”
九十二悲苦不過窮困人
“魏蕊笙，你呢？大名喚什麽？”沈醉笙彎下腰，笑得十分娴靜，問道。
“我大名呀，叫王大田。話說小姐姐的名姓真好聽！”男娃毫不吝啬自己的贊賞，這一會兒的時間內，就已誇了沈醉笙兩次。
沈醉笙這次起的名姓，可是結合了三人的。取的依舊是魏的姓氏，只不過這番以女裝待人，自然也得以女名告人，結合她兩世的名字，起的此名。
“娃娃，你嘴這麽甜，這麽會撩，你娘可知曉麽？”沈醉笙摸了摸王大田頭，親昵地說道。
王大田笑了起來，兩個小酒窩為他本不怎好看、黑黢黢的臉龐增添了幾分喜色，他捏着下巴仔細地想了想，答道：“不知道，我娘沒那麽愛我和爹爹的，她只是迫于娘家弟弟娶親而被換來的。”
“換來的？”沈醉笙有些不解。
“小姐姐不知道，咱這個村和鄰遭幾個村，皆是都城周遭最貧瘠的，村上壯丁幾乎都娶不起媳婦，只好用自己姐姐或妹妹換別人家的姐妹，此稱為換親，以繁衍後代、延續香火。”
王大田唆着手指，滿面純真，答道。
沈醉笙自然沒想到，這地方會貧瘠到這等地步，還沒來及細問細思，便聽到王麥收在門外喊道：“笙妹子，大田，吃早飯了！”
王大田聞言，連忙伸出之前一直在嘴裏的手，拉着沈醉笙就往外走，沈醉笙怎知這娃力氣這樣大，全掙不開，只得跟着快步走。
桌上三兩小菜，白嫩的大饅頭擺在沈醉笙面前的碗中，王大田的碗中有個比沈醉笙碗中小了三圈的饅頭，還髒兮兮的，而王麥收和葛小柳的碗中，只有稀稀的米湯。
沈醉笙将饅頭掰了一半，放到王大田的碗中，笑着說道：“就當姐姐給你的獎勵，吃了這大甜饅頭之後再多誇姐姐幾句，如何？”
“好啊好啊！謝謝小姐姐！”王大田又笑出了兩個酒窩，連忙拿起那半個饅頭就往嘴裏送。
“哎？大田，還給姐姐，”王麥收睜大了眼睛看着王大田，大田一下就慫了，王麥收一把拿過那半個饅頭，遞給沈醉笙，“你勞途奔波而來到我們村，你便就是客，吃了吧，別客氣。”
沈醉笙沒有接，推拒道：“我來此處住，已諸多叨擾了，再吃這好的，着實過意不去。”
王麥收瞧再推辭下去也沒有什麽用處和意義，索性就收下了，又将那個半個饅頭掰成了兩半，一半遞給王大田，一半自己吃了。
王大田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小半個饅頭，一口塞進嘴裏，心滿意足地笑着，又将那個髒兮兮的饅頭分為三口吃了下去，更加歡喜了。
沈醉笙瞧着這一家三口清貧的日子，忽地就十分悲傷了，前世她也不知，這世間貧富差竟如此之大。
想她為皇族公主，日日非但不愁吃穿，而且吃穿皆是最上等的，又怎會知民間百姓疾苦若此呢？
她倏地想起顧政啓的話來了，先使天下極大多數的百姓養生喪死無憾，才是王道之始。她覺得，複仇後一定要把皇帝位置給顧政啓，讓他“英雄有用武之地”。
早飯過後，沈醉笙覺得腹中不再饑腸辘辘的感覺很好，困倦意更甚，只想倒頭便睡，于是同王麥收請道：“我昨夜一直在趕路，現下實在疲倦乏困不堪，可否請求現在便去屋中歇息？”
“姑娘盡管歇息，我一會兒前去耕作，小柳她要去喂牲畜，讓大田在家中陪伴你，你睡夠了醒來時，招呼大田就好。”王麥收憨憨地說道，那眸子中只有樸實，全無雜念。
沈醉笙自是十分歡愉，好一番客氣道謝，方才離桌去睡，許是昨夜裏太累了，身子一碰炕，頭一碰枕，便睡熟了。
再醒來時，沈醉笙是被屋外一聲高過一聲的争吵聲吵醒的。她揉揉眼，瞧見王大田正站在她的屋門處，用身子擋住門，眸子一直瞧着沈醉笙的炕。
“小姐姐被吵醒了？”王大田瞧見沈醉笙坐起，滿面歉意地問道。
他打那些人剛來便竄進了沈醉笙的屋子，死死地用身體擋住門，只為讓沈醉笙睡得更安寧而不被打鬧聲攪醒。
“是你一直在幫我擋着門？”沈醉笙瞧見王大田，瞧見他的姿勢，便明白了一切，心中不由得對這戶淳樸人家添了幾分感動。
“是啊，門外太吵了，娘的娘家人又來鬧事了。”王大田無奈地笑笑，答道。
“為何而鬧事？可需要我來幫忙？”沈醉笙下塌穿鞋，走到了王大田身畔，問道。
“常事了，不需要幫什麽忙的，不過是我姑又不安分了，當初她被拿去給我爹換來我娘，成親圓房時就死活不幹。”王大田似乎很沮喪，估計是想起了什麽悲傷的事，慢悠悠地闡述道。
沈醉笙疑惑不解地問道：“你姑姑不安分，為何你娘的娘家人時常來你家鬧？按理說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調、教不好，那是他們自己的家事，已與你家毫無關聯了。”
“小姐姐有所不知，姑姑她以前一直有中意的人，所以她成親不過三月，便趁着舅舅去都城裏采購時，與那中意的私奔了，舅舅知道時，自然是火冒三丈，登時鬧到了我家，把我家所有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個遍才消氣。”
王大田嘆口氣，說完後，神情便更沮喪了。
“後來你姑姑可找到了？”沈醉笙倒是更關注這為愛奮不顧身出逃的女子，結局是怎樣的。
“後來啊，爹和舅舅聯結了兩個村的村長，兩村人一起出動，便找到了我姑和那個中意的，據說他們沒什麽錢財，只能藏身水渠下，互相擁着軀殼來取暖，相互慰藉度日，我爹和舅舅毒打了那個姑姑中意的一頓，事才罷休，姑姑瞧見自己中意的被打了個半死，終于稍安分些了。”
九十三難斷家務事
王大田說完，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落，泣道：“那次之後，我們一家有大半年都只能靠喝米湯度日了。”
“那你恨你姑姑嗎？”沈醉笙摸摸王大田的腦袋，有些心疼地問道。
說真的，沈醉笙聽完王大田所講的他姑姑的故事，對貧瘠山村的這種換親又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她這一行逃婚後的經歷，實在是令她大開了眼界，也更加堅定了複仇後要做的事。
百姓如蝼蟻，可蝼蟻亦可噬人。若高高在上的帝王是人，把百姓視為蝼蟻，就不怕有朝一日被百姓吞噬嗎？
沈醉笙依稀記得，趙旭和她說，若他有朝一日能成為皇帝，他定要全天下再無寸土貧瘠，再無一人饑腸。
而如今，都城處處繁華，邊緣村子卻如此貧瘠，此等鮮明至極的對比，不打趙旭臉麽？
且不說那時的她有多癡傻，竟未瞧出趙旭的狼子野心來，就說他當時說的話，他現在要是親眼目睹這個村子、這些村子，不知道臉會不會疼呢。
“不恨，她沒什麽錯，只不過是想和自己中意的人在一起，而不想将就我爹爹被換去她不中意的人處做妻，但我很怕她再次出逃，很怕舅舅發飙胡亂來砸東西，這次真不知曉姑姑又做了什麽，爹爹瞧着似乎很是悲傷。”王大田拭幹了淚，答道。
沈醉笙捏了捏王大田哭花了的臉，說道：“讓姐姐出去看看吧，說不定能夠幫到你們。”
王大田愣了愣，沒離開門處，似乎有些猶豫，當他聽到屋外有挪動東西的聲響時，他便不再猶豫了，往前走了幾步，轉身便拉開了門，引着沈醉笙走了出去。
剛一出去，便有一凳朝沈醉笙砍過來，什麽仇什麽怨？
沒仇也沒怨，只是一陌生男子瞎扔一通，而物什不長眼，便砸向了沈醉笙。
王大田眼疾手快，一把抓向凳子，然而他力氣太小，不但凳子沒接住，落在了地上，而且他的手腕還崴了一下，疼得他“嗷”的一聲，轉身便鑽向了沈醉笙的懷抱。
沈醉笙有一剎那的手足無措，旋即冷靜了下來，伸手輕輕拍了拍王大田的背，然後把王大田崴了的手舉高到她面前，她仔細一瞧，當真傷的不輕——
腕出紅腫出一個不小的包，瞧着就疼痛不堪。
想來這傷還算是替沈醉笙擋下的，沈醉笙不由得就更心疼了，這一家待她這樣好，秉着她一貫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原則，這一家有難，她可不能袖手旁觀。
沈醉笙吹了吹王大田腫起的手腕包處，随後松開了王大田，退後了一步，蹲了下來，望着眼仍含淚的王大田，摸了摸他的頭，溫柔說道：
“娃娃，以後不要逞強了，要想保護別人，就要先學會保護自己，讓自己強大起來，記住了麽？”
王大田用那只沒受傷的手擦了擦眼淚，蹭了下鼻子，點了點頭。
沈醉笙見狀安了心，站起身來，朝那邊争吵不休、一言不合還動手的幾人，冷冷喊道：“有話不能好好說？你們傷到孩子了知曉嗎？”
沈醉笙邊走邊說，語氣中冷凜意明顯至極，駭人至極，仿若來自地府。
其實并非仿若，她就是個下到過地府的人，只不過蒼天都不甘，又将她的魂帶了上來，放到了代蕊體內，讓她代替代蕊這朵花兒綻放。
那邊前一瞬還在大聲争吵的，一瞬便都靜默了下來，紛紛望向沈醉笙。
“常言道：旁觀者清，我與你們毫無糾葛，不如你們把事情同我說說，說不準就不需再這樣争吵下去了。”沈醉笙将自己的語氣盡量平和了一些，卻仍舊明顯有毋庸置疑意。
王麥收愣了愣，連忙朝沈醉笙致歉道：“着實對不住，擾到姑娘休憩。我們兩家的事，怕擾鬧姑娘，還是讓我們兩家自行解決吧。”
“我既已說讓我做個中間人，你們卻要自行解決，可是不信我？況且也已擾鬧到了，又何妨再擾些？”沈醉笙挑眉，朝那幾人又走近了幾步，不怒自威道。
“與你何幹？你這個娘們，說話陰陽怪氣的，不是哪來的騙錢的神婆吧？！我們兩家自己的事，要你管什麽？”一個陌生的男子指着沈醉笙的鼻子，大吼道。
沈醉笙冷冷地凝視着男子，諷道：“你是家裏死了人還是家裏被火燒了？這麽大火氣，你們争吵你們的，若不是之前險些誤傷到我，我會樂意管？”
那陌生男子對上沈醉笙的眸子，瞬間就蔫了，再聽見沈醉笙的話，霎時膽寒起來。
王麥收更為震驚，問沈醉笙道：“你怎麽知曉他家死了人？不瞞你說，正是孩兒他姑姑生死未蔔，恐怕是跳河了！”
沈醉笙聞言也是一驚，她不過是随口諷刺，竟成了真的。
想來方才在屋中，王大田還和她談論他姑姑的往事呢，她還慨嘆，還希望能見一見這般“奇”女子，結果此刻竟聞得了她的兇多吉少訊，當真是世事無常。
那陌生男子聞言頓時更怒了，只是這回是指着王麥收的鼻子罵的：“你這孬種，勸服不了自己的姐姐，還要我妹妹乖乖聽話？要麽幹脆賠我錢，把我的妹妹還給我算了！反正你姐人也尋不到了！”
“要不是你将我姐的中意的打死了，我姐姐至于杳無蹤跡、疑似已跳池而死嗎？！”王麥收也毫不退讓，同樣氣勢洶洶。
“弟弟，你少說兩句，要不是你把弟妹的心上人打死了，弟妹至于心灰意冷麽？麥收，孩兒他爹，你也少說兩句，都好好說話。”葛小柳滿面難堪，也是在勸架，卻是越勸越鬧。
“小柳你快別說話了，你到底是同你弟親還是同王麥收？你別忘了，是我生的你養的你，沒有我就沒有你！你弟同你是一卵同胞的，他王麥收再怎樣都是個外人！”一個跋扈的老女人插嘴道。
九十四最低處的癡愛
很明顯，這個老女人是那個陌生男人的娘，也是葛小柳的娘。沈醉笙算是懂了，這一家子到底怎麽回事，不過她更難受了，畢竟此類的家，在鄰近幾個村子還有諸多個。
“只是尋不到了，生死還未蔔，不一定就是跳池了對嗎？更不一定是死了。那為今最緊急的事，難道不是前去尋她嗎？”沈醉笙按捺不住了，插話道。
此語倒是驚醒“夢中人”了，只不過王麥收和那陌生男子因為誰去尋找的事情又再次争執了起來，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你是他弟，你們更親，應該你去！”
“你娶了她，她就是該你負責的，嫁出去的姐如潑出去的水，該你去！”
“你去！你若不去，就是無義之徒！”
“該你去！你若不去，便就是希望我姐死！那契約便不作數了，我便不需賠你錢了。”
……
兩人争着争着，竟扭打在了一起，葛小柳都不敢上前拉，因為他們兩個，紛紛抄起了家夥什兒。
沈醉笙疾步上前，用身子擋在了抄着家夥什的兩人中間，她在賭，在賭孟似又會像天神一樣出現，在賭兩人手上的家夥什不會動。
然而孟似并沒有出現，只不過兩人手上的家夥什确實停住了，因為王大田蹿了進來。
沈醉笙連忙蹲下，關懷地詢問王大田傷到沒有：“傻娃娃，怎麽樣？傷到沒有？手上的傷還沒有好，又來逞強？怎麽這樣不乖……”
王大田搖搖頭，大睜着兩汪清泉眸，瞧着沈醉笙，答道：“沒事的，沒有傷到，手已經好多了，大田不是逞強，大田只是不希望姐姐因為我家的事而受傷。”
“大田，快把你笙姐拉屋裏去，你也離這兒遠點！”王麥收十分不耐煩地朝王大田喊道。
“快走快走，不然舅舅連你一起打！”那陌生男人聲音更大地朝王大田喊道。
沈醉笙正欲說話，門外卻竄進了一個男人，他眉目清秀，身材矮弱，與那陌生男人有幾分相似，在大聲叫嚷，似乎很是興奮：“葛兜哥，嫂子找到了！嫂子找到了！”
原來那陌生男人，也就是王大田的舅舅，叫葛兜。那看來這清秀眉目的小男子就是葛兜的弟弟喽？
“葛蟄，你說什麽？找到了？！這臭娘們！真是……”葛兜立刻扔掉家夥什，随着那清秀眉目的男子走，出門前卻還不忘挖苦王麥收一句，“瞧瞧，你姐姐給你帶來多大麻煩！”
“你站住！”王麥收瞧見葛兜已經出了門，喊了一聲，丢下家夥什，也一同出了去。
随後，葛小柳和她娘相視一眼，也都疾步出了去。
沈醉笙一瞧，幹脆拉上王大田也一同往外走。她特意注意了一下，沒去拉王大田受傷的那只手。
出來才瞧見，門外“浩浩蕩蕩”的，大致猜測一下，那與葛兜十分相像的老年男子，應是葛兜的爹，而與葛兜眉眼相像的白發蒼蒼老人，應是葛兜的爺爺，依此猜下去，這浩蕩陣營中皆是兩家人的親戚。
有些陌生極了的面龐，照年齡推測，不是兩村的村長，就是村長的助手了。
沈醉笙仔細端詳了一番，在心裏也有了些底子，這些人雖不至于真稱得上“浩蕩”二字，但也确實不少了，約莫也得有二三十人。
他們面上神态各異，紛紛盯瞧着這場鬧劇。一個女子在葛兜懷中掙紮，葛兜倒是一改之前劍弩拔張的氣勢，溫和地一直在拍那女子的背。看來那女子就是王大田的姑姑，王麥收的姐姐了。
那女子卻是奮力想要掙脫葛兜的懷抱，狠狠咬了葛兜的手臂一口，便朝王麥收屋子內奔去。
沈醉笙和王大田離屋子最近，連忙随着那女子進了屋，只見那女子再出現在衆人眼前時，是舉着一把鋒利的菜刀架在脖子上的
“你瘋了嗎？我葛兜對你不好嗎？自打你嫁過來，我事事都依你，就連你新婚夜不願與我行房，我都依了！”葛兜唱起了苦情戲，邊抹淚邊喊道。
“家慶在哪？”那女子冷冷地說道。
沈醉笙猜測，女子口中的家慶便是她的意中人，也就是被葛兜給打死了的那個。
其實就她和女子的距離，她完全有能力從女子手上奪過菜刀，而且她與女子不熟悉，女子對她的戒備也沒那麽強，她又是一介女流，那女子根本不會認為沈醉笙對她有什麽威脅。
所以，沈醉笙想奪下女子手中的菜刀，絕對是輕而易舉的事，然而沈醉笙沒有，因為她在女子眼中看到了死前最後奮力一搏的光。
而且她也知道，就算她救了女子一命，女子肯定還會尋死，就算從此再沒死的機會，她也會竭盡全力但求一死的。何況根本沒有死的機會，是更悲戚的事情。與其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受盡折磨地活着，還真就不如死了的好。
“家慶已經死了！就算你不願意想着記着我對你的好，你也要想想咱們的孩子啊！女娃還在家哭哭啼啼地等着你呢，男娃還那麽小……”葛兜繼續催人淚下地訴着苦，希望能喚起那女子的憐愛。
然而女子當聽到第一句，家慶已經死了時，眸子中就已經黯淡無光了，哪裏還聽得進去葛兜後面的話呢，她将刀更貼近脖頸處，木讷地一遍遍重複道：
“家慶死了……家慶死了……家慶死了……家慶真的死了……”
一遍比一遍絕望，一遍比一遍悲戚，一遍比一遍令人心疼。
沈醉笙不由自主地朝女子走近了幾步，她想勸勸女子，勸她不必如此癡情，就算是死，也不該是因為家慶。
縱使再貧窮，再困苦，若是家慶想，他也會竭盡全力讓你脫離苦海的。可是他沒有，那麽他與葛兜何異？
九十五可憐可恨可悲可嘆
“你們都給我退後！誰也不許靠近，敢靠近我就殺了你們！”那女子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危機，驚惶大喊道。
“浩蕩”的人群都愣愣地退了後，女子往前一步，他們就乖乖往後退一些，畢竟他們只是看戲的，不想看出人命來，葛兜也跟着在往後退，卻不忘記一直打苦情牌：
“你還記得那年大雪災嗎？你病得很重，迷迷糊糊的，說想吃糖人，我跋山涉水、不遠萬裏，特意到都城去，冒着風雪，特意給你買來糖人……”
“還有那年……”
“還有那次……”
“對了，還有那年那月……”
“竹兒，和我回家吧，好嗎？就算這些你都不想記起，就算我們的娃你也不想記挂，你總要顧你弟弟的，你不同我回去，麥收很尴尬的。把刀放下吧，我們好好談談。你莫忘了，男娃還不到六歲，你若死了，你弟弟要賠錢的！”
女子聽見葛兜說的弟弟那句，眸子忽地亮了一下，可旋即又更暗淡了，依舊一步步往前走着。
沒辦法，所有在女子面前的人都只得一步步往後退着。那些人和女子之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