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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14)

不知該如何說,只好緘口,也起了身,整理衣裙。

二人竟就這般靜默了良久,沈醉笙便更有了些同孟似相處的感覺,畢竟孟似少言寡語的,時常是她先開口,才能打破這死一般的沉寂。

“蕊兒妹妹,我們走罷,離開這天氣十分古怪的地方。”顧晟南背上包袱,朝沈醉笙說道。

沈醉笙應了聲,也拿好自己的東西,一邊随着顧晟南朝外走去,一邊問道:“南哥哥,這裏天氣很古怪嗎?”

“是啊,你是不知曉,此處冷暖轉換甚快,太陽出與不出,能造就兩個世上。一個熱似火烤,一個冷似冰窖。”顧晟南繪聲繪色地給沈醉笙形容道。

沈醉笙一直暈厥着,一直被顧晟南小心地照顧着,她當然不知道,她要是知道才見鬼,不過,她更深覺愧疚了。

二人退了客棧天字號房,便先去櫃坊換了飛錢,沈醉笙第一次了解櫃坊,倏地便想到如何操控這趙旭王朝的財政了,且等她回到都城一試身手。

她都有點按捺不住自己這一腔沸騰的仇恨意了,然而路途确實十分的遙遠,而且路上顧晟南總是停下,讓她很不滿。

“南哥哥,咱能不能不走走停停?”沈醉笙抱怨道。

“沿途風景如此美妙,若不欣賞,豈不浪費,豈不錯過?”顧晟南悠哉悠哉地答道。

沈醉笙有些尴尬,她哪裏欣賞的下去這些美景,說什麽她不欣賞是浪費,明明是被她欣賞才浪費。她滿腔都是仇恨,哪裏有這閑情雅致。

沈醉笙瞧着顧晟南仍“執迷不悟”,想要帶她欣賞沿途風光,索性偷偷制了聽話香,準備在今晚借宿客棧時點着,然而,顧晟南計劃明天去的地方,改變了她的想法和打算做的事。

一百零一難捱痛意

“什麽莊什麽莊?鑿雲莊?還有這般名字?”沈醉笙聞聽到“鑿雲莊”三字,立馬來了興致。

顧晟南故作神秘地盯了沈醉笙一會兒,才說道:“就是你父皇那個朝代,你大伯的莊子啊,做兵器的,一國之兵器皆是莊子上生産,有秘籍的,概不外傳,你沒印象了嗎?”

“我大伯?沈秩韬嗎?”沈醉笙倏地就想起來那些奇怪的片段夢,夢中,大伯将她從朝堂上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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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就是他,因為無法生育子女,主動将皇位讓給了你父皇,不然的話,長子為尊,怎會輪到你父皇做皇帝?這事,天下皆知,怎麽,作為堂堂公主,居然不知?”

顧晟南很奇怪,卻還是仔細地答道,并且時時注意着門外,還小着聲音,怕隔牆有耳。

“我确實不知道,不瞞你說,我有一部分兒時的記憶,怕是缺失了,總之就是不記得有這檔子的事,我也不知為什麽。”沈醉笙搖搖頭,無奈地說道。

“不記得便不記得了,不記得,說不準是好事。”顧晟南輕輕捏了一下沈醉笙的臉頰,笑了笑,安慰地說道。

沈醉笙擠出一個笑來,說道:“也不好說,不過也許真的好事呢。那我們明天便出發去那裏?”

“既然是故址,那便多待一陣子,欣賞欣賞,回顧回顧,放松放松,小小年紀,別總時時刻刻挂念仇恨,那萬一過勞累死了,還沒處說理嘞。”顧晟南打趣道,倒有些白蕪意思。

難怪白蕪油嘴滑舌,都是主子調教的呗。上梁不正下梁歪呀!沈醉笙這樣一想,“噗嗤”便笑了出來。

“你和白蕪,倒是不少相似處啊。你調、教的奴才,啧啧……多待一陣子倒是沒問題,就怕都城的人等我們等的着急。”沈醉笙侃了一下,便又正經起來。

顧晟南點了一下沈醉笙的額頭,說道:“人和人待久了,有相似之處是難免的,互相影響也是肯定的。都城人不會等的急的,這你大可放心,我留下了書信。”

“那便好,還是南哥哥想的齊全。”沈醉笙自打知曉顧晟南心意,便不吝啬誇贊意了,冷凜意也消失了,顧晟南甚為欣慰。

“明天這城裏有煙花看,很難得的,要不我們後日再前往鑿雲莊?”顧晟南想起了什麽,提議道。

沈醉笙搖了搖頭,答道:“煙花有什麽可看的,短暫到不能再短暫的絢爛,為滿足一時之需,燦爛一朝,頹靡一世。”

縱使冷凜意消失了,但是不可避免的,沈醉笙還是不願意去親近顧晟南。她終究是不喜這個大将軍操着一口溫柔到極致的嗓音那種違和感,終究是他再癡情,沈醉笙也只會憐憫而已。

就像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句話,說話者想要的本是對他功勞的嘉獎,退而求其次求的苦勞獎賞,那是萬般無奈之舉。但不需要他功勞的獎賞者,根本不會在意這些。

“那便不去看。那快些睡吧,明日裏還要趕路去鑿雲莊。”顧晟南妥協道。

沈醉笙瞧見顧晟南就打地鋪,有些訝然,問道:“咱不是不缺銀子嗎?你怎麽和我将就一間?”

“江湖險惡,我不放心你一個人住,”顧晟南想起了上次葉無梅茶館的事,膽戰心驚,面上卻是溫柔一笑,說道,“況且銀子這東西,處處需要,節儉些也是好的,萬一明日裏逛集市,你看上什麽狐簪,也好買不是?”

這話确實暖心,暖的沈醉笙不知該說些什麽了,她倏地竟又想起了孟似。幾乎每每危難之時,孟似都會出現在她身邊,護着她,像天神一樣。

孟似這種突然而來,又突然而走的保護,本該帶給她不安,卻意外地,讓她十分安心,不明所以,不知為何。

“那便歇着罷。”沈醉笙說完,便躺下了,翻了個身,側向牆躺,背對着地上睡覺的顧晟南。

她睡不着,卻不翻動,腦子裏不知不覺全是孟似。一恍認識了他那麽久,竟對他了解甚微,但冥冥之中總覺得有什麽在連着她與孟似兩個人。

與他初見似乎是池塘被救,又似乎是很早很早以前。有多早?似乎早到沈醉笙還不是代蕊時,早到沈醉笙還不認識趙旭時,早到沈醉笙還只是個懵懂孩童時。

孟似始終在她心間腦海,揮之不去,不知好壞意,她只是覺得,似乎一切皆與他想幹,無論好的壞的。

沈醉笙想着想着,一直難以入眠,不知不覺,亥時已到,打地鋪的顧晟南開始頭痛難忍了。他盡量輕輕地打滾,怕吵到沈醉笙,怕惹得她轉過身來,瞧見極度狼狽的他。

然而劇烈的疼痛意讓他失了理智,他很想叫喊,卻只能強咬牙,唇都被他咬破了,血從他的唇畔流了下來,倒使得他相貌堂堂的臉龐多了幾分堅毅。

劇烈的翻騰造成的不小聲響,終究是惹來了沈醉笙的注意。顧晟南雖已竭盡全力地忍了,卻控制不住。

“南哥哥,你怎麽了?在翻騰什麽?”沈醉笙朝塌下發問道。

顧晟南沒有說話,卻強迫自己靜止了下來,将一只腿勾上木塌腳,保持身子靜止,卻是渾身發顫,只是隐匿在被褥中,瞧不出來。

沈醉笙瞧顧晟南不答她話,也不再翻騰了,面也不沖着她,全瞧不清面上意,沒轍,只心上微微生疑,便又轉身睡去了。

這一番沒多久便睡熟了,此後的事,沈醉笙一無所知。

顧晟南偷偷從被褥中伸出腦袋,瞧她轉過身去了,連忙松開腿。畢竟一直勾着腿,很可能一不小心便将木塌腿弄折了,到時候塌傾側,沈醉笙便容易翻下來。

然而一松開,顧晟南便又按耐不住了,又開始翻滾起來,好在沈醉笙一翻過身去沒多久便睡熟了,并不知悉,更沒看見他有多狼狽。

一百零二姑娘是誰?

翌日,沈醉笙悠悠轉醒,再度提及此事,顧晟南只是含糊其辭,将話題轉到了別處,沒再搭此茬。

沈醉笙心間疑惑便更甚,卻又無處探尋,只在心中默默記下了此事,打算回都城後找人多多留意,問清此事。然而她猛然想起,她現在最缺的便是人力了。

“到鑿雲莊了!”車夫一聲吶喊,停穩了車,便掀開簾子,迎沈醉笙和顧晟南下馬車,旋即開始拆馬車,只給顧晟南留下了他的馬。

顧晟南遞給車夫他應得的錢,車夫便憨憨地笑笑,道了謝,離去了。

沈醉笙和顧晟南的鑿雲莊之行,才算是剛開始。顧晟南牽着馬,沈醉笙走在顧晟南身側,發髻束的高高的,頗有些俠女之意。

鑿雲莊四處倒也不蕭條,只是二人走着走着,見到一處荒廢的宅子,蜘蛛網下和塵埃的籠罩下,卻仍能看得出宅子曾奢華的很。

“這便是沈宅,”顧晟南指着這荒廢的宅子,嚴肅地說道,環顧了一下四周,壓低了聲音,“你大伯的宅子。”

沈醉笙心下一驚,她的印象裏,都沒有過大伯,又何來知曉他的宅子?只是怎會覺得如此熟悉,仿佛她在此住過很久,仿佛她還叫過這宅子的主人為爹?

“為什麽……會變成這般模樣?也是,他做的嗎?”沈醉笙咬了咬唇,問道。

顧晟南當然知道沈醉笙口中的他是誰,是趙旭,于是神情黯然地答道:“是,他早在篡位前便屠了你大伯一家,盜了鑿雲莊上所有兵器,以備謀反所用。”

“原來如此,可我竟一無所知……”沈醉笙更加黯然,若說顧晟南神色黯然是因為想到當時慘狀而愧疚,而替沈醉笙難過,那沈醉笙就是悔恨,悔不當初。

當然,也有疑惑,疑惑自己為何一無所知,她當時還稚嫩地問過趙旭,他那許多的兵器是何處而來呢……

顧晟南瞧着沈醉笙黯淡地神情,心便更難受了,他靜默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提議道:“要不,我們進去看看?”

“不了,來鑿雲莊此行不是為了放松的嗎?進去的話怕又會擾鬧心情。不是說總挂念複仇不好,失去了很多嗎?來,此行鑿雲莊,只顧玩樂,不念其他!”

沈醉笙佯裝放得下仇恨,豪爽地如此說道,然而不過是不想同顧晟南一起進去而已,昨夜畢竟有過一件十分令她生疑的事,今天又徑直引她來此,誰知是不是有什麽鬼把戲呢。

顧晟南怎會想那麽多,見沈醉笙願意暫不計較仇恨是喜上眉梢,連忙拉着沈醉笙便走,說道:“能想開實在是太好了,雖然我不知這莊上有什麽好酒好菜好玩的,不過我們可以一起去找啊……”

沈醉笙尴尬地笑笑,跟着顧晟南一同去了莊上別處,然而總是有些圖景能在她腦海中莫名浮現……

莊上的酒館茶館,都異樣的、莫名的熟悉,好似她曾常來過一般……可是她什麽時候來過呢?夢中?

“我們去這家吧,”沈醉笙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腳步,擡頭看向那異樣熟悉的“怡天居”三個字,喚顧晟南道,“這家可好吃了,招牌菜柑橘肘子是這一帶的特色啊。”

“這位小姐真是明白人,不瞞小姐說,我家的柑橘肘子,就沒富裕過,次次都供不應求,二位快快裏面請!”門口的迎客小二聞得沈醉笙話語,連忙應道,眸中露出贊賞。

顧晟南疑惑地看向沈醉笙,沈醉笙尴尬地笑笑,因為連她自己都很疑惑自己為什麽能脫口而出這怡天居的招牌菜來。

二人在怡天居的大堂靠窗的角落落了座,顧晟南瞧了瞧四下,方才問道:“都記起來了?你真在這莊子上住過?”

“住沒住過,當真不記得,只是下意識的想起了一些東西,我也不知為何。”沈醉笙困惑地搖了搖頭,答道。

“其實住過也是正常,畢竟當初是你大伯的莊子。”顧晟南企圖為沈醉笙解惑,提醒道。

沈醉笙聞言,困惑倒是沒解,卻想到了旁的,感慨道:“莊上無論易主為誰,百姓依舊過着百姓自己的小日子,商人依舊默默經商,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

“這是自然,普天之下,哪怕皇帝換了人都尚且如此,何況一莊之主?”顧晟南附和道,話剛說完便後悔了,他倏地想起趙旭篡位一事,怕這話會引得沈醉笙不悅。

沈醉笙卻并沒有當回事,見點的菜都上來了,便笑了笑,說道:“莫想旁的了,來,吃菜,嘗嘗這招牌菜味道如何,是不是名副其實。”

顧晟南被這笑容感染了,也沒再想太多,夾了一筷子的肘子放入碗中,細細品味起來,贊不絕口:“嗯——當真是招牌,我在都城都沒吃過這麽好吃的!”

“那當然,地方菜,還是要來地方吃,才正宗,才美味。”沈醉笙吃得津津有味,如此說道。

顧晟南順便稱贊了沈醉笙一番:“看來到這莊上,還是要靠你,你可要多多發揮你那潛意識才好,這樣我們便能吃上許多的美食了!”

“過獎過獎,還是全仰仗南哥哥付賬才是。”沈醉笙吃的酒飽飯足,用絹布擦了擦嘴畔,滿意地說道。

二人酒飽飯足後,正準備離開,然而怡天居內卻起了鬧事的,是一群姑娘,沈醉笙定睛一瞧她們穿着,似乎是清玉門中人,便又坐了下來。

“娘的,把你們老板揪出來!”為首的姑娘掀了桌子,大吼道,語氣十分不雅。

沈醉笙與顧晟南對視一眼,坐着沒動,随後只靜靜觀察着那個姑娘。她總覺得,那個姑娘很是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但她可以肯定,絕對不是在夢裏見過。

一百零三默默觀戰

不消一會兒,一個十分白淨的男子從後堂走了出來,拱手而立,朝那姑娘賠禮道歉:“姑娘,對不住對不住,是不是又是在菜裏吃出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你還說呢?也不知你家廚娘是誰,是不是對我有意見,我這個月可是吃出五次不幹不淨的東西來了!”姑娘哼了一聲,抱臂不滿地說道。

這麽瞧起來,那個十分白淨、像個書生一樣的男子,是這怡天居的老板了?

不知怎的,沈醉笙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樣一番畫面——這個男子翩翩爾雅地撫摸着小沈醉笙的頭,告訴她,人世間的相遇離別皆有定數,不必過于挂懷。

等等,若那些夢都是真的,這男子也該近四十年紀了,怎會依舊如此年輕?那看來,夢當真都是假的了……

沈醉笙神色倏地黯然,那看來孟似救她,也不過是巧合而已,根本與那夢毫無關聯。

她一遍遍确定夢的真假,當真可笑,可是卻又忍不住,一遍遍證實,一遍遍失落。

一旁的顧晟南也是靜坐着,他和沈醉笙對視過便知曉,沈醉笙不會離開的,但畢竟是清玉門中人,他得防着點,所以,他的琉璃盒子早已握在手中了。

“姑奶奶,你想見我,不必每次都要毀我桌椅碗盆吧,小的下次去找你還不成麽?主要是你來無影去無蹤的,小的根本不知去哪兒找你啊!”男子像是哄媳婦一樣哄那姑娘道。

“我不是說過麽?我在“人人都似我,人人都非我”處,你自己破解不出這十字的地謎,還賴我了?”那姑娘嫌棄地看了一樣男子,眸中卻能看出愛憐意來。

男子剛欲說話,門外突然竄進來一幫青衣人,目标很是明确,一進來便圍住了以那姑娘為首的白衣女子群,殺意凜然。

那姑娘見狀,絲毫不慌亂,兀自解下腰間銅鏈,拿在手中把玩,笑得嫣然。

青衣人皆蒙着面,皆執着劍,一言不發,便要戰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群皆拿出各自不同的武器迎戰,而那姑娘,卻是不緊不慢地調、戲男子一句:“瞧瞧,人家都能找得到我在哪,你卻找不到~”

男子滿不在意地笑了笑,武器從兩袖中滑出,白淨清秀的臉龐上,多了幾分殺意。

“小二,叫吃好的客人們快些離去,莫貪戀此處,若執意觀戰,刀劍可不長眼!”男子話音剛落,頃刻之間,殺意便起。

白衣女子群中為首的那位姑娘,銅鏈一揮,便帶倒了周遭三四個青衣人,而那男子,也就是這怡天居的老板,袖珍刀耍的是眼花缭亂,不多時便殺伐數人。

他那刀雖小,卻是所及之處,無人生還。

然而,青衣人數衆,在人數上可算是白衣女子群的三、四倍,他雖然能殺,卻也是勢單力薄。盡管如此,他還是想要護那姑娘全身而退——

“杏兒,你可以退下了,這裏有我就夠了。”他勾唇一笑,桃花眸中帶給人盡是安全意。

姑娘聞言,瞧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再次揮動銅鏈,又甩趴下一批人後,便欲往酒樓後堂逃去。

她武功本就不高強,腰間銅鏈,不過是為了防身用的,真正激戰起來,最吃虧的就是她。

“哪裏逃!殺了我們師傅,還想全身而退?”為首的青衣人一個箭步躍了出去,朝那姑娘追來。

姑娘确實沒逃掉,與青衣人過招,她雖然沒甚殺傷力,卻也能叫青衣人讨不到半點好處。青衣人劍劍欲致命,她銅鏈依舊能見招拆招。

白衣女子人少,勢力單薄,雖然各個武功高強以一敵三,卻也難以勢均力敵,眼瞧着白衣女子已處劣勢,門外竟又闖進一批青衣人。

“子葉盟盟主權心,來此清繳仇人,無關人等速速離開!”

這回進來的青衣人比之前那些顯得更加氣勢逼人,為首的,也就是之前說話的,同樣是個女子,卻沒帶青面紗,而且青衣也不大相同,她那青色衣裙下擺繡着龍,上衫繡了一株枝繁葉茂的梧桐。

權心站在激戰點不遠處,靜靜看着,卻不出手,只叫她又帶來的那一批青衣人前去援戰。她又帶來的那一批很不一樣,各個雖也執劍,卻是執各異的劍,僅一人就能叫一名白衣女子分身乏力。

“常生,過來,莫與那卑鄙之人單打獨鬥。”權心喚回那正與為首的白衣姑娘膠着在一處的青衣人來。

那青衣人聽話地停了手,朝回躍,幾下便穩穩落到權心身側。

“盟主,她殺的可是我盟中軍師,常生的師傅啊!”青衣人拱手而立,語氣中卻聽得出不滿來。

權心笑笑,扶正了常生,說道:“沒說叫你放過她,只是叫你別一人前往,你要知曉,清玉門中人,都非等閑之輩。”

“那又如何?常生不怕!人活一生,終不過一死!”常生志氣盎然,似乎抱了必死的決心。

權心發狠道:“不可!你不是不知,子葉盟現下什麽狀态,萬不可因小失大!仇得報,命也得要!”

常生咬咬牙,點了頭,卻是滿心憤恨:“盟主這一耽擱,怕是叫那主犯給跑了!”

“你自己瞧瞧,她在哪。”權心會心一笑,努了努嘴,說道。

常生回過頭,卻瞧見之前與自己交手的姑娘又回到了戰鬥隊伍中,與那一群白衣女子和那男子共同戰鬥了起來。

“看見了吧?你也不想想,我們這麽多人,她若是逃了,這些人便是甕中之鼈,便只有死路一條,她不會棄之于不顧的。”權心笑得快活。

“盟主英明。”常生再度躬身拱手。

“現在,你我二人只需觀戰,時不時添油加醋便可了。”權心信心滿滿地說道。

常生有些迷茫,怎麽個添油加醋法,他不是很理解,卻不敢發問。

一百零四她到底是誰?

權心瞧見常生迷茫的樣子,搖了搖頭,解釋道:“就是看盟中人哪個不敵了或要被中傷了,連忙施力相救。”

怡天居大廳內的人皆逃盡了,而沈醉笙和顧晟南依舊坐在不遠處的角落,靜靜看着這一切,當沈醉笙聽到男子喚那姑娘“杏兒”時,她便想起來了,那姑娘便是貞杏兒。

不過初見貞杏兒時,貞杏兒不是此面孔,當然,會易容的人,難免易容成別的模樣,沈醉笙是透過表面看氣質,才覺熟悉的。

但她又想到,當初她去救代志代蕊爹娘時,那老宅子裏,孟似為了救她中了劇毒,後來映卉不是說,貞杏兒被她殺死了麽……

那這番出現的,到底是誰?

“殺吳欲并非是我擅作主張所為,那是門主吩咐的!”情急之下,那姑娘道出了實情,卻引發了軒然大波。

“主子,你怎麽可以将仇引上總門,引到門主身上!”一名白衣女子一邊應敵,一邊回首瞪了那姑娘一眼,滿是埋怨。

“主子,枉我們這般拼命,你卻為生引火燒向總門!”又一名白衣女子不滿姑娘的行徑。

“夠了!你們受不夠,我可受夠了!門主門主門主,她黃魉是神,她派一人來救我們了嗎!我們都不過是她的棋子而已!現在我們任務出色完成了,吳欲死了,我們便都是棄子罷了!”

姑娘發了瘋一般地吼道,旋即銅鏈“唰”的一下射出,正中權心,将她套住了。

她連忙施展輕功飛到權心身側,一腳踹開常生,将銅鏈繞兩圈徹底絞在權心脖頸上,拽上銅鏈兩端,威脅衆人道:“子葉盟衆人都給我停手,否則便叫你們盟主頃刻斃命!”

“不許再向前一步!”她緊了緊銅鏈,銅鏈便都能在權心脖頸上勒出深深痕跡來,喝止了常生的靠近。

“聽好了,殺你們盟中軍師一事,我們不過是聽吩咐為之,不得不做,卻無任何自我因素而殺之,若有不滿,大可到都城找我們門主黃魉去說,莫尋吾等宵小之輩的事!”她橫道,眉目間盡是怒意。

權心一邊應着“好,好,我們去尋你們的門主”,一邊卻不安分,手在自己身上悄悄摸着,摸出了護心匕,攥在手裏,便欲朝身後的白衣姑娘刺去。

還好姑娘眼疾手快,一腳踹飛了她的護心匕,還将她踹跪在了地上,不滿地說道:“你們盟主當真不乖,快叫你盟中人讓道,讓我的姐妹們先行撤離!否則,你便永寂吧!”

青衣人看權心滿面痛苦的模樣,十分不知所措,紛紛将目光投向常生,常生憤懑,卻只好別過眼去,說道:“她的話都沒聽清楚嗎?還不讓開!”

青衣人見狀,皆挪着小步為白衣女子們讓出了一條路,這條路上,有幾具白衣女子的屍身,還有不少青衣人的屍身。

“主子,吾等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既入清玉門,死也是清玉門的魂,哪怕是門主的棄子也無悔。”

“對,主子,都知曉你是為了姐妹們好,不過姐妹們,不想茍活,不想給門主帶去麻煩!”

“若是沒有門主,何來姐妹們的今日?”

“子葉盟的人,你們聽好了,清玉門雲分門的我們幾個做事,我們幾個當,是我們殺了你盟中軍師一人,我們償命,莫再尋仇!”

白衣女子幾人說完,紛紛相視一眼,一笑,自刎了。

這一笑,恍惚了沈醉笙的眼,她算是初次知曉,這世上還有些人,不為癡情,不為情愛,不為己只為忠。

“你們當真是傻!傻啊!愚忠!廢物!”姑娘瞧着她們一個個倒下,發瘋了一般地大吼道。

常生也看傻了,她瞧着那些自盡的白衣女子,心中的怒意立消,恨意也減了不少。

“天地為證,從此我蘇貞杏,與清玉門再無幹系。”那姑娘眸子中恨意凜然,擡頭朝上喊了這麽一句。

男子瞧着貞杏兒這般模樣,心中十分悲傷,眼中自然又多了幾分愛憐意,周轉道:“子葉盟盟主、第一劍客,該死的人都死了,小店的損失您概不用管,您可以離去了吧?”

常生聽到男子稱呼自己為第一劍客,會心一笑,旋即轉向貞杏兒,說道:“我們這便離去了,你辱弄我們盟主的事情我們不追究,你既然已離開清玉門,關于我師傅的死也與你無關了,你現在可以放開我們的盟主了吧?”

蘇貞杏手一松,銅鏈便落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權心連忙站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勉強吩咐了一句:“走!”

青衣人有序地離開了,未有片刻逗留。蘇貞杏在他們走後,緩緩地蹲下身去,撿起銅鏈,抱在懷裏,将頭埋得低低的,抽噎起來。

那男子沒有注意到沈醉笙顧晟南兩人,只疾步走到了蘇貞杏身側,猶豫了片刻,伸手抱住了蘇貞杏。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是她們自己選擇的,你嘗試過了的,不怨你。”男子在蘇貞杏耳畔輕輕說道。

蘇貞杏漸漸停止了抽噎,顫動的身子也停止了顫抖,當她站起身子時,也吓了一跳。

沈醉笙和顧晟南走到了她的身側,她一站起,正與沈醉笙對上了眸子。

“你……昭陽公主?”蘇貞杏仍有着理智,餘光瞥見四下除了這怡天居的老板便無人了,脫口而出道。

“是我,這位便不必介紹了吧?新封的撫遠大将軍顧晟南,不知這位怡天居的老板怎麽稱呼?”沈醉笙微微笑了笑,介紹道。

“在下姓姜,本名為一旭字,因為沖撞了當今天子的名,特改為荔字。”姜荔也是微微笑笑,彬彬有禮地說道。

“想來初見時我還是一派有禮模樣,今朝倒讓公主見笑了。”蘇貞杏垂下頭,慚愧地說道。

一百零五瞞了這麽久

“怎會?杏兒姑娘易容的過于逼真,倒是叫我險些不敢相認。”沈醉笙刻意你我相稱,不擺所謂公主架子,想拉近彼此距離。

蘇貞杏一言不發,從下巴開始撕,撕下臉皮,回歸了本原,那張真實的臉,當真與映卉有着不止幾分的神似。

“都怪那陰險小人黃魉,非要我易容成此,又叫我改名換姓到此地來當分門主,對外道我死了,誰知這算盤中藏着什麽毒針!”蘇貞杏不滿地說道。

沈醉笙若有所思地問道:“你是不是有個同胞妹妹,叫蘇映卉?”

“确實,不過我二人早就決裂了,打姜荔選我的那刻起,我二人便不是姐妹了。”蘇貞杏冷冷地說道,提及此事,似乎很是不悅。

姜荔連忙幫她說道:“她那妹妹,是個婊種,莫怪杏兒無情,是她妹妹辜負她在先。”

“你怕是有所不知,蘇映卉死在了我面前,她被黃魉一劍穿心,她死時,黃魉口口聲聲說,你死了。而她,是因為殺了你,才被以門規處死的。”沈醉笙回憶着說道。

“現在瞧見了,我沒死,那不過又是黃魉的謊言罷了,鬼知道她這番又是為了掩護誰而故意為之。”蘇貞杏聳聳肩,滿不在意地說道。

姜荔見狀,看出了表面滿不在意的蘇貞杏內心的苦,連忙岔開話,說道:“公主中午吃好了沒?瞧着公主氣質十分面熟,怕是有緣,不如今日就歇在姜某處,姜某在不遠處還開了家客棧。”

“那便萬般感謝了。”沈醉笙一聽有這好事,連忙應下。她倒是因為之前腦中的那一幕,對姜荔心存好感,戒備心便小得多。

顧晟南倒也樂不得,能省下點銀子便是一點,不過,他對這蘇貞杏和姜荔,還存着不小的戒心。

于是四人便準備一同前往怡天客棧了,姜荔沒管後堂,他知道,有人會幫他照料好的,畢竟還有小二等一幹衆人呢,所以收拾屍身那些事情他也不想過問了。

四人到了客棧,客棧的掌櫃連忙迎上來,谄媚地對姜荔說道:“姜公子來啦,不瞞公子說,這客棧啊,收成十分的好!”

“去給這二人安排客房歇腳,記得,要安排最好的,最舒坦的。”姜荔特意将“最”字加重了,然後從袖中滑出一把小折扇,沒搭理掌櫃的話茬,自顧自吩咐道。

掌櫃的應了聲,讪讪地下去安排去了。

蘇貞杏瞧見姜荔拿在手中把玩的小折扇,一把搶過,笑靥如花,調侃道:“你袖子是寶箱嗎?還有,怎麽用的東西都這麽小,看來你什麽都小啊。”

說完,她還刻意地看了姜荔胯下一眼。如此姿态,沈醉笙全瞧不出這便是之前那個捂面啜泣的蘇貞杏來了。

她真難以相信,還有摘下一層假面,便能忘卻痛苦這等事。

“杏兒姑娘你這可就說錯了,我用的什麽東西都小,也許臉上的五官也小,卻偏偏那裏不小。況且,小與不小,你不是最知道麽?”姜荔陪她調侃,說完後,一把拿回小折扇,輕瞥了她一眼,似有勾、引意味。

蘇貞杏一下子紅了臉,雖不明顯,紅暈也可見。沈醉笙和顧晟南覺得站在他們身側打擾了他們的恩愛,很想躲開,恰好這時掌櫃的回來了。

“最好的客房已經收拾好了,請二位随我前往吧。”掌櫃做了個請的姿勢,畢恭畢敬的,卻主要是為了表現給主子看的。畢竟他也不知沈醉笙顧晟南身份,只知這是主子的貴客。

“等等,男女授受不親,睡在一處,怕是不妥吧,不如我同她住一處,而你今夜也別回府了,同他住一處。”蘇貞杏分別指了沈醉笙和顧晟南,看向姜荔,如此安排道。

姜荔反應過來了,他才發現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這公主和将軍什麽關系他還不知曉呢,就貿然給安排一個屋子去了。

“着實對不住,是姜某考慮不周,恰好杏兒姑娘她也不安全,招惹了子葉盟,又失去了清玉門的庇護,正是需要隐藏之時,我看她的安排正合理,不知二位意見為何?”

“其實二位有所不知,皇上已賜婚我倆了,此行前來就是成親後出來游玩的,故而歇在一處沒甚不妥。不過睡同房的事情還是要看她願不願。”顧晟南無可奈何地說道。

沈醉笙當然不願了,她再能接受顧晟南對她好,那也只能算是憐憫,最起碼目前還算是憐憫。況且有個能和蘇貞杏交往的機會那可真是她求之不得的。

“我不願,我覺得還是貞杏的安排妥當些。”沈醉笙沒多解釋是什麽,卻是嚴肅了面孔。

顧晟南見狀,啞了聲,他雖本就對蘇貞杏有戒心,怎奈何沈醉笙十分樂意,他也是沒轍。蘇貞杏和姜荔瞧見沈醉笙黑着臉,而顧晟南又一聲不吭,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咳,既然如此,那就這麽安排了。掌櫃還不快引我們四人同去那最好的客房,還有,帶上旁側客房的鑰匙,最好的那間給兩位姑娘住,我們兩位男子住在旁側。”

姜荔笑笑緩和尴尬氣氛,說道。

“是,姜公子。”掌櫃的自然秉承着“姜公子說什麽我便做什麽”的原則,從櫃上多拿了把開旁側屋鎖的鑰匙,便引着四人去了。

顧晟南和姜荔住進一間屋子後,他才開始後悔,想起自己亥時難眠的事,真的是腸子都悔青了,他怎麽之前沒想起來,沒找理由拒絕了姜荔呢。現下可該想什麽理由拒絕呢?現下拒絕不會叫姜荔多想麽……

顧晟南懊悔得很,他的秘密,費心竭力地隐瞞世人許久,恐怕今夜,就要有第二個人知曉了。連白蕪都不知道的事情,現在要有別人知道了。

一百零六遇難

卻也沒有別的辦法,他只能盼望着姜荔晚上去尋蘇貞杏,和她暧昧去。

然而不遂他願,夜漸漸至了,姜荔只是宿在塌的外側,背對着他,一動不動。

罷了,也是将死之人,時日無多,被人知道,就被人知道吧。

亥時将近,顧晟南的心從未跳得如此快過,就連在沈醉笙面前,也未曾如此跳動過,這感覺,就好像心髒要炸裂了一般。他輕輕抿嘴,咬住了自己的舌頭。

亥時已至,他的頭痛欲裂也如約而至,他覺得,再忍着不翻騰,舌頭就要咬掉了。

一剎,他失去了理智,一腳将姜荔踹下了塌,雙手緊緊抱着頭,大力翻騰起來,翻騰得這大塌搖晃的“咯吱”作響。

姜荔從塌上被踹落,頭磕地磕得有點暈,待回過神來,他只瞧見那人前顯貴的顧大将軍,此時正痛苦萬分,手指甲都深深陷進了額頭兩側的發髻線旁,在塌上蠕動。

“你怎麽了……”姜荔不敢靠近那個塌,只站在距塌邊很近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問道。

顧晟南不說話,也沒停下,來回打滾着身子,嘴唇緊咬着,那痛苦狀,像是要死了一般,不,像是将死之人的回歸返照。那面容,本是相貌堂堂卻因為疼痛糾結成一處,一派對人世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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